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传》沈飞天

39、第 39 章

　　在年夫人的殷殷期盼和不断催促下，年遐龄终于启程回京了，从湖南到京城，总共走了两个月有余。车驾刚到京城，年遐龄先行差了人前来报信，年夫人当时正和年羹尧在前厅用茶，听了回报，便搁了茶碗，“噌”地站了起来，也顾不得和年羹尧打招呼，就径直往外走。年羹尧连忙将那口茶吞下，紧跟在她的后面。年夫人守在门口等候，平日严肃刻板的脸上竟然绽放出一丝笑容，看起来竟是温和不少。年遐龄在湖南住了十多年，随行物件极多，是以车驾颇为壮观。当浩浩荡荡的车驾停在门口，年夫人一时也弄不清楚年遐龄在哪辆马车内。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只是这么一晃眼，但看见第三辆马车旁站着一个人，那背影却是再熟悉不过，年夫人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年遐龄却并未望向这里，只见帘子一掀，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他微笑着迎了上去，将上面的女子扶了下来。那女子穿着淡紫色的旗袍，腰肢款摆，尽显成熟妩媚。年夫人的笑容顿时一滞，不由地将头扭向别处。那帘子再次掀起，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下了马车。马车里竟还有第三人，这一下子就连年羹尧都有些错愕。
　　——年遐龄虽然在湖南娶了几房小妾，却未曾再有其他的子嗣。
　　年府的下人忙着上前牵马，帮忙搬运箱子，年遐龄这才发现门口黑鸦鸦地一群人，夫人立在门口，仿佛一尊安静的石像，竟像是等了许久。年羹尧轻轻地唤了一声“额娘”，年夫人这才回过头来。年遐龄已经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有些愧疚道：“这些年过得好吗？你瘦了。”年夫人面部抽动了一下，大声道：“早就老了！”年遐龄笑了笑，神色颇有些尴尬。年遐龄回头道：“你们过来，给夫人见礼。”那紫衣女子便带着那名少女走上前来，另有两名年约四十岁上下的女子亦走了过来，一齐朝年夫人福了福。除了那位少女，其他三名女子俱是年遐龄在湖南另娶的小妾。年夫人斜睨看了她们一眼，那眼神带着三分挑剔，三分冷漠，旁边那两名女子不由地低下了头，那名紫衣女子却是神色自若，目光似乎也并不回避。那名少女眉目与她有三分相似，皮肤略黑，却有着一双乌黑清亮的的眼睛，此刻正好奇地东张西望。年遐龄有些无奈，冲着那紫衣女子苦笑了一下。这不加掩饰的亲昵更让年夫人心中不快，她并不习惯掩饰自己的喜怒，神情立时冷淡了下来。年羹尧不想他们第一天见面便闹出什么不快，忙咳嗽了一下，道：“外面风大，大家不如先进去说话。”于是，年遐龄和年夫人便当先入内。年夫人已经许久未曾与他并肩走路，竟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紧走了几步，这才跟上了他的步伐。她原以为自己会有许多话要说，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着。年遐龄忽然低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那声音很轻，轻得只有年夫人一人可以听到，年夫人微微一顿，却并未停下脚步，但脸色却已经明显地缓和下来。
　　年夫人早已备下了酒菜，为他们接风洗尘。年遐龄看了一下，都是他往日喜爱的菜式，不由得有些感动。坐定之后，年遐龄开始逐一介绍。轮到那个紫衣女子，年遐龄的神情特别郑重，道：“这是六姨娘。”年遐龄特意靠了过来，在年夫人身旁低声说：“她叫素娘。”年遐龄又指了指旁边的那个少女，道：“这是六姨娘的娘家侄女，她父母双亡，我已经收养她为义女。”
