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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一章 归来 ...

  •   三个月后,时节入春。杭州城里又是一年碧草如茵、花红柳绿,大好风光焕然一新。
      唯独岳府萧索依旧,杂草丛生,院子里铺满去年秋冬就落下的枯枝败叶,大半都已腐烂,混在刚被春雨浸润的泥土里,显得破败而杂乱。往上看,无人修剪的树枝生长得更加繁茂,鸟雀往来不绝,枝叶间倒是吐出不少鲜嫩的新绿,在和煦的阳光下展现着迎春的热情。
      踏上覆满青苔的台阶,走上曾经的堂屋,一股呛鼻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惹人咳嗽。
      屋内陈设自被查封后就再也没变过,一切都像当初一样,依旧是记忆中的景象。
      只有厚重的灰尘在提醒岳凌楼,事情已经过去十一年了。
      空荡荡的神龛上早已没有宝剑,溅到墙上的血污早已变得乌黑如墨,母亲死前痛苦的哀求仿佛还停留在耳边,岳凌楼的一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改变。
      他静静地站在门槛外,并不走进去。
      跟在身后的洛少轩也停下脚步,沉默地凝视他。
      “走吧……”没过多久,岳凌楼转身向回走去。
      都是些痛苦的回忆在脑海中翻江倒海,反复折磨不去,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看与不看,想与不想,原本就没有分别,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会有一丁点改变。
      见岳凌楼一言不发,洛少轩主动找话问:“在京城住得不好么,为什么非要回杭州?我爹和我妹那么喜欢你,好像你才是亲生的,我是大桥下捡来的……”
      岳凌楼笑了下,没回话。他知道洛少轩是担心他才故意逗他。
      他也想说点什么,像寻常那样随意闲话,可终究是有些触景生情,难以强颜欢笑。
      洛少轩继续说:“这里你的仇家可不少,贺峰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杀害耿原修的嫌疑还没洗清,又在广州杀了南堂总管杜万方,而且勾结朝廷锦衣卫的事也曝光了,这些条条都是死罪,加在一起已经够岳凌楼死三遍了。
      成功被他转移注意力的岳凌楼说:“贺峰有什么好怕的?耿原修、杜万方和花狱火都不是他的要害,他犯不着为了这些要我的命。我要怕也是怕吕宋那批人不放过我……”
      紫乾给岳凌楼一年时间,要他找出耿原修答应交付的信物,可他连那是什么都不清楚,只有回到杭州才有线索可查。要不是与南洋紫星宫有这个约定,洛少轩说什么都不放他走。
      幸好住在京城的这半年,经过调养后,岳凌楼的药瘾得到了控制,已经可以远行了。
      “那你有线索了吗?”洛少轩问。
      岳凌楼有些颓然地摇了摇头,他很少遇到这种令他毫无头绪、束手无策的难题。
      洛少轩又说:“名剑门那边我一直派人帮你盯着,但是始终没有西尽愁的消息。”
      岳凌楼顿时有点不高兴了,睨视他一眼说:“我又没问你……”
      “没问不代表你不想,我多了解你啊~”
      “多管闲事。”
      说完全不在乎西尽愁的下落是假的,但岳凌楼并不想跟洛少轩敞开聊这事。这次他冒着生命危险返回杭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几分是为了紫星宫,几分是为了西尽愁。
      “这怎么是闲事?你撮合了我和黎雪,我也想为你的姻缘尽一点绵薄之力嘛。”
      “我没撮合你们,是你自己争气。”岳凌楼笑着看他,“我到现在都还奇怪,你对黎雪说话那么刻薄,整天打打闹闹的,居然也能这么快把人娶回家,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洛少轩神秘兮兮地眨了下眼,说:“独门绝技,恕不外泄。”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
      岳凌楼打趣道:“你家独门绝技挺多啊,可以出本秘籍了。”
      当初在广州给黎雪道歉,拿回天翔镖局匾额时,洛少轩也说是什么独门绝技。
      谈话间,两人已经离开岳府,在街道上并肩而行。
      见洛少轩一路随行,岳凌楼提醒道:“接下来我就回耿府去了,你还要跟着?”
