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悠雨

29、第九章 密道

　　月夜，软底靴踏过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没有发出一丝响动。遮住身体和面容的紫纱冉冉飘拂在夜风中，突然，脚步停住了，来人缓缓地抬起头，望着头顶那块乌木制成的牌匾。
　　紫离的嘴唇微微张开，低声念出牌匾上用楷书写成的四个大字：“丘然医馆。”
　　“就是这里了……”紫离想着，嘴角掠起一抹诡谲的微笑。他陡然一翻手，便又是“蓬”的一声异响，从掌心冒出的那团神秘紫蓝色火焰霎时翻腾起来。
　　紫星宫人已经很久没有涉足江湖，竟不知道这世上还存在这么多花狱火，更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居然有人胆敢种植花狱火。这样的圣物，根本不应存在于凡世之中……
　　蓝色火焰炽烈燃烧着，紫离猛一扬手，火焰竟裂成两簇，如同两条长龙般环成一个巨大的火圈，把整个医馆包围起来。
　　只一瞬间，浓烈的黑烟蓦然窜入夜空，丘府里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
　　从天而降的灾祸令他们猝不及防，尖叫声一浪盖过一浪，但却无处逃窜，因为整个丘府都被这团妖火包围。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被烈火烧着的梁木不断倒塌，在“轰隆”的巨响中化为焦炭。窗棂和门楣也在瞬间燃为灰烬，空气里弥漫着呛鼻的气味和烟尘。很多丘府的人还来不及跳下床，就被活活烧死在了床上。他们的尸体与焦土融为一体，消失无踪……
　　炽烈燃烧的火焰迅速将整个丘府吞没，恐怖得简直不像人间的画面。
　　那仿佛是来自冥界的地狱之火，蔓延之处，天地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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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丘府被烈火焚烧的同一时间，正躲在刘府中的岳凌楼突然“啊”的惊叫一声。
　　“怎么了？”耿奕连忙起身靠近，只见一簇火焰从岳凌楼腰间燃起，于是急忙出手扑灭。
　　“这……这怎么回事？”耿奕满脸诧异。
　　好端端的，岳凌楼身上怎么会突然烧起来？
　　岳凌楼不答话，一把扯下挂在腰间的革囊，里面装的正是丘然给他的花狱火。刚才突然燃烧起来的，就是这袋东西。
　　革囊被烧得只剩下一点边角，里面的花狱火化成焦黑的粉末，不祥的预感陡然窜起，岳凌楼一把抓住耿奕的胳膊，急促地说：“去离阳，你马上到那里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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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耿奕只身来到离阳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昨夜的大火已经熄灭，丘府变成一片废墟。断壁残垣四散堆积着，没有一点昔日丘府的气派景象。突然，耿奕看见在这废墟中还站着一个人，走近才认出是西尽愁。
　　耿奕吃惊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西尽愁抬头看了耿奕一眼，没有回答，又低头望着脚下那具焦黑的尸体——尸体的手正紧紧抠住一块地砖。
　　那是丘然的尸体，虽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西尽愁知道那就是丘然。
　　岳凌楼被耿奕带走后，他始终放心不下，自己也买了匹马追随而去。途径离阳镇时，本想向丘然再询问一些花狱火的内情，不料却看到丘府被一夜灭门的惨景。
　　西尽愁仔细刨开地砖周围的碎石，竟发现了一个把手。
　　用力一拉，一个密道的入口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西尽愁和耿奕对视一眼，翻身跳下密道。
