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悠雨

94、第四章 迷失

　　“不杀她？”岳凌楼看着西尽愁冷笑，“这就是你想了十天的答案？”
　　无论刚才多么慌乱、痛苦，现在都已彻底冷静下来。
　　岳凌楼猛地挥开西尽愁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西尽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尹珉珉。
　　“凌楼，你看着我！”西尽愁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
　　“让开！不要跟我讲道理，就算你那套道理管得住天下人，也管不住我。我认定要做的事，无论是非对错，不计后果代价，我都会去做！”岳凌楼用力推他，但却无法挣脱。
　　“你冷静点，你看着我！”西尽愁用力捏住他颤抖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
　　黑暗中的岳凌楼无法冷静，一直在挣扎，只想立即逃走。
　　他不想在继续跟他待在一起，后悔跟他来到这里，后悔听到这些话。现在脑海一片混乱，之前坚定的东西，全都被他的话语扰乱了，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弱动摇。
　　西尽愁用身体挡住他的去路，捏紧他的肩膀不放，声音因为焦急而变得急促嘶哑：“你这样对我，是怕你杀掉珉珉后，我会与你反目成仇，但是现在一切都尚未发生，常枫没死，你不用杀尹珉珉报仇，我们也不会反目，你不能因为这些还没发生过的事情憎恨我，逃避我！与其想着怎么杀尹珉珉报仇，不如去想怎么救活常枫！凌楼，你看，他还有救的，紫坤留着他，没有直接埋掉，就给他留了最后的生路！事情远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岳凌楼越向后躲，西尽愁就越向前逼近，说到这里时，已将岳凌楼压在狭窄的墙角里。
　　“住口！我不想听你解释！”岳凌楼烦躁地捂着头，不想听，不想看，只想马上逃走。
　　西尽愁用蛮力拉开他捂脸的手，“凌楼，你听我说。你可以恨尹珉珉，但是你恨她和你爱我是两件事，为什么要用她来逼我？我们要不要分开，只跟你爱不爱我有关，跟其他一切都毫无关系……现在该你回答我了，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岳凌楼愣住了，忽然停止挣扎，西尽愁趁机按住他挡在脸上的手，两人的目光终于在黑暗中望向彼此。刚才的搏斗消耗了过多体力，现在他们都有点喘不上气，急促地呼吸着。
　　“你看着我……”见岳凌楼又要转开目光，西尽愁把他的脸拨正，喘息着问，“你不要想其他任何人、任何事……你只要看着我，只想我一个人，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岳凌楼说不出话。不该见他，不该见他……果然乱了，再次变成这样……
　　他太可怕，可以操控自己的情绪，引起混乱和迷惑……从前不会迷茫的事，因为他而迷茫了；从前不会迟疑的事，也因为他而迟疑了。一切决断和行为，都受到了他的影响。
　　“凌楼……回答我……”西尽愁再次捏紧他。
　　手臂传来的疼痛令岳凌楼蓦然回过神来，望向他问：“那你爱我么？”
　　西尽愁毫不迟疑地说：“我爱你啊。”
　　看着他坚定确信的样子，岳凌楼更加痛苦了，轻轻转开目光，哽咽着说：“可是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你到底有多爱我……”
　　这份爱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不仅没有满足他模糊的渴望，反而令他更加缺失了。
　　他不再是一个完整的自己，好像被削掉了一块，心中有个地方又空又痛……
　　“那你呢？”西尽愁追问着。
　　“我不想……回答你……”
　　岳凌楼眼神有些涣散，连斗志和恨意都随之消退下去，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在西尽愁目光发出的逼问下，他再次想要转开头，可下巴却被捏住了。
　　强吻封锁了嘴唇，整个人被顶到墙上无法动弹，还没反应过来，气息就被彻底掠夺。
