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悠雨

160、第十章 净土

　　眼看紫坤正在缓缓上浮，即将顺着通天塔升入空中，岳凌楼嘶吼道：“你休想！”
　　用尽全力死死地卡住她，压住她，阻止她继续上浮。
　　岳凌楼这才明白，原来紫坤已将全部力量用在通过巨塔归天上，所以才无法反抗他，也无法将他弹开。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杀不了这个妖女！
　　突然，双手烧灼般的剧痛令岳凌楼发出惨叫。
　　手背上的麒麟封印开始淌血，双手变得不听使唤，再也使不出力气。
　　“没用的……”紫坤带着怜悯的微笑向他望来。
　　眼看紫坤就要从手中飘走了，岳凌楼扑过去，想用身体压住她。
　　可是背后的烬灭之眼却突然发光，犹如沉重的铁坨，将他压得无法动弹。
　　“没用的，你双手和身体都有封印，使不出力……你杀不了我，也阻止不了我……”
　　紫坤勾起指尖，从岳凌楼滴下冷汗的脸颊滑过，从眼角投去高傲的注视。
　　双手和背部的封印几乎快把岳凌楼拧碎，他忍着撕裂般的剧痛，死死拽住紫坤。
　　可是通天塔释放的强光却将紫坤牢牢包裹，犹如母亲的掌心，温柔地将她向空中托举。
　　“啊——”岳凌楼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吼。
　　用尽力气挣脱封印的束缚，强行将紫坤从半空拖拽下来，猛地一口咬住脖子！
　　锋利的牙齿犹如刀刃般切开皮肉，狠狠地向血肉中深咬下去。
　　“没用的……”紫坤发出微弱的浅笑。细瘦的脖颈柔软地耷拉在肩膀上，可她依然毫不畏惧，还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猛兽般咬住自己脖子的岳凌楼，仿佛在耻笑他的黔驴技穷。
　　脖颈被咬破的地方，立即有大量乳白色的蛊虫钻出，这样的伤口很快就能复原。
　　蠕动的蛊虫一边治愈伤口，一边成群结队地往岳凌楼喉咙里钻。
　　感到大片蛊虫正顺着舌根，钻进喉咙和内脏，强烈的恶心感令岳凌楼想要干呕。可他宁死也不松口，死死咬紧紫坤脖子不放。正因为如此，紫坤伤口无法愈合，而且越来越深。
　　更多蛊虫涌出，嘴巴和喉咙已经撑得钻不进去了，就顺着脸颊和脖子到处乱爬。
　　不一会儿，岳凌楼半张脸和肩颈都被白花花的蛊虫覆盖了。
　　“没用的，呵呵……”紫坤尖声尖气地嘲笑道，“你卡不死我，也咬不死我……唯有昆仑雪晶才能将我杀死，但这地方哪有昆仑雪晶？……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哈哈哈……”
　　只听“撕拉”一声，她的笑声戛然而止，鲜血四处喷溅。
　　竟是岳凌楼将她脖子上的一大块肉撕扯下来。
　　不仅如此，还立即将右手从血淋淋的伤口插入进去，一把握住她的颈骨和动脉。
　　“有……”岳凌楼满嘴鲜血，刚开口就被呛得出不了声，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吐出刚撕下的肉块和大量蛊虫，才又气喘吁吁地接着说，“还有……”
　　他带着疯狂的笑意，用左手抹了一把脸，蛊虫就像下雨似的稀里哗啦往下掉。
　　“要你命的昆仑雪晶……就在我手里……”
　　听到这句话，紫坤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惨白如蜡。
　　“水零儿把冰剑刺入你的心脏，昆仑雪晶的融水混入血液，在你体内流淌……现在早已流遍全身，在你的每一条血管里，等着为你送葬……”
　　岳凌楼说着，扼住紫坤颈骨的五指更加用力，掌心传来颈动脉强烈有力的搏动。
　　他并不是要咬死紫坤，而是要撕开她的皮肉，找到这处动脉。
　　紫坤无法挣扎，只能瞪大眼瞳望着卡住她的岳凌楼，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恐惧和绝望。
　　“你猜……你还能活多久？……”
　　岳凌楼冷笑着，将掌心天璇印对准紫坤的颈动脉，然后猛地用力捏破！
　　鲜血喷溅的刹那，紫坤全身剧烈颤抖，清晰地感到血液正沿着颈动脉，开始迅速凝结。
　　天璇印可以凝水成剑，也可以凝血成剑。
　　混有昆仑雪晶的血液，正是能将紫坤置于死地的最强杀器。
　　岳凌楼俯视身下被体内冰血冻得浑身抽搐的紫坤，为她倒计时：“五……”
　　“你杀了我也没用……通天塔已经开启，我的灵魂早与极柱融为一体……如果我死了，极柱也会崩塌，到时候天穹绽裂，清气下泄，天下将会万灵复苏……”
　　说到这里，大量血液已经凝固的紫坤再也无法动弹，连抽搐都停止了。
