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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一章 新生 ...

  •   四周一片漆黑……又到晚上了,这到底是第几天了?
      西尽愁和耿奕离开了多久,岳凌楼烧得滚烫的脑袋早已无法计算。
      只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从尖叫、哭喊、混乱……到寂静、冷清、离去……
      对面的人群应该都散了吧?以为要找的人全都死了,所以就离开了……
      然而自己却活着……
      西尽愁,你在哪里?你不是无处不在,阴魂不散吗?你现在又在哪里?出来回答我啊!
      雨是冷的,浇在脸上……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
      虽然闭上双眼,但偶尔可以感到有几道辉煌的光芒,透过眼皮直接传入意识中。
      那是闪电。刚开始时还能听到雷声,后来渐渐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
      头昏脑涨,热浪翻涌,身体皮肤仿佛都已不属于自己,被地狱的烈火包裹燃烧着。
      岳凌楼知道自己快死了,但不知道是以哪种死法。
      是被花狱火的毒性折磨死,还是被饿死,被雷劈死,被身体每一寸皮肤燃烧的烈火烧死。
      最不该活下来的人,偏偏活到了最后。
      在漫天雨帘、满地泥泞之中,奄奄一息的岳凌楼仰卧秽土,面朝头顶无尽苍穹。
      距此五浊恶世娑婆世界十万亿佛土之遥处,乃西方极乐净土。
      彼极乐界,无量功德,永无众苦、诸难、恶趣、魔恼之名,亦无四时、寒暑、雨冥之异。
      各色宝树,黄金为根、白银为干、琉璃为枝、水晶为梢、琥珀为叶,美玉为花,玛瑙为果。清风徐来,枝叶摇曳,其声悠扬。鲜花飘洒落下,五光十色,铺满佛土。
      遍地宝莲,绚烂夺目。
      一一华中,出三十六百千亿光。
      一一光中,出三十六百千亿佛。
      一一诸佛,又放百千光明,普度十方世界。
      如是诸佛,使无量众生归于佛法正道。
      十方世界诸往生者,皆于七宝池莲花中自然化生,得清虚之身,无极之体,再无烦恼苦难,只有自然快乐之音——是故彼国,名为极乐。
      纵然如此绮丽绝伦,清净庄严,但岳凌楼知道,这并非他的归宿。
      六道轮回之中,他将堕入痛苦最甚之地狱道,以赎今生犯下之罪业。
      耳边忽然传来佛寺清远悠长的钟声、僧侣喃喃不绝的诵经声。寺院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台阶通往天际,永无尽头。灰色屋檐下挂着成串的灯笼,在黑夜中发出昏暗朦胧的光明。
      这是景元寺,他认得这里的树木楼台、神像殿宇。
      抬眸望去,眼前是一间禅房。薄如蝉翼的纱帘后,有一个淡淡的人影。
      清冷的夜风中,纱帘如水波般温柔起伏,人影的面容在帘后时隐时现。
      “蓉姨……”不用走得太近,岳凌楼已将她认出。
      那是耿原修的第二房小妾,耿芸的母亲。在岳凌楼初到耿家时,便是受她抚养照顾。
      她早就死了,但这时见到她,岳凌楼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自己也快死了。
      这里是生与死的边界,阳间与阴间的交融处,蓉姨是来为他引路的。
      但这三千世界二百一十亿诸佛刹土,早已无他容身立锥之地。
      “凌楼……”
      蓉姨唤他,他缓缓走近。
      “不要过来了。”
      蓉姨却止住了他。他站在空寂的禅房中,凝视着纱帘后蓉姨模糊的脸庞,说:
      “我已报过仇了,但是没有解脱。”
      蓉姨轻叹道:“小时候我常带你来此听佛,但是你没有听进去。”
      “我听进去了。”岳凌楼直视着她,低声答道,“所以知道这世间一切皆可成佛,三世十方处处皆有神佛庇佑,然而这漫天遍地之神佛竟无一慈悲,无一度我。”
      哪怕一只脚已经踏入死门,他眼中的执念依然没有半分减弱。
      蓉姨轻摇头,哽咽道:“佛亦未度我。”她被所爱之人下令杖打至死。
      “纵然佛不度我,但这世间众生成佛,又度众生,循环往复,无有尽期,所度之人不计其数。”蓉姨怜悯道,“佛不度你,你可自度。洗除心垢,去恶就善,众生亦将度你。”
      岳凌楼没有应声。众生度我?谁是众生?