　　“不回答也没关系，”吻完后，西尽愁缓慢退出，“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在近得可以碰到唇瓣的距离，在彼此急促的湿热呼吸中，西尽愁放缓了声音。他知道岳凌楼的答案是什么，终于放心下来，不再像刚才那么焦急慌乱，重新恢复了底气。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赶我走了……”西尽愁边说边拿出什么东西，“在事情真的恶化到那一天之前，我们都不要再分开了……只要不分开，那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他在黑暗中摸到岳凌楼的指尖，把一个冰凉的东西套了上去。
　　当熟悉的触感传来，岳凌楼立即猜到那是什么。
　　“不要再扔掉了，让它一直留在你身边，代替我保护你……那天你把它扔掉，除了恩断义绝的意思，还因为怕我以后没有能力自保吧？那时我就知道，你的心有多软……”
　　在西尽愁的话语中，岳凌楼闭上眼睛，下意识攥紧右手，摸索着那枚失而复得的扳指。
　　原来早已被看穿了，自己在他面前，竟是输得这样一败涂地。
　　滚烫酸涩的泪水在眼中酝酿，但最终没有流下来，而是被隐忍下来。
　　“好……”再次开口，声音竟嘶哑颤抖得自己都无法听清，在停顿中稍作调整后，才终于能继续说下去，“我可以冷静下来听你讲，那你回答我……就算常枫没死，只要我乖乖为紫星宫做事，紫坤就可能会答应救他……但是，尹珉珉烧船杀我的账怎么算？”
　　岳凌楼终于不再抵抗，调整呼吸，让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说冷静便真的冷静下来了。
　　西尽愁看着他有些泛红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往前想，如果你不杀紫巽，她又怎么会走投无路？怎么会跟陈凌安订婚，然后才有烧船的能力？……”
　　“所以是我的错？”岳凌楼双眼突然瞪大，目光再次变得凶狠起来。
　　西尽愁急忙辩解道：“我没这样说，但这就是因果。你再往前想，如果当初我没把她带出黄泉巷，她又怎么会变成这样？所以我也有错，我也是因……”
　　岳凌楼在颤抖中拼命忍耐着。
　　他从不会这样耐着性子听人辩解，但这次愿意为这个扰乱他心扉的男人破例。
　　因为在刚才那一吻中他已明白，如果抛弃其他所有外界干扰，只去想他一个人……
　　原来自己仍然还深爱着他。爱得没有迟疑，没有借口，无法逃避和欺骗自己。
　　西尽愁见他安静在听，又继续讲道：“你再往后想……她杀常枫，才有你要杀她，你若杀她，又有人来杀你，那就永远跳不出这段因果，永远都在你来我往的厮杀中没有终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去恨的资格，都要造孽的道理。如果可以到此为止，不只是放过她，也是放过你自己……”
　　“既然每个人都有去恨的资格，为什么要在我这里到此为止？”
　　岳凌楼突然打断西尽愁的话。
　　明明一开始还可以保持冷静，但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快要失控了。
　　“为什么不是我报了仇，然后你去告诉她到此为止？就算她没杀常枫，不用偿命，但是她刺下的那二十刀怎么算？”
　　那天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鲜明清晰，让他如何可以不恨，如何可以原谅？
　　“如果你一定要讨回来才能消气，那就冲我来……”西尽愁深吸一口气，蓦地拔出岳凌楼腰上的佩剑，递过去说，“我替她赎罪，你刺我二十刀，然后跟我一起远走高飞！”
　　岳凌楼凝视着递到面前的剑柄，盯了半晌后，又抬头看着目光坚定的西尽愁。
　　不等他开口，西尽愁抢先说：“不在你那里，也不在她那里到此为止……就让你们之间的恩怨，在我这里到此为止。”
　　见他是认真的，岳凌楼又有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你来。”西尽愁把剑递到岳凌楼手边，“既然我也是因，那就让我来做你们的终结。”
　　岳凌楼烦躁地扬手挥开，低吼道：“她的罪她自己赎，没人可以替代！”
　　“这不是替代，而是在赎我自己的罪。尹珉珉变成今天这样，我觉得特别对不起我尹大哥，辜负了他临终前最后的托付，所以我也要赎罪！如果你的剑能赎我的罪，也能化解你们之间的仇恨，我心甘情愿被你捅二十刀，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岳凌楼没有拔剑。他知道这并非苦肉计，西尽愁是认真的。
