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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章 纵横 ...

  •   当今朝廷实行海禁,只在少数几个地方开放港口,广州情川港便是其中之一。
      这里商贸发达,各种中原不易看到的奇珍异宝、珍馐美食随处可见。港口附近多的是操着奇怪口音、装扮奇异的外夷人,他们有的皮肤黝黑,有的高鼻深目,忙着装货卸货,出港入港。海面上各国船舶往来如织,一派生机勃勃的昌盛景象。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
      拂面而来的海风中夹着刺鼻的鱼腥味,干燥地烘烤着岳凌楼的全身皮肤。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晃动着刺眼的碎金色。
      极目远眺,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视野中还会浮现出跃动的白斑。
      恍惚中他想到了耿奕,他曾与耿奕多次在酷暑时节并肩凝望眼前这幅景象。
      然后自然而然地也想到了耿原修。
      很多年以前,那时岳凌楼并未出生,耿原修就是在这里将花狱火引入国境。从此天下便有了富可敌国、权势滔天的药王神。如今他死了,耿奕下落不明,岳凌楼出逃在外,耿家就只留下几房妻妾,早已是强弩之末,名存实亡。
      十年仇怨,一朝得报,没有解脱,只有空虚。
      岳凌楼没想到自己可以活到今天。他对如何毁灭耿原修殚精竭虑、暗中筹谋,但却从未计划过耿原修死后的人生。仿佛自己活在世上的唯一使命已经完成,生死都已没有区别。
      “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来……”
      西尽愁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仿佛是一记鞭笞抽在他的身上,将他从昏聩中打醒。
      “这不是上天对你的惩罚,而是救赎……”
      “还有很多人希望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是啊,他必须活,因为他的命是用三条命换来的。
      虽然他不想做这样的交易,也曾抵死反抗,但最后却无济于事。
      原来摧毁一样东西远比想象中简单,而想要守住什么却很难。
      “余生还有很长,我们后会有期……”
      活下来又能怎样?我是活下来了,但是在我往后余生中,是否还能与你重逢?
      港口明明非常嘈杂,但是陷入深思的岳凌楼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知道自己是活着,可这段多余的生命对他来说非常虚幻,仅仅就只是活着而已。为了一句不知道能不能信的话,为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愿望,他可以尝试在虚幻中等待。
      炎热的海风拂起长发,岳凌楼久久凝视着海面尽头,直到洛少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这里这么多船,少说也有上百艘,我们就只有三个人,挨个调查太难了。”
      说完后发现岳凌楼在出神,洛少轩用胳膊怼了他一下,唤道:“凌楼?”
      岳凌楼这才叹了一口气,把神志拉回现实。
      “谁说只有三个人?”他回头向后瞥了一眼,“我们可以去借点人用。”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翔船务局”的金字门匾正在烈日下闪闪发亮。

      ◆◇◆◇◆◇◆◇◆◇

      三进大院中,庇荫处的一间书房内,一个身形清瘦、面容白皙的中年男人坐在桌案后打着算盘。在烈日暴晒的港口,只有常年待在房间里不外出的人,才能养出这样的肤色。偏偏他不是病人,也不是书生,而是在这地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翔门南堂总管——杜万方。
      堂主耿奕不在广州期间,南堂大小所有事务全都由他掌管。比起耿奕这个一年到头在广州待不到三个月的堂主来说,杜万方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他早年是由耿原修一手提拔的,也算是见证过天翔门从无到有、耿家崛起兴盛的开朝元老、股肱之臣。
      可南堂屯聚的那些打手把势,大多是从绿林海寇中招募而来的,脾气暴戾乖张,拉帮结派,野蛮难驯。耿奕在时还能威吓住这群人,但耿奕一走,杜万方拿这群人就毫无办法了。
      好在这群人看在月钱的份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平时也听杜万方调遣,可是自从耿原修死后,天翔门内乱,门主贺峰霸占了耿家的半壁江山,南堂财务急遽恶化,这群豺狼虎豹便渐渐凶相毕露了。再加上荆希唯率领余部逃至广州,简直把杜万方的棺材本都快掏空了!