　　沿密道而下，里面是一条漆黑的直路。高度刚刚可以走一个人，密道顶部正好擦着西尽愁的脑袋，他想要顺利通过，必须微微弯腰才行。
　　待双眼习惯黑暗以后，西尽愁渐渐可以看到脚底的道路。耿奕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强烈的不安夺去了他们的语言能力。
　　任何猜测都是没用的，因为面对这么奇怪的事，如果答案不出现在你眼前，你就绝对猜不到真相。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亮，竟已来到户外。
　　虽是户外，但却没有一点人迹，到处芳草连天，碧绿无垠，宛如世外桃源。
　　耿奕放下挡住眼睛的手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弥散在空气中的那股浓郁香气，他再熟悉不过。
　　是花狱火……香甜却又具有魔性的气味……
　　西尽愁还在继续往前走，而耿奕却拦住了他，严肃地说：“回去，不要再往前走了。”
　　西尽愁不听他的，走出几十步后，脚下出现一面陡峭的山崖。不远处有一条长约五十米的铁索吊桥，桥下是深深的山涧，水面上浮着一团浓雾。
　　浓雾将吊桥末端的景色全都遮掩起来，令人无法辨识。
　　西尽愁没有一点犹豫，直接踏上吊桥。
　　伴随着他前行的脚步，眼前浓雾渐渐散去，周围景色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吊桥的末端是一片石渚，渚上飘来一股浓郁的香气。
　　来到石渚上，西尽愁低头去看生长在脚下的那片鲜红色植物，竟是从未见过的。
　　“这、这是……”耿奕跟在西尽愁身后，也来到石渚上，蹲下身去仔细查看。
　　花色腥红，浓烈如血，宛如来自地狱红莲业火正在夺目燃烧——难道这就是花狱火？
　　耿奕虽是天翔门南堂堂主，但他见过的都是被磨成粉末的药剂，像这种植物形态的花狱火，连他都是第一次见到。
　　不仅是耿奕，就连西尽愁都已经猜到答案。
　　花狱火，只要亲眼见过，就会深感花如其名。这是地狱之花，红莲之火。明明是艳丽芬芳的花朵，却有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
　　这些花狱火是谁种的？丘然么？为了保住薛秀婷的命而运来种子，让它们扎根于此，生长繁盛，最后却引来灭门之灾……
　　突然，一声怪笑从身后传来。
　　西尽愁猛地扭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披紫纱的人正站在身后，笑得十分猖狂。
　　“多亏你们带路，我才能这么顺利地找到这里。原来花狱火被种在这种地方……”
　　说罢，紫离掌心着地，又是一条妖艳的蓝火宛如苍龙般从地面迅速烧起，向那片还未成熟的花狱火烧去。
　　紫离的目的是要毁掉这片石渚。
　　花狱火是紫星宫的，其他人绝不可拥有。
　　突然，耿奕拔剑窜起，插剑入地，削起地表，连同那片燃烧的妖火一并挑飞，叱喝道：“你是什么人？”
　　紫离因为耿奕防碍而有些恚怒，阴森森地说：“你先不要急，待我烧了这片石渚再来慢慢对付你。毕竟见过花狱火真面目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耿奕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怕你？谁对付谁，刀下自见分晓！”
　　说罢挥剑向紫离心脏刺去。
　　紫离一步未动，伸手就握住耿奕刺来的剑锋。就在手掌碰触剑锋的刹那，一簇猛烈的蓝焰自剑尖逆着剑锋，急速向回窜起，竟窜到耿奕的手肘部位。
　　耿奕连忙把剑收回，暗想道：“这也太邪门了吧……”
　　紫离冷笑两声，手心再次落地，但这次还没发出蓝焰，就被西尽愁截住手腕。
　　西尽愁低声威胁道：“你信不信只要我再用一点力，你的手腕就会立刻粉碎。”
　　紫离紧颦眉头，嘴角有些抽动，突然眼神凛冽，伸出左手，向西尽愁的肩膀抓去。
　　手爪还没碰到西尽愁，就被西尽愁猛一握住，反手一拧，“咔”一声直接断掉。