　　他很混乱，乱七八糟的各种思绪紧紧纠缠在一起，有爱有恨，互相交融，又互相抵抗，还不等分清哪边更占上风，他就已经天旋地转、神志模糊了。
　　“凌楼，你若现在下不了决心，那就先欠着……以后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讨回来，我都认账，说到我这里到此为止，就到我这里……你放过她吧，我也会跟她做个了断……”
　　“了断？”岳凌楼在晕眩中勉强维持着站姿，苦涩地嗤笑道，“你断得清么？”
　　“断得清，只要是下决心要断的事，都能断得清……你放过她吧，答应我，放过她好不好？……”西尽愁焦急地期待着，抬手扶住岳凌楼快要倒下的身体，把他轻轻按到墙上。
　　岳凌楼没有回答他，颓然地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爱不爱西尽愁，他可以轻易得到答案；但是放不放过尹珉珉，却在心中模糊了……
　　他怕这样的犹豫是对常枫的背叛，可他又在西尽愁的话语中，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这个男人太可怕……还是月摇光说得对，根本就不该见他，不该听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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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的确是多事的一夜，就在岳凌楼和西尽愁纠缠不清的同时，陈凌安的房间里也来了一名客人，那就是萧辰清，他也顺利混上了船。
　　陈凌安看着他走进屋，看着他阖上门，看着他来到自己身边。
　　“凌安……”萧辰清刚一出声，陈凌安就把脸转开了。
　　但是萧辰清不管这些，固执地继续往下说：“凌安，你为什么要同意陈晓卿一起跟来？我把地图交给你，是为了只让你一个人去见天翔门。”
　　陈凌安看着萧辰清，有些哽咽道：“因为他是我二哥，我们是……兄弟，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萧辰清先是一怔，随即紧紧皱眉，一把把陈凌安从凳子上揪起来，高声道：“凌安，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要自己骗自己！你娘是唐碧，你爹是萧顺，你跟陈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有我，只有我才是你亲哥啊！只有我，才和你流着同样的血液！”
　　“你闭嘴！”陈凌安挣开他，不想再听。
　　“凌安，我才是你哥！其他人都是居心叵测的骗子！”
　　萧辰清摇动陈凌安的肩，而陈凌安却烦躁地大吼着：“住口，你什么都不是！”
　　“凌安，如果你和陈晓卿一起去见天翔门的人，最后功劳一定是他的，他才是陈家的血脉，不会有人站在你这边！他会把你的功劳全部抢光！凌安，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就帮你杀了陈晓卿，到时候，没有人可以跟你争……”
　　“我的事不用你管！”陈凌安猛地甩开萧辰清的手。
　　“凌安，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全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陈凌安冷笑道，“你能为我做什么？你只会站在我娘身边教训我而已！你只会把我喜欢的女人抓去执行火刑而已！你只会告诉我，我最信任的二哥不是我哥，是个骗子，只会叫我背信弃义而已！”
　　“你错了，凌安，我还可以帮你当上总寨主，这是你娘毕生的心愿。现在她已经死了，就由我来继承下去……”萧辰清扳过陈凌安的身体，让他看着自己，“你口口声声说陈晓卿是你亲兄弟，但他哪点为你着想了？如果他真的对总寨主之位没有一点企图的话，他为什么要来青神寨打捞寒冰？凌安，你不要再傻了……不要再被他骗下去了……这个世上，只有我才不会害你，也只有我……才是你真正应该相信的人啊……”
　　“你不要再说了！”陈凌安一声大吼，终于令萧辰清彻底噤声。
　　“我不想再看到你……”陈凌安抬手指着门外，“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你！你滚，你立刻就给我滚！”
