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第七章 陪葬 ...

  •   “这是……第几天了?”
      山洞里,岳凌楼微弱的声音响起。他一动不动地倒在角落里。
      烛火早就熄灭,周围被黑暗笼罩,分不清白天黑夜,也无法计算时间。
      “第五天,怎么,你撑不住了?”
      月摇光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声音有些低沉,但是并不虚弱。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日你说来这里是因为有干净食物,原来……你说的干净食物,就是空气么?”
      整整五天颗粒未进,虽然岳凌楼也很想痛骂他,可是气若游丝的声音毫无震慑力。
      “你撑不住就早说,本来我还想在这里坐十天的……”
      “十天?你想纪念天地琉华么?我跟你们又没关系,为什么连我也要一起挨饿?”
      岳凌楼觉得自己行事作风已经够怪了,没想到月摇光比他更怪。
      “十天算什么?我在北极教的蛊坑里待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才获得重生的……”
      月摇光调整姿势,在黑暗中摸索着岳凌楼,把饿得绵软无力的他抱入怀中。
      “所谓炼蛊,就是把各种毒虫放进密闭容器中,令其相互蚕食,最后活下来的一个,就是蛊。你知道北极教是怎么炼蛊的么?是用活人炼的,所以被称为活人蛊……”
      岳凌楼听他讲过几次从蛊坑爬出来看到的朝霞,早就猜到是拿活人炼蛊了,倒也不怎么惊讶。月摇光把岳凌楼抱起来,在黑暗中向前走去,边走边说:
      “除了活人以外,山中老人还会把蛇虫鼠蚁、豺狼虎豹丢进蛊坑一起炼,最后活下来的可以继承神兵,位列七星之中,死的便成为食物。在那个遍地都是白骨和腐肉的蛊坑中,当坑顶的盖子打开时,只剩下我和一匹狼。我们都没有力气了,它很饿,很想吃掉我,我就一直瞪着它。它不敢靠近,一直到饿死都没敢袭击我。最后我吃掉它,爬了上去……”
      岳凌楼只是听着,没有力气回应。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月摇光的眼神中有着最原始的凶狠,原来他真的像野兽一样,在黑暗中经过一段非人的历练。
      “北极教覆灭后,我又回到水寨,常常来到这里,静静坐着,想很多以前的事情,回忆着那种最接近死亡的感觉……人在面临死亡时,头脑会变得特别清醒,但即使是用这么清醒的头脑来思考,我还是不懂天地琉华。他做了很多令人费解的事,但是他已经死了,再也没人可以给我答案……”
      “虽然我杀了他,但他没有消失。虽然他死了,但我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一切。相反,我还失去了所有,不得不离开水寨,隐姓埋名,重新开始……那一夜,活着的天地御月依然给死去的天地琉华陪葬了……我以为他死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赢他,直到后来,我终于发现这个山洞的秘密……”
      就在这时,岳凌楼听见耳边传来奇妙的响声。一开始很微弱,但是越是靠近声源,那响声便越清晰,听上去像是水流声。黑暗逐渐散去,阳光隔着眼皮呼唤着他睁开眼睛。
      “我们曾经约定过,谁先找到藏在这里的秘宝,谁就是赢家。这次,赢的人是我……”
      月摇光终于停下脚步,把怀中的岳凌楼放到地上。
      岳凌楼双脚落地,扶着他的身体,勉强站立着,撑开眼皮向前看去。
      首先侵入眼中的是强烈的阳光,他好几天都在黑暗中度过,双眼被这光芒扎得格外刺痛,不由又闭紧了。待好不容易逐渐习惯后,才又重新睁开。
      这次,他终于看见了。
      这是一个圆形的谷地,四周都被陡峭的山崖包围。崖壁上似乎雕刻着什么巨型神像,但因为表面都覆满青苔,又被日晒雨淋,风化严重,已经辨认不出了。
      谷底中央有一个圆形水潭。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头顶的青天白云。
      水潭中央有一注水流从天而降,注入潭中,周围溅起一片晶莹的水雾。
      耳边“哗哗”不绝的水声,便是这注水的声音。
      岳凌楼抬头望去,却发现看不到这注水的源头。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反正不是从悬崖上流下来的,而像是直接从天上流下来的瀑布,犹如一枚银针笔直地插进潭水正中。
      这时,月摇光在他身旁说:“这叫一线天,我取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合适?天晴的时候,偶尔还能看到彩虹,水面上一道,倒影中一道,连成一个七彩的圆环,非常漂亮。”
      岳凌楼只是听着,没有回话,仰头怔然凝视着直耸云霄的一线天瀑布。
      不知道看了多久,待到脖子有些酸涩时,他才俯下头来。
      这时,视线被水潭边一团石砌的隆起物吸引了。
      定睛一看,才发觉那不单纯是个石头堆,而是——坟墓!