      “善恶报应,福祸相承,一切因果都将报应在你自己身上,别人替代不了。秽土世界,善少恶多,众生终日自食恶果,无有停歇……”
      蓉姨低缓的声音宛如夜风般柔和清凉,却又字字刀剜剑割。
      她凝眸问道:“凌楼,你可悔过?”
      造恶而心无悔者,为上品十恶,堕地狱道;造恶而心有悔者,为中品十恶,堕饿鬼道;欲将造恶而心存悔念者,为下品十恶,堕畜牲道——悔与不悔,至关重要。
      望着蓉姨期盼的目光,岳凌楼只说出令她失望的答案。
      “我未悔过。”
      从我决定报仇的那天,从我杀生、邪淫、绮语、嗔恚的那天,我就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
      “我未悔过,也未怕过。今世我造上品十恶,自甘堕入地狱道中。”
      话音落后,蓉姨消失了,地面轰然崩塌,从地底窜起滔天烈火,瞬间将他全身吞没。
      他在这片无尽火海之中急速跌落,滚烫的浓烟呛入口鼻,令他无法呼吸。
      火焰中他看到无数逝者的身影,随着窜动的火舌被拉扯得狰狞扭曲。
      爹、娘、蓉姨、清儿、耿原修……还有更多死在他剑下,他却早已忘记姓名的冤魂。
      虽是人形,却行恶鬼之业,神佛将记其恶业,转世时令其堕入地狱恶道,受到永无止境的痛苦折磨,生生世世辗转其中,不得超脱。
      没错,这才是我的归宿。
      热浪拂卷全身,身体在无休止的下坠感中失去了重量。
      岳凌楼闭上双眼,没有任何挣扎。
      这一天他等得太久,终于可以舍弃肉身了。这世间万般苦痛,皆依附肉身而存在。当肉身消灭,痛苦亦将失去根源,从而化为无形,消失无踪。他将获得真正的解脱。
      突然,一个声音传入耳际:“凌楼哥……”
      浑身炙热的温度中,手心传来一阵冰凉。岳凌楼轻轻用力,又握住了那串翠绿的念珠。
      逝去的一切,又开始疯狂地涌入脑海,耿芸的声音,耿奕的声音,重叠着响起。
      “这个辟邪,保平安……我们耿家,对不起你……”
      “我希望你活着,比谁都活得长,比谁都幸福……”
      “我会陪你去,无论是云南,还是天涯海角……”
      “我是不会让凌楼死的,他若遇到危险,我将以命相护。”
      越是到了意识恍惚之际,记忆才变得越发清晰。
      那些人的音容笑貌,神情举止,慢慢浮现,挥之不去……
      ——佛不度你,你可自度,众生亦将度你。
      “你是不是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人?”
