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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夜已经深了,房里的蜡烛却依然点燃着。烛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边沿流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仿佛无穷无尽的样子。年小蝶蜷在床上,盯着那只蜡烛,那点微弱的光,仿佛给予了她些许的勇气。今天的一切,仿佛就像一场梦一般,她却不敢再去想。可是,那一滴一滴的烛泪仿佛落在她的心上,如同冬日里冰雹打在身上,敲得她好痛好痛。蜡烛一寸一寸地矮了下去,黑暗中那最后的一点光芒颤动着,挣扎着,终于逃不过燃成灰烬的命运。年小蝶怔怔地看着它,直到看得倦了,方才朦胧睡去。
      待得第二天醒来,早已日上三竿,已经很晚了。夜里睡得并不踏实,人自然极是倦怠,只是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翠喜。”却有两三个人答应着来到床前。翠喜站在前面,后面却跟着两个老嬷嬷。年小蝶微微一怔,方才想起这是昨天刚添派过来的人手。年小蝶也有些意外,额娘何以忽然对她关切起来了。她来不及细想,嬷嬷们已抢着帮年小蝶梳洗,翠喜被挤到一旁,竟是什么也帮不上。略略用了一点粥,用茶嗽了嗽口,年小蝶便起身到花园里走走。年小蝶原是有好些要紧的话想对翠喜说,是以借故到花园走走。没想到苏嬷嬷和李嬷嬷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面,让她始终找不到机会。年遐龄昔日颇善经营,这个花园他费了不少的心力,亦曾求购了不少名贵品种。只是近年来他不在京城,而年夫人无心花草,终究是荒芜了不少。李嬷嬷见海棠开得正好,便自作主张地掐了好几枝,预备回去的时候将它换上。翠喜一直默默地跟在她们后面,心里却是焦急万分。昨日胤祥虽然劝住了胤禛,但若真的就此不再相见,胤禛总是不甘心。他虽不便前来年府,但私下见面总是无妨,只要行事周密些就好了。胤禛一早就托人带了信给翠喜。翠喜接到胤禛的口信后,就已经竭力地在想办法。翠喜心中盘算了很久,忽然灵光一闪,心生一计,道:“小姐,你的气色不是很好,何不到庙里上香祈福?”
      年小蝶立时会意,她颇为顾忌地看了嬷嬷们一眼,苏嬷嬷已抢先道:“小姐,请恕奴婢多嘴,您身份贵重,自当谨言慎行,何况复选在即,似乎不宜频频外出。”
      翠喜有所准备,遂侃侃而谈道:“嬷嬷,听闻西山寺极为灵验,有病可治病,无病可免灾。小姐素来体弱,正该多去才是。况且,年大人离京已久,夫人又年事渐高,小姐诚孝,有心向佛祖求得两位老人家福寿安康,此等心意,嬷嬷更该成全才是。再者,复选乃是大事,若能得到佛祖庇佑,心想事成,岂不是更好?”
      苏嬷嬷亦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她迟疑了一下,说:“此事还需禀明夫人才是。”
      年小蝶微一颔首,出府总要年夫人首肯才是,不如先去探探她的口风,于是道:“翠喜,你先将此事禀报夫人。”
      翠喜答应着去了。年小蝶微笑着看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仿佛有一股清泉流入心田,内心不再似昨日那般死寂。苏嬷嬷走到年小蝶跟前,搀扶着她,说:“小姐,这里太阳大,我们先回房吧,当心中暑。”苏嬷嬷是府里经年的老嬷嬷,年夫人素来极为倚重,此番派她前来,自有代为管束的意思。年小蝶心里明白,她并不想与她起冲突,只得先行回了房间。李嬷嬷又是换水,又是剪枝叶,终将海棠花换上了。年小蝶看着她忙里忙外,倒也勾起了些许兴趣,偶尔还帮着她出一点主意。这西府海棠开得正盛,花开如锦,灿若云霞。年小蝶端详了许久,却忽然伤感起来。花无百日红,今日它开得这般地好,不久便该凋谢了吧。
      翠喜却是等了许久都未回来,倒是年夫人差了身边的婢女彩娥过来。年小蝶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到了年夫人的卧房,年夫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瞧得年小蝶更加地不自在。年夫人转脸向一旁的翠喜道:“翠喜姑娘,你先下去吧。”翠喜悄悄地向年小蝶使了使眼色,怏怏地退了出来。待得翠喜退下后,年夫人微一努嘴,彩娥亦退了出来,临走时竟将房门给关上了。

      光线顿时暗了下来,窗户的影子映在年夫人的脸上,越发看不清她的神色。年夫人开口道:“你想到西山寺上香?”
