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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第八章 破茧 ...

  •   那天晚上,天空没有一点星光。景元寺在深山,山中多高树,虽是冬日,但层层叠叠的树枝依然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都透不下来。岳凌楼不停地朝前跑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他不认识路。
      分手前,蓉姨亲吻了他的额头,然后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岳凌楼朝她点了点头,下唇咬得很紧,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他紧紧抱住了蓉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好久,他才松开手臂,拉紧外衣,扭头就朝山下跑去。
      耳边“呼呼”的风声让他的头脑变得一片模糊。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什么都不想,只是不停地跑。好像这样就可以逃开一切,重新飞翔。
      那天,在漆黑无光的山路上,岳凌楼好像再次看到了那片遥远而又广阔的天空,可以听到身后小小羽翼“扑棱”振动的声音。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好像一踮脚就能够窜入天空……
      十年前,耿原修放慕容情飞出去过一次;十年后,岳凌楼又飞了回来。现在,芙蓉又放岳凌楼飞了出去。
      这只金丝翼,又将何去何从……

      ◆◇◆◇◆◇◆◇◆◇

      从景元寺逃下山的那天晚上,岳凌楼窝在街角睡着了。冬季的夜风冻得彻骨,他曾被冻醒过几次,用蓉姨的狐毛披风紧紧裹住自己,蜷缩起身子再睡。
      奇怪的是,他渐渐不觉得冷了。以前在耿家的每个晚上,他的身体都是冰凉的,渗着冷汗,整晚整晚不能入睡。因为他不知道那扇形同虚设的门,什么时候会被人撞开,那个男人什么时候会爬上自己的床。每夜,都在极度的恐惧中度过。
      这里虽然有夜风,但却没有耿原修,即使冷一点也无所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耿原修更令岳凌楼心寒的东西。
      第二天,岳凌楼开始面临新的生存问题。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衢,陌生的面孔在眼前不断穿梭,行在其中,渐渐有一种迷失的感觉。他的肚子很饿,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到了自由。
      日薄西山,夜晚又将降临。在街角的一间小当铺,岳凌楼当掉了保暖的外衣。蓉姨那件狐毛披风价值不匪,但老板却欺他是个小孩,几锭小钱就打发了他。岳凌楼拿着那些钱,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捧在手心,暖乎乎的有些烫人,还拿不稳呢。
      现在,自己该去哪里呢?抬眼望着陌生的街道,他看不到任何方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慕容情和岳闲的脸又浮现出来。对了,这里还是杭州,还是他的家呀……都司府还在啊!想到这里,他抓住一个行人,看也没看清楚,抬头就问:“伯伯,都司府在哪里?”
      “伯伯?”那人低下头,看着还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岳凌楼,皱起眉头。岳凌楼这才看清来人的脸,吓了一跳,原来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急忙改口道:“叔……叔叔……”
      那人点了点头道:“你刚刚问我什么?”
      “不,没什么……”岳凌楼匆匆低下头。虽然他涉世不深,但眼前这人一脸奸邪,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他转身想逃,但哪里逃得了?步子还没迈开就被那人抓住后领,边拖边拽地拉到一条小巷子里去了。待他反应过来,手中的那个小钱袋已被抢走。
      “还给我……”被推到墙角的岳凌楼小声说了一句,但换来的却是那人的狂笑。他把钱袋一上一下地抛弄着,慢慢向岳凌楼靠近。岳凌楼心中警铃大作,身体一震,缩在墙角,低头什么也不敢说了。
      那人轻轻蹲下,抬起岳凌楼的下巴,审视了一会儿,才猥亵地说道:“长得还算标致,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边说,一只手还边在岳凌楼身上摸了几下。
      “放开我!”岳凌楼大吼一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正想逃跑。那人却从后面拉住他,用一块布捂住他的嘴,一下扛到肩上。
      岳凌楼只觉头晕脑胀,昏昏沉沉的,一会儿眼前就一片漆黑……