      顿时所有饥饿、疲惫一扫而空,强烈的好奇心令岳凌楼恢复神志。
      他摇摇晃晃地朝那坟墓走去,而月摇光则紧随其后。
      坟墓前耸立着一块石碑,碑上虽然有字,但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腐蚀不堪。
      字上朱红的颜色也已淡去,模糊可辨其中一个是“友”字。
      岳凌楼盯着那块石碑出神,似是想从上面猜测长眠在这墓中之人的身份。然而遗憾的是,除了那个“友”字之外,他什么也辨识不出。
      月摇光蹲下身子,用手指着一处斑驳的痕迹道:“北极教覆灭后,我重返水寨发现了这个地方,当时这里有个‘郁’字还看得清,只怕再过几年,连最后那个‘友’字也会消失,这墓碑就要变成一块纯粹的石头了。”
      岳凌楼颦眉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人的墓?”
      月摇光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猜测道:“这上面的字恐怕是‘亡友郁某某之墓’吧?只可惜最关键的两个字没有了,除了当年修墓的人,恐怕再没人知道墓主的身份……”
      顿了顿,他突然问:“你能不能看出这墓是什么时候修的?”
      被他这么一问,岳凌楼也在墓碑旁蹲下,轻轻抚摸斑驳的石面,还有那些浅淡的字迹。他在耿家见识过不少古董珍玩,懂得一点粗略的鉴定知识。
      不多时,岳凌楼淡然道:“应该有两三百年了吧……”
      “有那么久么?”月摇光突然对这块石碑肃然起敬。
      岳凌楼一边思索,一边道:“你说几百前有个身负绝世秘法的宗师来到这里,将山洞改造为迷幻阵,并在此蓄养凶残的食人魔兽,不准任何人踏入半步,是不是?”
      “对,不过几百年前连水寨都没有,传说也只是传说而已。”
      “但是却有这墓了……”岳凌楼凝视墓碑的目光更加幽深,攥紧冰凉的指尖。
      “我怀疑秘宝就被藏在这里,但我至今不知那秘宝究竟是何物……”
      月摇光直起身来,低头俯视这座神秘而残旧的古墓。
      岳凌楼忽然转眸望来,问道:“既然迷幻阵是真的,那么食人魔兽是真的么?”
      月摇光沉默片刻,似乎陷入什么回忆。
      岳凌楼耐心等待着,终于听到他低哑的声音:“是真的……”
      他移眸注视着水潭,轻叹道:“而且吃过不少人,但是最后被我们合力杀掉了……”
      岳凌楼注视着他,没有追问那个“我们”究竟是谁,但能猜出应该有天地琉华,说不定还有易流苏,因为只有在想起天地琉华时,月摇光才会流露出那种爱恨交织的复杂眼神。
      岳凌楼忍着饥饿带来的晕眩感,勉强走到水潭边,向水下深处凝眸望去。
      潭水明明非常清澈,但却望不到底,只觉得很深很深,但又什么都看不到。
      他低吟道:“看来传说的可信度很高,这处禁地是某人以秘法建造的,就连那从天而降的一线天瀑布,恐怕也是某种秘术。难怪紫星宫会找上水寨……”
      他之前一直不明白,紫星宫与水寨素无瓜葛,为何突然提出借看地图,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紫星宫不是冲着水寨,而是冲着几百年前水寨尚未存在时,便已存在于此的这片秘境来的……
      “别想了,越想越饿……”月摇光突然出声打断岳凌楼的深思,转身向崖壁走去,“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你参观奇景,而是为了来找吃的……”
      隧道里全是石头,但这里却有天有地,有光有水,还生长着植物。
      虽然只是一些连鸟都不吃的青苔和野果,但拿来续命还是够了。
      看到月摇光递来一把还带着泥土和露水的青苔,岳凌楼宁愿选择饿死。
      他一掌推开月摇光的手,低吼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带我出去?”
      “你急什么?只怕我真把你带出去了,你还急着想回来呢。”
      “我又没疯,怎么会想回来?”