      “账上的钱怎么又少了?”杜万方叹了口气,愁容满面。
      “回师父,是荆堂主提走了。”一个二十岁出头、模样恭顺的年轻人答道。他名叫庄敬,是杜万方娘家的亲戚,五年前拜杜万方为师,投入天翔门,如今已是杜万方的心腹之人。
      他话中的“荆堂主”,指的就是前天翔门西堂堂主荆君祥的独子,荆希唯。
      父亲在世时,荆希唯本只是个“荆少堂主”,可荆君祥死于贺峰之手后,他便率领西堂残余力量,彻夜奔逃至广州,在这里宣布与贺峰势不两立,自立为西堂堂主。他本想合并南堂的力量,一同对抗贺峰,可是杜万方有所忌惮,对他阳奉阴违,暗中偷偷向贺峰报信。
      贺峰江山初定,根基不稳,只能先据守杭州整顿势力,只待时机成熟再挥师南下,一举歼灭荆希唯这党余孽,重新一统天翔门。
      荆希唯自然知道贺峰的打算,也没有坐以待毙,一到广州就立即扩充势力。不仅接管了杜万方手下的那群打手,还不停索要银两,继续招兵买马,日夜操练,欲与贺峰决一死战。
      这可苦了杜万方,光是养之前那批打手都快捉襟见肘了,荆希唯一来,又多了几百号人嗷嗷待哺,他就算卖了自己也凑不出这笔钱。三番两次暗中传书贺峰,却也没有收到回信。
      这样下去,他迫于形势,怕是真要背弃贺峰,直接投靠荆希唯了!
      “荆堂主是提走的,还是借走的?”杜万方开始跟庄敬抠字眼。
      “没说借,还跟之前一样,带了几个挎着腰刀的手下,直接就取走了。”
      “唉,他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杜万方听后连连摇头,“这简直比强盗还强盗!”
      “师父,要不我们把话跟他挑明了,让他以后写借据?”
      “我们哪是他的对手?”杜万方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说,“一旦把话挑明了,他不但不写借据,还一刀杀了我们,直接霸占南堂,不仅是钱,所有地盘和生意不照样都是他的?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杀我们,就是想养两只能下金蛋的鸡,绞尽脑汁给他弄钱填坑的!”
      “可是……”庄敬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杜总管,不如我帮你想个办法。”
      半敞的房门被人推开,这声音与户外吹来的热风混在一起,却是那样清润悦耳。
      可当杜万方抬头认出这人后,却好像活见鬼似的,猛地站起来,惊呼道:“岳凌楼?”
      不仅是岳凌楼,还有另外两名陌生男子。其中一人气质儒雅、笑容和蔼,有点谄媚般搀扶着步履蹒跚的岳凌楼走进来,另一人冷面怒目,气势汹汹地跟在他俩身后。
      就在杜万方和庄敬忙着打量他们的工夫,洛少轩一眼瞧见桌旁的藤编坐榻,先扶岳凌楼坐上去,然后自己坐在紧挨着他的位置。
      北岳司杭没有落座,垂手站在洛少轩身侧,乖乖扮演着保镖的角色。
      “怎么,杜总管不欢迎我?”见杜万方半天没反应,岳凌楼主动发话。
      杜万方这才反应过来,忙换上一副惯常的笑脸,滴水不漏地说:“公子大驾光临,我杜某哪敢不欢迎?只怕我这地方人多眼杂,公子这般前来容易引火上身,才替公子担心顾虑。”
      他没有主动打听另外两人的身份,不过光是看洛少轩那呵护备至的动作、含情脉脉的眼神,心中就已猜到几分,问出来反而尴尬,不如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他对庄敬使了个眼色,庄敬连忙上前去把书房门关上了。
      岳凌楼一点也不跟他客套,盛气凌人地说:“杜总管眼下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工夫担心我?我可愧不敢当。”
      “不知公子这次冒险前来,有何贵干?”杜万方语气有些急促,可是依然赔着笑脸。
      “进门时不就说了么?帮你想个办法,不仅为你排忧解难,还能保你性命。”
      虽然杜万方是长辈,可他早已习惯岳凌楼的这种口气,恭谦道:“还请公子赐教。”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吕宋的船队应该泊岸了吧?”
      岳凌楼总算讲到重点了,杜万方和庄敬的表情顿时肃然起来。
      每年这个季节,耿奕都会奉耿原修之命来到广州起货,岳凌楼有时也会跟来。
      杜万方低眉顺眼,却又带着几分愁容,说:“公子没有记错,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吕宋船队不仅尚未泊岸,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送来,着实令人焦急如焚,烦闷难安。”
      “看来他们已经听说天翔门内乱的消息,不敢轻举妄动了。”
      杜万方点头道:“如果他们能来,南堂的账面也不至于这么难看。”
      “杜总管不必过分担心,虽然船队没来,但是探子应该到了。说不定正潜伏在港口附近,暗中查探情况呢。”
      “若真如此,为何不直接来南堂,找我当面询问?”