      ◆◇◆◇◆◇◆◇◆◇

      当岳凌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一个脂粉脓腻的女人叉着腰,瞪着眼看他。迷药的药效还没有退尽,岳凌楼看东西还是迷迷糊糊的。他想揉眼睛,但手刚放到脸上,就被那女人一把扼住,拉了下来。
      那女人道:“莫把脸挡住,老娘我还没有看清楚。”说着挑了挑细得只剩一条线的眉毛,阴鸷地一笑,随即转身对那哥把岳凌楼拐来的男人道:“你这次运气倒还不错,拐到个乖巧的孩子,这笔生意成了,银子你自己出去领吧。”
      闻言,那男人急忙道谢,转身离开。岳凌楼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被卖了。环顾四周,木桌红墙、雕梁画栋,还有眼前这个装扮艳丽的女人……难道,这里会是青楼?
      岳凌楼一愣,大脑一片空白。这时,那鸨母又向他走来了,阴鸷地笑道:“看你这长相,应该出身不俗,是个官家少爷,怎么这么不小心,被人给拐来了?”
      岳凌楼低头不答她的话。那鸨母撇了撇嘴,又道:“放心,这里虽是青楼,但我又不逼你接客,你怕我做什么?”
      岳凌楼一愣,抬头望着她敷满白粉的脸,眼中满是不解。
      那鸨母扭动腰肢,坐到岳凌楼身边,轻笑道:“耿家的一名小少爷跑丢了,这么大的事,差点把整个杭州城都闹得抬起来,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把你卖到我这里的痞子是个十足的笨蛋,本来可以带着你去耿老爷那里领赏银的,结果把这么好的机会拱手送给我……呵呵,你放心,我不但不打你,不骂你,还把你保护得好好的,送回耿家去,你还不谢我?”
      她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岳凌楼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逃跑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杭州城!
      岳凌楼怯生生地抬眼,小声道:“我……我不是那个少爷……”
      “你说什么?”闻言,鸨母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气得一把揪住岳凌楼的领口。
      “我……”岳凌楼深吸了几口气,又道,“我……我说我不是……我什么都不是……”
      鸨母尖叫道:“你不是耿家的少爷?”被她一吼,岳凌楼心中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他虽然在耿家待了四年,但却极少出门。杭州城里绝大多数的人只知道耿原修收留了原都司的孩子,但是很少有人见过岳凌楼的长相,更别说是这种下九流的人了。
      见岳凌楼点头,那鸨母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掌推到岳凌楼胸口,骂道:“小贱人,我还以为捡到一个宝,结果连屁都不是一个!”一把揪住岳凌楼的肩膀,把他拖下床,狠狠掐了几下,又骂,“你可是我花了不少银子买下来的,现在赏银没了,你就给我接客去赚!”
      “不,不要……”岳凌楼的肩膀被她掐得生疼,皱眉哀求。
      “滚!你给我滚出去!这个上好的房间,你以为你配待在这里?”说着,鸨母又在岳凌楼身上踢了几脚。
      “我……”岳凌楼说不出话,但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两米外的门扉上。只要推开这扇门,他就能逃出去!这么一想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掀开鸨母,朝门口冲了出去。鸨母没料到岳凌楼会来这么一招,待她反应过来时,岳凌楼早已不见踪影。
      于是,只听鸨母一声尖叫,整间妓院好像都被她抬起来了。“抓住他!把那小贱人给我抓住!”话音刚落,岳凌楼立刻就被团团围住。
      还好他在天翔门里待了几个月,拳脚功夫的皮毛学到不少,应付几个妓院的打手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岳凌楼只能边打边退,一个闪身就窜出妓院,朝着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钻去。那些打手也不是好摆脱的角色,尾随其后,距离紧紧咬住。
      岳凌楼逃得极快,大半客人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只恍惚见到一抹白影一闪而逝,但在这些人当中,却有一名少年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岳凌楼,一动未动。直到岳凌楼的身影隐没在巷子里,那少年才蓦然站起,盯着他逃窜的方向睁大了眼,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时,一名花枝招展的美女贴到少年身上,递过来一个酒杯,嗲声道:“耿少爷,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小蝶我要罚你喝酒……”
      “滚开!”那少年竟不解风情地把女人掀开,埋头追了出去。
      没错,这个人就是耿奕。

