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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第二章 梦魇 ...

  •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夜的宁静,闻声赶来的仆人们却被芙蓉拦在门外。
      “没事,你们下去吧。”芙蓉淡淡的一句话就把仆人们全部挡住了。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刚才那叫声像是孩子发出的,但却不像耿芸的声音,应该是那名刚入耿府不久的男孩在尖叫。仆人们都知道那男孩身份不简单,所以不敢多问,甚至连议论也不敢,悻悻而退。
      芙蓉面无表情地阖上门,甚至连闻讯赶来的长夫人敲门,她都没有开。她推脱说自己身体不好,吹不得风,如果长夫人有什么话就请在门外说。长夫人一时气急,乱骂了几声,还是只有甩袖离去。直到耿原修赶来,芙蓉才又打开了门。
      “到底出什么事了?”耿原修一进门就大吼,却在发现躺在床上的岳凌楼后压低了声音。此时的岳凌楼双目轻阖,睡得正熟。不忍心吵醒他,耿原修低声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芙蓉摇摇头,坐在床边,手指从小凌楼的脸上轻轻划过,一边抚摸,一边说道:“刚才沐浴的时候,他突然溺水了。”
      “溺水?”耿原修吓了一跳。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洗澡可以洗到溺水的,而且又不是在河里洗,而是在澡盆里,站直的话,水位只到腰部,怎么可能溺水?
      芙蓉叹气道:“他说有人在水里拉他。他说看见他娘在水里拉他的手,不准他走,要把他拉到水底去……”
      “情儿……”耿原修的神色变了,有点惘然若失,下意识地摇着头,念叨着,“不可能啊……情儿她,不可能啊……”
      芙蓉叹气道:“可能是幻觉。毕竟他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亲眼目睹生父杀了亲娘,承受不了,才会产生这些可怕的幻觉。这是心病,过些时日,慢慢就会好起来的。”边说着,边心痛地颦起了眉,微微叹气。
      闻言,耿原修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芙蓉好好照看着这孩子,负手离开。
      目送耿原修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芙蓉的目光变得空洞。房间内摇曳不定的烛火把她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纤细惨白的手指依旧停留在小凌楼的脸颊上,但却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睡梦中的小凌楼皱起了眉,像是做起了什么噩梦。
      从那一夜开始,好像所有人都慢慢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那样东西先魇住了耿原修、岳凌楼,继而整个耿府、耿府里的所有人——长夫人、嫣姨、雪姨、芙蓉、耿芸、耿奕,甚至就连奴婢丫鬟,都走进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他们都被一个唤作“慕容情”的幽魂驻进心脏,慢慢化为一个心魔,被魇得迷失心窍……

      ◆◇◆◇◆◇◆◇◆◇

      随着时间的推移,岳凌楼渐渐熟悉了耿府的生活。这耿府的人虽然很杂,但和他关系亲近的人却很少。长夫人一直对他怀有敌意,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嫣姨很怕他,每次看到他都躲得远远的。还记得有一次,耿家为嫣姨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孩子举行祈福祭。高朋满座,喜气洋洋,兴头上的耿原修叫小凌楼去给嫣姨行个礼,讨份小礼物做奖赏,谁知小凌楼刚走到她身边,她就吓得神经质地大叫起来,发疯似的推开众人,冲回房间。耿原修大发脾气,宴会不了了之,众人扫兴而归。
      听说那天夜里嫣姨在房间里哭闹了一整晚,使劲打自己的肚子,好几名丫鬟一起去拉才总算是把她拉住了。她发疯似的大喊着她不要这个孩子,什么祈福,什么母子平安,她都不要,就算孩子生下来了也是个怪物,她不要养一个怪物。她说慕容情还是不肯放过她们,即使已经离开了整整七年,最后还是阴魂不散地回来了……
      那之后不久,便传来了嫣姨流产的消息。大夫诊断后,说是孕妇情绪不稳定所致。耿原修渐渐疏远了她,也不准岳凌楼去见她,说她得了失心疯。后来嫣姨所住的流云阁就变成了冷宫,很少有人去,只有一两个照顾起居的丫鬟定期会去打点一下。
      此后好多年,岳凌楼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女人。人们的对话中关于她的话题越来越少,好像她已经不复存在,渐渐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
      流云阁前那积满灰尘的台阶边,岳凌楼偶尔会在那里驻足眺望,但从未走进去。
      也许,流云阁里已经没有人了吧?他想。也许那个叫嫣姨的女子早就死了,被简单地掩埋。就算形体没死,她的心也早就死了,活着只是行尸走肉。
      雪姨和岳凌楼的接触也很少,每次见面都会说一些尖酸刻薄的话。那些话不是针对岳凌楼,也不是针对慕容情,而是针对耿原修的。
      在这个耿府里,只有她最不怕耿原修,总是跟耿原修大吵大闹,所以也常常挨打。那张苍白的脸颊经常被打得高高肿起,不能出门见人,她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只吩咐几个小丫鬟定时送来饭菜。
      她的房间随时都可以听到摔砸东西的声音。有好几次,岳凌楼从她院子外面经过,远远驻足,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传出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疯笑,就忍不住浑身发凉。
      所有的人,都不正常。所有的人,都疯掉了……