　　紫离忍着剧痛，抬头狂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西尽愁道：“你莫管我是谁，你……”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一簇蓝焰又从紫离右手再次燃起，西尽愁猛一偏头，躲过了这团来势汹汹的妖火。
　　情急之下，他竟下意识把紫离甩飞出去。
　　只听紫离一声尖叫，紫色的身影笔直跌落山涧，湮灭在水面上那团浓雾之中……
　　突然，西尽愁听见耿奕也发出一声尖叫。
　　回头一看，只见耿奕正扼着自己的手腕——那手腕竟已变成了骇人的紫蓝色！
　　难道刚才窜上耿奕手臂的那团火焰竟是有毒的？
　　“你不要动！”
　　西尽愁急忙上前封住耿奕手臂穴道，以减缓蓝焰之毒的扩散速度。但这并未起到太大作用，那腐烂般的蓝色疮疤已经迅速攀升到耿奕颈部。他半边身体已经麻痹，毫无知觉了。
　　西尽愁俯下身去，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此时耿奕已经说不出话，一手按住阵阵紧缩的心脏，一手拽住西尽愁的袖子，绞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挤出最后几个字：“凌楼在……兴和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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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凌楼炸毁千鸿一派总舵府，早已与千鸿一派结下深仇大恨。只要千鸿一派知道岳凌楼藏在刘府内，他们就一定会去报仇。就在耿奕离开岳凌楼后不久，刘府门外就聚集了众多千鸿一派以前的旧部，他们知道岳凌楼就藏身于此，而放出这个消息的，正是欧阳扬音。
　　不知道这一突变的岳凌楼还在房间中休息。花狱火无缘无故自燃的事，他始终耿耿于怀。早就知道那药古怪，却没料到竟会古怪到如此地步……
　　“凌楼！”
　　岳凌楼想得正出神，常枫蓦然推门闯入，急匆匆地一把拉住他说：“乱起来了，常枰在外面控制场面，你先躲一下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嘈杂喧腾，想必是那些闹事者已经闯进来了。
　　常枫条件反射地关紧房门，急得在房间内到处转圈子。
　　这个房间一眼望到底，没有箱子也没有后门，要往哪里躲呢？
　　岳凌楼倒是从容，曲起指节扣了扣身下的床板。
　　床板突然塌陷，那下面竟然又是一条密道。
　　常枫惊道：“这是……”
　　意料之中的事情，岳凌楼没有多大吃惊，缓缓说着：“既然这是刘以伯那个老狐狸的房间，有这些东西也不奇怪。我一躺到这张床上就发现不对劲了，只不过手脚不方便，没有下去看密道通向哪里，没想到现在竟可用来藏身。”
　　“你当真要下去？”常枫俯身望了一眼那条黑乎乎的地道，扭头向岳凌楼确认。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好奇心么？”岳凌楼笑着问他。
　　先不提现在的形势，除此之外已经别无选择，就算没有外面那些人闹事，突然发现一条密道近在眼前，也会忍不住想要下去一探究竟，然而常枫居然还在犹豫。
　　他的平静淡泊、与世无争，是岳凌楼永远不可能达到的境界。
　　岳凌楼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被蒙在鼓里，总要把一切搞得清楚明白。无论是十年前岳家的血海深仇，还是大大小小的江湖恩怨，他一旦沾染上，就止不住地泥足深陷。
　　“好吧。”见岳凌楼主意已定，常枫没再多话。他抱着岳凌楼跳下密道，再转身阖上床板，然后拾级而下，顺着阴暗潮湿的地道朝前走去。
　　地道两侧墙壁上装有插火把的灯座，但是已经荒废，看上去很久没人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到密道尽头，但那里竟是一堵没有出路的死墙。
　　不可能！岳凌楼目光一沉，心想：这里不应该是死路，绝对有机关可以打开这面墙……
　　密道内虽然灰尘厚重，鼠蚁成群，但是空气却不浑浊，反而有些清新，像是来自山岭的风，隐隐还带着些青草和河水的气味。
　　“放我下来。”岳凌楼吩咐常枫，他要亲自检查眼前这堵墙壁。
