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6、第六章 人间 ...

  •   黎明的第一束光线驱散了黑夜,无论昨夜经历过什么,白天依然照常降临。
      云的阴影落在脸上,然后又被风吹走了,岳凌楼干涸的双眼一直宁静注视着。
      但这世间,已经再也没有能说会道、神采飞扬的西尽愁了。
      他封存在冰湖之底,去不了,看不到,更无法相谈和触摸。
      这三十丈的悬崖,仿佛就是冥府与人世的距离,令他埋葬和长眠。
      我可为你生,也可为你死。你生我就生,你死我就死……
      只想着这些,把其它所有都清空了。
      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把他从恍惚中唤回现实。
      转动浑浊暗淡的眼珠,循声望去,看见是月摇光走了过来。
      他迟钝地思考着,月摇光说给他三天时间,随便他做什么,现在的确是该来了……
      “你怎么搞的?……”月摇光停在他面前,一时竟不敢相认。
      岳凌楼宛如一滩被剔掉骨头又被磨子碾平的肉泥,柔软无力地平瘫在地上。
      脸色苍白憔悴,目光阴暗昏沉。满头青丝皆成白发,被狂风刮扯了一整夜,变得凌乱不堪,乱糟糟地萦绕在肩膀、手臂和脖颈上,犹如满身被蚕丝禁锢,又像在蛛网中裹缠不出。
      “我劝不回他……”干涩的嘴唇微弱翕动,岳凌楼轻挑眼眸,仰视月摇光。
      “他在哪里?”月摇光蹲下问道。
      “就在这里。”岳凌楼没动,但月摇光抬头望了眼冰湖,顿时就全明白了。
      他同样早就看到岳凌楼手边的熠凤剑,从容地说:“你尽力了,我们回京城吧。”
      “我不回去……”岳凌楼依然没动,气息微弱却很固执地说,“我说过,我会等他……”
      连佛祖都劝不了他,月摇光也休想。
      他只想一动不动地永远瘫在这里,像一撮土和一块石,被风吹、雨打、日晒、霜冻。
      月摇光看着他,很久没说话。
      时间就这样静止下来,忽然,岳凌楼拿起熠凤剑,递给月摇光,说:“你可以走了。”
      只要带走这把剑,月摇光就没有留下的理由,没人再打搅他无声无息地瘫着不语不动。
      “你想把自己活活耗死在这里么?”可是月摇光没有离开,依然要多管闲事。
      “我不会死,我已经和他一样了……”岳凌楼闭上眼睛,忍着锥心的痛说,“尹珉珉和欧阳扬音,那些恨我的,杀我的人,都把我送到他身边,但最后却是他自己,把我推开了……”
      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月摇光猜不出全貌,但哪怕只猜出七八分,也足以断言。
      “既然他心意坚定,不惜封印自己也要彻底断绝,你留在这里也没用了。”
      “不需要有用,我已做过太多没用的事了……”岳凌楼发出几声苦笑,“见他有用么?劝他有用么?舍身赴死、粉身碎骨有用么?既然都是没用的事,不在乎再多做一件……”
      “你不是还要消灭紫星宫么?你瘫在这里化成稀泥,紫星宫可不会自戕。”
      仿佛被这句话猛地咬住喉咙,岳凌楼戛然无声,不说话了。
      看到他并非真的心如死灰,无动于衷,月摇光心里有了底,语气缓和下来,继续说道:“每个人都会死,不管愿不愿意,死亡终会降临,你着什么急呢?我为求生竭尽所能,你却宁愿白白等死,真是讽刺。与其在这里耗费时光,不如做点有用的事,也许还能寻到转机。”
      月摇光说着轻轻拨开岳凌楼额头霜白的发丝,仔细查看着什么。
      “你干什么?”岳凌楼依然无力移动,却用目光瞪他。
      “当初我在驿道救下你时,这道伤口深可见骨。去了皇宫没几天,就只剩下一道浅痕。现在就连浅痕都消失不见,彻底愈合了……你说你的体质一向如此,其实不仅是你……”
      岳凌楼没接话,将死的眼中却陡然恢复活气,显然对月摇光的后半句话是好奇的。
      月摇光笑着换了个姿势,摸着自己的脖子说:“就连你母亲的断头伤,也彻底愈合了。”
      听到这话,岳凌楼终于活过来,蓦然睁大的眼瞳仿佛在发出严厉的质问。
      “我有一个你绝对想听的故事……”月摇光故意吊他胃口,不但不急着讲述,也不动手扶他,而是好整以暇地直身站起,垂眸望着他说,“只要你重新站起来,我就告诉你……”

