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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2。

      大一下学期,室外写生课。

      初时天寒,不过每人一支钢笔一个速写本,骑着自行车在古街旧巷里穿行。老师讲,“你们要有眼睛,要懂得取舍,要抓住它们”。于是恍然发现那些平日里最平常不过的残垣断瓦甚至鸡窝鸟笼都有着别样的景致。那些线条各有各的走势又相互打着招呼,所有的景物都恰到好处的生存在某个地方,如同做着最自然不过的呼吸。一个穿着臃肿的大妈走过,画面变得厚拙,一个玩球的小孩儿跑过,又成了一个活泼的惊喜。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男子慢慢过去,一面骑车一面伸头看紫罗的画,不防突然之间听得石绿大喝一声,“抓住他,”那人吓的一个激灵,无比紧张无比怀疑的仓惶四顾,然后迅速逃窜而去,石绿和紫罗一起放声大笑。

      及至后来,天气渐暖,迎春花开,所有物事的眉眼都变得明媚舒展。就开始水彩写生。颜料,毛笔,调色板,水桶,画夹,每一样都是不可或缺。这一天回来,已是黄昏,骑车到了法桐绿荫下,正在与石绿笑闹的紫罗突然闭了嘴。其实路很宽,可是因为紫罗本来骑车技术就不是太好,偏偏一个肩膀上的画夹摇摇欲坠,另一边挂在车把上的水桶又别别扭扭,紫罗心里一慌,车子就对着对面走过来的人冲了过去。

      噼哩嗙啷几声,车子倒下去,紫罗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极其敏捷的跳下来。

      对面的人已经将车子扶了起来,笑嘻嘻看着她。

      紫罗红了脸接过车子。

      那男孩子又将水桶拾起来帮她挂在车把上,说,“是你。”

      紫罗轻轻的哼,“嗯,是我。”

      那男孩又笑起来,这样明亮的笑容,虽是黄昏,紫罗却仿佛于周遭暗淡之中看到一团光芒,如此明亮耀眼,紫罗恍惚以为又是一个梦境。

      那男孩又帮她把画夹拾起来,递给她,然后挥挥手,“再见,紫罗。”然后走掉。

      石绿在紫罗面前挥手,“喂,喂。”

      紫罗疑惑的问,“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石绿骂,“笨蛋,张桦几乎天天给你画头像,全学校的人都知道啦。”

      然后石绿讪讪的笑,本来是答应男生继续瞒着紫罗看好戏的,哪知竟然被她自己这个大嘴巴今天卖了出去。

      紫罗怔住。

      突然之间接连受到两次震动,她几乎无法思考。

      石绿暗暗为张桦担心,这个身形瘦长的少年,才思敏捷,成绩总是奇异的出色,可是沉默又执着,从开学第一周就公然用一张又一张的画像向所有男生表明了他的立场。石绿曾好奇的问,“你是哪天看上我们阿紫的?不要跟我说一见钟情啊。”

      张桦想,可不是,那天的美术考试,画室还没有开门,学生们都站在外面等。乱哄哄的人群,他一眼就看到她,简简单单的一件白色紫花连衣裙,站在树荫下,肩上的画夹滑下来,她轻轻扶上去,然后抬起头来左右看看同学,不知看到了什么就微微一笑,圆圆的脸盘,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小嘴,这笑容如此明艳光华,就像金角大王的宝葫芦,张桦自此被吸尽魂魄,再也无法还形。

      石绿问,“为什么不告诉她?”

      张桦微笑,他想四年还早,他想让她一点点品尝恋爱的滋味。

      可是石绿如今不仅要怀疑了,她问,“阿紫,那个走过去的高高大大的帅哥是谁?好像你认识?”

      他说,“是你。”

      她说,“是我。”

      仿佛认识了好多年。

      紫罗说,“他叫海浪,桥梁系,比我们高一级。”

      她曾经在校园里看到他,逐渐打听到他的名字,他叫海浪,总是逃课,成绩无比糟糕,是学校乐队的贝司手,晚上经常和队员一起去酒吧表演。他甚至有次说,他叫不出班上一些同学的名字。

      她们一脸憧憬的说,“他很沉默,很酷。”

      紫罗总是怀疑她们所说的跟她所看的不是一个人。明明是如此阳光的笑容。她觉得他真纯而温暖。

      而张桦只有苦笑,真是计划不如变化,他本来不想操之过急,他以为他会给她一个惊讶,一个欢喜,却不知道,这惊讶和欢喜,不过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

      校园里到处都是三角形和四边形的陷阱。你恍然不觉,就已经深陷其中。而沼泽里的挣扎,总有□□的痛与快。年青人总是有足够茂盛的力气与足够奢侈的时间。青春,总是既甜蜜又折磨的。