      “别管我,我动不了了……”
      “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常枫,为什么不恨我呢?为什么还要对我笑呢?我是你的仇人啊……
      ——佛不度你,你可自度,众生亦将度你。
      “你不会死的,没有人可以杀你……你现在的命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命,还是常枫的。既然他为你舍命,你就应该替他活下去。”
      “凌楼,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抛弃你……”
      “这不是上天对你的惩罚,而是救赎……”
      “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来,不然耿奕、常枫,还有我,就算白死了……”
      “凌楼,你记好,其实还有很多人希望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你愿意再跟我做一个交易吗?还是以人换人的交易……用我的命,来换你的……”
      “而你的代价,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到获救的那一天……”
      活到获救的那一天?谁会救我?西尽愁……你永远都只是一个自作聪明的笨蛋……
      ——佛不度你,你可自度,众生亦将度你。
      众生亦将度我……众生亦将度我……
      “余生还有很长,我们后会有期。”
      西尽愁的身影于烈火中浮现,仿佛近在眼前,就在岳凌楼伸手想去触碰的时候,心中一个念头刹那绽放——我不可以死!烈火中突然迸射出无限光明,岳凌楼被刺得睁不开眼。
      阿弥陀佛于掌中放无量光,普照一切诸佛世界。
      譬如日出,明照世间;犹如劫水,弥漫天地。
      万物沉没不现,唯见佛光,明耀显赫。
      若在地狱道火途、畜牲道血途、饿鬼道刀途,此三途极苦处见此光明,皆将摆脱苦厄……

      ◆◇◆◇◆◇◆◇◆◇

      “岳凌楼……岳凌楼……”
      佛不度我,众生度我。既然你说后会有期,我又怎能就此放弃?
      我不能死!岳凌楼猛地抽了一口气,虚弱的身体重重跌到地上,背后传来坚实的触感。深渊中无休止的下坠终于停止了,烈火的炙烤也在渐渐消退,他终于从幻觉中重返人世。
      待眼前那片强光退去,他重新恢复视觉,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暴雨虽已停歇,但他全身衣物依旧是濡湿的,半个身体几乎已被埋入污泥中。
      “岳凌楼……”一个生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叫着自己的名字。
      岳凌楼转眸望去,刚瞥见一抹紫影,就只听一声叱喝从旁边传来:“你放开他!”
      又一个人影刹那间把剑抵到紫巽的脖子上。
      刚从地狱挣扎着爬回人间的岳凌楼痛苦地低喘着,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那人影的样貌和衣着映入眼中,陌生的脸、陌生的装束,但刚才他的声音却非常熟悉——他是常枰。
      岳凌楼立即猜到,常枰已恢复本来的身份洛少轩了。
      洛少轩身后还站着不少人,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一看便知是朝廷锦衣卫。
      他这次暗中潜入千鸿一派的目的是寻找花狱火,如今任务完成,自然不需再伪装了。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到获救的那一天……”
      脑海中幻觉完全消失前,耳边又传来西尽愁最后的声音。
      原来,自己也曾结下善因……这就是他让自己等待的生机么?
      “你就是岳凌楼吧?”紫巽挡开洛少轩,一把扼住岳凌楼的手腕,猛地往上提起。
      虚弱至极的岳凌楼全身软瘫,悬空的膝盖使不上力气,直向下垂落,差点就要磕到地上。
      他记得在密道中紫巽要杀他,但紫巽已被西尽愁断去一臂,不可能当着洛少轩这群锦衣卫的面取他性命。他并不惧怕,反倒有些好奇对方为何执着于弄清他的身份。
      身旁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和拔剑声,岳凌楼不用看就知道紫巽被包围了。
      “不要误会。”紫巽转头望向洛少轩,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我并不想杀他,也许还会救他,因为……”他说这些话时,洛少轩的剑就一直抵在他的喉咙上。
      紫巽只得把全身瘫软的岳凌楼推到洛少轩怀中,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属于我们紫星宫的味道,总有一天,他会属于我们,因为我们才是同一种人。”
      洛少轩对紫巽的话嗤之以鼻,“无稽之谈,实在可笑,他和我才是同一种人——总有一天会把你们这群邪魔歪道全都消灭的人。”