      “不怪他们不来找你,因为他们认定的交易对象是耿原修和耿奕,而不是天翔门。如今老爷死了,少爷又不知所踪,他们也不知该与谁接头,恐怕也正心急如焚呢。”
      “那公子打算怎么做?”
      “与杜总管你相比,我应该更算是老爷的身边人。他们没有找上你,说不定会来找上我。”
      “难道公子的办法就是守株待兔吗?”杜万方难掩心中失望,语气变得阴冷起来,“只怕眼下的形势,等不了太久了。”
      “倒也不会太久,只要他们人在情川港,三日之内必会现身见我。”
      “若三日之后还未现身呢?”杜万方不给岳凌楼留退路,非要逼问个答案出来。
      岳凌楼被逼得满肚子火,却偏要隐忍下来,做出高深的笑容,对他勾了勾手指。
      杜万方狐疑地走上前去,微微俯下身,侧过脸,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岳凌楼轻轻贴在他耳际,缓慢而狠毒地吐字道:“那就连天皇老子都救不了你了,你趁早选个死法吧。”
      听到这话,杜万方猛地打了个寒颤,刚要直起身,岳凌楼却一把揪住他的头发,重新扯回自己面前,用阴沉冷冽的目光逼视他,严厉威胁道:
      “我现在是你最后的救命稻草,你不好好把握住,像神仙一样供起来伺候着,还指望着我来巴结你么?我是高兴才救你,我若不高兴,直接走了,你就等着被荆希唯剁成肉泥吧。”
      杜万方吓得连连拱手求饶:“公子不要动怒,刚才老生唐突了,愧对公子的一番好意。”
      “你知道就好,总之从现在起,你要活命就一切听我的。”
      杜万方哪敢不从?连声答应道:“是是是,听凭公子吩咐。”
      “我如今手下无人,办事不便,你先借我五十人一用,再安排我们三人住下来。”
      闻言,杜万方苦笑道:“公子愿意出手相助,我定然竭力配合。只是公子有所不知,自从荆希唯来到广州,就把我手下能用之人抢占一空,如今我亦调动不得。公子若要用人,只能找他去借。至于住宿,这有何难?庄敬——”
      “是。”听到杜万方的唤声,庄敬连忙应声,“弟子这就去安排。”说罢转身而出。
      待庄敬重新回来,岳凌楼一行人早已离去,书房内只留杜万方一人长吁短叹。
      庄敬走上前去,略显不安地低声道:“师父,贺门主早已下令,一旦发现岳凌楼行踪必须立即上报。瞒而不报可是大罪,万一门主追究下来……”
      “别说了。”不等庄敬说完,杜万方就抬手止住他,苍白的脸上尽是窘迫和狼狈。
      他有气无力地说:“先瞒着,当务之急是要先跟吕宋的人接上头。既然岳凌楼敢在这时露面,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等他找到线索,再报也不迟……”
      庄敬点点头,不再多言。就在他想要退出时,杜万方却一把抓住他。
      杜万方浑浊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道精明的光芒,在庄敬耳边低声道:“你马上去查清另外两人的身份,兴许就能摸清岳凌楼此行前来的底细了。”

      ◆◇◆◇◆◇◆◇◆◇

      离开杜万方处,岳凌楼三人又向荆希唯的驻地走去。
      如今南堂的地盘几乎已被荆希唯全部霸占,他的人就屯聚在以前南堂校场周围,隔着几百米岳凌楼就能听见那里传来如雷鸣擂鼓般的阵阵呼喝声,好像聚集了不少人马。
      岳凌楼正疑惑着,就听见身旁洛少轩说:“你刚才那样威胁他,拂了他的面子,只怕他心里不服,会暗中生事。”洛少轩还在回味刚才杜万方的事,认为岳凌楼那般强硬有些不妥。
      “他有多大能耐,我比你清楚多了。”岳凌楼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只要我们速战速决,三日之后,不等他搞出什么名堂,我们就已经全身而退了。”
      “那你激他也是有害无利,平白无故给自己树敌。”
      看他担惊受怕的样子,岳凌楼有些于心不忍般,稍稍把话挑明了一点:“不怕他恨我,只怕他不恨我……以后你就明白了。”
      这话背后似有什么弦外之音,洛少轩正要追问下去,北岳司杭却突然横插一句:
      “他不过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说到这里,三人正好走到校场入口外,隔着高大的木门,里面传来的呼喝声更加惊天动地。虽然听不清在喊什么,但很明显不是训练时那种整齐一致的呼喊,而是闹哄哄一片。
      岳凌楼心中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可北岳司杭偏偏这时要来挑衅一句:“刚才杜万方不敢把你怎么样,但现在这里可都是一群横行霸道的亡命之徒,你若还敢像刚才那般放肆,我北岳司杭就心服口服。”
      思绪被打断的岳凌楼心中不快,回头对他笑了笑,忽然道:“别忘了你的身份,来福。”
      北岳司杭猛地一怔,怒然低喝道:“谁是来福?”