      两点一线最简捷最轻松,道理极其简单,偏偏大家都不肯走。

      其实不过是最平常的故事,他爱她,她不爱他,她爱他,他又不爱她。

      老套到如同地上的泥,让人漠视然后转身离去。

      可是这泥巴却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在某个防不胜防的时候,就会渗出水来,一点点浸透全身,冰凉冷痛却无能为力。

      大二开学第一周,紫罗被人从宿舍楼里叫下来,看见海浪站在楼下等。

      第五周是紫罗的生日,等在宿舍楼旁的张桦看着紫罗笑嘻嘻从宿舍楼里跑出来,冲向等在另一旁的海浪。那张圆圆脸上的笑容生动灿烂,欢喜似乎从全身都散发出来,如一轮皎皎美月,在夜空里流光溢彩。

      紫罗回来的时候已将近午夜,铁门就要关上了,就要冲进门,听到有人叫她,转头看却是张桦,递给她一本紫色封面的作品集便急匆匆逃了,紫罗进的门看,还是她的画像,却是彩色的,总共十二张,各个角度,各款发饰,胸前身后都陷溺于姹紫嫣红的玫瑰花海之中,那些盛放的各色玫瑰,和她的头发和身体相互纠缠,美的惊心动魄。

      海浪有次忽然说,“你真像我妹妹。”

      紫罗隐隐觉得不安,问,“她叫什么名字?”

      海浪沉默,许久说,“海螺。”

      又说,“圆圆脸,最爱笑了。”

      紫罗忽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且从此之后,似乎谁都没有提过。

      整整一年,海浪在教紫罗弹吉他,他待她不过如一个亲密的妹妹,没有接吻,没有拥抱,他叫她,她就跟着他走,周三和周日下午,她有时跟着他去学校的礼堂看他的乐队排练,他们自己写歌练歌,声音断断续续,停停补补,一会儿喧嚣一会儿沉寂,一会儿飞扬流转,一会儿喑哑不安,紫罗坐在空空荡荡的座位里面,外面是灼热的阳光,被大红的绒布窗帘挡在外面,而紫罗深陷在空旷又阴暗的角落里,恍恍惚惚。

      海浪弹琴的时候,那是怎样忧郁深重的表情,紫罗看着不由得惶惑,那个孩子气的明亮的笑容再也看不见,只有眼角眉梢的悲观和倦怠,弥漫于周遭,若潮湿的空气,贝司的低音低颤着传过来,紫罗竟觉得浑身颤栗。

      而另外的无数个周日的黄昏,紫罗习惯的坐在阳台上,只为了听那空中传来的时断时续的乐声,如阵阵海浪,时起时伏。

      紫罗问,“为什么不去上课?”

      海浪说,“讨厌老师,讨厌同学,一本正经,自以为都是栋梁,傻。”

      紫罗只好说,“因为年轻,每个人都对自己很有信心嘛。”

      海浪低低的笑了,说,“又能怎样呢?”

      又能怎样呢?多年之后,紫罗满眼的疲惫,对着镜子,自己也终于低低的笑了,又能怎样呢?她小时候,对爸妈周围的叔叔阿姨通通是不屑一顾的,她耻笑他们和她们的庸俗和无聊,她曾经坚信她的一生会是如何的光亮璀璨,与众不同,可是到头来,她的一生,也不过是这样无聊的一生。

      又能怎样呢?年轻的紫罗坚持不懈的说,“会过得很好啊”。

      海浪又笑,“怎样才算好呢?”

      紫罗不知道。对于事业里沉浸的快乐,她还无从了解,对于事业里附加的名利,她没有想过,对于婚姻,距离她太过遥远,她家境一般,才智一般,一路上中规中矩读书,有时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本来一直这样浑然不觉,现在终于开始觉得困扰。

      紫罗认真的说,“好应该就是快乐。”

      然后补充说,“我现在就觉得快乐。”

      又低低补充说,“很快乐。”

      海浪看着她宠溺的笑,“真是个傻孩子。”

      海浪说,“可是所有的快乐也不过是瞬间。我们留不住快乐的尾巴。”

      紫罗想起刚刚看过的书,“快乐像引诱小孩子吃药的方糖,我们希望它来,希望它留,希望它再来--”(钱钟书,论快乐,写在人生边上)

      海浪看着她无比困扰的表情,又微微笑了,说,“你这个天真的孩子。我还是不要把你带坏的好。”

      这时他们在参加周六的舞会,一边是热热闹闹的舞厅,一边是聊天休息的咖啡座,灯光昏暗暧昧,紫罗看着迷离灯光下的海浪,这个笑容如同记忆里的笑容一样真诚美好,可是她觉得这笑容不可触摸,迷朦若颓废的花,离她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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