　　年遐龄环视了在场的仆人一眼，一字一顿道：“以后你们就叫她三小姐。”在场的仆人齐地应道：“是。”素娘听了不由微微一笑，年遐龄瞧见她的神情，仿佛也十分欣喜，转过脸对年夫人道：“素娘挺能干的，府里的琐事她可以帮衬一些。你辛苦了这么多年，正好可以歇一歇。”年夫人一口气喝干杯里的酒，道：“好，这自然好。就怕到时指望不上。”素娘只是淡淡一笑，道：“素娘愚笨，一切还需姐姐教导。”年夫人却已经懒得再搭理她，只是一味地吃饭。
　　饭菜十分丰盛，不知是不是旅途劳顿的缘故，年遐龄只是略略动了几筷。年夫人微感诧异，只见素娘微一招手，便有一名从湖南随行的下人走到她跟前，听候她的示下。她只是轻轻地说了两句话，那名下人便躬身退下了。不一会儿，只见那个人托着两盘菜送了上来。一道剁椒鱼头，一道血豆腐，鲜红的辣椒，极是醒目。年遐龄却是来了精神，一连吃了好几筷，他微笑着解释道：“在湖南久了，这菜如果是没了辣椒，便没了味道。”年遐龄的笑脸忽然晃动了起来，年夫人微微地觉着有些刺痛，只是垂了头，不想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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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日益炎热，隔着重重的帘子，外头的暑气却不曾透进来，澹泊敬诚殿内还算凉爽，只是皇帝却有些焦虑。自四月以来一直未曾再下雨，接连的旱情让各地的米价上涨不少，京畿一斗米更是涨到了三十文钱。皇帝接到了各处的回报，急命各地就近调拨粮食，倘有不法商贩囤积粮食，一经发现，立即查处，绝不宽待。皇帝处理完各地的政务，额上已是细密的一层汗，梁九功忙绞了毛巾给皇帝拭汗。已是未时，梁九功道：“皇上，外面日头正毒，是否歇个午觉？”
　　皇帝却挥了挥手，道：“朕要到阿哥所看看。”梁九功应了声“是”，忙去命人备了肩舆。
　　御驾一行人到了阿哥所。行宫各处皆是寂静无声，偶有几只知了叫唤了几声，更是加重了人们的困意。值守的太监宫女都是无精打采的，有的甚至还偷偷地打着盹，猛然见着皇帝到了，忙扯了扯正偷懒的同伴，一齐地跪下去磕头。皇帝回头瞧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背脊一凉，不由地瞪了两旁的宫女太监一眼。阿哥所里静悄悄的，皇帝估摸着十八阿哥胤衸也已睡着了，便不想惊动旁人，放轻了脚步，自己进了屋子。胤衸果然已经睡着了，守在一旁的除了嬷嬷，竟还有密贵人。密贵人枕着自己的手臂，伏在床沿睡着了。嬷嬷见着皇帝，忙跪了下来，皇帝略一挥手，嬷嬷会意，默默地退到廊外。胤衸像极了他的母亲，长得极是清秀可爱，圆圆的小脸，眼睛不大却很灵活。只是个把月的功夫，圆圆的脸蛋已经凹陷了下去，脸上却现着一种病态的绯红，整个人一直病恹恹的，一点精神气都没有。皇帝心中一痛，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蛋——好烫。胤衸不安份地动了动，皇帝忙将手缩了回来，目光一转，便瞧见了床头安放着三柄如意。这如意是安神用的，皇帝随手拿了一柄过来。胤衸小脚乱蹬，口中却发出了含混的声音。密贵人觉原就轻浅，立即醒了过来。胤衸扭动着身子，密贵人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抚了许久，胤衸才又安静下来。密贵人只觉着脖劲略酸，不由地转动了几下，略一转头，这才发现皇帝已然在屋内。她忙站了起来，万福道：“皇上。”皇帝虚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皇帝下意识地多看了密贵人一眼，密贵人立即醒悟了过来，忙用手摸了摸鬓脚。她方才伏在床上，现在发鬓微松，极是失仪。皇帝知道她的窘迫，只是低头端详着手上的如意。密贵人趁势抿了抿头发，这才走到皇帝身边，道：“这是十三阿哥差人送来的如意。”她指了指另一柄如意，道：“这是大阿哥差人送来的。”
　　皇帝随手将如意放了回去，微笑道：“太子送的是哪一柄？”