      “我早就告诉过你,欧阳扬音在青神寨下毒了,那里东西不干净。”
      “那又怎样?只要吃东西小心一点就行了。”
      月摇光轻轻摇头,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说:“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她这次下的毒可不是毒死一个算一个那种,而是有传染性的……”
      “传染?”岳凌楼心中陡然窜上一股寒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这次在青神寨投的毒叫做香醰红。”
      “香醰红?”岳凌楼低声重复。
      耿家是做药材生意的,他从小耳濡目染,也算熟识毒药,但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想必应该是紫星宫的独门毒药。既然连他都不知道,月摇光又是如何知道的?而且当日在淅川河上,也是月摇光尝了一点西尽愁的毒血后,马上一口说出三月五白香的毒名和来历。
      思及此,岳凌楼问:“你研究过紫星宫的毒药么?”
      月摇光笑道:“对,我曾以为我是中毒了,所以千方百计寻找解毒的办法……紫星宫以擅使奇毒闻名于世,我自然了解过……”
      说着,他抬起右手,凝视着覆盖在手背上的那只巨大银白色蜘蛛。
      那不是真的蜘蛛,而是一套银链手甲。
      蜘蛛张开八条腿,扁平地匍匐在他的手背上,正是杀人于无形的神兵千粦丝。
      月摇光自嘲道:“谁知不是中毒,而是被当成了食物……原来只要进入那个蛊坑,无论最后是死是活,都注定要成为食物……”
      千粦丝上寄宿着煌蛛,他便是煌蛛的食物,以身体供养着这种上古神虫,直至被吸光全部生命。
      他曾献出北极剑,求见紫星宫大祭司。紫坤见过千粦丝后,告诉他煌蛛还活着,要想解除千粦丝,必须召唤出能克制煌蛛的灵物。正因为如此,他如今才不得不听命于紫星宫。
      “你说的香醰红,到底是一种什么毒?”
      岳凌楼的话语,把月摇光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缓声解释道:“香醰红从中毒到毒发大概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通常被用来威胁敌人或者拖延时间。虽然中毒之后没有症状,可是一旦毒发就无药可救。中毒之人身体会发出一股奇异的幽香,而那香味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它会——带来疫病。”
      所以月摇光才必须带岳凌楼远离青神寨其他人,躲进这个山洞来。
      岳凌楼听后不禁深深皱眉,说:“就算青神寨的人死光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月摇光这时候居然还可以面不改色,好像青神寨怎么样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他非常平静地说道:“只有一个好处,就是——给她陪葬。”

      ◆◇◆◇◆◇◆◇◆◇

      淅川河上一艘木船中,突然传来西尽愁的暴喝声:
      “欧阳,你是不是想让整个青神寨都给你陪葬?”
      “错了,我想要的是整个水寨——都给我陪葬。”
      面对西尽愁的斥责,欧阳扬音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悔意,反而更加阴森狠毒。
      五天前,他们顺利逃脱十三水寨的追捕,夺走一艘木船,在淅川河上漫无目的地漂流了五天。直到西尽愁实在担心被独留在青神寨的岳凌楼,提出要回去时,欧阳扬音却坚决反对,西尽愁这才知道,原来青神寨早就危在旦夕了……
      “你无论去哪里都可以,唯独青神寨不能去,因为那里香醰红之毒已经开始扩散,你现在回去就是死路一条!香醰红之毒无药可解,除非你可以一直屏息,不吸入那股异香,但是你又能屏息多久?”
      “水寨怎样我可以不管,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那里还有其他无辜的人?”
      闻言,欧阳扬音一声冷笑:“你说的无辜的人,是不是指岳凌楼?”
      见西尽愁沉默了,欧阳扬音又道:“这不能怪我,我在青神寨投毒时根本没想到你们会来,更没想到他会在青神寨逗留。”
      “那日可是你亲自用船把我们接去青神寨的!你早在那里投了毒,为什么还要把我们接过去?”
      “香醰红毒发需要三天,只要及时离开便没有大碍。那时如果我不救你们,你们早就被困死在水阵里了,不要以为你们真有本事活着进入水寨!我好心相救,你竟还这般无理取闹!”欧阳扬音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
      “但是……”西尽愁强压住满腔怒火,还算冷静地说,“你却在香醰红毒发之前把我带出了青神寨,还有紫巽——你知道,只要我们离开青神寨,紫巽必然也会跟去,尹珉珉也是一样。只有岳凌楼,只有他,被你用蝙蝠困在房间里!你不但没有救他,还把他困住!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想杀他,对不对!你还说帮他根除毗伽兰华之毒,也是假的,对不对?”
