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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七章 诛心 ...

  •   骤然关闭的门扉隔断岳凌楼的视线,那声摔门的巨响震入脑海,久久回荡不去。
      岳凌楼只觉胸口又堵又闷,胃里东西翻腾起来,像是要从喉管涌出。
      他脚尖刚落地就觉得双腿酥软,没有力气再追出去。
      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撑在桌上。脸色差到极点,僵白没有血色。
      他从小就晕船,昨夜风平浪静,船行平稳,与陆地无异,所以他没有产生什么不良反应,但刚才西尽愁一气之下摔上的那扇门,就像惊涛骇浪般撼动着他,令他浑身不适。
      混蛋,你竟敢摔我的门!也许刹那前,岳凌楼还想追出去解释清楚,但是现在,脑中、心中只剩下一种冲动,就是想把西尽愁吊起来抽的冲动!
      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掉头就走!
      西尽愁,你到底什么意思!
      气得说不出话来,岳凌楼泄恨似的,踹了身旁凳子一脚。
      谁知不但没把凳子踹翻,反倒把自己的脚踹得生疼,这才意识到脚上没穿鞋。
      低头看到脚趾不仅淤青,而且还流血了,顿时觉得又窝火又委屈,蹲下身子抱着剧痛的右脚,额头搁在膝盖上,整张脸都被凌乱垂到耳旁的长发掩住,没有露出表情。
      全身缩成一个小团,岳凌楼紧紧咬着牙。他又气又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月摇光跳下床来,在他面前蹲下。
      前一刻还严肃紧张,这时却已换上笑容,是那种看了一场好戏后才有的舒爽和喜悦。他双手盘在膝上,又把下巴搁到手臂上,笑吟吟地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痛得想哭?”
      脚趾传来的剧痛波纹似的扩散全身,尚未完全消退,岳凌楼埋着头没理他。
      月摇光接着说:“船行水上,随波摇晃,所以舱内桌椅板凳都打过铁钉,钉在地上。你竟然光着脚去踢,流点血是小事,如果骨折可就麻烦了……”
      “你给我滚。”岳凌楼冷冷吐出这句话,依旧低着头,态度极其不好。
      刚才那一踢伤到了脚指甲,现在血流不止,把地板都染红了。
      只听“嘶啦”一声,岳凌楼扯烂衣角,想要包扎伤口。
      谁知脚踝却被月摇光抓住,猛地往前一扯。岳凌楼重心不稳,侧身摔倒在地,受伤的右腿被拉得笔直,而脚掌却被月摇光抱在怀中。
      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只觉脚尖传来一股温热,猛然扭头看起,竟是月摇光含住了脚趾流血的地方。他本是一片好心,但是岳凌楼不领情,尚可自由活动的左脚飞起踹向月摇光的脸!谁知又被月摇光凌空截住。这下,岳凌楼两只脚都被月摇光逮住了。
      月摇光露出坏笑,双手握住脚踝往前扯去,岳凌楼身体猛向后倾,倒在地上,后脑勺还重重磕了一下,痛得他直想骂娘。不过痛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羞耻感来得更加猛烈。
      他现在平躺在地,双腿分开,搭在月摇光肩上,下半身还是空的!
      不过好在月摇光没往下看,而是望着他的脸。
      “老实点,我又不会害你……”说着,月摇光放下他的左脚,只抱着右脚,夺走他手上那截刚撕下来的布条,低头一圈一圈替他包扎起来。
      岳凌楼气得浑身乏力,干脆一动不动,平躺着任他摆布。
      他一边包扎,一边幸灾乐祸道:“啧啧,原来所谓的真命天子,也不过如此嘛……”
      “你是故意的?”岳凌楼蓦然扭头瞪去,眼中怒火中烧。
      月摇光避开他的视线,仍旧低着头仔细包扎伤口,只笑不答。
      岳凌楼盯着他不放:“你一定早就看到他上船了,但却故意隐瞒,还让我帮你拔银针,又不准用刀,你故意让他误会我!”
      月摇光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直视他,揶揄笑道:“是又怎样?”