      年小蝶的心突地一跳,她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垂首道:“是。”
      年夫人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徐徐道:“上香祈福,这固然是好事。只是……”她陡然换了语气,沉声道:“你要额娘如何信你?”
      年小蝶低声道:“女儿只是想去祈福,并无其想。若是额娘不准,女儿不去就是了”
      年夫人冷笑了一声,说:“好个‘并无他想’。你当额娘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吗?复选之前,你哪都不许去,你最好不要兴起这样的念头。”
      年夫人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年小蝶的身子摇了摇,由于惊惧脸色更是一片雪白。她不及多想,早已跪了下来。年夫人却是叹了一口气,亲自上前将她扶起,温言说:“四爷如何救了你,你之前去何处上香,又做了什么,如今额娘并不想追究。你和四贝勒之间是否有些什么瓜葛。你这次又要做什么事情,抑或见什么人,额娘也并不想知道。额娘只想要告诉你,有些事情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去想。倘若这一次皇上青眼有加,你能够有幸侍奉,之前的人和事,你便该统统忘掉,须知祸福往往都只在一念之间。我们年家书香门第,世代相传,如今你更是我们年家的荣耀。你一向聪明过人,府里聘用的师傅一直夸你的功课很好。何为‘礼义廉耻’,你应该比别人更清楚才是。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看呢,这个时候你断不能行差踏错。倘若你诚心礼佛,佛门普渡众生, 佛祖自然垂注。参佛礼佛原不在朝夕,而且心诚则灵,佛祖自然会明白你的心意。”
      “额娘教训得是。女儿知道该怎么做,断不会再莽撞行事了。”年小蝶站了起来,但见炉内的香几乎燃尽了,只留下了些许灰烬。
      年夫人拉着她的手,说:“额娘并不是想教训你,我也知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断不会让我们失望。只是有一点,额娘还是要让你明白。女子无才便是德,诗词歌赋做得再好,终也是次要的。你应该在针线女红上多用点心。”
      年小蝶点了点头,说:“是,我一定会尽力去做,不会让大家失望。”

      待得回房,翠喜迎了上来,犹带着三分希望问道:“小姐,怎么样?要去吗?”
      年小蝶却走到一旁,径直推开了窗户,一缕轻风迎面拂来,鬓边的发丝便随风飘动起来。她抬头眺望,但见天空依然是这么湛蓝明净,只是隔着窗户,显得那么地高远。她嘴角却忽然浮出一丝笑意,轻轻道:“不去了,哪都不去了。”翠喜侧目望去,看见她的笑容如此虚弱,她终于明白,此事是无望了。
      年小蝶很快回转身来,吩咐道:“帮我磨墨。“翠喜微微一愣,李嬷嬷已取来了清水,站在一旁为她细细地研墨。年小蝶坐了下来,铺开了宣纸,似乎在聆听磨墨时沙沙的声音,神情中却有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恍惚。许久,她方提起了笔,可手却不听使唤,不住地发抖。
      李嬷嬷一直在一旁伺候,见了不由有些吃惊,说:“小姐,你没事吧?”
      年小蝶猝然回过神来,淡淡道:“没什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下笔。不同于方才的迟疑,她写得很快,偌大的宣纸只写了短短的两行。只是短短的两行字,她却凝视了很久,仿佛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幅旷世少有的珍品。李嬷嬷见了,陪笑道:“奴婢虽然不懂书画,却也知道小姐的字必定是极好的。——瞧这些字这么黑。”
      年小蝶偏过头去,往昔清澈明亮的双眸却忽然黯淡了下来,眼神里分明闪过一丝绝望和哀痛。但她却很快地回过头来,神色虽然如常,终究是有些懒懒的,道:“是吗?”年小蝶的手指抚过宣纸,指尖触摸着每一个字迹。上好的徽墨,字迹如漆,每触摸过一个字,心就仿佛被戳了一下。纸上统共才二十来字,而心却仿佛已经千疮百孔一般。
      李嬷嬷在一旁讨好地说:“小姐既然这么喜欢,不如让人裱起来,日后就挂在房里,如何?”说着,便要将那字画收起来。
      年小蝶却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紧紧按住那张字帖,厉声道:“你不要多事。”年小蝶一向对这些嬷嬷和颜悦色,从未对她们大声呵斥过。李嬷嬷愣了一下,脸微微地胀红,后退了一步,神色却颇不服气。
      苏嬷嬷在一旁瞧见了,忙上前道:“李嬷嬷,有事情小姐自然会吩咐,切不可自作主张。还不快向小姐陪罪?”