　　岳凌楼就像没听见她的话，依旧癫狂地冷笑着，继续数道：“四……”
　　“逆天则生，顺天则死，生则燃尽，死则成灰……轮回即将启动，你也躲不掉！”
　　紫坤狂笑起来，凶狠地瞪视岳凌楼，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岳凌楼却只是对她轻蔑微笑，染血的嘴角淡淡吐出一个字：“三……”
　　“彼之天煞，吾之天尊，你是我族，就要屠戮！女娲子终将……悉数灭亡！……”
　　紫坤身体剧烈膨胀，血管从皮肤上凸显出来，既像鱼鳞密布，又像陶瓷龟裂的痕迹。
　　“二……”
　　“天下重归，万灵时代！哈哈哈……哈哈哈……”
　　“一……”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如树枝般贯穿紫坤全身每个角落的血管同时炸裂。
　　迸溅出来的鲜血、肉渣和衣物碎片，喷得岳凌楼满身满脸。
　　他闭上眼睛，轻轻吐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紫坤炸开的肉渣混着鲜血，顺着地面蜿蜒流淌。
　　岳凌楼抬头向上望去，通天塔的光芒已经熄灭了。
　　又低头向下看，地板剧烈摇晃，五色石城开始崩塌……
　　“你疯了么？上去了怎么下来？”月摇光严厉的吼声蓦地在脑海中响起。
　　是啊，怎么下去呢？……岳凌楼瘫在满地血泊中，已经不想去思考了。
　　那就摔死我吧……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头顶辽远无尽的通天塔，无论身下如何摇晃，五色石城如何崩塌，就连神殿屋顶垮塌砸落，他也不想躲避，也不闭眼……
　　就这样空茫地凝望着未知的天际尽头，心中变得格外宁静……
　　天有九野，又分九千九百九十九隅，去地五亿万里，中央曰钧天，麒麟为图腾……
　　花开狱火门，重归忉利天。紫星宫穷尽千年等待，一心一意想要归天……
　　天上，到底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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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塌了——，快逃啊——”
　　五色石城坍塌的石块就像冰雹一样，大块大块地砸落下来。
　　紫星宫混战中的两派人马，再也顾不上打斗，全都吓得抱头鼠窜，亡命而逃。
　　五色石城正下方就是紫微殿，这里是坠石最严重的地方，连蛇虫鼠蚁都跑光了，可就在正中心的地方，还昂首抬头站着一个不怕死的人——正是月摇光。
　　他将岳凌楼送上燃航船后，在地上连吼带比划说的“那边”，就是这里。
　　这里不仅铺着紫纱软垫，而且软垫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凝气池。他又早已砍断周围紫竹的茎秆，让茂密的竹叶厚厚实实地搭在软垫上，为岳凌楼充当缓冲。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但总比直接掉到地上，毫无悬念地摔成肉饼强。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捡回一条命。
　　碎石犹如流星般砸落下来，月摇光躲在两块大石板架成的三角区中，焦急地抬头望天。
　　突然，他看到空中有衣袂飘扬，一眼就认出是岳凌楼。
　　“岳凌楼！——”月摇光冲出去奋力大喊。
　　但岳凌楼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了，头朝下地笔直坠落，与石块毫无分别。
　　“岳凌楼！岳凌楼！——”
　　见他离地面越来越近，月摇光的吼声更加惊慌急促。
　　眼看就要落到竹林树梢处时，突然一股强风旋转着拔地而起，冲上空中，将石块都卷飞了。岳凌楼的身体被风托起，不再是头朝下，而是横了过来，下降速度也变慢了。
　　是风……月摇光震惊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蓦地反应过来，是风之神力解禁了！
　　也就是说，紫坤已经死了！岳凌楼在半昏半醒中，无意识地运用神风托住了自己。
　　可是这股神风再强大也只能减缓下坠，并没有令他完全停止。
　　岳凌楼依旧重重摔落下来，猛地砸到紫竹上，贯穿圆垫，最后掉入凝气池中。
　　“岳凌楼！”月摇光狂吼一声，跟着朝他坠落的地方，纵身跳下……

　　◆◇◆◇◆◇◆◇◆◇

　　“你杀了我也没用……极柱崩塌，清气下泄……”