      ◆◇◆◇◆◇◆◇◆◇

      回想起刚来耿府的时候,岳凌楼根本就无法碰水,因为他总是能在水里看到一个清幽幽的影子,甚至耳边还能听到母亲如梦呓般的话语。那个声音牵引着他,把他往水里拉,以至于他一次又一次地险些把自己溺死在澡盆里。
      幼年时对水的恐惧,就是此后十年岳凌楼始终无法学会泳术的原因。
      后来,无奈之下,每次沐浴芙蓉都会守在他的身边,怕他出事。几年后,岳凌楼渐渐大了,芙蓉觉得有些不妥,但仍然放心不下,于是对耿原修提议说,让长夫人抚养岳凌楼。毕竟耿奕住在那里,他大岳凌楼两岁,也算是个可靠的兄长,可以互相照顾一下。
      耿原修点头同意,长夫人也没有提出异意,所以事情就这么草草定了下来。岳凌楼进入耿府的第三年,他离开了芙蓉庭,搬入了慈兰轩,开始和耿奕、长夫人共同生活。
      那一年,岳凌楼九岁,耿奕十一岁,耿原修三十五。
      临走时,芙蓉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凌楼的头,交给他一只小小的雏鸟,轻声道:“到了慈兰轩,凡事都要听夫人的话,夫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惹她生气,不然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岳凌楼点了点头,把芙蓉送他的小雏鸟捂在手心,生怕飞走了。
      见状,芙蓉恬淡地笑了笑,轻声道:“不用担心,就算它飞走了也总会飞回来。因为它是金丝翼,整个杭州城,只有耿家养得了金丝翼。”
      金丝翼原本是来自南洋的海鸟,后来耿原修买了几只带回江南,当成礼物送给曾经是他未婚妻的慕容情,取名金丝翼。这鸟儿嘴刁,习惯了南洋的海风,不习惯江南的细雨,养起来非常麻烦。慕容情悉心照料着,用上好的珍珠粉喂着,一养就养了好几年。后来,她觉得鸟儿被关在笼子里太可怜,就全给放了。没想到几个月后,金丝翼又飞了回来,还带着它们的孩子一起飞回了耿府。原来,被慕容情宠坏的金丝翼早已离不开耿府了。后来,慕容情就任由金丝翼在耿家的院子里飞来飞去,再也不用笼子关了。因为她知道,它们再也飞不出去了,即使飞出去也会回来,一辈子都逃不开……
      芙蓉把岳凌楼的手捂住,声音隐隐有些哽咽:“凌楼,你娘还在耿家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并不是金丝翼在贪图着耿家的什么,而是它和耿家的牵绊太深了……深到连它自己都无法逃离……它是耿家的鸟,即使没有笼子,即使来去自如,即使有一对漂亮的翅膀,但它却永远也无法离开耿家……就算飞得再远,再高,也终会回来,因为它是耿家的鸟……永远都是,耿家的鸟……”
      十年前,耿原修放慕容情飞出去过一次,但是十年后,岳凌楼却代替她再次回到这里。其实慕容情并没有亏欠耿家什么,但是岳凌楼却替她还了很多、很多债……