　　面对气得发抖的陈凌安，萧辰清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终于，萧辰清无奈地转过身，朝门边走去。但是走到门口时，他却停下来，背对陈凌安道：“凌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可信，除了我——因为只有我才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兄弟，生来就肩负保护你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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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亮的时候，终于传来河道机关已全部被拆除的好消息。要想渡过淅川河，与天翔门会面，只剩下最后一道关卡——那就是据说会有乾达婆城显灵的迷失河道。
　　这重机关不是水寨人为设计建造，而是自然形成的，所以也就不能用人力进行拆除。
　　月摇光作为青神寨小少爷，自然早就知晓迷失河道的厉害。
　　他好心告诉岳凌楼：“乾达婆城就是佛教传说中会在天空显灵的虚幻楼阁，一旦出现，天空就会升起四个太阳，霎时间河面大雾弥漫，不辨东西，令闯入其中的船只迷失方向。”
　　“四个太阳？”岳凌楼微微眯起眼睛。
　　他昨晚没有睡好，神情有些萎靡，但在听到这么有趣的事后，还是立即打起了精神。
　　“没错。”月摇光点头道，“但不是每天都会出现，通常水寨中人不会在乾达婆城显灵的时候驶入迷失河道，可眼下形势所迫，已经没时间再耽搁下去了……”
　　说着，月摇光抬头眺望远处天空。根据他的经验，今天乾达婆城必会显灵。
　　“真的是四个太阳？”岳凌楼还是不太相信。
　　月摇光笑道：“当然有三个是假的，但麻烦就麻烦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分辨真假。”
　　岳凌楼若有所思地凝视了月摇光一会儿，忽然转身朝船头走去。站在船头上，可以看到河面停泊着十艘黑木船，其中一半属于陈凌安，一半属于陈晓卿。
　　远处的东方天空已经明亮起来，黑夜正在被即将升起的旭日驱散。月摇光来到岳凌楼身后，一起等待日出。不一会儿，东风天空就已完全被红霞笼罩，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随即，他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伴随着那轮红日跃出水面，整片淅川河都浮现出一层红色的光晕。浓雾缓慢聚集过来，笼罩在水面上，将四周山水景色、头顶天空和船下河水全部抹去。船舶仿佛不是漂在水上，而是驶入空中，被来自四面八方的云团托举起来，轻飘飘地悬浮在薄红色的神秘雾霭中。
　　不仅如此，船下水流也变得混乱。船身微微摇晃，被水流推得原地转圈。
　　“你看那里……”月摇光突然向天边扬起下巴。
　　正低头观察水流的岳凌楼蓦然抬头，不敢相信出现在眼前的一幕！
　　一座空中楼阁赫然浮现于前方天空，仿佛一座巍峨壮观的通天巨塔，笔直耸立在天地之间，上下皆被红色的浓雾隐藏，看不见底也看不见顶。高塔是正方形的，仿佛一根巨大的天柱，没有任何窗户和楼层，墙面都是用古老的灰色石块砌成的，隐约雕刻有什么图案。
　　围绕着这座高塔，四个太阳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升起，把水寨的船包围在中央。
　　浓雾中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唯独这座空中高塔和四个太阳模糊可辨，成为航行中的唯一指引。但根据以往的经验，如果迎着乾达婆城行船，是无法驶出这片水域的。
　　伴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朝霞的红光逐渐消失不见，周遭浓雾变成正常的乳白色，更让人有种如坠云中的幻觉。船舶上传来人群的喧哗声，水寨中人都把这当成不祥的征兆——是上天在阻止水寨和天翔门会面。而岳凌楼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奇景，被这幅画面深深震撼。
　　“这就是天意吧……”月摇光眺望半空，轻声道，“我你心中都有‘等拆除所有机关后就甩掉对方，独自去见天翔门’的打算。现在机会正好，就让我们分道扬镳，看谁先成功驶出这片水域，与天翔门碰头吧。”
　　“这算是挑战么？”岳凌楼挑眸向他望去。