      他虽然话说得狠,但却收回了剑。他现在并不想与紫星宫为敌,威胁紫巽只不过是为了不让他伤害岳凌楼而已。既然紫巽已把岳凌楼还回来了,洛少轩自然就对他失去了敌意。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紫巽没有多做解释,捏住岳凌楼的下巴微微抬起,似笑非笑地说,“紫星宫才是你真正的归宿,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这一刻,岳凌楼突然撑开沉重的眼皮,瞪着紫巽,笑意浮现在微微扬起的嘴角,发出无声的嘲笑和鄙夷。片刻对视后,紫巽厌恶地甩开岳凌楼的脸,拂袖而去。
      在洛少轩的示意下,锦衣卫让开一条路,任他离去而未加阻拦。
      现在整栋刘府都已被锦衣卫包围,谁都想不到在丘然和刘以伯两座府邸之间,竟有这样一条密道通往花狱火的种植地。而此地究竟在哪里,还有没有别的通路抵达,现下却无人知晓,只有等更详实的勘查之后才能确定。
      洛少轩搂着虚弱的岳凌楼,看到他皮肤上大块大块的红斑,不禁发出一声心疼的哀叹。
      就凭这半死不活的身子,居然也能硬撑这么多天,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无论如何,这趟云南之行终于结束了。”洛少轩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岳凌楼,释怀道,“虽然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但幸好你平安无事,我回去之后也好有个交代……”
      岳凌楼意识朦胧不清,只昏昏沉沉地听着,没有追问什么。洛少轩所谓的“交代”,是指他易容混入千鸿一派前,他在朝为官的父亲交代过,无论如何要把岳凌楼平安带去京城。
      “站住。”这时,突然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洛少轩转头一看,只见一人霸气地抬手,拦住紫巽的去路。这人年纪和洛少轩差不多,但是眼底的倨傲却是洛少轩没有的。敢在这时候站出来拦人,证明他身份不比洛少轩低。他身着深红色云锦飞鱼服,从着装上也能看出比其他人要高出一个档次。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男子手持未出鞘的绣春刀,挡在紫巽胸前,刚正不阿地直视洛少轩,语气中带着责难。
      洛少轩轻轻点下了头。如果紫巽真的想走,他们区区三百锦衣卫是拦不住的。
      诛讨紫星宫又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何必自找麻烦呢?
      当日在密道之中,洛少轩亲眼看到西尽愁突然失去视觉,好像中邪一样癫狂的模样——而那恰好发生在与紫巽的对视之后。这不可思议的妖术,单凭武学是难以对抗的。
      没人知道紫星宫的渊源,也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用妖术。
      紫星宫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有悖常理的谜团。
      还好紫星宫一直行事低调,安于现状,长期闭门不出地盘踞在西南密林之中,没有做出什么危害武林、祸害人间的坏事。但正是这种与他们强大力量不相符的低调,更令人倍感不安。仿佛他们正在暗中不动声色地蓄积力量,只等一个机会,酝酿什么惊天阴谋。
      紫星妖人,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与他们的牵扯越少越好,不过……
      想到这里,洛少轩不安地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不知是醒是昏的岳凌楼。
      刚刚紫巽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强烈的属于紫星宫的味道?什么真正的归宿?
      岳凌楼,你跟紫星宫会有什么因缘纠葛……
      “放他走吧,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紫星宫。”洛少轩抱起岳凌楼,来到深红飞鱼服男子身边,一把抓住他持剑的手,把他拉离紫巽半米远。
      现在和紫巽纠缠不清有什么用?最重要的应该是救人。岳凌楼在暴雨雷电中不吃不喝被困将近十天,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达到极限,只怕晚一秒送医,后果就会不堪设想。
      “放我走?”紫巽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我还不至于沦落到需要你们放行的地步,不过你这句话倒是帮我省了不少麻烦,所以我也帮你省些麻烦,毕竟我此行的目的也不是对付你们……”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洛少轩打断他的话,偏头问道。
      “与你一样……”
      紫巽淡笑着望向洛少轩,洛少轩则轻叹着低下了头。
      没错,他们的目的都是花狱火——这世间最可怕的植物。
      紫星宫原本只为清理本户,杀掉利用七刃镖滥杀无辜的尹昀,但得知千鸿一派秘密种植花狱火后,立即将毁灭花狱火作为首要目的。
      紫星宫和花狱火都是常理无法解释的存在,内在属性的惊人相似,不由令人自然而然地将两者联系在一起。难道就连花狱火,也是出自紫星宫的妖物?
      “你要怎么帮我省些麻烦?”