      “你太卑鄙了!”岳凌楼几乎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
      月摇光愉快地低声笑着,没有回答。
      岳凌楼怀恨又问:“这么做,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月摇光唱歌似的,美滋滋地说:“好处就是趁虚而入。没想到我才刚报名排队,马上就能跻身上位,老天待我真是厚道……不过看你刚才的反应,好像很紧张他嘛?”
      岳凌楼打死也不认账,嘴硬道:“谁说的!”
      “不用谁说,瞎子都能看出来……”这时月摇光已经把伤口包扎好,一边放下他的右脚,一边说,“现在你可以走路了,不去跟他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岳凌楼一瘸一拐地挪到窗边坐下,望着窗外河水出神。
      月摇光走近几步,故意侧头在他耳边问:“你不怕他误会么?”
      岳凌楼赌气冷哼道:“随便他怎么想。”
      “那不如我去帮你解释一下吧?”
      “你敢!”岳凌楼扭头瞪他,知道他没安好心。
      “我就是敢。”月摇光不怕他威胁,转身向外走去。

      ◆◇◆◇◆◇◆◇◆◇

      如果是岳凌楼被月摇光压在身下,还可以解释成被迫,但刚才的画面分明是岳凌楼将月摇光压在身下,两人又都衣衫不整,西尽愁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只觉得心乱如麻。
      脑海中一遍遍响起欧阳扬音的骂声:
      “他的心是硬的,血是冷的,他根本就不会爱上任何人!”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一直都在利用你!”
      “你敢说他承认过喜欢你?他根本就说不出口!”
      这些声音交错混杂,重叠回荡,在脑海中穿梭不去,吵得西尽愁头疼欲裂。
      他很想大声反驳,但是开不了口,他没有底气去对抗,因为他确实猜不透岳凌楼的心。
      在看到刚才那一幕前,他愿意相信岳凌楼是喜欢他的,但现在这种自信却轻易破碎了。
      “你很快也会成为过去,被他下一个男人当成可以一笔勾销的笑话。”
      欧阳扬音的话如此尖锐刺耳,深刻在他的脑海中无法抹去。
      他不愿去想,但这句话偏要一遍遍地浮现出来,放肆地嘲笑着他,抽打着他。
      报应来得太快了,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变成过去,沦为笑话,被一笔勾销了……
      即便如此,他仍然乐观地怀着一点希望,以为会有转机,所以在摔门离去后并未走远。
      他听到岳凌楼喊出的那声“站住”,也在等岳凌楼追出来……
      然而没想到,最后等来的,却是月摇光。
      “看到我,你有点失望,是不是?”月摇光负手走近,面带愉快的微笑。
      西尽愁双手搭在栏杆上吹风,回头看到是他,立即不客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帮你解答疑惑。”月摇光来到西尽愁侧面,神情惬意地仰头迎向凉爽的河风。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西尽愁凶狠地瞪着他。
      月摇光回眸望来,蛊惑的目光深不可测:“我知道你不会信,但是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把他的衣服脱了看看。情事过后多少都会留下痕迹,你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情事过后?这四个字就像当面抽来的耳光,西尽愁登时有点懵然。
      但当他凝视月摇光,又觉得那双精明的眼瞳中,藏着过分阴险的心机,不值得信任。
      西尽愁冷静地说:“只怕那样过后,无论答案是什么,我和他的关系都会破裂。”
      月摇光忽然绽放笑容:“我还以为你已经被气昏头了,没想到还挺清醒的嘛。”
      如果两人之间没发生过,西尽愁的怀疑会令岳凌楼生气;而如果两人之间真的发生过,那问题就更严重了……所以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会正中月摇光下怀。
      西尽愁克制着怒意,缓声问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对他有兴趣?”
      月摇光笑道:“既然你可以对他有兴趣,为什么我就不能呢?”
      “如此说来……”西尽愁突然目光阴沉,一把抓住月摇光的衣领,猛然拉近到面前,瞪视道,“你是来向我宣战的?”
      月摇光一不挣扎,二不生气,笑眯眯地反问道:“怎么?你是不是感到有点压力了?”