      “你不是说过,只要我让你住进南堂,你就学狗叫么?”岳凌楼带着几分同情怜惜的语气,嘲弄道,“你堂堂大少爷,狗叫就免了吧,反正我也不爱听,你只要挂着这狗名就行了。”
      “你!”北岳司杭气得差点就要拔刀,还好被洛少轩及时按住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洛少轩哭笑不得地连忙打圆场,“凌楼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想提醒你别暴露身份,话说得不好听你多包涵包涵。”
      北岳司杭无处发泄的满腔怒火全都注入手臂,化为排山倒海的一掌,狠狠推到门上。
      伴随着门扉敞开,校场中的呼喝声瞬间在三人耳畔爆炸。
      只见上百人聚集在校场内振臂高呼,人声嘈杂,群情激奋。密不插针的人群如沸水般涌动,他们激烈挥舞着手中的刀剑,高嚷着“士可杀不可辱”,要找谁报仇什么的。所有人都处在理智的边缘,愤怒达到极点,显然是受到极大的侮辱才会这般失控。
      这群人光顾着呐喊嘶吼,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所有脑袋都朝着校场正前方的台楼方向。
      就在那台楼之上,二楼栏杆处的正中位置,站着一个能为此事做出决断的年轻人。
      那就是岳凌楼要找的现任西堂堂主——荆希唯。
      这时荆希唯正烦躁地深锁双眉。他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却从小跟随父亲经历过不少大场面,眉宇间镇定的神情令他显得颇具威严,直硬的黑发在颈窝处用带子系成一束,精明的眸子微微上挑,扫视着楼下涌动的人群。
      只要他一声令下,这群人马上就会提刀携剑,冲去找仇家厮杀,但他不能撂下这个命令,因为当下的局势,西堂备战贺峰就已是倾尽全力,无暇分心再树新敌。
      可要是不下令,又怎能平息众人的怒火?
      正在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发话之际,目光突然瞥见一抹意外的人影!
      那人与他隔着几百人,站在校场入口处,从容不迫地抬头向他望来。这般遥远的距离下,明明不可能看得仔细,但就在四目相接的刹那,荆希唯毫不怀疑自己看到的就是他。
      “岳凌楼……”嘴唇微微蠕动,念出这个久违的名字。
      自从耿原修死后他就再也没有现身,听说是逃去云南了,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发现荆希唯正笔直地盯着某个方向,校场中其他人都跟着纷纷转头,向岳凌楼望来。
      这一望,刚才的喧嚣顷刻间归于沉寂,几百人竟同时鸦雀无声。
      这群人中只有少部分从杭州逃来的西堂余党认识岳凌楼,其他都是近期在广州本地招抚的流寇,自然从未见过。可无论认不认识,所有人都呆若木鸡,认识的像是大白天撞鬼,不认识的像是见到天仙下凡,总之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光顾着发呆,忘记吵闹了。
      半晌的阒静后,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所有人都主动向后退开,让出一条通往台楼的路。
      岳凌楼对洛少轩使了个眼色,洛少轩便扶着他,北岳司杭紧随其后,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安静地穿过校场,登上石阶,步入台楼,顺着楼梯走到二楼荆希唯面前。
      “岳凌楼?”荆希唯望着眼前之人,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
      “是我。”岳凌楼对他微微颔首。
      荆希唯的眼神中带着露骨的敌意和戒备,岳凌楼并不意外,毕竟在荆希唯心中,他就是那个杀害耿原修,令天翔门陷入内乱,也是害荆君祥死于贺峰刀下的罪魁祸首。
      “你来干什么?”
      虽然同属天翔门,但两人之前并无过多瓜葛,而且彼此印象都不怎么好。岳凌楼知道他不太好惹,自然不会去惹;他也早就听过岳凌楼不少传闻,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对你说几句话。”岳凌楼神色从容,“耿原修不是我杀的,我也没有背叛天翔门。”
      “事到如今,你对我说有何用?”荆希唯气得后退半步,一阵摇头冷笑,却在倏忽间突然拔剑出鞘,指向岳凌楼的咽喉,目光骤然冷冽,狠厉说道,“下去对我爹说吧!”