　　果然不一会儿就发现右侧墙面上有一个奇怪的突起物。按下之后，便立即听到“轰隆隆”的机械运转声，石壁竟然活动起来！然而不是那面死墙，而是两人身后的一块厚石板。
　　石板自上而下迅速降落！
　　岳凌楼和常枫同时回头，他们知道一旦石板降落，封住出口，就无路可退了。
　　情急之下，岳凌楼猛地朝前扑去，想趁石板完全落下之前逃出去，但是受伤的双腿根本无法支撑他的身体，在这一剧烈动作下，陡然错位的骨骼发出一阵剧痛，令他向前倾倒。
　　哪怕紧急关头用双手紧紧扶住墙壁，也没能恢复平衡，膝盖猛地跪下，整个人倒在地上。
　　瞬间袭来的剧痛，竟令岳凌楼的视野一瞬变黑了。
　　他想逼自己站起来，但是脚尖刚一用力，身体就又栽倒下去。
　　昏暗的视野中，他抬头就能模糊看见出口近在眼前，然而却站不起来，逃不出去。
　　“常枫，你在哪？”
　　岳凌楼扭头向后低吼，然而常枫痛苦的声音却从前方传来。
　　“凌楼……快点……”
　　那块厚石板并没有完全落下，而是被什么东西撑住了，距地面还有半人之高。
　　岳凌楼一边向前爬，一边定睛望去，正想仔细辨识常枫的位置，谁知那石板却在这一刻又猛地下降一尺。刹那间，好像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带着一股血腥味溅到身上。
　　一开始，岳凌楼还以为是崩落的石渣，然而片刻之后，当感到那是缓缓向下流淌的液体，他的心脏猛地揪紧了。
　　“常枫——”岳凌楼大吼着朝前爬去。
　　这时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撑在石板与地面之间的东西，正是常枫的血肉之躯。在巨石降落的瞬间，常枫用身体抵住落石，为他撑开唯一的活路。
　　黑暗中，常枫细微的声音断断续续：“快……快走……”他已坚持不了多久了。
　　岳凌楼心如绞痛，眼底传来一阵酸涩，但却无暇悲伤，只能挣扎着继续向前爬行。他必须爬出去，不然常枫的牺牲就丧失意义了。石板还在不断地缓缓向下降落，当他爬过常枫身边时，甚至听见了脊柱被一截截压断的声响，身下地面也已经被血浸湿了。
　　“常枫，你快出来……”
　　好不容易爬了出去，岳凌楼转身去拉常枫，可指尖摸到的却是被血污浸透的衣衫。
　　你怎么这么笨？这里一定还有其他出路，就算石板完全落下，也不可能困死我们。在被饿死之前，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找，一定可以找到出口的……
　　“你快点出来！”岳凌楼猛地用力，一把拽住常枫的衣服。
　　然而常枫却摇了摇头，轻轻闭上眼睛，说：“别管我，我动不了了……”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卡死，使不上半分力气。在微弱而痛苦的喘息声中，他低声对岳凌楼说：“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你有力气说话就马上给我出来！”
　　岳凌楼用肩膀顶住石板，一把抱住常枫的肩膀把他往外拉扯。常枫被他扯得倾斜过来，上半身几乎快要从石板下露出来了，然而就在这个瞬间，石板又动了！
　　向下降落，完全落下，彻彻底底！
　　岳凌楼听见骨骼被压碎、肌肉被碾平，还有鲜血喷溅出来的声音。
　　常……枫……
　　想要大声喊出这个名字，但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所有一切都碎了，就在那块巨石的底部，虽然看不见，但却可以想象出是怎样一幅血肉模糊的画面。除了头颈之外，常枫肩膀以下的骨骼和内脏都已粉碎。
　　岳凌楼喉咙哽动了一下，轻轻抬手抚摸常枫的下巴，颤抖的手指缓慢拂过他逐渐凝固的表情。这是他很想珍惜，很想保护的一个人，想看着他天真而无防备的笑容，但最后不仅没有保护他，反而眼睁睁看着他为保护自己而粉身碎骨。
　　即使在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常枫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有尖叫，让人感觉不到他的痛苦，他是那么安详而满足。这世上，真的有人值得用生命去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