      ◆◇◆◇◆◇◆◇◆◇

      逃跑中的岳凌楼变得越来越吃力,他已经一天没有进食,再加上被人迷昏了一次,这会儿又要应付一群人的围追堵截,能够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轻功早已施展不出,更糟糕的是就连意识都在一点一滴地脱离他的身体。
      “站住!不要跑!”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岳凌楼按住狂跳不已的心口,吃力地回头。来人大概有四五个,而他却是筋疲力尽,手无寸铁。糟了,难道就这样被抓回去了?
      正想着,脚下一滑,软瘫在地。恍惚之中,他听到有脚步声朝自己慢慢逼近,还夹杂着一些下流的笑声。即使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睛,视线里还是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片……只感到有几个人抓住他的手,把他从墙边揪起来,推搡了几下。
      岳凌楼脆弱不堪的身体哪经得起这般对待?越来越沉重的头挂在脖子上摇摇晃晃,好像一闭眼整个人就会栽倒在地。手臂胡乱挥舞了几下,但换来的只是更牢的控制,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被那些人拉着朝某个方向拽去。
      “放……放开我……”几不可闻的声音从岳凌楼唇边溢出,但瞬间就淹没在一片肆意的哄笑声中。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喝止住了那些人的行为。
      那个声音还颇为熟悉,但是意识残存无几的他,根本就不能把声音和主人对上号。
      抓住时机挣扎了几下,只觉得那些抓住他的手松开了,然后耳边就传来一片混乱的打斗声……
      接下来……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沉闷的一声钝响,岳凌楼闭上双眼,昏倒在地。

      ◆◇◆◇◆◇◆◇◆◇

      第二次醒来,已经是翌日正午,岳凌楼是被腹中的饥饿从昏睡中唤醒的。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耿奕,他坐在自己身旁,手中拿着一块香气四溢的烧饼。
      “吃吧,你在昏迷时肚子就叫个不停了。”耿奕一边说着,一边把烧饼递到岳凌楼眼前。耿奕在妓院里看到那个从二楼一窜而下的人影,觉得和岳凌楼颇为相似,追出来一看,果不其然,那人正是岳凌楼。
      岳凌楼逃跑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杭州城,但是耿奕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了,所以不知道耿府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不过,凭耿家的势力,别说是在杭州城里搜一个人,就算是搜一只老鼠,也能手到擒来。
      “是你自己逃出来的?”耿奕轻声问了一句。见岳凌楼啃那烧饼啃得狼吞虎咽,想必真是饿坏了,于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吃,时而还嘱咐两句:“慢点……当心噎着……”
      趁着岳凌楼吃烧饼的空档,耿奕开始自说自话:“那种地方,别说是你,连我都不想回去……”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因为岳凌楼抬眼望着他,那眼神中透着些不解的意味。
      耿奕把头撇向一旁,叹气道:“你想逃,我帮你……但是最近风声太紧了,你就先待在这里,不要乱走……如果有机会,我就把你送出城去……”
      话虽如此,但耿奕心中知道,要把岳凌楼从耿原修眼皮底下送出城,实在比登天还难。突然,耿奕一愣,看到岳凌楼弓起背,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抖一抖的,还不时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
      见状,耿奕急忙拍了拍岳凌楼的背,安慰道:“你哭什么?我都说要救你了……”而此时的岳凌楼却说不出话来,心底陡然被一股热烘烘的东西温暖了。