      西尽愁揪住他衣领的手骤然缩紧,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无法反驳这句话。
      岳凌楼不曾对什么人好过,虽然曾经亲近常枫,但那仅仅只是关爱而已。有时候,西尽愁的确会吃常枫的醋,但他不会因此而感到压力,但现在眼前这个深不可测、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男人,却第一次让西尽愁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只是对视,没有任何语言。
      西尽愁是冷静的,但双眼却有火光冒出。月摇光气定神闲,颇有些洋洋自得。
      过了一会儿,见西尽愁仍没有松手的打算,月摇光便自己把西尽愁的手扯下来,整理着被拧皱的地方,不愠不火地低声道:“我喜欢厮杀,特别是和你这种高手过招,更何况这次的战利品非常诱人,我相信你也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吧……”
      他暧昧不明地笑着,故意俯身凑到西尽愁耳边,挑逗地说:“那天晚上他很热情,我没有控制住,在他身上咬得很重,他前后都留有我的痕迹……这些都是骗不了人的,是真是假,你把他扒干净,自己亲眼看看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西尽愁简直听不下去,猛地推开他。
      月摇光不再多说,留下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离去。
      西尽愁独自伫立在甲板上,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他不愿相信这一切,不断告诉自己那是假的,是月摇光说出来扰乱他心绪的谎言。
      但是他身体冰冷僵硬,脑海中却沸腾一片,依然被扰乱得无以复加。
      刚才推门而入时看到的画面凝固在眼前。岳凌楼压在月摇光身上,低头在他胸前亲咬的样子简直要令他疯狂!他无法克制,也无法不去设想,如果那时候他没有打断,两个人还会做出什么?两个脱去衣物的男人肌肤相亲,交叠着倒在床上,还能做出什么?
      岳凌楼是有理由诱惑月摇光的,他要杀他,便要接近他,这就是最便捷的方式。
      他是会用这种方法去杀人的,刘辰一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是在故技重施,还是真的移情别恋?不,也许就像欧阳扬音所说……
      他从来就没有爱上过自己,只是以色相诱,加以利用而已。
      如果他需要人利用的话,比起自己,嗜血残暴的月摇光才是更好的选择……

      ◆◇◆◇◆◇◆◇◆◇

      月摇光离开后,空荡荡的甲板上只留下西尽愁一人。
      黎明的天空还没有亮透,像船下河水一样灰蒙蒙的。晨风很凉,灌入衣襟,就像是从头凉到脚。耳边寂静极了,西尽愁望着眼前的苍凉景象,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一片空白。
      如果这时他稍微转头,再稍微往上看一点,他可以看到岳凌楼。
      这时岳凌楼正坐在上舱房的窗边,西尽愁的背影正好落在他的视野之内。
      他一直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从月摇光离开房间开始,一直看到月摇光去找西尽愁,看到他们说话,然后看到月摇光离开,西尽愁独自留在原处吹风……
      他不知道月摇光到底跟西尽愁说了什么,但他知道那不是好话,因为他看到西尽愁突然愤怒地一把抓过月摇光的衣领,两人在沉默中用目光对抗了很久。
      也许真的该去解释一下……
      比起月摇光,他相信西尽愁会更相信自己的话。
      想虽这样想,但却没有力气抬脚,不是因为脚上的伤口,而是没有勇气。抬脚不需要什么勇气,但低头却需要很大的勇气。岳凌楼很少向人低头,况且这次本来就是误会。
      我没有错。岳凌楼这样对自己说。
      就算有错,也错在西尽愁身上,错在他自己的胡思乱想上。如果他先开口问,自己就把事情说清楚;但如果他不问,就说明他不在意,也就没有解释的必要……
      忽然觉得光是冒出“解释”的想法就有些荒唐,他以前从来不会对耿奕解释什么。
      耿奕不知是默认还是习惯了他的放纵,并不加以管束,而他也没有任何负罪感,可以很随便地开始,也可以很自由地结束,没有人纠缠他,他自己也对那些人没有留恋。
      这才是他最熟悉的方式,凭什么西尽愁就是不一样的呢?
