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悠雨

65、第五章 无根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也沉入淅川河下，夜晚终于降临。
　　淡淡星光照亮河滩，河沙很细，白天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即使入夜，温度也依然没有退去，踩上去松软而舒适。岳凌楼赤脚走在这片河滩上，身后留下一长串脚印。
　　倒不是他喜欢这样赤脚散步，而是昨晚被月摇光从河中掳走后就一直没穿鞋子。
　　眺望宁静的河面，不敢相信水底潜伏着无数噬骨蛇，而欧阳扬音正葬身于此。
　　照理说，欧阳扬音死了他应该高兴，不然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可他觉得欧阳扬音不是这么容易命丧黄泉的人，说不定就躲在附近，伺机报仇……
　　平静的河面没有一丝涟漪，也没有任何尸体浮上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看到欧阳扬音的尸体，岳凌楼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她已经死了。
　　但是，那个投河的死士不也是尸骨无存么？
　　也许他俩的尸身都已被噬骨蛇吞噬殆尽，换句话说，就是死得连渣都不剩……
　　“喂！”月摇光在不远处喊他，“你不知道这是水蛇阵么？河滩洞穴里到处都是噬骨蛇，你这样赤脚乱走，会被咬到的。”
　　岳凌楼以为噬骨蛇全在水中，没想到河滩上也有，吓得急忙停下脚步，不敢乱走了。
　　“还不快过来！”月摇光朝他招手，“这地方晚上会涨潮，我们要往高处走。”
　　岳凌楼回到月摇光面前，说：“你好像对这里挺熟悉的？”
　　水寨派来的死士自杀时，是月摇光第一个说出“水蛇阵”这几个字。如果不是熟悉水阵的人，反应不会这么快，而且他连河滩有噬骨蛇洞穴、晚上会涨潮都知道……
　　月摇光抖开衣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轻笑道：“与你相比，是要熟悉那么一点点。”
　　“是么？你别看不起人……”岳凌楼转头眺望黑沉沉的淅川河水，忽然说，“幽河寨在西，幽河镇在东，淅川河自南向北流，分支曲折，错综复杂，连接所有十三寨。水蛇阵在入口偏南处，再往北便是迷失河道。过了迷失河道，再往西行一里，便是幽河寨了……”
　　不等岳凌楼说完，月摇光的脸色已经发生变化。
　　“月大教主，我说得对不对？”岳凌楼偏着头，笑吟吟地问。
　　月摇光呆愣片刻，回过神后干笑两声，忽然严肃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刚问完他就反应过来，岳凌楼在不知梦蜃中见过地图，只不过没想到看一眼就能记住这么多。
　　“我知道不奇怪，但是看你的反应，你好像也知道……这就奇怪了。”岳凌楼警觉起来，“你说我跟你来水寨就可以见到耿奕，你把他藏在水寨，你到底跟水寨有什么关系？”
　　月摇光故意戏谑道：“你都不勾引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着一把拽过岳凌楼的手，拉他坐到自己大腿上。
　　“你是不是好奇得不得了？那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试试能不能撬开我嘴……”
　　说着用手掌抚摸岳凌楼脸颊，就在低头要吻下去时，岳凌楼却突然站起来。
　　“谁说我好奇了？你可以不说，我没兴趣知道你的事。”
　　“可是我好想被你感兴趣……”月摇光牵着他的手不松，“不如再给你一个忠告吧。你刚才说的不全对，如果不是你记错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看到的地图是假的。”
　　岳凌楼心中剧震，一时分辨不清月摇光是有确凿把握，还是故意骗他。
　　他突然想起陈渐鸿死前体内冒出的那些蛊虫，还有那句“长子陈商南继位，萧顺辅佐”。蛊虫是紫星宫的，如果陈渐鸿被紫星宫控制，他骗西尽愁来水寨目的何在？
　　思及此，岳凌楼竟有些慌乱，忙问月摇光：“陈商南和萧顺到底是什么人？”
　　月摇光被问得怔愣片刻，好半天才沮丧地说：“你对我不感兴趣，却对他俩感兴趣？一个面目可憎的三白眼，一个干瘪瘪的老头子，他们哪个比我好？”
　　见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岳凌楼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轻轻点头，假装了然于心的样子，凑近几分诱惑道：“你是在给我机会，要我撬开你的嘴是不是？”
　　月摇光立即迎上去，暧昧地凝视他说：“我保证会乖乖配合……”
　　说话间两人都轻启唇瓣，缓慢贴近过去，眼看就要碰触到时，岳凌楼突然拔刀，插进他上下齿间，目光狠厉地威胁道：“那我就要动手了。”
　　“不是……”月摇光连忙向后躲开，“你这么对待救命恩人，以后谁敢救你？”