      最后依然控制不住,西尽愁怒意爆发,一把抓过欧阳扬音的手腕,把她拉到面前。
      欧阳扬音冷漠地看着气得快要吐血的西尽愁,冰凉的双眸里没有一点想要辩解的意思,更看不出任何悔改。与这样的目光相对,西尽愁的心已凉了大半。
      片刻之后,欧阳扬音才哽咽道:“我本没打算要杀他,可那天是他先惹我的……”
      那天欧阳扬音一大早就在门口等西尽愁,被岳凌楼看到了,故意说了很多下流话刺激她,令她怒火中烧,所以才决定用蝙蝠将岳凌楼困死在房间中。
      “欧阳……”郑重地念出这个名字,西尽愁挑起欧阳扬音的下巴,逼迫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不该说你是个优秀的女人,原来我错了,我看错你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阴险歹毒?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你,不该答应你来水寨!”
      欧阳扬音被骂得泛起泪光,正要开口,西尽愁却已松开她,扭头想要翻身跳船。
      “我说了不能去!去就只有死!”欧阳扬音旋身挡在西尽愁面前,不顾一切地阻拦道,“就算你现在回去了,也未必可以找到岳凌楼。月摇光那几天不吃不喝,说不定早就知道我用的是什么毒。那小狐狸精得很,肯定逃掉了。只要他一逃,就会带着岳凌楼一起逃!”
      “你说的都是你猜的,我要回去亲眼见到才信。”
      “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回去就是送死,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搭上自己!”
      “不要以为你拦得住我。”
      两人都用最严厉的目光瞪视着对方,眼神中全然没有半点妥协和退让。
      “那就试试吧……”
      欧阳扬音深吸一口气,右手翻动,一串亮晶晶的小金铃便缠绕在手背上,传来一阵极其响亮的“叮铃”声。虽然那铃声悦耳动听,但发出的却是死亡警告。
      西尽愁认得这串小金铃,知道这是欧阳扬音最厉害的绝技“揭天索命铃”。
      看来,她今天是要不择手段、竭尽全力阻止自己离开了……
      “西尽愁……”欧阳扬音右手握拳,抬到颈部,手背上闪光的金铃在阳光下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十日之约?”
      西尽愁戒备着,没有说话。
      “这五天我们一直在河上漂流,我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也许只有三天……或者两天……你为什么就不能留在我身边呢?水寨的事,紫星宫的事,我都可以放弃……因为我知道,香醰红之毒一旦传播开,十三水寨必定横尸一片,就连紫星宫也会望而却步……”
      欧阳扬音哽咽的声音被河风吹散,变得破碎,就像此刻她碎掉的心。
      她想完成的心愿,她想留住的人,全都完不成,留不住……
      到最后,她只能像废物般一事无成地消失……
      “如果那天唐碧没有临阵变卦,我以为我还有时间找到那个地方,毁掉那个东西,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知道我做不到了,如今我只剩最后一个心愿,希望你能留下来陪着我,多看看我,哪怕是多看一眼也好……真的只是最后两天,然后你就永生永世,再也无法看到我了……为什么就连最后两天也不行?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岳凌楼也没有时间了。”西尽愁生硬地截断她喃喃不绝的絮语。
      那般冷漠无情,毫无转圜,令她觉得刚才自己含着泪,哽咽恳求的样子可怜至极。
      “也许他一直在等我,但我五天都没回去,你以为他还有时间再等下去?”
      望着眼前心爱的男人,欧阳扬音终于明白,就算她把话说尽,把泪流干,西尽愁也一定要走。他无法理解她的苦衷,甚至根本没有想去理解,他只是想走……
      不顾一切地奔赴他真心挂念的人,而自己是死是活,会变成怎样,根本就不重要。
      欧阳扬音绝望地闭上眼睛,在一阵漫长的哽咽后,才又重新开口:“你现在回去只有两个结果。一是他死了,你也跟着死;二是他没死,你却死了。你听不听得懂?”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欧阳……你没有爱过一个人,所以不懂害怕失去的恐惧。既然知道他有危险,无论我自己最后下场如何,我都不能坐视不管。我必须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守护在他身边,哪怕是给他陪葬,也远比躲在这里苟且偷生,更令我心安……”
      “谁说我没有爱过一个人?……谁说我不懂害怕失去的恐惧?……”欧阳扬音手中金铃阵阵颤抖,揭天铃音连绵震响,从耳边传入脑海,令她感到晕眩恍惚,“就是爱,才有执念;就是怕,才要强留……真正不懂的人是你!是你逼我的……”
      欧阳扬音抬手擦去脸上泪水,敏捷地翻转右手,做出攻击姿势。当她再次凝眸望向西尽愁时,眼中只剩决绝的狠意。她已下定决心,不再犹豫。金铃脱手飞出,向西尽愁打去。
      “既然你执意要去送死,那就死在我手上吧!”