      正想着,那个趴在栏杆上吹风的身影动了动,突然转过头来。
      岳凌楼吓了一跳,正想避开,却被西尽愁的目光逮到。
      这下他不敢动,连视线也不敢移开了,好像一移开就显得因偷看而心虚似的。
      突然,西尽愁笑了笑,就像以前一样,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笑容。
      然后西尽愁对他招了招手,像是在招呼他下去。
      岳凌楼狐疑半天,猜不透西尽愁在想什么。
      他是真的想通了,不在乎了,还是气傻了,脑子不正常了?或者,一切都是自己庸人自扰,西尽愁不笨,也许早就猜到刚才那一幕只是误会,自己与月摇光之间无事发生……
      片刻之后,岳凌楼还是推门走了下去,来到甲板上,西尽愁的身边。
      “干什么?”岳凌楼冷冰冰地望着河面问。
      “起风了。”西尽愁也望着河面。
      “所以呢?”
      “叫你下来吹吹风。”西尽愁曲起右手支住下巴,偏头望着岳凌楼冰冷美丽的侧脸说,“听说吹晨风可以治晕船……”
      “这船很稳,不会晕。”
      “是么?那就好……”好像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似的,西尽愁又恢复刚才的动作,手臂垂搭在栏杆上,眺望远处发呆。
      岳凌楼抚摸被风吹得鼓胀起来的袖袍,忍着清晨的寒意,静静陪他站着。
      的确是起风了,虽然很轻,却可以感觉到脚下甲板传来轻微的晃动。
      月摇光就像一阵狡猾的风,准确地捕捉到他俩之间早已存在的、无法回避的那道罅隙,强行挤入进来,带着彻骨的寒凉,不仅把热恋的温度吹冷了,还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裂痕。
      考虑了很久,岳凌楼终于还是问道:“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西尽愁仿佛没听见,沉默了很久。
      就在岳凌楼耐性快要耗尽时,西尽愁才终于轻笑两声,淡然答道:“他说他身上长了虱子,所以脱了衣服让你帮他捉,不凑巧的是正好被我闯进来看到了。”
      说着偏头看向岳凌楼,嘴角还挂着浅淡的笑意。
      岳凌楼听后也跟着笑起来:“又不是猴子,捉什么虱子?”
      “你不信啊?”
      “信。”岳凌楼冲西尽愁点了下头,又问,“然后呢?”
      西尽愁抬手指着眼前河水,道:“然后我就告诉他,既然长了虱子就自己到河里去洗澡,不要传染到你身上,然后又传染到我身上。”
      见他说得煞有介事,岳凌楼忍不住笑意更深了,又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啊……再然后他就走了,可能现在正在河里洗澡吧。”
      岳凌楼挑眉道:“要说谎,也编个严谨点的,别这么荒唐。”
      以为西尽愁只是在开玩笑,谁知话音刚落,却突然被西尽愁一把抱起。
      岳凌楼大惊失色,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悬在栏杆外,身下就是淅川河。只要西尽愁松开手,他就会立即掉下去。岳凌楼不敢再笑,下意识一把揪紧他的衣襟,震惊地瞪着他。
      “你不信我就带你下河去找他。”西尽愁嬉皮笑脸地望着岳凌楼苍白的脸色。
      “西尽愁!你……”
      惊呼声只发出一半,就被“扑通”的落水声吞没,西尽愁居然抱着岳凌楼跳下了河。
      淅川河里,两人身体不断下沉,不断下沉……
      西尽愁还好,但岳凌楼已经快要溺死了。
      他双手紧捂住口鼻,身子蜷成一团,呛了好几口水,才终于被西尽愁抱着浮出水面。
      两人背靠着船舷,岳凌楼捂住胸口不断咳嗽,呛得眼泪直流。
      罪魁祸首西尽愁一边帮他拍背顺气,一边说:“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进步?”
      “咳,咳咳……”岳凌楼瞪着西尽愁,抹去眼角被呛出的泪水,边咳边说,“你到底发什么疯,咳……突然,咳咳……突然跳下来,想害死我是不是!”
      “你不是不信么?所以我带你亲眼看看啊……”
      “说得好听,月摇光呢?你不是说他在河里么?”
      “这个啊……”西尽愁露出为难的神色,到处左看右看,最后视线回到岳凌楼脸上,很抱歉地说,“他可能已经洗干净,上去了吧?”