      ◆◇◆◇◆◇◆◇◆◇

      “你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慈兰轩里传来一声大吼,然后就是花瓶“哐啷”一下砸向地板的声音。长夫人气得直喘粗气,抓过桌布一扯,只听“哗啦”一声,什么茶碗碟子全都摔得粉碎。
      岳凌楼跪在门口,身体瑟瑟发抖,什么话也不敢说。长夫人每叫一声,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寒战。
      “叫你掺茶都不会,你娘是怎么教你的!”说着就拔下头上的一根金簪就朝岳凌楼丢去。
      岳凌楼不敢躲,身子微微一缩,那簪子正好划过他的耳边,“锵”一声坠落在地。
      长夫人还不解气似的瞪着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眼神朝四处望了望,好像在搜索这房间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丢。突然,她目光一滞,整张被气得发紫的脸瞬间冻住。
      她怔怔望着站在门外十米远处的来人,深吸了几口气,下巴一扬,一改刚才的癫狂举止,又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双手揣进袖子里,十指缩拢,努力维持着所剩无几的理智,保持平日里雍容高贵的样子。
      慈兰轩外的这名意外的访客,正是芙蓉。
      芙蓉没有说话,也没有走近,那双凝着秋水的潋滟双眸此时看上去冰得就像数九天的寒潭。她一直站在门庭外的石径上,好像只是路过,没有任何要靠近的意思。
      长夫人也没说话,只把那双细长的丹凤眼狭得更长,眼角扫过芙蓉的脸庞,冷哼一声,扭头就走。临走时,还不忘丢给下人们一句话:“这里乱七八糟的碎片就让那个小杂种去收拾,你们谁要是敢帮他,我决不轻饶!”说罢一甩衣袖,冷漠地离开。
      一干下人们都尾随而去,其中几个还用同情的目光望了跪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的岳凌楼几眼,都不敢吱声求情。
      不一会儿,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房间就只剩下岳凌楼一个身影。他的肩膀抖了抖,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磕到膝盖上。他并不知道门外有人,更不知道门外的人是芙蓉,他只知道这个地方所有人都讨厌他,所有人都不愿意看见他,所有人都躲他躲得远远的,没有人可以帮他。他突然觉得很难受,一种无依无靠的难受。在耿家空洞的大院子里,高高的红墙围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那笼子没有上锁,但却关得他好压抑。
      岳凌楼的手动了动,蒙着一层水雾的眸子眨动了两下,他把脚边那一堆瓷器碎片用手拢在一起。长夫人叫他把这里收拾好,但他所做的一切却不是因为长夫人,而是因为芙蓉——因为芙蓉曾经叫他听长夫人的话,长夫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听芙蓉的,因为他知道芙蓉不会害他。

      ◆◇◆◇◆◇◆◇◆◇

      门外,芙蓉目睹了这一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依然没有走进去帮忙的打算。她收回目光,拢了拢衣袖,款款移步,低眉垂眼,后颈弯曲成一条柔和的弧线,长长的发髻斜斜地搭在肩上。她虽不是国色天香的美女,但看久了之后,就会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突然,芙蓉站住了,因为看到一个影子停在自己面前。
      “他和你住了三年,你还真狠得下心,把他丢到慈兰轩去受苦。”这挡在芙蓉面前的人正是雪姨。她还是那副随随便便的打扮,披头散发,连根丝带都没系。声音虽然不大,调子却扬得很高,有些尖利,就像她的人一样,四处都是张扬尖锐的棱角,所以听起来特别刺耳。
      芙蓉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没有任何波动的情绪。雪姨的双眉挑得更高,她在等芙蓉的回答。然而芙蓉却缓缓从她身旁踱过,什么话也没说。
      “你等一等……”雪姨跟上前去,压低了声音说,“几日不见,你怎么变成哑巴了?”芙蓉依旧一声不吭,埋头向前走,雪姨就在后面追着,一句接一句地说:“你不要以为你得宠就嚣张了……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我叫你等一下,你给我站住……”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出好远,一直到离开慈兰轩,芙蓉才停下脚步,回头问道:“雪妹妹最近还好吧?难得看到你出门呢。”
      雪姨冷哼一声作为回应,知道她在讽刺自己。
      见雪姨不说话,芙蓉又道:“刚刚见妹妹追着我喊,像有急事,怎么我这会儿停下来,妹妹却什么也不说了?”
      “你明明知道我要说什么,还装什么蒜?”
      闻言,芙蓉轻叹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真的喜欢那孩子。”
      “喜欢他还交给长夫人欺负?我看你是存心想看他被折磨死。”
      “妹妹怎么这样说?”芙蓉低下头,有些委屈。她的声音一直平淡无波,徐徐说道:“也许在夫人身边,他可以学到更多东西……”
      雪姨再次冷笑道:“是啊,在你身边他只能学到怎么当慕容情!”
      “妹妹你这话……”
      “你心里不是比我还清楚么!”雪姨一口截断芙蓉的话,提高声调,“你一直在学慕容情,你一直想代替她,但是你不行,你做不到!就算那孩子有时会把你当成慕容情,当成他娘,但是耿原修永远都不会!你这只可怜虫……”
      “你!”芙蓉一时气结,竟说不出话来,清丽的脸庞渐渐扭曲,紧绷的身体颤抖了几下。
      雪姨一直用挑衅的目光望着说不出话的芙蓉,嘴角带着一抹嘲弄的笑意。
      好一会儿,芙蓉终于压下了激动的情绪,蓦然抬眼,眼中竟有一种不应该属于她的怨怒。
      “如果你要说这些话,就先去把你房间里的野男人收拾干净,再来跟我说!”
      “野男人?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雪姨一怒,一个巴掌就甩到芙蓉脸上。
      被打愣的芙蓉睁大眼睛,捂住红肿起来的脸颊,咬牙只挤出一个字:“你!”
      “就是我!芙蓉我告诉你,你看清楚了!我想打你就打你,看你敢不敢去跟老爷告状!”说着又抓过芙蓉的衣服,把她推倒在地。
      那一天,在慈兰轩外面的花圃里,芙蓉和雪姨扭打成一团,如果不是长夫人派人拉开,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对于长夫人的责骂,雪姨恨恨地顶了几句嘴,拉过外衣,扭头就走,只有芙蓉被训得不轻。好在这件事没有传到耿原修的耳朵里,只是耿芸见到母亲脸上多了几条伤疤,心疼得哭了好一阵子。