      ◆◇◆◇◆◇◆◇◆◇

      六年前,欧阳扬音与西尽愁第一次相遇,是在西方边城。
      西尽愁知道了欧阳扬音的身份——知道她是紫星宫的叛徒,正在逃亡。
      为求自保,欧阳扬音对西尽愁起过杀心,但却一直没能得手。后来在杭州,当岳凌楼向西尽愁问起欧阳扬音时,他可以非常自负地说:“她没有杀我,因为她杀不了我。”
      事实也的确如此——至少,在六年前是。
      五年前,四年前,三年前,两年前,甚至一年前都是,但是现在——不是!
      当西尽愁重重跌倒在甲板上,他看到的是欧阳扬音苍白冷漠的脸,还有从指间垂下的那几颗“叮铃”作响、不停摇晃的小金铃。
      不过此时那些金铃不再是金色,而是被染成一片血红。
      粘稠的血水“滴答”落在甲板,慢慢流到他的身上……
      “西尽愁,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到,你也有输给我的一天?”
      欧阳扬音俯视着脚边已经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男人。
      其实不仅是西尽愁,就连欧阳扬音自己,在今天之前,也不敢相信能赢过西尽愁。
      “我说过,没有人可以阻止一个不怕死的人,要做的事……”
      欧阳扬音抬手揩去溅到脸上的血迹。
      “我还说过,岳凌楼会害死你的……也许那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但是却有一种东西可以超越意志,主宰一切,那就是——命数。”
      天意难测,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有些人生来就要背负不凡的命运。
      欧阳扬音的声音越发空灵,西尽愁虽然努力睁眼,但视野却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他想站起来,但却力不从心。
      小腿上“汩汩”涌出鲜血,留下无数被金铃贯穿的洞孔,翻卷的血肉模糊一片。
      这次,他输得很彻底……虽然一开始也有手下留情,但后来优势逐渐被欧阳扬音占据,他被逼使出浑身解数,即使如此也依旧无法扭转败局。
      欧阳扬音在西尽愁面前蹲下,手指在穴位上轻轻一点,西尽愁便无法动弹,但意识尚存,依旧可以听见她讲的话。
      欧阳扬音柔声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凡是岳凌楼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十一年前,岳家灭门,只留下他一个;一年前,就连收养他的耿家也萧条下去,耿原修、耿芸都死了,你以为这些都只是巧合?以前我不信,但是现在我信了……这些都是命数,是他无法违逆的命……他是天煞星,注定会带来血煞之灾,活着就是害人……如果你再这么执迷不悟,总有一天被他害死的人——就是你!”
      西尽愁蜷缩的身体蠕动了两下,艰难地开口:“这些……”
      “你还想说这些事与他无关是不是?”
      欧阳扬音两道细眉拧在一起,十指紧缩,手中金铃被她捏得“叮铃”作响。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关于紫星宫为什么会以‘紫星’为名……”
      闻言,西尽愁微微一怔,艰难地想要爬起来。
      欧阳扬音知道他伤得不轻,有些心疼,搀扶着他的胳膊,低声道:“天有九野,又分九千九百九十九隅,中央曰钧天,麒麟为图腾,紫星宫溯源钧天麒麟……待冰冻千年的麒麟图腾子苏醒之日,毗伽兰华回魂绽放,便是它族归天之时……”
      欧阳扬音一边说,一边为西尽愁的伤口敷上止血药,撕碎衣摆,细心包扎。
      “紫星宫自立派以来,一直在等待一颗妖星的出现,还有一个顺应天命的时机……”
      她的视线停留在西尽愁的伤口上,但心绪却早已飘远。
      淅川河静静流淌,她的声音也像这河水一样,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泛起。
      “直到十多年前,大祭司紫坤突然说,东方天空隐约可见浅紫光晕飘浮不定,那个人终于出现了……我记得那是个夏夜,满天都是暗藏天机的星斗,那个时候我还很小,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却深深感到一股寒气从她身体发出,同时还有一股澎湃汹涌的狂气。紫星宫是有野心的,不要以为他们会甘愿一直隐匿于南方密林之中……”
      欧阳扬音冷笑起来,眼眸深处却隐约有泪光闪烁。
      “照时间推算,十多年前,正好是岳凌楼出生的时候。紫巽曾说,他可能是一个对紫星宫很重要的人……所以我猜测,他会不会就是紫星宫一直在等的那颗妖星?”