      哪怕已经猜到这一步,洛少轩依然无法猜透紫巽的心思。
      “给你一个忠告。”紫巽意味深长地笑着,猛一抬眼,目光阴森地盯着他说,“立刻撤走。如果你不想造成意外伤亡的话,最好把人通通撤离刘府。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到了明天你就知道这里从来没有密道,也从来没有花狱火。”
      “你是在威胁我么?”洛少轩忍不住冷笑起来。
      锦衣卫正在彻查此地位置,一旦查明就会全境封锁,怎么可能说撤就撤?
      “这是忠告,你若不信,后果自负。”
      留下这句话后,紫巽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深红飞鱼服男子正要阻拦,却被洛少轩挡住了。他怨愤地瞪了洛少轩一眼,倒也没有争辩,赌气似的扭头走了。
      洛少轩摇摇头,嘴里轻啧一声,说:“哎呀,好大的官威,官家少爷就是麻烦……”

      ◆◇◆◇◆◇◆◇◆◇

      首先是一股浓烈的花香扑鼻而来,接着就是电闪雷鸣。
      那场摧天毁地的暴雨仿佛没有结束,一直在岳凌楼意识深处残暴肆虐。
      暴雨没有把石渚上绽放的绯色花朵打得凋零破碎,反倒把它们冲刷得更加鲜艳夺目。
      它们在暴雨中像火一样燃烧起来,在狂风中汹涌地翻滚起嫣红的浪涛。
      躺倒在这片花丛中的岳凌楼仿佛堕入烈火中燃烧,又仿佛沉入深海中窒息。
      他的呼吸急促,时长时短,没有节奏,好像随时都会咽气。
      地狱众生在眼前奔逃,在耳边哀嚎,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又复活重生,一遍遍地受尽折磨。
      岳凌楼双目紧闭,但眼皮却不停颤动,想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梦境中的惨景纠缠着他,不让他轻易逃脱。
      直到听到有人急促地呼唤:“凌楼?凌楼?”岳凌楼才终于挣脱梦魇,猛地睁开双眼。
      洛少轩站着床头,正用一只手捏着岳凌楼僵硬的肩膀。
      梦境尚未完全消退,烈火还残留在朦胧的视野中,岳凌楼看到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红色。
      淡红的帷幔、淡红的床架、淡红的窗棂和地板……
      这是哪里?陌生的房间令他产生一丝慌乱。
      不等他发问,洛少轩就已答道:“这里是客栈。你总算是醒了,我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带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上路呢。你手脚上的伤尚未复原,虽说走路有些勉强,但自己换身干净衣服应该不成问题吧?我们立刻要启程去广州了。”说着就把一套叠好的衣物放到岳凌楼枕边。
      “立刻?”头晕脑胀的岳凌楼从床上缓缓坐起,迷惑地望着洛少轩。
      这十天他像渡劫似的在地狱和人间来回穿梭,仿佛死去活来了好几遍,身心都备受折磨,再加上高烧刚退,意识尚不清醒,突然听到这些话,难免有点脑子转不过来。
      看出岳凌楼的一团混乱,洛少轩安慰道:“不要再想了,你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我会慢慢告诉你。不要怪我这么急着走,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是北岳司杭那个……”
      “北岳”两字掠过耳际,岳凌楼忽然怔了一下。
      这在武林,甚至天下,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姓。
      如果说东方江南是天翔门的天下,那么北方京城就是北岳家的势力范围。东方天翔、南方紫星、西方燕云、北方北岳,这四个各镇一方的豪横名门是维系天下太平的关键。
      严格来说,北岳家并不属于江湖门派,族中男子大多都在朝为官。不过因其对江湖势力的影响力巨大,依然名列四大门派之中。
      北岳司杭这个名字,岳凌楼也曾有所耳闻。
      “你好像也知道他嘛……就是那个北岳哦。”
      洛少轩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他已经习惯江湖中人听到这个大名后的反应了。
      这次和他一起奉命暗中调查花狱火的还有一人,就是刑部尚书北岳颜之子——北岳司杭,也就是当日在石渚上,横剑想要阻拦紫巽去路的深红色飞鱼服男子。