      耿原修死后,耿府已被贺峰霸占,洛少轩这个锦衣卫实在不便现身。
      闻言,洛少轩这才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行,那我告辞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岳凌楼对他点点头,停在原地没动,好像是想目送他离开后再走。
      突然,洛少轩拉住他的手,一把拽到面前,附耳低声道:“别忘了,今年七月,我在广州等你。无论紫星宫那群人想干什么,他们都休想在我眼皮底下为难你。”
      有他这句话,岳凌楼心中多了几分底气,不过嘴上依旧漫不经心地说:“知道了……我会尽量活着去赴约,不会上杆子到处去找死的。”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便就此别过了。

      ◆◇◆◇◆◇◆◇◆◇

      岳凌楼在百米之外就看到耿府外有天翔门侍卫把守,便没有继续走近,而是掉头向紧挨着的天翔门北堂走去,打算直接求见贺峰。他曾经也是贺峰的手下,与北堂不少人都面熟,刚一现身就被认了出来,几把剑齐刷刷地指向他的头,将他拦在大门口的台阶下。
      立即有人赶去传告贺峰,剩下的则把岳凌楼团团包围,生怕错过这个立大功的机会。
      为首一人横眉冷眼地嗤笑道:“岳凌楼,你还敢回来?”
      他名叫潘九林,比岳凌楼年长四五岁,下垂眼目光凌厉,不怒而威。立下过不少功绩,很受贺峰重用,在岳凌楼升任东堂堂主之前,两人曾是平级,所以彼此说话都不客气。
      岳凌楼不惧不怕,从容应道:“有何不敢?门主留我活到现在,不就是为了等我回来么?你最好把剑放下,我这人记仇,小心我以后处处挤对你。”
      潘九林被逗笑了,冷声道:“你以为我会怕你?以前你仗势欺人,是因为有耿原修给你撑腰,现在你就是一只无家可归的丧门犬,还能吓唬谁?”
      “丧门犬也比你这看门犬好,让开。”岳凌楼径直登上台阶,往里走去。
      “站住!”潘九林扭头阻拦,却正好看到刚才传信那人又回来了。
      传信人迎向岳凌楼,恭恭敬敬地说:“岳公子这边请,门主让我为你带路。”
      看这态度,难道贺峰当真不追究了?潘九林咬紧牙根,气得一阵肝痛。
      另一边,岳凌楼已被带到贺峰房间。
      贺峰坐在铺着竹席的木榻上,正在钻研一盘残局,见岳凌楼进来,头也不抬地问:“听说是你杀了杜万方?”语气还算轻缓,似乎没有要追究责任的意思。
      岳凌楼站在原地,说:“是杜万方想杀我在先,庄敬可以作证。谁杀我,我杀谁,这有何不对?”除了要留下庄敬替荆希唯处理船务外,这是岳凌楼不杀他的第二个原因。
      贺峰依旧不抬头,又道:“听说你还勾结锦衣卫。”
      “他们要查的是花狱火,这事该由荆希唯去烦,跟门主又没有关系。”
      贺峰目光仍全神贯注地盯在棋盘上,似乎没听见岳凌楼的话。
      三大罪名贺峰唯独不提耿原修,岳凌楼便主动问道:“门主不问我杀耿原修之罪吗?”
      谁知贺峰却道:“耿原修不是你杀的……”这点他早就心知肚明,因为他也想要耿原修死,而且知道岳凌楼是个障碍,所以才会逼尹昀临死前给西尽愁留下“小心岳凌楼”这句话。
      两人沉默片刻,忽然,贺峰对岳凌楼轻轻招手,道:“你过来帮我看看这盘棋……”
      岳凌楼便走上前去,与他隔着棋盘,坐在木榻另一边。
      贺峰抬头看了岳凌楼一眼,阴森地笑道:“这局名叫金戈铁马,凶险得很啊……”
      岳凌楼垂眸望去,只见在棋盘底线上,红子的将已被黑子的车将死了。
      “明明黑子还差一步就赢了……”贺峰边说边推着红子的车,从黑子的九宫禁区越过楚河汉界,笔直退回来隔在将与车之间,“偏要跨过大半个棋盘回来挡路,你说讨不讨厌?”
      岳凌楼听出他话外的意思,知道他在埋怨自己多管闲事,笑了下说:“这不是还留了一个马么?”说着拿起黑子的马斜跳一下,又把红子的将给将死了。这次是真将死了,红子的将再也动不了,只能乖乖认输,这盘棋就这样以黑子取胜告终。
      见状,贺峰带着仿佛刚从战场厮杀凯旋后的疲倦感,长舒一口气,终于把目光从棋盘上抬起,落到岳凌楼脸上。
      岳凌楼与他对视,说:“深入敌营的马,有时比车管用。这次死的可是他亲叔叔……”
      贺峰扬眉问道:“人不是你杀的吗?”