      她凝视着西尽愁,哽咽着挤出最后一丝声音,说:
      “妖星现则必降灾劫,毁天灭地,殃及十方,可至四极倾塌,清浊相融,天地闭合,重归混沌……如果真是这样,不如让他早点去死!不然将会有更多人,注定因他而亡……”

      ◆◇◆◇◆◇◆◇◆◇

      “娘!你怎么能下那种命令?”
      幽河寨陈府,陈凌安不顾萧辰清的阻拦,怒气冲冲地闯进唐碧房间。
      唐碧放下手中书册,既不斥责,也不回答,只是平静地望着陈凌安气得扭曲的脸。
      “你这样做太残忍了!你知不知道,青神寨几百条人命都死在你手上了!”
      陈凌安怒吼着,如果对方不是他娘,他早就冲过去动手了。
      唐碧阴冷的目光淡淡扫过陈凌安的脸,又重新落回手中书册上。
      “你说话啊!”陈凌安见她不搭理自己,不由更加着急。
      这时唐碧蓦然抬头低喝道:“你懂什么!”
      被她这么一吼,陈凌安立刻顶嘴道:“我懂你不能这么草菅人命!”
      “我草菅人命?”唐碧一声冷笑,瞬间瞪大的眼瞳中多了几分严厉,“如果留着青神寨,让他们染上的怪病传播出去,整个十三水寨都要大祸临头。”
      “那你也不能下令放火焚寨!”陈凌安急了,上前一步,攥紧双拳,气得浑身发抖。
      因为季紫兰之毒尚未完全解开,他遵照唐碧的吩咐,留在卧房里修养,消息非常闭塞,如果不是给他上药的尹珉珉无意中提及焚烧青神寨的事,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面对陈凌安的谴责,唐碧不以为然,轻声道:“凌安,你也不小了,为什么还是不懂娘的用心良苦?天地啸龙觊觎总寨主之位,对我们陈家从来没安过好心。此人不除,我心不宁。这次青神寨的疫病就是他罪有应得,也是上天恩赐我们的机会,如果不趁机摧毁天地啸龙的根基,迟早有天他会踩到你的头上!”
      “娘……”陈凌安紧紧蹙眉,“就算有错,也只错在天地啸龙一人身上,青神寨其他人是无辜的呀!你竟然狠心一把火烧光整个寨子,你,你……你就不怕遭天谴么!”
      “住口!”唐碧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被陈凌安的话彻底触怒。
      “娘,你不要再做这些事了,其实我……”陈凌安低下头,踌躇着,双眉紧锁,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终于说道,“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总寨主!大哥要当就让大哥当好了,大哥不当还有二哥。就算二哥也不当,十三水寨里还有那么多能人贤士,让他们去当好了!”
      唐碧气得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陈凌安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凌安,你过来!”唐碧厉声呵斥道。
      陈凌安怯怯地靠近过去,谁知刚走到她面前,一个耳光狠狠掴到脸上。
      “如果你当不上总寨主,你就不是我唐碧的儿子!”
      “我……”
      这一瞬间,陈凌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不停地问自己,自己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当那个总寨主,连娘的儿子都不是了……那他到底是什么……
      不知怎么搞的,几日前,尹珉珉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反正你就是个只会看娘脸色办事的人。”
      看娘脸色办事?没错,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活在唐碧的威胁下。
      无论读书,还是习武,都是唐碧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越想越觉得可悲,原来活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为别人而活,从来不曾有过自己的意愿……
      “娘……”陈凌安捂住火烧般的脸颊,缓缓抬头,眼中盈满泪水。
      见状,唐碧心中一痛,正要上前安慰几句,陈凌安却转身躲开她的手,低声道:“我不配当总寨主,也不想去当,如果你还要逼我,那么——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娘!”
      最后一次?唐碧如被雷击,怔在原地,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凌安……凌安……”她低声呢喃着,眼眶在一瞬间变得通红。
      陈凌安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径自掀开珠帘,毫无留恋地冲了出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第七章 陪葬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