　　“轮回即将启动，你也躲不掉！……你是我族，就要屠戮！……”
　　“女娲子终将……悉数灭亡！……天下重归，万灵时代！……”
　　“哈哈哈……哈哈哈……”
　　紫坤猖狂的大笑，在身体迸飞炸裂的瞬间归于沉寂。
　　梦魇也被同时炸碎，岳凌楼虚弱地睁开眼睛，在痛苦的急喘中苏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从周围环境判断，应该是在七宫主的天市殿中。
　　月摇光坐在床边，见他睁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欣慰地说：“你总算醒了……”
　　岳凌楼神色有些迷糊，直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颈，又看看身上，竟没有一处受伤。
　　双手手背的麒麟兽头封印消失不见，只在右手掌心留有夔鱼形状的天璇印。
　　反倒是月摇光的额头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岳凌楼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月摇光黯然神伤地说：“为了等你从天而降，被坠石砸破头了。”
　　岳凌楼出神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第一次见他受伤，总觉得有些稀奇。
　　月摇光被他盯得不太自在了，便主动找话说：“你厉害啊，天都被你搞塌了……七宫主说，通天塔极柱已毁，清气正在不断下泄。以这里为中心，慢慢向外扩散，以清气为生的盘古子将会渐渐觉醒……虽然不会太快，但留给女娲子的时间也不多了……”
　　听上去好像很严重，但是岳凌楼迟钝的思绪无法考虑太多。
　　他微微侧头，凝视门外，低声道：“外面好吵……”
　　风之神力解禁后，他变得就像紫巽一样，只好稍微凝神，能听到很远处的声音了。
　　追上通天塔前，紫星宫正陷入激烈的两派内斗，但现在的嘈杂声听上去不像是厮杀，而像是很多人正在忙碌地穿梭往来，到处乱糟糟、闹哄哄的，就像集市一样。
　　月摇光道：“紫星宫灭亡了……”
　　“什么？”岳凌楼惊愕地瞪着他。
　　“七宫主决定解散紫星宫，释放所有人，甚至打开天市殿，将黄金分发给大家。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连地板和天井上的金块都被撬掉、拿走了……”
　　闻言，岳凌楼下床推门一看，这才终于相信了月摇光的话。
　　曾经的天市殿就是黄金屋，四面墙壁、天上地下全都是黄金，就连地毯都嵌着金丝，所有事什，大到桌椅，小到杯盘，全都镶金嵌玉，珠光宝气。而现在却是遍墙剥落，遍地狼藉，到处都被搬空了，就像刚被抄过家似的，一片萧索残破之景。地板被撬得坑坑洼洼，脚底踩下去都会被硌疼。垮了一半的天花板悬挂在半空摇来荡去，随时都会坠落下来。
　　岳凌楼不敢置信地环顾四周，向外走去。突然，脚下踩到什么东西。
　　他以为是石块，可是移开脚背，低头看去，却发现是一枚血红色的扳指。
　　他忽然低笑一声，俯身捡起来，再仔细一看——没错，这果然是隐剑。
　　红叶死后，他被紫星宫打入大牢时，隐剑就被七宫主拿走了。其他人抢掠天市殿时，眼里只有黄金珠宝，不知道这扳指是什么东西，所以将它像垃圾一样丢弃在这里。
　　没想到如今隐剑竟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紧紧将这个失而复得的有缘物攥入掌心，无法控制地想念西尽愁，还有他说过的话：
　　“不要再扔掉了，让它一直留在你身边，代替我保护你……”
　　如今紫坤已死，紫星宫灭亡，连隐剑都知道冒出来找自己，可是西尽愁又在哪里？
　　霎时间无数记忆涌上脑海，全都是与眼泪有关的，令他头晕脑胀地沉浸在悲痛中。
　　忽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才匆忙收敛情绪，抬头看见七宫主走了过来。
　　“你醒了？”七宫主神色有些疲惫憔悴，有气无力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们之间有过仇恨，但不是你死我活那种，如今伴随着紫坤的死亡，都将仇恨看淡了。
　　岳凌楼反问道：“你呢？把紫星宫解散了，又有什么打算？”
　　七宫主抬眸向外望去，院子里人头攒动，都在忙着搬运值钱的东西。她满足地浅笑着，叹了口气说：“这个巨大的牢笼，终于消失了……我以后就留在这里，做个守陵人……”