      岳凌楼说:“是他们先动的手,怨不到我头上,庄敬只会怨荆希唯把他们逼上绝路。”
      当初之所以必须激怒杜万方,逼他先动手,除了要回来跟贺峰做个交代外,还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庄敬不敢恨他这个杀人凶手,转而去恨间接害死杜万方的荆希唯。
      贺峰若有所思,冷笑道:“荆希唯以为你是卖他人情,结果你却给他架了把刀。”
      岳凌楼没有否认,只说:“他那时可是开开心心收下这份厚礼的……”
      贺峰用手指隔空点了他几下,说了句“你这小坏蛋”,随即便痛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说吧,回来有什么事?”贺峰活动了一下肩背,坐直身来。
      “只想回耿府去看看,请门主放个行。”
      “看看?耿原修死了,耿奕又不在,就只有几房夫人,你想看谁啊?”不等岳凌楼答话,贺峰便把话挑明了,“我看你是想找东西吧?若非如此,你实在没道理这个时候要回耿府。”
      一下被戳中要害,岳凌楼不再做声。他不知道贺峰究竟知道多少,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来晚了……”略作停顿后,贺峰长叹一声,双手放在膝上,扭头望着岳凌楼说,“三个月前,有人杀入耿府,闯入耿原修书房,想必你想要的东西早就被偷走了。”
      岳凌楼心中又是一惊,万没想到凭空竟杀出这样一个棘手的人。
      他急促地问:“什么人有这个本事?”
      “北极教的一个余孽,名叫月摇光。”贺峰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说,“他本领可不小,我封锁全城想要捉拿他,他却从我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了。后来我派人多方查探,得知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出现在云南平安镇,特别是在平安楼和日红岭两地,最有可能逮到他……”
      说到这里,贺峰意味深长地看着岳凌楼。
      岳凌楼懂他的意思,问道:“门主告诉我这些,难道是想让我去?”
      贺峰笑了笑,有些遗憾地说:“你当然是最好的人选,只不过我前几日才刚派出楚南阳率人前去捉拿,已经在路上了。不过你若现在追去,也许还能赶得上……”
      岳凌楼没有应声,等待贺峰开出更好的条件。
      果然,贺峰接着又说:“只要你杀掉月摇光,他的人头归我,而他从书房拿走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无论有多少,我一概不过问,统统都归你。”
      时至今日,贺峰都不知道月摇光到底偷走了什么,但他能猜到应该与花狱火有关。
      他不想跟花狱火扯上任何关系,所以对那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打听。
      正好岳凌楼想要,便顺水推舟送给他,拿来换月摇光的人头泄恨。
      岳凌楼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爽快地同意了:“好,一言为定,我答应你。”

      ◆◇◆◇◆◇◆◇◆◇

      次日下午,岳凌楼出发前往云南,贺峰派出江城为他带路。
      一半是带路,一半是监视。岳凌楼与江城是老搭档了,彼此都很熟悉。
      江城这人不聪明,但是老实,没心眼,他用着比较顺手,也比较放心。
      当初岳凌楼在云南被困石渚时,江城也在千鸿刘府,后来就是他回杭州向贺峰禀告岳凌楼已死的,谁知如今岳凌楼竟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他吓得半天没合上嘴。
      岳凌楼没理他,翻身上马,径自出发。
      出城后的官道上,两人一前一后策马而行。
      正是人间四月天,风光明媚,春意烂漫。道路两旁桃李绽放,如火如荼。鸟雀穿梭其间,阵阵婉转啼鸣。清风徐来,莺燕扑翅飞旋,花瓣缤纷起舞,在眼前一阵缭乱。江城望着前方的岳凌楼,觉得他已与风和春光、鸟和繁花融入同一幅画卷之中,美得不可方物。
      大概是整个冬季都待在京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缘故,原本就很白皙的皮肤被养得像珍珠般的柔润细致,衬着从树冠透下的暖光,便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这样的人本不该属于江湖仇杀,而且就连这世俗凡尘都配不上他,他就应该待在九天仙境上去逍遥自在。
      这便是江城此时此刻心中的真实想法。
      “盯着我看干吗?”岳凌楼早就被他盯得不耐烦了,凶巴巴地瞪了一眼。
      这次江城没像以前那样乖乖收回目光,而是大胆问道:“我就是好奇,当初在云南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是谁救了你?这大半年你在哪里?”
