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传》沈飞天

38、第 38 章

　　夜空如同泼了墨一般，一片漆黑，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弯新月悬在半空中。
　　胤禛在府中休养了很久，久得他都觉得自己快发霉了一般，便开始到朝中办事。朝中虽有大臣主事，但有很多琐事需由皇子处理，胤禛责无旁贷，自然也该分担一些。仿佛是为了弥补前些日子的休假，胤禛对朝中的事情加倍地用心起来，事事亲力亲为，刚到朝中的第一天就忙得团团转。
　　夜里照例需有皇子值宿皇宫，以备不虞之需。值宿皇宫是一件极无聊的差事，夜里宫里各处均下了钥匙，这里又紧靠着后宫，一步也动弹不得，那卧房布置得再舒适，终不如在府上自在。皇子们都不想值宿，恰巧胤禛前些日子都在休养，今晚的值宿便落在了胤禛的身上。
　　胤禛以前原就常在宫里值宿，深知其中的乏味无聊，故随身带了一些书来，用过晚膳之后，便随意地抽出一本书来看。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窗户都已打开，风就这么灌进来，驱散了白天的闷热，但原已平静下来的心却又躁动不安起来。空虚可以靠不停地做事情填满，而思念，却像春天里的野草一般，肆意地生长着，爬满了心房的每一个角落。他带的书俱是中规中矩的，无非是《资治通鉴》等等之类。“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皇帝一直都是这么教导他们的。平日里获益良多的书，今日忽然看不进半个字。他想起了不久前看的另一本书，那么簇新，带着油墨的清香，翻动的时候，那书本哗哗地作响，他看着看着，常常会会心一笑，勾起了年少时那个绮丽的梦。梦是那般地甜蜜，让他无法抗拒，止不住地沉醉下去。
　　旁人都道他喜怒不定，却又有几个人真个明白他呢？朝局瞬间万变，皇帝亦不再费力地掩饰他对太子的失望，康熙四十二年的时候，朝廷就发生了一次大地震，他已经敏锐地感到，太子和皇帝已经渐行渐远了。他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紫禁城里的风景独好，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然而这份心思，不但不能让皇帝知道，在其他人面前，一样也是说不得。心里揣着一个说不得的秘密，越是说不得，却越希望亲近的人能够明了。然而一直没有人懂得。即使贝勒府里的成百上千，他亦没有一个可以倾吐心事的人，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寂寞。他寂寞了许久，内心的防备层层地加厚，但它终究不是无坚不摧的，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便渴望着能有一种温暖，可以照亮他的世界。
　　他曾以为，她一定是上天赐予他的女子，让他们在冥冥之中相遇，否则他不会在鬼使神差之下，将她带回了府中。旁人都道他铁面无情，曾几何时，他亦以为自己的心是冷的，然而当他第一眼看到她，她是那么地孱弱，那么地无助，他的心就这么被触动了。她的性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救与不救，他竟没有太多的犹豫。他不惜移花接木，谎报病情，若是有人在皇帝面前嚼舌根，添油加醋一番，于他的前途自然有碍。然而他却顾不得这些，他绝不能见死不救。他对她原不存着其他的念想，他的身边也从来都不缺少女人，要贤淑的有贤淑，要美艳的有美艳，要温柔的有温柔，只要他愿意，年轻可爱的女子他也可以娶了来。然而她却是不同的，她从不扭捏做作，你也不必费心地猜想她的心思。旁人拘着他的身份，与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比他们更加担心，担心自己真的吓坏了别人。而她待他，一直是始终如一的，无论她是否知晓他的身份。她陪着他茗茶，细细品着铁观音的清香，茶香宜人，人更醉人。他约着她吃晚膳，他特意让人做了满州的家常小菜，那种平静的温馨，让他回味了许久。他喜欢和她下棋，纵然他下得手忙脚乱。渐渐地，他便倾心于这个女子。更让他惊喜的是，她竟然可以轻易地看穿他。原来，这世上竟然有人也这么懂他。那日在年府，他向她吐露了心迹，他生平第一次那么慌乱过，即使是做事了事情，被父皇责备的时候，他亦不曾这般。原本练得极为娴熟的曲子，也让他吹得断续续，后来琴箫和鸣却是那么地融洽，这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那日出游，他生平第一次剖开鱼的肚子，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鱼胆若是破了，鱼便是苦的了。他烤的鱼是苦的，她却一点都不介意，她说，这很特别。当她在吃鱼的时候，他的内心充满了欣喜，就如同普通的男女一般。他更不会忘记，那天销魂的一吻，她的温柔，她的情意，都融入在这里。他一向是自负的，自信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纵然知晓她是待选的秀女，他也不打算放弃。他原以为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他坐在书房之中，原是为着等着喜讯传来。他甚至已经开始谋划着未来，他打算用最隆重的礼仪迎娶她……可谁知，老天却不从人愿。那个晚上，他喝了很多的酒，他试图着自己灌醉，酒喝得越多，他就越清醒，人也越痛苦。佛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么，是否是他们今世修行不够，以致于最后只是有缘无份。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是这么劝他的。一切已经成为定局，他也无可奈何，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能对她说的，亦只有这些。如今她便在这重重宫殿之中，仅仅是一道隆宗门，便将他们生生隔离了。所谓“咫尺天涯”便也是这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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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晋见之后，陆续有赏赐分发下来，佟贵妃的赏赐最为丰厚，每人赏了两匹丝绸，一把精致小巧的苏州扇子，其他的妃子也各有赏赐，但赏赐下来的东西自然又次了一等。佟贵妃格外关照，年小蝶和陈玉兰各额外赏了一支珠钗。这支珠钗虽然别致，倒也不是特别贵重，但其他秀女看她们的眼光却已经不同了。她们压下心底的艳羡和嫉妒，日益和她们亲近起来。时不时有人登门造访，年小蝶总是淡淡地笑着，和她们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这样一天下来，有时竟是疲倦得很，然而，这就是生活。