      ◆◇◆◇◆◇◆◇◆◇

      那之后,大概有三天左右,岳凌楼被耿奕藏得很好,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好像是一间荒废的宅子,不见人烟。他照着耿奕的话,每天躲在这里,不出声,也不走动。
      每天傍晚,耿奕都会给他带点吃的。山上夜风很凉,耿奕不敢偷运被褥上来,就多带了几件厚衣服,做了一个简易的地铺。
      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岳凌楼住得很安稳。耿家派去搜城的人没有一个找到这里,事情就这样慢慢淡了下来。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岳凌楼以为自己安全了,终于得到了平静。也许再过不久,耿原修就会放弃搜查他的下落,那个时候他就能够离开杭州,离开这个鬼地方……像蓉姨说的那样,永远也不回来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岳凌楼想象中的那么顺利。第四天的傍晚,耿奕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到来。甚至一直到第五天的深夜,耿奕都还没有出现。
      出事情了!岳凌楼敏感地嗅出了一股不祥的气息。
      那天夜里,他不敢睡觉,一直睁着眼,望着废宅的门口。狂风呼啸而过,夹着山中的那些枯枝败叶,扑到他的脸上。不一会儿,脸就已经冰凉。他用衣服把自己裹得更好,背靠着墙角,肚子饿得厉害,非常无助……
      没人告诉他现在应该怎么办,就连他自己也不能。他一直睁着眼睛,一直到睁到发痛。正想闭上,突然,一点冰凉打在他的额头上。他吓了一跳,刚回过神来,才发觉又有几点冰凉的物体落在脸上。眼皮轻轻向上抬了抬,黑暗之中有什么明亮的东西,闪着微弱的光芒在空中盘旋……
      雪,是雪……下雪了……
      岳凌楼淡然凝望那满屋飞旋的雪花,心中无比惊讶,可脸上却已经表现不出这种惊讶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皮是僵硬的,无法活动,连笑一下或者皱一下眉的小动作都无法完成。
      杭州城下雪了……是雪……
      这是岳凌楼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雪。
      雪花轻飘飘地落到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抖落那细碎的白点。
      下雪了……是雪……
      他本来应该欣喜,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白色的冰点漫天飞舞,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心中却难以平静,心脏跳动的声音一直传到大脑,节奏分明,非常清晰。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打起最后一分精神,他拉紧外衣,跌跌撞撞地朝屋外走去,他不能再这样等待下去。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着,不一会儿便没入那片大雪之中……