　　其实他知道岳凌楼为什么突然问起陈商南和萧顺，因为那两句临时托付，就是他通过陈渐鸿之口传给西尽愁的。
　　“你到底说不说？”岳凌楼懒得浪费时间，直接把刀尖向前送去，落在他嘴皮上。
　　月摇光倒也不怕，只是觉得不需隐瞒，便开口道：“前总寨主陈渐鸿留下三子，长子虽是陈商南，但嫡子却是陈凌安。陈凌安不仅年纪小，而且才学武功都远不及陈商南。水寨中以首辅萧顺为首的一批老臣希望能立陈商南为储，但陈凌安的母亲唐碧一直不服。”
　　“那么……”岳凌楼打断月摇光的话，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如果有个人拿着陈渐鸿的长庚剑，说不能传位陈凌安，而要传位陈商南，会有什么后果？”
　　月摇光低声道：“水寨大乱。”
　　岳凌楼总算彻底明白了，垂下眼眸，陷入深思。
　　这样一来，紫星宫打的算盘就不难猜了。
　　紫星宫借陈渐鸿之名让西尽愁传话回来，不让唐碧得偿所愿地立陈凌安为总寨主，而是让陈商南继位，这样唐碧必定与其他寨主发生争执。一旦双方势如水火，都想铲除异己，为了壮大己方势力，必然会寻求强大的外援。而当下摆在眼前的最好外援，就是紫星宫。这样紫星宫就可以趁虚而入，顺利进入水寨了。
　　“可是紫星宫为什么想要进入水寨？”岳凌楼拧紧眉问。
　　月摇光淡然笑道：“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两派素无瓜葛，应该不是宿怨。就目前情况来看，水寨中似乎藏着一件紫星宫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的东西……”
　　月摇光只对水寨了如指掌，但对紫星宫却不甚了解，只能半蒙半猜。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谁给紫星宫出的主意？”
　　他突然对岳凌楼递去个邀功的眼神，神态颇为骄傲。
　　岳凌楼鄙夷地瞥他一眼，问：“难道是你？”
　　月摇光敞开双臂，趁机又想把岳凌楼搂入怀中，说：“我是不是比西尽愁有利用价值多了？你现在改变主意还不晚……”谁知还没碰到，就被岳凌楼用刀抵住喉咙。
　　皎洁月光下，岳凌楼目光清冷，盯着他逼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水寨？”
　　听过这些话后，他已经猜到月摇光是水寨的人了。
　　背叛？这两个字太沉重，月摇光并不承认。他收敛笑意，沉思片刻后才道：“十年前我离开水寨时，早已把自己连根拔起。如今我已走出太远，早就没有根了……”
　　他言尽于此，淅川河水无声流淌，两人在沉寂中对视，浩瀚天穹铺展成无垠画布，将他们衬托得渺小、微茫……忽然，岳凌楼感到有水淹没脚背，低头一看才发现已经涨潮了。
　　“走吧……”月摇光从石头上站起来，牵起岳凌楼的手向高处走去。
　　哪怕已经离开十年，他竟依然记得这里的涨潮时间和一草一木。
　　早已把自己连根拔除？哪是想象中那般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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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淅川河东岸，也就是幽河镇里，西尽愁陷入困境。
　　他弄丢岳凌楼后，本想去找欧阳扬音要人，但是找遍所有地方就是不见欧阳扬音的踪影。抓了个紫星宫的小兵打听，这才知道今天清晨欧阳扬音就已经去水寨了。
　　于是，西尽愁只能改变目标，找上紫巽，但还没说到几句话，就把对方惹得大动肝火。
　　紫巽一声令下，西尽愁被紫星宫人团团包围。
　　紫巽立于包围圈正中，与西尽愁对视，阴恻恻道：“当初在云南，你断我一臂，如今时隔半年，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西尽愁下意识抱住自己缠满绷带的右胳膊，朝紫巽衣袖望去。见他明明两只手都好端端的，哪像是断过？有些思量不透，摇摇头，脸上却挂着讨好的笑容。
　　“我这只手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你自己那只不是更好么？”
　　“好不好不是由你说。不是自己的东西，用着始终不舒服……”
　　紫巽拖长尾音，狭起眼瞥向西尽愁。西尽愁顿感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冻得直呲牙。
　　“如果你今天把右臂留下，我就考虑放过你。”
　　“不用这么狠吧？你手断了还有备用的，我手断了就变成货真价实的残废了。”
　　紫巽冷笑道：“你残不残废干我何事？”
　　“看来你今天是认准我的手了……”西尽愁摇头啧啧道，“不过这事关系重大，你就不需要先找人商量一下？”
　　“这倒有趣了。你说我们紫星宫拿了你的剑，没见跟谁商量就径自跑来要。那你断了我的手，我就不该讨回来？还要跟人商量？”
　　“对。”西尽愁居然勿庸置疑地向他点头，侧过头朝层层包围圈外望去。
