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传》沈飞天

13、第 13 章

　　胤祥一向是四贝勒府里的常客，在众兄弟当中，胤祥独与胤禛亲厚。旗人家庭，一向注重礼节，胤禛是兄长，曾奉皇帝之命教授胤祥算学，胤禛教得认真，一丝不苟，对此严师，胤祥何能不敬畏？
　　胤祥的生母死得早，德妃虽然也费心照顾，但十四阿哥胤禵也还年幼，毕竟会有疏漏的地方。而且，胤祥与养母德妃终究不是那么亲近。皇宫一向是一个很现实的地方，宫中的奴才们个个见风使舵。胤祥的生母敏妃原也是极为得宠的，那时宫里的奴才还不个个巴结着他，阿谀奉承，极尽所能；生母一病逝，那些人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倘若他们中间没有再落井下石，那就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年幼的胤祥，早早地尝到了世态炎凉的滋味。奴才们尚且如此，兄弟之间，胤祥自然免不了被欺负。先前敏妃得宠，众人对胤祥十分巴结，太子心中就有疙瘩，因此就横竖都看他不顺眼。后来敏妃薨逝，太子便无所顾忌，不但对他冷嘲热讽，还时常借机整治着他。平时冷嘲热讽也就罢了，因为他是太子，地位尊崇，胤祥不得不再三忍让。胤祥越是沉默忍让，太子就越想方设法地要激怒他。

　　有一次，太子竟然辱骂他的额娘，言辞之中，对他额娘极尽羞辱。平时无论太子说什么，胤祥都还可以忍，但是那一次，胤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额娘是胤祥一生中最敬爱的人，太子欺人太甚，胤祥如此忍耐得住？胤祥当时才十四岁，也是年少冲动，当下便与太子起了冲突，进而还动了手。太子早已成年，胤祥如何是他的对手，自然是被太子打得鼻青脸肿。不仅如此，太子还向皇帝告了一状，说是胤祥目无尊长，竟敢殴打兄长。明明是他殴打胤祥，反倒诬称是胤祥打他。然而动手毕竟是事实，胤祥无可辩驳。皇帝虽然对胤祥十分怜爱，但太子毕竟是太子，地位超然。为了维护太子的尊严，皇帝虽然明知胤祥受了委屈，还是不得不对胤祥做出惩戒，责命胤祥禁闭思过三天。皇帝下令让胤祥闭门思过，太子仍不满意，还暗自下令旁人不许给胤祥送饭。
　　关禁闭的房间小小的，暗暗的，一个人单独在里面住上个两三天就够受的。宫中众人迫于太子的淫威，竟无人敢靠近。胤祥在里面孤立无援，又饿又痛，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这样捱了一天左右，就在胤祥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门忽然推开了，是胤禛走了进来。原来胤禛终于看不过去了，将此事辗转转告于贵妃佟佳氏，当时后宫的事情已由佟佳氏主持。佟佳氏的姐姐孝懿皇后曾经抚养过胤禛，佟佳氏对胤禛也一向另眼相待，听闻此事，便命胤禛前去照看胤祥。胤禛不但命人准备了饭菜，还带了一些止痛药膏亲自为胤祥敷上。胤禛几曾为别人敷过药，自然是手忙脚乱。胤祥在被太子殴打被父皇关禁闭的时候都不曾哭，但那时候不知为何，眼泪竟刷地流下来了。胤禛最怕别人在他面前哭，情急之下，忙用袖子抹他的眼泪，最后弄得袖子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至于胤禛为什么要帮胤祥，胤禛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他们际遇有些类似吧。
　　——孝懿皇后对胤禛极为照顾，她虽非胤禛的生母，却胜似生母。现在胤禛由德妃扶养，德妃虽是生母，两人并没能很亲近，反倒有些隔阂。由于是养子的缘故，胤祥也不太容易与德妃亲近。胤禛在宫中也曾有过较为孤立的日子，因而对胤祥的境遇感同身受，也许正因为这一点，他才会出手相助。

　　从此以后，胤禛便对这个弟弟倍加留意。若非有胤禛时常照拂着，太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欺负着他呢？四哥的仗义相助，胤祥怎么会不感怀于心呢？从此，胤祥对胤禛心悦诚服。胤祥在宫中的处境如此，他唯有发奋读书，勤于武功，无论在骑射、学问上都不输给众兄弟。对于这个出色的儿子，皇帝自是益加喜爱，每次巡幸，都必会把他带在身边。凭着皇帝的喜爱，胤祥终于也可以在众兄弟面前扬眉吐气了。