　　尹昀、尹珉珉，还有红叶的尸体全都葬在圣陵中，她可以抛弃紫星宫，却无法丢下这些故人。她遣散所有人，然而安然却自愿追随她，陪她一起留在此地，守护亡灵安息。
　　“四重门不好过，让紫兑送你离开吧……”
　　七宫主说着向窗外招了招手，不一会儿，正在指挥搬运的小兑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他累得满头大汗，脸颊红扑扑的，喘着粗气问：“七宫主，怎么了？”
　　“别叫我七宫主，你和紫坎都已经自由了。”
　　“那你也是我永远的七宫主，我听你吩咐。”小兑刚表完忠心，就看到旁边还站着岳凌楼，立即绽开笑容，惊喜地叫道，“哎呀，你醒了？”
　　岳凌楼只点了下头，没有做声。
　　这时七宫主说：“你送他离开吧。”
　　“把手给我，你想去哪里？”小兑笑眯眯的，不客气地牵起岳凌楼的手。紫坤死后，画在他手背上的麒麟兽头封印也消失不见，他又恢复了空间转移的泽之神力。
　　“等一下。”岳凌楼将手抽出来，看了眼倚在门边的月摇光。
　　月摇光走过来，岳凌楼取下熠凤剑交给他，说：“你留着吧。”
　　月摇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用问也明白他的意思。这次分开，未来两三年内，他们都不会相见了，也许还会更久，所以只能把关系到月摇光性命的熠凤剑先行留下。
　　当初月摇光以消灭紫星宫才劝岳凌楼站起来，如今心愿了结，自然要回到那人身边。
　　“可以了。”岳凌楼说着牵起小兑的手。
　　“只要心里想着你要去的地方就行了。”
　　淡淡光芒从小兑手心发出，袅袅上升，包裹住两人紧握的双手。
　　光芒顺着手臂蔓延全身，越来越强，越来越亮，把岳凌楼从头到脚笼罩起来。
　　“我看懂他的命了……”
　　月摇光依依不舍地凝视着这一幕，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取代西尽愁。
　　“伤他心的是西尽愁，救他心的也是……如果没有西尽愁，这就是一个天下人负他，他又负天下人，最后堕入邪道，毁天灭地的故事……”
　　随着光芒不断加深，强光中的岳凌楼变得愈发透明，最后消失不见……
　　只留下月摇光的低声轻叹：
　　“本不该出现在这一世的西尽愁，是他的命格中的意外，也是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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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凌楼又回到青神寨，站在当初的悬崖上，迎风眺望面前的冰湖。
　　这里与之前离开时一模一样，冷清而荒芜，远离尘嚣，无人打扰。
　　岳凌楼席地而坐，心神沉寂下来，令他感到自己仿佛已经融入万物。
　　就这样静坐着，眺望着，放空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抽出腰间短刀，在手臂上割开一道口子。血还没有流出来，就有很多乳白色的蛊虫蠕动着探出脑袋，将伤口治愈了。
　　“果然是这样……”岳凌楼抖肩笑了笑，重新将刀收好。
　　他在五色石城咬破紫坤喉咙时，就有无数蛊虫从眼耳口鼻钻进他的身体。
　　他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但当时他没想活下来，所以不在乎，谁知现在却无法摆脱了……
　　他知道自己更难死了，无论是寄宿在体内的圣血麒麟半条魂魄，还是这些蛊虫，再加上已经解封的风之神力，以及深嵌在右手掌心的天璇印，都令他变得非常强大。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他仿佛又变回两年前耿原修死后的样子，不知道应该如何消磨这段多余的生命。
　　“你曾说过，如果宿命逃不过，那就结束它……万事都有终结的一天，无论什么灾劫，只要熬过去，也便结束了……现在这样子，算是结束了么？……”
　　岳凌楼舒展四肢，瘫软地倒在地上，又变回烂泥般的状态。
　　“西尽愁，我来见你了……过去我总想知道，一切走到尽头，究竟是什么结果，如今终于得到答案……原来熬到最后，看到的依然只是一片荒芜……”
　　时间缓慢流逝，一切都过分安静。
　　不知不觉中，光线暗淡下来，夕阳与晚霞铺洒在辽阔的天边。
　　“紫坤死了，紫星宫也没有了……你没看到我杀紫坤的时候，不知道我做得多好……我完成了这么大一件事，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但却已经没人在为这个结果而等待了……”