　　只见包围圈渐渐散开，竟让出一条路，一个人影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尹珉珉。
　　尹珉珉站在西尽愁身旁，瞪着紫巽，眼神说不出的憎恶。
　　西尽愁得逞地笑着，下巴朝尹珉珉那边抬了抬，说：“不去跟这位小宫主商量一下？”
　　“没得商量！”尹珉珉丢给紫巽一记白眼，转身拉过西尽愁的手，直接把长庚剑塞进他怀里，一改刚才凶神恶煞的表情，忽然变得柔情似水，嘴角翘起，“西大哥，我们走。”
　　西尽愁一手抱剑，一手被尹珉珉拉着，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紫巽狂笑起来，笑声中还夹杂着讽刺的怒骂：“西尽愁，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原来要靠一个丫头给你撑腰！”
　　西尽愁停下脚步，回头道：“你这话讲错了。我找珉珉只为叙旧，不用她撑腰。”
　　“那你把剑留下。”紫巽上前一步，与他眼瞪眼。
　　西尽愁赶紧把剑抱入怀中：“不行，我又不是从你手上拿的，你有什么资格要回去？”
　　紫巽气得一时无语。尹珉珉拉过西尽愁朝门外走去，低声道：“别跟他废话。”
　　“站住！”紫巽大吼一声，之前散开的侍卫立即聚集过来，挡住两人去路。
　　尹珉珉回头怒视紫巽：“你连我也敢挡？”
　　“不敢……”紫巽表情温柔下来，来到尹珉珉身边，体贴地替她整理衣襟，低眉浅笑道，“你让他走，我不敢拦；你送他东西，我也不反对。不过临行前，容我再对他说一句话……”
　　说着扭过头，低声在西尽愁耳边狠狠道：“西尽愁，这次算你有种！你给我记住，断臂之仇我迟早要报！”
　　西尽愁不动声色地露出浅笑，扬起右臂勾住他的脖子，轻佻地跟他咬耳朵说：“就怕我有本事记住，你却没本事报仇。”
　　“看谁笑得到最后！”紫巽恨得咬牙，一掌推开西尽愁，扬手下令道，“让他们走！”
　　尹珉珉立即拉过西尽愁，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倒是西尽愁时不时冒出点杂音：“珉珉，你慢点，慢点……”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完全消失。
　　侍卫们战战兢兢地望着紫巽气得发抖的背影，识相地纷纷退下。
　　“可恶……西尽愁，你太可恶了！”
　　紫巽双手撑在茶几上颤抖，就连桌上茶具也跟着“咯噔咯噔”摇晃起来。
　　他抓起一只茶杯，用力捏住，好像把它当成了西尽愁的脑袋。“啪”的一声，茶杯被他捏成碎片。“那就走着瞧好了，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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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淅川河边，西尽愁一会儿叉腰站着，一会儿举手齐眉，眺望远处河水。天色早已暗沉下来，星光寂寥，聊胜于无。目所能及之处漆黑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河。
　　“西大哥，你真要去水寨？”身旁尹珉珉不放心地问。
　　“是啊。”西尽愁点了点头，仍旧望着河面，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但是现在整个幽河镇没有一艘船，你要怎么渡河？”
　　西尽愁“呵呵”笑了几声，望着秀眉紧蹙的尹珉珉，自信地说：“不可能一艘也没有。我不信幽河寨的人真能做到破釜沉舟，切断自己的一切后路。”
　　尹珉珉这才恍然大悟道：“西大哥，你的意思是，幽河寨的人偷偷把船藏起来了？”
　　西尽愁赞许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说：“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河边等着，一直等到幽河寨的人现身，拜托他们帮个忙，顺便把我也载到水寨去。”
　　“他们怎么可能答应？”尹珉珉撇撇嘴，不信水寨的人有这么好说话。
　　“因为我有这个啊……”西尽愁笑眯眯地望着她，拍了拍怀中的长庚剑。那是陈渐鸿的佩剑，也是信物。如果把来龙去脉跟水寨的人解释清楚，让他们带上自己应该不难。
　　“但是……”尹珉珉还有一点想不通，“现在幽河寨的人都被紫星宫软禁着，怎么逃得出来？”
　　“如果紫星宫真想软禁他们，他们当然逃不出来，但是那个叫紫巽的，应该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尹珉珉连忙接话道：“然后再派人跟踪到水寨去？”
　　“没错，如果我是紫巽就会这么做。”
　　西尽愁这时假装到处眺望，其实心里盘算着其他事，犹豫着如何开口。
　　好一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按住尹珉珉的肩膀，正色问道：“珉珉啊，我问你，除了幽河寨的人，紫星宫还有没有软禁其他人？”