　　月摇光笑道：“是啊，并且我希望你可以接受。因为这个办法比较不伤和气，如若不然，恐怕我会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在你们见到天翔门的人之前，把你们的船悉数炸毁。”
　　“说的也是。”岳凌楼跟着笑了起来，“本来我还打算找机会放火烧掉你们的船，现在看来也不用了。就照你说的办吧，现在我们兵分两路，各凭本事，谁先见到天翔门就算谁赢。这样既不见血，也比较公平。”
　　说话间，岳凌楼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到月摇光的手上。
　　“你看什么？”月摇光很快就发现他的眼神有点古怪，立即把手向袖子里藏了一点。
　　“我看这只手是不是你自己的。”
　　岳凌楼想起昨晚西尽愁说，紫坤可能已经把紫离的断臂赏给月摇光了，但现在月摇光手背上那只巨大的银白色蜘蛛还在，看样子没把紫离的断臂接上去。
　　岳凌楼问道：“你去年闯入耿府行窃时，就是用紫星宫司火护法的力量杀了天翔门十几个人，你又没有断臂，是怎么把那条手臂接上去的？”
　　“那并不是接上去的，而是像兵器一样，掌握一点技巧就能使用，还挺方便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紫离断臂中的火之神力与千粦丝一样，都是靠内力催发的，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握了。
　　岳凌楼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后，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双方船队分道扬镳，各自寻找穿越迷失河道的路径。
　　等到陈晓卿和陈凌安一觉睡醒，才发现岳凌楼和月摇光早就擅自下令开船了，再也无法跟对方取得联系。一开始，两方都可以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但是随着四个太阳徐徐升高，绕着空中高塔旋转起舞般变幻莫测，两支船队都在茫茫河道上迷失了方向。
　　船行很久，依然无法穿越浓雾，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河道上打转。
　　难道真的只有等到晚上，乾达婆城和四个太阳消失以后才能出去？
　　岳凌楼不甘心地瞪着那座诡秘的空中高塔，不知不觉间咬紧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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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就要到正午了，炙热的太阳即将升到最高点。浓雾已经退去七八成，已经能看到百米外的景色，河面和天空也都显露出来，不像清晨那样好似被包裹在云团中。
　　月摇光站在船头，迎着拂面而来的河风，凝视着水面闪烁的耀眼白光，又把视线向上抬去。头顶真假难辨的四个太阳，令他在不自觉间紧皱双眉。
　　耳边传来水寨中人不安的议论声，就连陈凌安也没给他好脸色。一来怨恨他隐瞒自己，擅自决定与陈晓卿兵分两路，二来怨恨他跟岳凌楼定下赌局后却迟迟找不到破局的办法。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结果还不是迷失方向了。”陈凌安冷笑着来到月摇光身后。
　　月摇光双手握紧栏杆，目光依旧迥然有神，没有向眼前的困局认输。
　　“一直以来，这片水域都被传得神乎其神，以至于没人敢在乾达婆城显灵时航行，但这并不代表此阵无懈可击，恰恰因为大家都甘愿等待天黑日落时再渡河，而放弃了寻求破解之法。可我偏不信邪，此阵一定有破绽可寻！”
　　“那你就自己慢慢耗吧……”陈凌安眼角投去一抹鄙夷，负手离去。
　　这时，一个意外的身影出现在月摇光身后。
　　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后，月摇光背脊陡然窜上一股寒意。蓦然回过头去，竟发现西尽愁站在身后。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幽河寨的祭场上，那时他出手想杀自己。
　　“你不在岳凌楼船上，而在我这里，难道是来杀我的？”
　　月摇光眼神幽暗，右手握成拳状，隐藏在长袖之下的千粦丝已经蓄势待发。