      “莫名其妙!”岳凌楼气得一把抓住垂在船舷上的铁索,朝甲板上爬去。
      西尽愁也不多说什么,跟在岳凌楼身后爬上船。
      这下两人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变成货真价实的落汤鸡。
      拖着湿答答的衣服,岳凌楼脸色非常难看地回到上舱房,刚进屋就转身向西尽愁吼道:“这地方连件能换的干净衣服都没有!你到底想干什么,西尽愁?”
      西尽愁没有回答,也没有解释,突然一把扯下床单,搭到岳凌楼头上。
      岳凌楼半边身子遮在床单下,一动不动,杀气汹汹地瞪着他。
      西尽愁叹了口气,抓起床单,为他擦拭脸上和头上的水迹。
      “你是不是疯了,西尽愁?”岳凌楼猛地抓住他的手,瞪大的双瞳中充满难以置信。
      与岳凌楼陡然拔高的音调不同,西尽愁依旧那么平淡,仿佛没有一点情绪波动。他用手指拈起贴在岳凌楼身上的湿衣,说:“先把衣服脱掉,把身体擦干吧。”
      岳凌楼没动。他能看出西尽愁的失常,那虚假的平静之下,隐藏着恐怖的动摇。
      两人在沉默中静止,时间耗得越久,气氛就越难以恢复正常。
      忽然,西尽愁终于抬起头,凝视岳凌楼的双眼问:“你是不是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岳凌楼觉得这话实在可笑。
      “不敢也没用,你瞒不住了……”西尽愁冷笑着摇头,眼眶周围有点泛红,声音嘶哑地说,“原来还真不是假的,果然前后都有……”
      一时间,岳凌楼竟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向自己胸前望去……
      身上那件薄薄的白衣被水浸透后,变成了半透明。就在视线触及湿衣下,那片清晰可辨、鲜艳夺目、为数众多的一大片红色痕迹后,脑袋顿时炸开了,耳旁传来一阵轰鸣。背后应该也是一样的,刚才从船舷爬上来,背对西尽愁时,应该也早已被看得一清二楚了。
      西尽愁知道那是什么,正因为知道,再想伪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笑脸,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自从落水之后,他就一直都在努力克制,克制到现在终于冲破极限了。
      岳凌楼下意识抬起手,捂住胸口,五指突然缩拢,紧紧揪住衣襟。
      终于,他什么都明白了……
      留在他身上的东西的确是吻痕,也的确是月摇光留下的。
      正如月摇光自己所说,他咬得很重,所以现在还没有消退。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恐怖,两人都不说话,周围安静得可以听见水滴从身上滑落,滴到地板上的声音。
      岳凌楼绞住衣襟的手越来越用力,头也越埋越低。他无法抬头,因为他无法去看西尽愁此时质疑的表情。过了好久,才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西尽愁依旧用那双泛红的眼睛瞪着他的头顶,说:“你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语气倒也不怎么重,却让岳凌楼浑身上下,连心都跟着凉透了。
      他用颤抖的声音问:“你以为你看到的是什么?”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啊?”脱口而出后就再也说不出其他话,西尽愁苦涩地干笑两声,“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要说谎,也编个严谨点的……”
      “哈、哈哈……原来如此……”岳凌楼突然点着头,不停轻笑起来,蓦然抬头瞪着他问,“所以你才把我扔下河,你想检查我的身体是不是?你为的就是这个?好了,现在你看到了,那又能怎样?没错,如你所愿,这全身东西都是月摇光留下的……”
      深吸一口气,岳凌楼觉得喉咙哽咽发痛,往后退去两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看上去一定很疯狂,他竭力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就算如此……那你又能怎样?我本来就是这种人,你早就知道的,更刺激的画面你也见过,怎么现在受不了了?如今后悔还来得及,我早说耿原修死后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是你缠着我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可是说着说着平静就不复存在,他根本控制不住口中疯狂的胡言乱语。
      西尽愁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猛地把他扯回面前,问:“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那你想听的又是什么?”岳凌楼奋力甩开他的手,低吼道,“你想听我否认是不是?但是如果我否认了,你是不是又以为我在狡辩,以为我在骗你?”