　　密贵人微微一愣，答非所问地说：“太子殿下也常差人来问候。”
　　皇帝却已明白过来，口中却道：“太子常在朕面前提起胤衸。他近日忙着帮朕处理奏折，有些事情未必想得周全。”
　　密贵人忙接着道：“太子孝悌全爱，宫中人所共知。”皇帝听了又是一笑，仿佛觉得这句话十分有趣。
　　皇帝忽然意兴阑珊了起来，又闲话了几句，便回了烟波致爽殿。皇帝一动不动地坐在御座上，神色倒是仍如往常一般。梁九功在皇帝身边服侍久了，知道皇帝此时的静寂必然有着极大的缘故。梁九功默默奉上茶，皇帝却连眼皮都不曾抬，又过了许久，皇帝才唤道：“梁九功。”
　　梁九功忙侧过身来，静候皇帝的示下。他微微地前倾身子，一副仔细聆听的样子，皇帝微顿一下，道：“替朕准备膳食。别的都不要弄，只要清粥，再弄点酱菜。”
　　梁九功忙出去张罗。一会儿功夫，殿上便支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各式的清粥及酱菜。梁九功服侍皇帝坐下了，皇帝扫了一眼，微微有些讶异，道：“怎么有扬州的酱菜？”
　　梁九功躬身道：“太子前些时候听闻皇上提到扬州酱菜，命人四百里加急送来的。”
　　皇帝笑了一下，仿佛笑得极为舒心，道：“他有心了。”说着，却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皇帝又道：“这里虽是行宫，却与宫中一般无二。朕瞧着如今的宫女太监却是懈怠了许多。”
　　梁九功身为内务总管，却是疏于职守，忙跪下道：“奴才失职，请皇上恕罪。”
　　皇帝淡淡道：“朕不希望再看到今天这样的事情。这事就交由你去办——你立刻去办。”
　　梁九功磕了个头，忙出去召集各宫的首领太监。皇帝又将身边的几名内侍差遣去了极远的地方，殿内只留了几名内侍伺候。皇帝忽然道：“王喜，如今谁在传膳处当差？”
　　旁边便有一名内侍上前道：“是林富和陈大海。”
　　皇帝点了点头：“悄悄地请来，不要让别人知道，包括梁九功，你们也不要提起。”
　　王喜磕了个头，应道：“是。”
　　皇帝环视了几名内侍一眼，目光如同冰冷税利，众人心中俱是一抖，道：“你们俱是在朕身边服侍多年，做事尚属本份，今日之事，不得走漏一点风声，不然仔细你们的脑袋。”
　　众人忙齐声应“是”。皇帝身边的人俱是十分机警，王喜果然不动声色地将人带了进来。两人忙不迭地行礼，皇帝挥了挥手，是命其他人皆退下去的意思。
　　皇帝道：“朕素知你们行事谨慎，好好当差，朕不会亏待你们的。起来回话。”
　　林富和陈大海忙站了起来。对于皇帝的忽然传召，内心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皇帝又道：“你们不必慌。”皇帝瞧了桌上的膳食一眼，道：“这些膳食你们都一一试吃过了？”
　　林富道：“奴才已经试吃过，确定并无异样。”
　　“很好。”皇帝嘉许道：“以后朕的每道膳食你们都必须一一试吃。无论谁进献的，你们都不可以马虎。”
　　皇帝忽然笑了一下，一字一字道：“尤其是太子送来的膳食，你们更要打起精神来。”
　　林富和陈大海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忙跪了下来，道：“奴才定会加倍留心，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皇帝目光注视着远方，唇边犹带着三分的笑意，那笑容仿佛有着几分凄凉与无奈，看起来分外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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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中的检查组并未到来……一切仰赖四和年MM保佑……
这一章做了一些修改，但愿比之前的好些……
唔，近来我的间歇症又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