      荆君祥死后,荆希唯心中的猛兽仿佛被释放出来了,他满眼仇恨,性情格外暴躁。
      见他蓦然抽刀,洛少轩和北岳司杭的神色皆是一凛,然而岳凌楼却不惊不慌,从容不迫地迎向他憎恶的目光,问道:“杀我容易,但能解你这眼下之急么?”
      荆希唯一动不动,冷笑道:“不杀你就能解么?”
      “镇南镖局总镖头黎成绎的孙子是我从千鸿一派废墟中救出来的,所以我对他有恩。”
      刚才岳凌楼站在校场门口已经听清楚了,这群人吼的就是要找镇南镖局报仇。
      听到这句话,荆希唯神色微动,略作犹豫后,终于把剑收了回去。
      一旁的洛少轩和北岳司杭都暗中舒了口气。
      岳凌楼瞥了一眼台下众人,含笑问道:“你们受了何等奇耻大辱,值得闹出这番阵仗?”
      荆希唯喉咙哽动一下,终于讲出实情:“镇南镖局摘了我们的匾额。”
      原来天翔门南堂和镇南镖局的驻地都在情川港临街处,按照广州镖行总会定下的规矩,同一条街最多只能有一家镖局挂牌。荆希唯初来乍到不知内情,破了行规,惹来众怒,匾额被镇南镖局的人强行摘掉了。虽然这事归根结底是天翔门有错在先,可镇南镖局的做法却过于蛮横,本来说清楚就能解决的事,偏要强行欺压,天翔门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要是天翔门没起内乱,还在鼎盛期,镇南镖局又哪敢这般仗势欺人?荆希唯要想在广州站稳脚跟,不被人当丧家犬欺辱,不去夺回匾额是不可能的。但这一去就免不了一场殊死血战,双方肯定都有死伤,荆希唯不愿在贺峰挥师南下之前,把人马折损在这种事上。
      要是岳凌楼能帮他解这眼下之急,他可以暂时放下芥蒂,不计前嫌。
      岳凌楼没让他失望,直爽应道:“匾额我帮你取回来,事成之后借我五十人一用。”
      借人才是岳凌楼此行的主要目的,兜了个大圈子,终于兜到正道上来了。
      见他说得这般轻松,荆希唯不禁有所怀疑,不敢轻易应允。
      “我与贺峰决战之期已是迫在眉睫,必须日夜加紧训练,哪有人手借你?”
      荆希唯面色紧绷,字字都是从牙间在挤,而岳凌楼却是一副悠然之态。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才养了不到一月,时间仓促,能有几分胜算?不如借我一用,如果贺峰南下,我自有办法帮你退敌。”
      荆希唯冷嗤一声,几乎要笑出来:“好大的口气,你若退不掉呢?”
      “口气大的人通常本领也不小。”岳凌楼无畏地扬眸迎向荆希唯狠厉的目光,待四目相对隐有火光迸出后,才低沉有力地说出一句狠话,“我若退不掉,你可杀我。”
      荆希唯仍在与他对视,被他目光中的决绝震慑,心中蓦地沉了一下,竟一时语塞。
      岳凌楼续道:“贺峰要消灭西堂,是因为你父亲当日纵容耿奕将我救走,只要你杀了我,他就师出无名,自然会退,不然只会落得个一上台就诛杀同门的恶名,遭武林中人耻笑。”
      荆希唯笑了一声,终于听懂他的意思,但却不相信他的为人,上前一步,俯身凑近到他面前,沉声逼迫道:“你莫不是在诓我,到时候等你人头退敌时,你却早就逃了。”
      岳凌楼不躲不闪,微微扬头与他直视,神情淡然而自信,带着几分自嘲道:“我这残废的身子还能逃到哪去?如果你手下这批精兵强将连我都擒不住,还能指望他们赢贺峰吗?”
      一句话顶得荆希唯半天接不下去。他看上去气势上压了岳凌楼一头,其实早就输了。
      “好,既然你千里送人头,我也不能太小气。”荆希唯重新站直,冷笑着答应了岳凌楼的要求,“以你人头作抵,我借你一百人,你好自为之。若你失信与我,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岳凌楼也不是被吓大的,不慌不忙地轻声道:“谢荆堂主体谅,我定好自为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章 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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