　　仿佛又过了很久，夜越来越深，灿烂的银河低垂在黑夜尽头。
　　风带来远处的声音，似吟似唱，低沉而悠长，一遍又一遍地拂过记忆。
　　“我们明明也有过很多快乐的时光，但如今能清晰记起的，却是一路伤和一路血迹，我之所以能磕磕绊绊地坚持往前走，是因为前方好像有你的影子，一直在吸引我……”
　　时间仍在默默流逝，令深夜变得不再深，天空与远处山峰轮廓交界的地方渗出了靛蓝。
　　“可是当我终于淌过漫长的苦难，前方你的影子却已不见，原来你从未在等我……”
　　终究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奔赴，然而已经停不下这样的一意孤行。
　　他可以听佛劝诫，放下仇恨，但却放不下这段感情，依旧执著而不愿皈依。
　　如果再次去到生与死的边界，在景元寺的禅房中见到蓉姨的身影……
　　这次，他可以问心无愧地回答：“我未悔过，也未怕过……”
　　他知道未来无尽的人生，将继续在贪爱的痛苦中度过，但这就是他的选择……
　　黎明即将到来，朝阳已经迫不及待地冒出了头，想要看一看这个热闹的人间。
　　在地上瘫了一天一夜的岳凌楼，终于慢慢直起身来，眺望远方旭日东升的美景。
　　体内涌上熟悉的热意，令他知道正在今天，马上就要到来了……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落到憔悴淡泊的脸上，血液中的毗伽兰华开始勃然怒放。
　　火红的花瓣一层又一层、争先恐后地向外翻卷，吐露花蕊。蜿蜒的藤蔓顺着皮肤攀爬到肩上、脸上。烈火烧灼的炙热在体内汹涌奔流，将他残存的神志烧得滚烫沸腾。
　　当初他吞下一整袋毗伽兰华，解开了西尽愁的寒毒，但却解不开自己的毒。
　　从那时起就深植在体内的花种，一直默默等待着再次绽放的时间。
　　就是今天，就是现在。岳凌楼站起来，向面前的冰湖走去……
　　紫星宫灭亡，五色石城坍塌，中原已无毗伽兰华。只有这里，才是他唯一的活路。
　　脚尖轻轻点在冰湖上，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没有迅速结冻，反而是冰湖融化了。
　　岳凌楼满意地轻笑道：“你以为躲在这里，我就没办法了么？……”
　　欧阳扬音曾说“他在一个你永远去不了的地方”，这话太天真了……
　　“谁说我去不了？……”岳凌楼带着嘲笑，突然一步踏进冰湖中。
　　被毗伽兰华烧灼的炙热身体，令他所经之处的冰层全部融化成水。
　　他犹如坠入冰河之中，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只是不断下沉，不断下沉……
　　“我说过，没有生离，没有死别，死也不别……你已经无法摆脱我了……”
　　岳凌楼在深水之下睁开眼睛，到处寻找西尽愁的身影。
　　——“当一切结束之后，如果你还想见我，我就会出现。”
　　——“什么时候……才是一切结束？”
　　这就是结束，西尽愁……
　　如果你死了，我就去见你；如果你不死不活，我就一直等你。
　　我们都做过承诺，现在就是兑现的时刻了。我想见你，你在哪里？……
　　忽然，水下传来两个重叠的心跳声。
　　岳凌楼立即循声游去，终于找到那块冰封着圣血麒麟肉身的千年寒冰。
　　就在寒冰边缘，他看到西尽愁熟悉的身影。
　　岳凌楼靠近过去，捧起他的脸，想把他唤醒，但他却没有一点反应，就像陷入很深很深的沉睡。岳凌楼微笑着牵起他的手，也随他一起，慢慢闭上眼睛。
　　的确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我们都太累了……
　　我们攀缘六尘，生爱憎之心；我们处处不同，总是在争辩是非。
　　然而佛以无上智慧，照见一切诸相犹如虚空，一切诸法，无有不同……
　　得念失念，无非解脱；成法破法，皆名涅磐；
　　智慧愚痴，通为般若；离欲多欲，俱是梵行；
　　菩萨之法、外道之法，同是菩提；
　　烦恼境界、清净境界，都是心之境界；
　　芸芸众生、山河世界，都是同一法性；
　　地狱也罢，天宫也罢，一念清净，皆为净土。
　　无论有无觉悟，最后都会归于佛道，一切烦恼，终将解脱……
　　这里，就是我们的净土。
　　体内灼热消失了，潭水重新凝结成冰，封印所有。
　　我会等你醒来，无论多久……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一百年也好……
　　我会一直在这里，一直在你身边……
　　等待着，你再次睁眼……
　　一直等，一直等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