      两人直视对方,彼此眼神都很坚定,都有火气,都不认输。
      沉默片刻后,西尽愁才扭开头,轻声答道:“……不知道,也许吧。”
      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还能有几分信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再信自己。
      岳凌楼说得没错,就算他否认了,此时此刻方寸大乱的自己恐怕也很难再听进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信我的话了?”岳凌楼摇着头,阵阵晕眩向他袭来。
      “我信我看到的。”西尽愁依旧回答得很平淡。
      “好,你是对的。你得到答案了。那你走吧。”岳凌楼抬手指着门外。
      然而西尽愁一动不动。
      “你走啊。”岳凌楼冷漠决然地催他。
      西尽愁突然一把抓住他扬高的手,把他整个人拉到面前,深吸一口气道:“你说过你要杀月摇光,你还说只要饵够大,网够密,就能够抓住他……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是不是又用自己的身体做诱饵了?”
      “你说‘又’是什么意思?”岳凌楼抬头望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如此陌生。
      他不该说出这种话,因为这句话仿佛又把一切拉回肮脏的过往。
      就好像他们还是初识时博弈的样子,后面所有哭过、笑过的故事都未曾发生过。
      “就像你当初对我一样……”西尽愁扼住岳凌楼手腕的手蓦然用力,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阵阵颤抖,他继续用哽咽的声音问,“他是不是你第三个‘以人换人’的契约者?”
      第一个是刘辰一,第二个是西尽愁,第三个就是月摇光。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岳凌楼下意识后退两步,眼神显得有些呆滞。
      恍惚中,他不该在这个时候猛然想起在四重门的悬崖上,与西尽愁在绵绵细雨中,眺望火燃虫的光芒时,听到的那句话:“人生只要一点点往前走,就会慢慢把过去覆盖掉。”
      这是假的,他以为他们已经走得够远了,但是什么都没有覆盖掉……
      西尽愁明明还清楚地记得他曾经的样子,而他自己又怎么敢忘?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岳凌楼口中喃喃,已经不想出声。
      “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西尽愁显得非常焦急,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大。
      面对他的逼问,岳凌楼已经不想回答,只想疯狂大笑。
      “以人换人?说得好,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忘了我是那种可以用□□去做交易的廉价骚货……对,我做过,所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修来的因果,我活该被你这样怀疑和教训……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说,说完了就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西尽愁想要挽回什么。
      “你滚!”岳凌楼却打断他,指着门外,大吼过去。
      他觉得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双腿绵软无力,仿佛没有知觉。之所以还能站着,全凭一股汹涌而上、抑止不住的怒意。但是他不懂,为什么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也依然在为西尽愁找借口,吞下所有委屈,把下场归结于因果,而不归结于这个令他失望的男人。
      “你不讲清楚我怎么滚?我只问你是不是?”
      “那我清楚回答你——就是,感谢你提醒我,这才是我该做的事。现在你可以滚了。”
      岳凌楼表情依旧狠厉,但双眼已经失去光芒和色彩,像两颗没有灵魂的珠子嵌在眼窝。
      然而西尽愁还是站着没动,坚毅的神情在伤痛中软化下来,变得脆弱,可以轻易被岳凌楼的话语击碎。“我以为我总该是与其他人有所不同的,但是在你眼中,都是粪土……”
      “那我在你眼中又是什么呢?……”岳凌楼觉得他可笑至极,哽咽着大声骂道,“你一边说喜欢我,一边又轻贱我……你要是看不上,那就不要看,不要碰……既然碰了就别嫌脏,要怪就怪你自己当初犯浑,别来怪我……”
      岳凌楼的声音时断时续,听得出来,此时他早已失去平日的镇定和从容。
      无论曾经被别人怎样轻蔑、诬陷,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欲绝,心如死灰。
      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想说了,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没有必要了。
      只想自己一个人好好安静一下……
      既然西尽愁半天不动,岳凌楼只能推开他,自己冲出门外。
      “凌楼!”西尽愁急得反手去抓,可是没有抓住,转身去追时,突然有个黑影冲过来,与他撞个正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七章 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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