　　尹珉珉用那种“我就知道”的眼神看着西尽愁，低下头，闷闷不乐道：“你是不是想问岳凌楼？”
　　她说得这么直接，反倒让西尽愁一时语塞，干笑两声后，点了点头。
　　尹珉珉郁闷地说：“他跟欧阳扬音去水寨了。”
　　西尽愁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他去水寨了？”
　　尹珉珉点头道：“还有月摇光，今天早晨他们三个一起去的。”
　　“那就麻烦了……”西尽愁紧张得不得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他一遇到水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都使不出来，这一去肯定要出大问题！”
　　看到西尽愁惊慌的样子，尹珉珉眼眸里早已不见方才的温柔，而是蒙上寒冰，连声音也失去温度：“西大哥，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先不说这个好不好？”
　　“为什么不说？”尹珉珉一把抓住西尽愁的袖子不许他逃，“我不知道他有哪点好，你告诉我他到底哪点好，西大哥？”
　　“珉珉……”西尽愁从衣袖上扯下她的手，重新放回她身体两侧，“你自小在篁竹林长大，与世隔绝，除了你爹以外接触最多的人就是我。你对我亲近一点，我也没什么想法，只把你当妹妹看。现在你已经离开篁竹林这么久，男人也应该见多了，怎么还是总把目光放在我身上？当心错过了好姻缘。我没有别的亲人，只有你这个妹妹，还等着你请我喝喜酒的那一天呢……”
　　“我不要当你的妹妹！”
　　尹珉珉大吼一声，打断他的话，撇开头，强忍着几乎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珉珉？”西尽愁去拉她胳膊，却被她狠狠甩开。
　　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尹珉珉低声道：“我拥有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跟我抢？……天翔门抢走了我爹，岳凌楼又抢走了你！……那我还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西大哥，如果连你也离我而去的话，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又猛然抬头直直盯着西尽愁，喉咙哽咽了好一会儿，重新低下头去。
　　西尽愁焦躁地皱起眉头，拉过尹珉珉的手道：“珉珉，我并不是你的东西。”
　　“你就是！”尹珉珉再次抬头，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一涌而出，转眼就哭得像个泪人。
　　她带着抽泣和喘息，大声吼道：“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自从我离开篁竹林那天，我就对自己发过誓……只要有人敢夺我的东西，我就一定要报仇！……爹的仇，还有你的仇……天翔门，还有岳凌楼！……我恨他们……你听清楚，是恨！……”
　　面对这样疯狂咆哮的尹珉珉，西尽愁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尹珉珉抓住西尽愁的手臂，扬起头，望着他不知所措的眼睛，用颤抖的声音说：“西大哥，你看看我，不要拿我当妹妹看……用你看岳凌楼的目光来看我，试着来喜欢我，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如果从一开始你就认真看着我，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你会的……”
　　“珉珉……”西尽愁干笑一声，满脸都是苦涩，“也许在今天之前，我还觉得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但是现在我觉得我错了，就像是一个小孩不愿意丢掉手中的玩具一样，你对我的感情不是爱情，只是占有……珉珉，你分不分得清楚？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我已经长大了！”歇斯底里地吼出这句话，尹珉珉抓住西尽愁胳膊的手指蓦然用力，紧紧揪住他的衣袖，好像要扯拦一样。
　　心中抑止不住的愤怒狂涌上来，尹珉珉全身都开始颤抖。
　　她望着西尽愁的视线被一层又一层的泪水模糊了。
　　她低下头，狠狠闭眼，挤出眼眶中的泪水，用痛苦不堪的声音说：“原来……原来你还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个小孩子，永远都是，对不对？……”
　　“珉珉……”
　　“西大哥！”蓦然抬头，尹珉珉爬满血丝的眼睛又对上西尽愁的视线。