      ◆◇◆◇◆◇◆◇◆◇

      那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两名闹得鸡飞狗跳的夫人身上,却没有注意到慈兰轩的厅堂内,一个小男孩违背了长夫人的命令,跑去帮岳凌楼收拾乱七八糟的残局。
      “这些碎片的刃口利得很,你不要用手去摸,看,都流血了……”耿奕抓过岳凌楼的手,皱紧了眉,掏出一条手绢胡乱包扎了几圈,边包还边说,“那个恶婆娘,你不要理她,我就不理她。她发她的疯,过一会儿就好了。”
      听耿奕把自己的娘称作恶婆娘,岳凌楼吓了一跳。他在耿家待了三年,知道耿奕是长夫人的独子,长大以后会继承耿家的家业,但是他和耿奕的接触却很少。
      虽然两人都拜在羊伟民门下,但几乎十次上课有九次都不见耿奕的踪影,即使偶尔见着了,他也是一脸疲倦,满身伤口,好像刚跟谁打架回来似的。羊伟民不怎么管他,由着他去,所以耿奕常常一边看书一边睡觉,一觉睡醒后,课早就结束了,岳凌楼也回了芙蓉庭。
      另外,岳凌楼本身就对长夫人身边的人心存畏惧,三年下来他和耿奕说过的话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句,所以这会儿见耿奕跑过来帮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耿奕胡乱把那一堆烂摊子收了收,把岳凌楼从地上拉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岳凌楼摇了摇头,说没事。
      “那真是太好了。”耿奕激动道,“你的手应该还可以写字吧?”
      “嗯?”岳凌楼不解地偏了偏头,心想他怎么问起这个事了。但想到耿奕刚才帮了他,便不设防地点头说“可以”。
      “太好了太好了。”耿奕高兴得都快手舞足蹈了,拉过岳凌楼的手,把他朝一个小房间拖去,“我爹罚我抄书,你快来帮我,不然我就真的死定了!”
      原来如此……岳凌楼总算弄清楚所以然了。心想,难怪他刚刚那么紧张自己的手,原来最终目的是要自己帮他抄书。

      ◆◇◆◇◆◇◆◇◆◇

      “这字是你写的?”耿奕的小书房内,耿原修把一叠纸甩到书案上,大吼道,“小小年纪就学会投机取巧,而且手法还这么低劣!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你写的字,也敢拿来骗我?”
      “我……我……”耿奕低着头,自知有错,不敢狡辩。
      耿原修翻看着那几页古籍,神色蓦然凝重了不少,若有所思道:“是不是凌楼帮你抄的?”
      耿奕一听,知道瞒不过父亲,低头仍旧不吱声,算是默认了。
      耿原修瞪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纸张上,轻声自言自语道:“凌楼今年……也有九岁了吧?你大他两岁,但写出的字还不及他的一半,真是丢我的脸。”
      “我,我还会用剑,他……他不会……”耿奕逞强地道出自己的长处,却被耿原修瞪来的眼神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耿原修叹气道:“光会舞刀弄剑有什么用,早知道就不让你拜天翔门的师了。一天到晚心不宁神不静的,成不了大事。”
      耿奕撇撇嘴,哼哼了几声,却听不清他嘴里嘟哝的到底是啥。
      “罢了,早就知道你帮不上什么忙。”耿原修把书案上的那叠纸拿起又甩下,反复几次后才道,“把我交给你的那些东西都让凌楼去抄吧。”
      耿奕一惊,抬起头来,生怕他待会儿反悔似的拼命点头。
      看他这种反应,耿原修无奈地摇了摇头,低眉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耿奕道:“对了,凌楼他还没有书房吧?”说着就兀自摇起了头,神情颇有些自责。“这些年太忙,怎么把这些事给忘了。他住在慈兰轩,在什么地方读书写字?”
      耿奕如实答道:“和我在一起。”
      “这样么?”耿原修思索了一阵子,道,“也好,你也可以向他学习学习。再改不掉这一手烂字,日后肯定贻笑大方。”
      耿奕乖乖点头应声,但却没有把耿原修的话往心里去,全部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