      李嬷嬷慢慢挪动着身子过来,正欲开口,却被年小蝶止住了。年小蝶冷冷道:“不必。这字帖我不要了。”于是,方才还视若珍宝的字帖,已被她慢慢地揉成了一团。李嬷嬷和苏嬷嬷对视了一眼,唯有暗中摇头而已。年小蝶却是怒气未消,她用力地将纸团往外一扔,那纸团便被丢得极远。苏嬷嬷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失声道:“小姐何必扔了它?”
      年小蝶默然半晌,淡淡道:“涂鸦之作,原是算不得什么。既然嬷嬷觉得有些可惜,翠喜,你帮我把它捡了来。”苏嬷嬷忙道:“奴婢替小姐捡回来。”年小蝶已经一把按住她,道:“嬷嬷德高望重,小蝶年轻识浅,以后尚须嬷嬷多加提点。这等琐碎的功夫,交给翠喜打理就可以。”年小蝶朝着翠喜微使眼色,道:“翠喜,你还不快去?”
      年小蝶忽然发怒,翠喜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她并不明白年小蝶的用意,只是疑疑惑惑地将那纸团捡了回来。外面的青草地有些潮湿,那宣纸沾到了泥土,边缘上便有了一些污迹。年小蝶皱了皱眉,道:“这纸脏了,不能要了,去扔了它。”她想了想,将案边刚换上的海棠花从花瓶里面拔了出来,却又不曾尽数拔出,只是拔了三四枝,一股脑地塞到翠喜的手上,说:“这些都不要了,你好生扔了它。你爱将它搁哪就搁哪。”年小蝶看了翠喜一眼,说:“最好不要让我在府里再看见这两样东西。这花,你可看仔细了。”李嬷嬷已是一腔怒气,她两眼盯着地面,嘴角却不住地上扬。苏嬷嬷亦暗自冷笑,心道:“这位小姐早前都是规规矩矩,和和气气的,如今只不过刚过了初选,便这般托大了。”
      年小蝶这一番话颠三倒四,倒让翠喜无所适从。这些东西,她让她爱搁哪便搁哪。只是,东西既然要丢了,还能扔到哪去呢?临了她看她的那一眼,仿佛有意味深长,但翠喜实在猜不透。年小蝶这次无端端地发怒,是以她也不敢多问。这几枝海棠开得正娇艳,如此扔了,翠喜犹自觉得可惜。她一路把玩着那几枝海棠,将那几枝海棠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一枝、两枝、三枝、四枝……四枝……翠喜猛地想起,年小蝶最后还叮咛了她一句——“这花,你可看仔细了。”她一拍前额,这才醒悟过来。翠喜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出了大门,雇了辆马车,直奔贝勒府。
      那张纸沾染了些许污迹,胤禛却未曾留意。他急急地将那纸摊开,只见那纸上只写了两句话。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胤禛什么都没问,也不必问。“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是在宽慰他吗?无能为力,此事他终究是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和十八年前如出一辙。那年春天,孝懿皇后已经病得很重了。他看着太医在额娘的宫殿里进进出出,父皇也曾经无数次地探视,自己则在额娘的榻前极尽所能地讲着他所知道的一切故事。可是这一切都没有用。额娘的气色却是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连眼睛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眼睁睁地看着额娘一天天地衰弱下去,看着她在病榻前无力地挣扎,直至油尽灯枯的那一天。那种无力感,一直潜藏在记忆的深处,如今又汹涌而来。他痛恨这种无力感,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其中有多少期待,就有多少无奈。这种无奈,断断不是他所想要的。他曾以为,这件事情终会有个圆满的结局。却没有料到,这一切这么早就结束了,如今便是再见一面,也是奢望。
      翠喜默默地回到了年府。年小蝶瞧着她进来,翠喜旁的话也没多说,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年小蝶仿佛长舒了一口气,嘴唇微微地动了一下,但却终究忍住。年小蝶望着花瓶内的海棠发傻,翠喜、李嬷嬷、苏嬷嬷侍立一旁,自是无话。房间里寂寂无声,年羹尧一脚刚踏进来,便笑道:“里头这么多的人,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年小蝶站了起来,叫了声:“二哥。”目光一转,道:“二哥刚从外头回来?”
      年羹尧点点头,道:“你知道吗?皇上今天召见我了。说起当今的皇上,最是圣明不过。除权臣,平三藩,何等英明果断,自不消说。最难得是,皇上体恤臣下,我们年家更是深受恩泽。”他顿了一顿,道:“世间的男子,自是无人能及他的。倘若你他日有幸,想必也不会吃苦的。”
      年羹尧无端端地提及皇帝的好,自是为了宽慰她。年小蝶点点头,道:“二哥的意思我明白。”终究还是轻轻地叹息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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