　　天气渐渐热起来，地面上暑气逼人。碧荷办事素来妥贴，房间里置着冰桶，所以还算凉快。年小蝶原就极少外出走动，只是每日在房里看书。有时看书看得累了，便描了些花样子，让陈玉兰教着她刺绣。刺绣原是精细的活，年小蝶平素未曾在这方面下过大的功夫，小小一个图案便要绣上几天，如此一来每天竟忙碌得很。日子有功，刺绣的功夫竟也精进了不少。
　　冰糖燕窝或是雪蛤炖梨，日日不曾间断，年小蝶也都吃了，只是身子仍是弱得很。碧荷有些忧心，请旨请了太医，太医却说并无大碍，只需宽心静养便可。年小蝶听了只是一笑，碧荷当时就在身旁，隐约觉着这笑容有几许无奈和凄凉。碧荷在宫中服侍多年，新晋的秀女便能得到梁九功这般照顾实属少见，即便是一品大员之女，也从未见梁九功这般用心过，可见她身边必有贵人相助。碧荷无心探究她的秘密，在宫里知道的秘密越多，就越容易惹祸，这一点她时刻都不敢忘记。
　　撷芳殿里陆续有秀女中暑，碧荷四下里忙着照料，却还担心年小蝶亦中了暑气，晌午的时候差宫女送了几丸香薷丸。这丸子重一钱，金箔为衣，年小蝶打开看的时候，却是出了一回神，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稍晚刺绣的时候，冷不防那针就扎到手了，血珠子沁了出来，鲜红的一滴凝在那里。她叹了口气，忙用手绢拭去了。之后手上又被扎了几针，她却并不停手，晚间对着烛光依然孜孜不倦地绣着，仿佛不知疲倦似的，直到眼睛酸涩得难以睁开，这才上床睡了。半夜里却又忽然醒来，远远的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心却仿佛被撕裂了一个口子，痛不可抑。她想起那几丸香薷丸，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却又浮现了出来。原来她终是不能忘记，无论她让自己多么忙碌，但仿佛只要有一点空子，他的身影便钻了出来，如影随形一般。他还好吗？他原是最怕热的，会不会中暑了？心里萦绕着种种牵挂，有好几次，她都很想问问碧荷，问问他究竟过得好不好，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这些话对他，还有她，都是不宜的。他是当今的四皇子，天潢贵胄，言行举止不能出一点点差错，更不能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的手中。而她是入选的秀女，不久的将来便会晋为妃嫔，与皇子不许，不能，也永远不应该有任何的交集。更何况，他身边福晋敦厚和善，侧福晋美艳绝伦，众格格们俱是年轻貌美，如此贤妻美妾，这些许往事，最终也会随风逝去吧，就如同夏日里的雷阵雨，来时虽然气势汹汹，也许转眼就放晴了。她不曾怀疑过他的真心，虽然他不曾对她许下任何诺言。但是，纵然情真意切，终也抵不过这冷酷的现实。而她，也应该将这段过往深埋在心底，学着三从四德，学着温良贤淑……
　　她原以为她已经想通了，她原以为早已经说服了自己，谁知纵然瞒过了别人，始终却瞒不过自己。原来，真要放手是这般地不易。她蓦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穷其一生都在等待，等待着那个人，虽然他许久以后已经未曾再出现过。而她这一生，也注定了等待，而她的等待却比母亲更无望。她的等待只能深埋在心里，埋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她又想起了那个年长的妃嫔，岁月的年轮在她身上满是印迹，她却因此收获了淡泊和宁静。她不知道她内心是否不甘过，不知道她的淡泊和宁静是否浸染了血泪……她只知道，能够做到这一点，内心必定充满了大智慧。她不知道当她华发早生，皱纹爬上脸庞的时候，是否也可以将一切看淡？
　　她忍不住想了很多很多，想得更多的，自然还是他。他过得好不好？他是不是还是那么寂寞？他孤单的时候，是否有人在倾听他的心事……当她想起他身边还有如花美眷的时候，她的内心一阵刺痛。是的，她在嫉妒。陪着他，与他同甘共苦，相濡与沫，在对方孤单的时候，彼此之间互相安慰，这一直都是她的心愿，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珍惜与他相处的每一寸光阴，用她的眼，用她的心，把一切都深深地铭刻在心里。她会好好地陪他下棋，不再催促他，不再让他手忙脚乱；如果她再与他用膳，她一定要再吃两个金灿灿的饽饽；如果再有机会，她还想和他好好地合奏一曲《凤求凰》，他一定可以吹得更好……心中有太多的如果，虽然知道这些都是痴心妄想，却还是忍不住一再地想起，遗憾、失落、无奈……各种滋味涌上头。每当她对着这个冷冰冰的皇宫，对着旁人微笑却不真诚的脸，对着紫禁城那堵高高的红墙，自己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上，不断地受着煎熬。她只不断地去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其间有多少企盼，就有多少无奈。他定然是盼着她好，否则梁九功亦不会这么关照着她。为了他，为了家人，她也就应该坚强地活着。在这孤寂的皇宫里，她至少还有些许回忆可以温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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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汗，这一章纯属无病呻吟……
继续无病呻吟中……
这两天开始动手修改前面的文，改得特慢，大概之后会陆续发上来……
天啊，我不会是被怨念了吧。检查组到现在还没来，最好不会到我们公司……四，年MM，保佑我过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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