      略作思索后,岳凌楼有点明白了:“广州是花狱火流入国境的门户,你们还要继续调查下去么?”显然这次云南之行的结果并不能令朝廷满意,所以他们才将前往广州。
      当初由耿奕掌管的天翔门南堂就设立在那里,表面上经营船务,其实暗中在为耿原修偷运花狱火越境。岳凌楼虽未直接参与其中,但多少是知道一些内幕的。
      “凌楼我问你,关于花狱火,你到底知道多少?”洛少轩移身坐到床边,警惕地望了一眼窗外,压低声音说,“我总觉得它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令人沉迷、产生幻觉只是它的一种功效,而它的存在本身,应该还有更大的秘密。
      “花狱火……”岳凌楼垂下眼睫,半晌没有做声。
      他熟悉这种已经与他融为一体、渗入血液的幻药,他曾靠它艰难撑过在耿家最黑暗的几年岁月,但是花狱火究竟是什么东西,来自何方,起源何处,却连他也说不清楚。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不过……”岳凌楼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不安,“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继续追查下去,会有非常可怕的后果。”
      岳凌楼突然一把抓住洛少轩的衣袖,无比严肃地警告道:“那不是一种普通的植物,仿佛具有生命,可以侵入肉身,进而操纵意志……我无法分辨那些幻觉中的一切,究竟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还是它故意让我看到的……”
      当花狱火之毒扩散全身后,灵魂将超然于□□之外,没有重量,没有知觉,仿佛坠入梦境,又仿佛被什么魑魅附身和凭依,身体和意识在朦胧中都已不再完全属于自己。
      他无法准确地将这种感受表达出来,也知道洛少轩根本不会明白。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都不会明白。
      而亲身经历过的,不是死了,就是永生沉溺,再也无法摆脱受其控制。
      “凌楼……”见岳凌楼神志恍惚,洛少轩担心地推了他一把,低声安慰道,“不要再想了,我们会查清楚的。”
      “你要相信我的预感,也许我们应该到此为止,不能再继续调查下去了……”
      “你怕就别去了。”
      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北岳司杭抱着手臂,靠在门边毫不客气地说:“都是因为你,害我们迟了半日才启程。现在你总算是醒了,可是病恹恹的,能不能走路都成问题,即使跟到广州去也只会碍手碍脚,派不上什么用场,还不如……”
      “司杭!”听他越说越过分,洛少轩忍不住大声喝断他的口无遮拦。
      虽然北岳司杭的家世身份要高出一截,但每次只要洛少轩一认真,他就乖乖不吭声了。
      这时见洛少轩动怒,他果然又闭上嘴,把视线移到别的地方,自己生闷气去了。
      感到气氛越变越尴尬,洛少轩语气忽又转缓,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凌楼是天翔门的人,只要他能引荐我们进入南堂,调查花狱火来路就事半功倍了。”
      “他?”北岳司杭冷笑一声,“他现在是戴罪之身,还能抛头露面?”
      这倒是。洛少轩瞬间就被说服了,问岳凌楼:“要不然你带个路?剩下的我们自己去办。”
      “别说耿原修不是我杀的,就算真是我杀的,天翔门南堂也没人敢治我的罪。”
      南堂是与耿原修在生意上往来最多的一个分舵,跟贺峰、荆君祥这样的武夫不同,那里都是精明能干的生意人,最知道见风使舵、趋利避害。虽然也屯聚着一群能打能杀的手下,但都直接听命于耿奕,只要耿奕不露面就如同一盘散沙,岳凌楼一点也不怕。
      “只要你们隐瞒身份,我不仅帮你们带路,还能让你们光明正大地住进去。”
      听岳凌楼这么说,洛少轩满意地点点头,还不忘瞥北岳司杭一眼。
      北岳司杭却嗤之以鼻:“哼,你若真能办到,我就学狗叫。”
      没想到他还有点意思,岳凌楼忍俊不禁,不客气地应下道:“那就走着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一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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