      ◆◇◆◇◆◇◆◇◆◇

      有人说:雪是最虚假的洁白。
      因为它隐藏了很多肉眼看不到的污物,也可以掩盖很多罪恶。
      正像岳凌楼现在看到的这一场雪。

      ◆◇◆◇◆◇◆◇◆◇

      从深夜走到黎明,依旧没有顺利下山,岳凌楼忍住腹中的饥饿,一步一晃地移动着疲惫的步子。刚开始时,还有条荒芜的小径可以为他指引方向,但是走着走着,那小径就被积雪盖住了,脚下竟变得无路可寻。
      雪花堆积起来,越变越厚,每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小小的脚印。岳凌楼抬眼望向远方,东方的天空微微透出一些暖色的橘红……
      天快亮了,这是他从景元寺逃出来的第六天黎明。
      不知道蓉姨怎么样了,是回到耿府,还是继续留在景元寺里?还有耿奕……他到底去了哪里,怎么整整两天都不见踪影?
      环顾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岳凌楼只觉得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东西,看什么都觉得晃眼。
      突然,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一点!百米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攒动的人头。看不清个数,但猜测大概有二三十个。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同时上山?不用多想,岳凌楼立即猜到是自己的行踪暴露,耿家搜查他的人已经找到这里了。
      看到人群越来越近,他下意识转身向回逃去。什么疲倦和饥饿都忘了,仿佛要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般的逃跑。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抓住,不然就前功尽弃了。蓉姨帮了他,耿奕也帮了他,所以他自己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越跑越吃力,上气不接下气,艰难的喘气声“哧哧”地在耳边响起,岳凌楼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多久了。回头向身后望去,只觉得那伙人嘈杂起来,好像在呼喊什么,但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好吵好吵。
      终于,一步也跑不动了。两条腿都失去知觉似的蓦然一抖,身子便斜斜倒入雪地。难道……难道就这样被抓回去么……
      突然觉得好不甘心,就只差一点点而已,他都已经逃出来六天了,也许再坚持两三天,耿家就会放弃搜查他,然而却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不,不行……挣扎着再次站起来,然而精疲力尽的他却连一步也迈不开,眼前一昏,再次栽入雪地。倔强地抬起了头,直起手肘,撑在雪地上,缩起膝盖,再次爬起……然而双腿就像是被人抽去骨头似的,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
      努力了数次,都无法再次站起,然而身后,喧腾的人声已经越来越近。岳凌楼无法回头去看他们离自己到底还有多远,因为他已经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认命了吧?真的认命了……逃不出去,无论怎么努力,结果都是一样的……突然很想笑,嘲笑自己的天真,但是他却笑不出来,两行不争气的泪水已经顺着僵白的脸庞滑落下来。
      “看到了!他在那里!”身后突然有人这么喊了一句,随即便是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连续传来。正在岳凌楼绝望之际,他突然瞥见右手边的一个斜坡。那坡很陡也很深,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底。
      也许,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这么想着,岳凌楼一闭眼,猛一翻身,朝那陡坡滚去。瞬间只觉天旋地转,身体就像一个雪球,“骨碌骨碌”向下滚去。还好冬天衣物厚,再加上天降大雪,把那坡上的碎石头全都掩埋了,岳凌楼这一路滚下去,倒没受什么大伤。
      不知道滚了多久,好像撞上了一截树根,这才停了下来。然而此时岳凌楼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感到阵阵头晕,晕到发痛的地步。他本想爬起来继续再逃,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站立。最后,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了放弃。
      雪还在下,飘扬的雪花降个不停,轻轻盖住他的身体。不一会儿,他就被一片白色包裹住了。也许正是因为这场大雪,那些被派来搜查他的人没有立即发现他的影踪。
      直到那天傍晚——
      “居然在这里!”一只手提住岳凌楼的胳膊,把他从雪堆里拽出来,声音里满是欣喜。被他这么一提,岳凌楼吃疼,从恍惚中睁开了眼,入眼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孔。看那人身材五大三粗,长相也颇为凶悍,岳凌楼猜便知道那是耿家派来寻他的武夫。