　　上次他被西尽愁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因为猝不及防之下，贻误了还手的时机，而现在他已全身戒备，无懈可击，就连西尽愁都没敢轻易靠近，而是站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
　　“你不必害怕，我不是来杀你的，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尹珉珉在哪？”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西尽愁故意把左手摊开，让他看清楚自己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这几天我到处都找不到她，想必应该是被你藏起来了吧？”
　　西尽愁也知道尹珉珉是被庭阁和沈开阳救走的，所以一下就猜到是月摇光干的了。
　　月摇光不由大笑起来：“怎么连你也知道？”
　　藏了半天藏了个寂寞，西尽愁和岳凌楼全都知道是他搞的鬼。虽然西尽愁表现得毫无敌意，但他依然不敢放松警惕，盯紧西尽愁的一举一动，时刻戒备着。
　　“我藏她是为了她好，不然她早就死在岳凌楼手上了。”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才客客气气地跟你讲话，让你把她放出来。”
　　西尽愁答应岳凌楼要跟尹珉珉做个了断，但是现在连人都找不到，想了也了不断。
　　月摇光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马上开始讲条件：“你说放就放？我有什么好处？”
　　西尽愁没有答话，而是忽然抬起头，凝视空中的四个太阳，自言自语道：“传说远古时代天上有十个太阳，晒得大地干裂，寸草不生，人们没有东西可吃，直到后羿射掉其中九个，才令天下恢复太平，百姓得以安身立命……”
　　河风扬起西尽愁空空如也的右侧衣袖。他之所以失去右臂，全都是因为被月摇光诡计所骗，所以他想杀月摇光不奇怪，奇怪的是居然如此淡定安闲地跟月摇光讲故事。
　　“你到底想干什么？”月摇光等不及了，打断他的话，千粦丝始终蓄势待发。
　　“没什么……”西尽愁依旧笑得轻松悠然，神色懒散地仰着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四个太阳，“只想告诉你，十个太阳足以毁灭天下，四个太阳也已经不少了，而我们现在就站在正下方，却一点也不觉得热……所以假的始终是假的，即使再怎么像真的，也是假的——是假的，就会有破绽。”
　　“破绽？”月摇光低声重复，再次抬头望向那四个一模一样的太阳。
　　他也知道有破绽，但如果真这么容易被找到，迷失河道也不会变成水寨禁地了。
　　见月摇光抬起头，西尽愁却突然低下头，说：“错了。”
　　“什么？”月摇光莫名其妙。
　　“你的方向错了。”西尽愁望着月摇光迷惑的脸，告诉他，“你不应该向上看，而应该向下看。”
　　“下？”月摇光的视线向下移动，从西尽愁的脸上移到脚边。
　　终于，他也笑了，因为他看到了那个破绽。
　　西尽愁道：“我们总以为破绽会出在太阳上，所以只会抬头去望天空的太阳，但却没有想到，真正出卖太阳，露出破绽的，恰恰是我们脚边的——影子。”
　　天上太阳虽然有四个，但西尽愁脚下却只有一道影子——这就是所谓的破绽。
　　只有真正的太阳，才能照出影子。
　　“这次还真要多谢你的指点。”月摇光笑出声来，终于松开右拳的千粦丝。
　　他通过影子找出真正的太阳，辨清方向后，正要去下令改变航向，却被西尽愁叫住了。
　　“不是白指点你的，想感谢就把珉珉放了吧。”
　　时间紧迫，月摇光没有停下，而是边走边说：“你放心，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这时他突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好奇地回头问，“你指点我，难道就不怕岳凌楼怪你？”
　　“他为什么怪我？”西尽愁带着更好奇的表情，耸了耸肩说，“他应该早就看清这点，破除迷阵，行驶到前面去了。你现在追已经追不上了。”
　　敢这样说是有原因的，西尽愁走向船头，眺望前方依旧笼罩在迷雾中的河川尽头。
　　“无论是你、紫星宫，还是水寨，都把目光集中在陈商南和陈凌安两个人身上，但是他却看到了陈晓卿——那两兄弟的影子，甚至比我都更早看到。能够看到陈晓卿的岳凌楼，我相信，这次也能看到脚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