　　四贝勒府中最适合谈话的就是书房了。四个婢女，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放下八样干果酒菜，两盘大点心，便悄然退下。今天胤祥的确是有很多紧要话要说，是以胤禛摒退了所有的奴婢。
　　胤祥看了看点心，笑着说：“聚德园的包子不赖，四哥，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一只手便抓了个包子，另一只手一面去倒酒。
　　胤祥呷了一口酒，开玩笑地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胤禛不解，说：“你没头没脑地说的是什么呀？”
　　胤祥笑嘻嘻地说：“四哥，你没听说过吗？太子夜夜笙歌，天天美女在怀。昨天晚上，太子在毓庆宫喝得烂醉如泥，而且那个女人还是从江南搞来的。”
　　胤禛也喝了一口酒，说：“这么大的事情，谁还会不知道？皇阿玛今天不是罚太子在奉先殿里面思过吗？”
　　思过？胤祥在心中冷笑一声，当年的事情在脑中一闪而过。
　　胤祥说：“太子也太荒唐了吧，四处索要美女，宫里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出来，难道他还想瞒天过海吗？”
　　胤禛说：“这件事皇阿玛已经处置过了。谁知道凌普整日地给太子出什么馊主意呢？”
　　胤祥说：“凌普的确不是个东西，但太子若是不愿意，谁还能强迫他吗？呵，据说，那个女人倒真是绝色。听说江南的女子，都是别具风情呢。”
　　“那又怎么样？”
　　胤祥见胤禛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大为困惑，说：“四哥，难道你从来没有为女子动心过吗？”

　　正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每个男人心中都曾暗暗想过，胤禛又何尝不想拥有一个红颜知己呢？如今他的府中妻妾为数也不少了，除了嫡福晋是皇帝作主婚配的，其他的妾室，也都是皇帝赐予的。只可惜福晋那拉.毓秀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胤禛和她实在说不上几句话。侧福晋李丽华芳华绝代，也曾一度让他惊艳心动过，只可惜说话的时候常常说不到一块。每次胤禛对她说些什么事的时候，她总是用矜持而又迷茫的眼神望着他。胤禛有时很想听她说一下自己的看法，对错与否也并不重要，甚至哪怕是胡言乱语也好，但她总是很快地顾左右而言其他，将话题岔开。几乎每次都是如此这般，胤禛渐渐地不再热心地与她谈论这些事情了。而格格耿纯如、钮祜禄.芷兰她们又太年轻了，她们看见他时常常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显得诚惶诚恐，胤禛更不可能和她们说上什么话了。

　　胤禛举起酒杯，“咕嘟”一口就喝了下去，心中暗自叹息不已。
　　胤祥的好奇心大起，催促说：“嗯，四哥，那什么样的女人，你才看得上呢？”
　　胤禛想了想，说：“她么，要聪明大方，真诚坦率，要庄重而不失活泼，最重要的是，能够心有灵犀，彼此体贴心意。”
　　胤祥叫道：“四哥，古人说‘德、言、容、工’，那仪容不重要吗？”
　　胤禛很认真地说：“当然，才貌双全是最好。但如果只是空有相貌，又有什么用呢？”
　　胤祥不相信，又问了一次：“容貌，你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胤禛很坚定地说：“只要不丑就可以。”
　　到胤祥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胤禛才发觉自己今天好像说得太多了，任凭胤祥再怎么问，也不肯再多说。

　　胤禛挥挥手，“不是在说太子吗？怎么扯到我这边来了。”
　　一提起太子，胤祥脸上的笑意就一点点地消失了。胤禛注意到胤祥表情的变化，拍拍他的手，说：“以前的事情，你是受了很多的委屈，太子也实在是任性了一点。但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也别往心里去。他是太子，日后会登上大宝，你与他不可以闹得太僵，凡事要给自己留下余地。”
　　胤祥冷笑说：“皇阿玛这次是动了真怒了。四哥，你看他这么下去，太子之位还坐得稳吗？”
　　胤禛握住胤祥的手，很郑重地告诫说：“圣意如何，我们身为臣子，如何敢揣测？” 胤禛看了一看四周，压低语声说：“纵然有一天果真如此，我们亦不可以推波助澜。须知，皇阿玛最不希望咱们兄弟不和，皇太子这趟浑水，我们还是不要轻易涉入才是。”
　　胤祥心中并不以然，但为了让四哥释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四哥，这些我会记住的。对了，四哥，那个年小姐怎么样了？”

　　胤禛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才缓缓说：“她已经好多了。刘胜芳的医术实在不错，有机会要好好酬劳他一下。”
　　“他不是有个弟弟在户部吗？找个机会好好提拔他一下。”
　　胤禛点点头，表示同意。胤禛不常饮酒，因而只是略饮数杯便住手。胤祥素性豪爽，酒量也好，但胤禛不喝，他也没有独饮的道理。胤祥想了想，说：“那个年小姐在府中也住了一些日子了，倘若有所好转，也适时可以送她回府了。”
　　“总要再过一些日子，等她无碍才可以。”
　　胤祥说：“四哥，对了，那个年羹尧下个月不是要回京述职了吗？”
　　年羹尧是年小蝶的二哥，胤禛对他是有些头痛的。这些年来，年羹尧当的官越来越大，似乎也越来越不将他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这次回京述职，竟不曾向他回报过。若非他在吏部得悉消息，只怕还蒙在鼓里。胤禛兀自沉思不语，胤祥走了过来，说：“四哥，你怎么了？”
　　胤禛意味深长地说：“这个年羹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