　　她深吸了几口气，鼓足莫大的勇气，手臂缓缓上抬，最后环住西尽愁的脖子。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西尽愁吓了一大跳，急忙抓住她的手臂，想把她拉开。
　　但尹珉珉却继续凑近，近到连呼吸的气息都扑到了脸上。
　　“吻我。”
　　她说出这两个字时，红唇已经凑到离西尽愁因吃惊而微张的嘴唇边，只有半寸的距离。
　　“吻我，西大哥……”尹珉珉又重复一遍，闭上了眼睛。
　　从她的话语中可以听出，她已经失去了呼吸的节奏。
　　这也许是她十七年来做过的最大胆的一件事。
　　“我会向你证明，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你不敢吻我，就说明你喜欢我……如果你吻了我还是没有任何感觉……那我就放弃……”
　　西尽愁脑子里混乱得好像一锅沸水。他已经不能说话，不仅是声带僵硬，就连四肢都完全僵硬。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他甚至不敢去呼吸。
　　“西大哥……”尹珉珉眼睛微微张开，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珉珉！”千钧一发之际，西尽愁及时封住她的穴道，转头向身后黑沉沉的淅川河水望去。
　　尹珉珉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整个淅川河畔瞬间沉寂下来。
　　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的“哗哗”水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水寨的人已经逃脱出来，正打算趁夜返回水寨。
　　西尽愁朝前走了几步，眺望船影：“好险，差点就让你们从我眼皮底下溜走了。”
　　然后又回头对尹珉珉说：“你的穴道一会儿就会自动解开，你回紫巽那里去吧，至少目前看来，紫星宫对你来说是很安全的。”
　　尹珉珉死死咬住嘴唇，不甘心的眼泪滚滚流落，模样甚是凄惨，唇瓣被咬破，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滑下。一双聚满仇怨的眼瞳眨也不眨地盯着西尽愁看，那眼神已经不像活人，而像是一具人偶——充满了咒怨的人偶。
　　西尽愁看着不忍心，走近了几步，抬手替尹珉珉揩去从嘴角渗出血水，轻声道：“珉珉，当初是我把你带出黄泉巷，我就会对你负责到底，我不会离开你……”
　　顿了顿，沉重地叹出一口气，又道：“但是……我也不会爱上你。”
　　闻言，尹珉珉身体一阵剧烈颤抖，泪水决堤般的涌了出来。
　　眨眼工夫，西尽愁停留在她脸颊的右手就全被这温热的液体沾湿。
　　“你不吻我……我就去死……”
　　“珉珉，妹妹永远都是妹妹。不管你有多怨我，多恨我，就算你已经不把我当大哥看，我还是把你当成——我的好妹妹。”西尽愁沉重地叹了口气，“一辈子，都是。”
　　西尽愁一边说，一边用衣袖替尹珉珉揩去脸庞泪水，但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刚揩去一点立刻就又有一片泪水涌下。最后，西尽愁的衣袖已经湿得可以拧出水来。
　　可是尹珉珉就像听不见他说什么，依旧重复着那句：
　　“你不吻我，我就去死……你要是再丢下我，我就去死……”
　　耳边，木船破水声越来越小，水寨的人越行越远。如果再不追上去，即使是西尽愁也追不上了。但是看着目光决然，已有死心的尹珉珉，西尽愁知道她是说到做到的。
　　“珉珉……”小心翼翼地捧起尹珉珉的脸，就像是捧着一个极易粉碎的陶瓷娃娃，“不要再哭了，看到你哭成这样，我也很难受……”
　　拇指划过尹珉珉唇角，停留在不断渗出鲜血的下唇，心疼她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他必须去追船，没有时间留下来安慰尹珉珉，但又怕这一走尹珉珉就会自寻短见，到时候他将罪不可赦。左右两难的紧迫之中，他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
　　扬手把尹珉珉抱入怀中，在她湿透的脸颊，低头亲了一下。
　　稍作停留后，西尽愁转身离开，直奔淅川河而去，几个纵跃，足尖轻点水面，身影便隐没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
　　寂静笼罩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尹珉珉依然在河畔只身矗立着。
　　穴道已经自动解开，但她还是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缓缓抬手，用指腹轻轻触摸脸颊上刚才被西尽愁亲过的地方。
　　那里，残留着她心爱男人的气息和温度……
　　如果西尽愁最后留下的是一记不讲情意的耳光，也许可以把尹珉珉从迷梦中打醒过来，但他留下的是温柔的亲吻，这只能让尹珉珉越陷越深。可惜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