      那晚,耿奕把他爹的话全都对岳凌楼说了。岳凌楼表面虽然一笑置之,但心中多少有些欣喜,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被耿原修承认。耿原修交给他们抄的东西很生僻,是一卷一卷的古册子,即使是岳凌楼也不能把书卷上的字认全。与其说那是在抄书,倒不如说是在抄画。把那些古古怪怪的符号画到另外的纸上,至于那符号代表的意思,却怎么也猜不明白。
      耿奕本来就不喜欢读书习字,现在有了耿原修那句“让凌楼去抄”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每天晚上不是趴在桌子上睡大觉,就是跟岳凌楼胡乱攀谈。有时候岳凌楼会应他两句,但有时候抄得入迷了就什么话也不说。耿奕自讨没趣,只好托着下巴看窗外的月亮。
      一个月后,耿原修吩咐他们抄的书终于抄完最后一卷。那天,天色已经很晚,当岳凌楼写下最后一个字时,耿奕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岳凌楼放下笔,甩了甩抄书抄得发酸的胳膊,把摊开在书案上的稿纸整理好。只是一念之间的决定而已,他突然很想立刻就把这些抄好的书卷送到耿原修那里。
      这是耿原修交给他办的第一件事,他想用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完成。这么想着,岳凌楼披上外衣走出门去,怀中抱着那叠厚厚的纸,被夜风冻得缩起了脖子,哆哆嗦嗦地朝耿原修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漆黑一片,岳凌楼以为没有人在,本想打道回府,但临走前不死心地轻轻推了那门扉一下,没想到竟听到“吱呀”一声,门应声裂开一条小缝。
      岳凌楼推门走了进去,打量着四周,想把纸稿放下就走,谁知刚迈进去,只听内屋传来耿原修的一声叱喝:“谁?”顿时,岳凌楼吓得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是……是我……”颤巍巍的声音几不可闻。房间里没有灯,光线很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岳凌楼全神贯注地朝那个传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只觉得那里好像挂着什么东西,厚厚重重的,正要走近细看,却见那东西被耿原修从里面掀开了——原来是布帘子。
      “是你?”耿原修掀帘而出,在书案边坐下,点燃了烛台。
      岳凌楼道:“因为书都抄好了,所以我想拿过来。”把纸稿紧紧抱在怀中,微微抬头看着那个坐得端正的男人。
      “都抄好了?很快嘛。”耿原修轻声笑笑,像是在称赞。
      岳凌楼心里一甜,走上前去,把抄好的古籍放到耿原修的书案上。虽然只是短短几步路,但在岳凌楼心中却觉得极为漫长。他一直不敢抬头,因为可以感觉到一股炽热的视线正从头顶扫来。他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这样被注视着非常不舒服。就像全身赤裸,什么都被看穿了似的。放下纸稿,转身要走。
      “你等等!”耿原修突然喊住了他。岳凌楼怔怔地回头,望过去。
      耿原修没有再说话,因为夜风的关系,烛火的光线忽明忽暗,把他的脸全都笼罩在一片漆黑的阴影里,只有那双敏锐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夺目的光辉。
      见他盯自己盯得出神,岳凌楼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老爷?”
      耿原修这才如被雷击似的蓦然一震,收回视线,把头偏向一旁,喉咙哽了哽,低声道:“你走吧……”
      岳凌楼莫名其妙,不愿在此地久留的他一听耿原修放他走,立即如获大赦似的埋头离开。他走得极快,好像在跑,更像在逃。“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传给他一种特别的感觉,让他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要追上来了……
      是怪物,是怪物要追上来了!它张牙舞爪地朝自己扑来,压在自己身上,噬骨吸血!
      在岳凌楼身后,从耿原修的书房内,传来一阵阵巨大的摔砸物品的声音。在沉寂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夜里,这惊天动地的响声简直就像可以把天空撕开一条渗血的口子。
      隐约地,岳凌楼可以听到耿原修痛苦吼叫的声音。
      那不像是人类,而像是一头野兽发出的声音。一头极度痛苦、极度挣扎、极度压抑的野兽发出的声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9章 第二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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