      “这次的大功可被我领了!”那人张狂地笑着,提着岳凌楼,向前拉走。
      清醒过来的岳凌楼哪肯任他摆布,胳膊一挥,竟甩脱那人的手,转身朝后逃去。
      那人反应过来,咒骂了几声,一把又把岳凌楼拽住,扯了回来,一双手就像钳子似的,把岳凌楼抓得更牢。
      岳凌楼挣扎了几下,把手臂都快挣断了,就是不见那人放松分毫。顿时心中的无助又化为泪水,“汩汩”地流个不停,他苦苦哀求道:“不要……不要带我回去……我不回去……”
      那人哪里听得进去?动作越来越粗鲁,提起岳凌楼的领子,像揪小猫一样揪着往前走。岳凌楼也急了,挣扎中踢了他几脚。想是被踢痛了,那人扭过头来就掴了岳凌楼一个耳光,恨恨地骂了几句:“小混蛋,你敢踢我,不要命了!”
      被那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岳凌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人揪住岳凌楼,做势又想打,岳凌楼一个弓身,一头撞向那人的肚子。
      这一撞极猛,那人捂住肚皮,真的冒火了,冲过来提住岳凌楼的衣领,一边推一边骂:“小杂种,这深山野岭的,我若把你杀了也没人知道。你再逃,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岳凌楼被他一掌推倒在地,又听他话中不甚友好,变得有些心急,想也不想便道:“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也不会好过……”
      经他这么一提醒,那人突然醒悟过来,心想:我已经打了他,如果再把他送回耿府,让耿老爷知道了这件事,我不仅拿不到赏银,恐怕还会遭到一顿毒打……糟了,事已至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杀了,随便埋了也没人知道。
      思及此,那人眼中凶光毕露,嘴角浮出一丝令人心寒的奸笑,朝岳凌楼缓缓靠近。
      见状,岳凌楼已猜到他想干什么了,急忙道:“你别过来……别过来……我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说的……”
      那人什么也不答,忽然抽出挂在腰间的小刀。
      岳凌楼只觉一道青光从眼前闪过,那锋利的刀口便向自己刺来!
      “不要!”岳凌楼大喊一声,下意识地一滚,刀锋贴着他的外衣擦过!
      还不待他重新爬起来,那人再次挥刀向他刺来。
      这时,半趴在地的岳凌楼飞起一脚,竟凑巧踢正中那人的手腕。那人手腕一抖,短刀竟脱手飞出。岳凌楼被吓得不轻,只听耳边一声“铿锵”,那刀竟落到他的手边。
      双眼已经充血的恶徒向岳凌楼扑来,卡住他的喉咙。
      岳凌楼连叫都没能叫出来,身子就被压倒在雪地上。他喘不过气,眼中已经呛出泪水,一张惨白的脸不一会儿就因为充血而涨得通红。
      “去死吧!”眼中已不见任何理智的恶徒恨恨咒骂了一句,双手更加用力地卡住了岳凌楼的脖子。
      挣扎中的岳凌楼两手乱动起来,竟摸到那把刚刚掉落的短刀,什么也来不及想,什么也来不及考虑,只知道自己握住了那把小刀,然后用力一挥,只听“嚓——”的一声,恶徒的脸上就被他割出一条血印!
      所有动作在那一刻产生了短暂的停顿。恶徒睁大眼睛,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那满手的鲜血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疯狂。岳凌楼握紧刀柄,好不容易坐起来,向后缩了几步,身体仍旧抖个不停。突然,那人又猛兽般的扑了下来。
      岳凌楼大叫一声:“不要!”谁知手却已不听使唤地朝前插去!
      血……又是血……不像刚才那几滴血,而是一股血!就像喷泉一样从那人的身体里喷射出来。顿时,只见一片血光蒙住双眼,天地都黯然失色。什么颜色都看不到了,只看到那一摊鲜艳的红血“汩汩”涌出,汇聚成了好大的一摊……
      那人的表情渐渐扭曲,嘴角痛苦地抽搐了几下,身子一斜,倒入雪地。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只是瞪着那双攀爬血丝的眼瞳,盯着岳凌楼看。他好像不相信这一切,不相信自己竟然会死在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手上……
      岳凌楼也望着他,但眼中却是一片慌乱。握刀的手渐渐失去力气,一声轻响,血刀坠落在地。岳凌楼不断向后退,那人就不断向前爬,用染得通红的血手去抓岳凌楼的脚。
      脚踝被他握住,岳凌楼使劲踢,但怎么也踢不开……
      “啊……啊……”深吸了几口气,好像在蓄积气势。终于,岳凌楼大叫出来:“啊——”
      尖锐的喊叫在空山中听来格外恐怖,就连树枝上刚积起的雪也被这声音震得“哗哗”掉落。这时候,其他搜山的人都蓦然抬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迅速朝声音传出处跑去!
      岳凌楼对着脚边的那具尸体,想逃却站不起来,脚踝被那人拉着,什么力气都没有。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对着一具慢慢变凉的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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