      “又来了……”岳凌楼简直受不了,“你翻来覆去还要问几次?”
      “不管我问几次,你一次也没回答啊……”江城觉得有点冤枉。
      “那就是根本不想告诉你的意思。”
      岳凌楼说完猛地一夹马腹,冲到前面去了。
      他这一加速,长发被风扬起,与花瓣一起在空中飘逸飞舞,仙气袅袅的,更加好看了。更绝的是,还有好几只紫蓝色、略带荧光的凤尾蝶追着他,在身后拉成长长的一串。
      待他稍微减速,那些蝴蝶又都围过去绕着他盘旋不去,有的轻歇肩头,有的停在发边,还有的更加大胆,直接从眼前掠过,扑打的翅膀都快扇到他的睫毛上了。
      岳凌楼有点生气,扬袖将蝴蝶驱散,回头对身后江城低喝道:“你把这些蝴蝶收起来!”
      这些蝴蝶是天翔门用于追踪的千里蝶。岳凌楼的衣服上事先熏过可以吸引千里蝶的千里香,所以它们才会一直追着岳凌楼不放。这样做为了防止江城与他失散。
      “我现在就在你眼前,难道还能跑丢吗?”岳凌楼有些暴躁。
      “没有,我就觉得……”江城挺不好意思地说,“蝴蝶围着你飞,还挺好看的……”
      岳凌楼顿时一阵无语,白了江城一眼后,默默摘下挂在马鞍旁,垂着遮面白纱的斗笠戴在头上,不给他看了。江城自讨没趣,只好悻悻然打开小瓶子,把千里蝶收了回去。

      ◆◇◆◇◆◇◆◇◆◇

      就在岳凌楼此行前往的云南,离平安镇不远的一处密林内,河道旁站着三个人。
      三人身旁放着一口棺材,棺材里收敛着一副白骨。
      白骨是刚才土里挖出来的,还带着稀泥和蛆虫,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月摇光隔着脸上的白玉面具,低头望着紫离的白骨。白骨其他都是完整的,唯独缺少右臂。月摇光一把抓住自己的右臂,猛地扯断下来。准确地说,那并不是他的右臂,而是紫离的。他把这截断臂扔到棺材里,这样,紫离的尸身就收集完整了。
      而这时月摇光自己的手,在被林风鼓胀起来的袖口下,微微露出些许。
      乍眼看好像有一只巨大的银白色蜘蛛,张开八条腿,扁平地匍匐在他的手背上。仔细看才知道,那不是蜘蛛,而是一套手背银链。链条连接到他的指根,那便是射出千粦丝的机关。
      月摇光转身对紫巽说:“依照约定,现在尸身我已完璧归赵了。”
      紫巽竖起两根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突然一股强风袭来,推动虚掩的棺盖重新阖上。
      欧阳扬音上前用一条麻绳把棺材捆上,在正上方打了个死结。
      尹珉珉早就被送回紫星宫了,这次前来赴月摇光之约,只有紫巽和欧阳扬音两人。
      紫巽问月摇光:“还有北极剑,你打算怎么做?”
      月摇光道:“每年清明,杨鹰都会召集七星前往日红岭祭师,只在这个时候,他会拿出北极剑,我只要抢到就是我的了。”
      当初在杭州,他之所以与紫星宫约定三月后再相见,就是在等这个时机。
      紫巽被他简单粗暴的计划逗得冷笑起来,说:“七星都聚齐了,你还能抢到剑么?”
      月摇光摇头道:“七星早已聚不齐了,连我在内,最多能聚三四人。”
      “偷北极剑献给紫星宫,杨鹰能放过你吗?”
      “我不需要他放过我,因为我会取而代之。”
      听到这话,紫巽的目光倏然阴沉下来,问道:“你要杀他?”
      “那倒未必。”月摇光依旧笑嘻嘻的,悠然答道,“他若乖乖把剑送给我,我便饶他一命;他若反抗,我就没得选了。”
      杀教主取而代之,这么大的事,被他说得好像吃茶饮酒似的。
      紫巽摇摇头,突然提出一个要求:“杨鹰死活我不过问,但是红叶我要带回紫星宫。”
      月摇光早就知道红叶跟紫星宫有点渊源,所以并不吃惊。
      他想了想,说:“那你清明之日巳时上山,我将红叶归还于你。”
      清明之日便是两日之后,这注定将是血腥的一天,也将是宿命之轮重新转动的一天。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如果每天过的是那种命悬一线、危机重重的生活,那么就会有度日如年的感觉,但如果生活恬淡安宁,则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忘记时间的流逝。
      日红岭上的枫叶已经退去了秋日里那层鲜艳的绯红,目所能及之处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翠。雨水丰沛起来,岭上蜿蜒的山路常常变得泥泞不堪,所以到日红岭的人便少了很多。
      茶肆生意轻闲下来,西尽愁每天几乎无事可做。
      红叶对他温柔体贴,杨鹰总是端着岳父的架子,不过时间一长西尽愁就习惯了。
      在外人眼中,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家三口,但是三人心里都明白——他们并不是。
      杨鹰明白,红叶明白,这就不用说了,就连西尽愁也是明白的。
      虽然记忆没有恢复,但他早已识破这个谎言。他爱的不是红叶,而是梦中在暴雨里、在闪电下、在花海中向他嘶吼,在他手上留下一道深深牙印的人。每当想到那个人时,心中快要炸开的悸动和不舍,那种想要不顾一切奔赴过去的冲动,在面对红叶时是完全没有的。
      但他想不起那个人是谁,也不知该去哪里寻找,只能在平静的日常中静待记忆恢复。
      可就在不久前的一天,这份平淡的日常却被杨鹰亲手打破了。
      那天天色已晚,红叶早已入睡。
      西尽愁听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后,起身一看,发现竟是杨鹰。
      “出来吧,我有话对你说。”杨鹰淡淡吐字,表面听似平静,但内里却很沉重。
      西尽愁一语不发地望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
      杨鹰坐在茶棚下的木桌旁,棚外镶青边的茶旗在夜风中翻飞作响,好似要被刮走。
      从外表看来,杨鹰并不苍老,在西尽愁眼中,他不像是岳父,倒更像是个大哥。但他有一双过于沧桑的眼睛,眼神透出克制和压抑,仿佛经历过很多痛苦的事,但都埋在心里。
      “坐吧……”他低声对身后跟来的西尽愁说。
      西尽愁挪开一张木凳坐下,静静等他开口。
      今夜他必定有重要的话说,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叫出来。
      “你想过你以前是什么人吗?”杨鹰很突兀地开口了。
      西尽愁犹豫片刻后,才苦笑着回答:“也许是走江湖卖艺的,也许是个镖师,也许是个捕快,也许是个江洋大盗,谁又说得清楚……”
      “但有一点你很清楚。”杨鹰从他的话中揪出重点,凝视他的双眸,正色提醒道,“你清楚你是一个与刀剑为伍的人,过的是刀口舔血的危险生活。”
      “是啊……”西尽愁笑了笑,他不想否认,更不能否认。
      无论是掌心磨出的剑茧,还是矫捷的身手和灵敏的反应,都在一遍遍向他证明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他不是一个可以过这种平淡生活的人,他是属于江湖的。
      他的命悬在刀锋上,随时可能杀人,也随时可能被杀。
      杨鹰叹了口气,又说:“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我有几个朋友会来拜祭,到时候无论如何也瞒不下去了,所以不如现在告诉你……其实你并不是红叶的夫婿……”
      难得他如此坦诚,西尽愁有些意外,笑道:“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知道,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骗你,你的确不容易骗。”
      “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么?”西尽愁知道杨鹰也是属于江湖的。
      杨鹰摇摇头,不想多谈,但西尽愁一直望着他,似乎一定要问出答案。
      寂静的山岭上,夜风拂过茂密的树丛,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时急时缓,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像是海浪和波涛在翻涌和扩散,这便是此刻耳边能听到的唯一声音。
      倾听着这响彻山野的阵阵林涛声,内心愈发寂寥。
      良久的沉默之后,杨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嘶哑:“我已经放弃了我过去的身份,现在我只是红叶的父亲,仅此而已。把你留在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说到这里,杨鹰抬头望来,眼中的坚毅令西尽愁微微一震。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必须用生命去保护红叶,不能让她比你先死。”
      “红叶救我一命,我便欠她一命。我答应你。”西尽愁义不容辞地点下了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一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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