      ◆◇◆◇◆◇◆◇◆◇

      启程来水寨之前,月摇光为了慕容情尸体伤口愈合之谜,前去求问紫坤。
      结果紫坤在慕容情的尸体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定颜珠?”岳凌楼全身绷紧,将月摇光话中的这个陌生词又重复了一遍。
      月摇光点头道:“对,应该是二十年前乾坤分离后,紫乾让她服下的。因为体内嵌入定颜珠的关系,她死后十二年依然肉身不腐,甚至还能治愈伤口。不过,定颜珠只能修复肉身,不能起死回生,所以她依然会流血死亡,只不过死后伤口会复原而已……”
      这时两人面对面坐在船舱里,船已离开水寨,正在淅川河中,向幽河镇驶去。
      船行很稳,毫无摇晃,但是岳凌楼听到这些真相后,却犹如跌宕于浪涛中,震惊动摇。
      月摇光接着说:“你是她腹中所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所以也顺理成章地继承了一点这种力量……当初你怪我伤害她的遗体,现在她已完好如初,你可以原谅我了么?”
      岳凌楼无暇回答,追问道:“紫乾为什么要她服下定颜珠?”
      “当年耿原修、岳闲、慕容情的故事没那么简单……”月摇光看着他刹那苍白僵硬的脸色,尽量和缓地说出,“其实那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的故事……”
      二十年前,毗伽兰华第二次结果,诞生了两名女婴。
      其中一个是红叶,另一个则是“情儿”。
      但是,七宫主口中的“情儿”,并非慕容情的“情”,而是蔓晴的“晴”,晴天的“晴”。岳凌楼与慕容情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进入紫星宫后,却没被七宫主一眼认出来,正是因为与七宫主一起长大的“晴儿”,根本不是慕容情的样子。
      蔓晴,就是当年故事中的第四个人。
      准确地说,她并不是人,她像红叶一样,也拥有与生俱来的神力。
      红叶是命中螺旋,以失忆为代价,换取不老的生命,而蔓晴则可以改变相貌。
      二十年前,乾坤分离,紫乾与其追随者来到广州,准备前往南洋,蔓晴就是其中之一。
      在这里,她与岳闲、耿原修、慕容情相遇了。
      四人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机缘和纠葛,如今已经无人准确知晓,但是可以从结果逆推出,应该蔓晴先爱上岳闲,并以慕容情的绝世美貌与他见面,后来两人就相爱了。
      与此同时,紫乾与耿原修达成三十年的花狱火交易。
      可是紫乾并不信任耿原修,当他发现蔓晴经常偷偷假扮慕容情后,想到一个办法。
      他对蔓晴说:“你不是喜欢岳闲么?如果跟我去南洋,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可以让你留在中原,但是你要对我尽忠效命。我要你变成慕容情的样子,为我监视耿原修……”
      为了让蔓晴取而代之,紫乾残忍杀害慕容情,将她抛尸海底,并令蔓晴服下定颜珠。
      从此,只要蔓晴不把体内的定颜珠挖出来,就只能是慕容情的样子。
      无法变回自己,也无法改变容貌,甚至就连受伤留下的伤口,都会自动复原。
      以此保证她永远都是慕容情的天姿国色,不能有一丝变化。
      蔓晴虽然如愿以偿地留在中原,但是却成为耿原修的未婚妻,无法与岳闲比翼双飞。
      她哀求耿原修解除婚约,但却遭到拒绝,后来只能与岳闲偷偷相见。终于有一天,她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哭倒在耿原修脚边,求他成全两人……
      这次,耿原修作出妥协,提出与岳闲比画,留下那两幅《人面桃花》。
      耿原修本来有十成把握,以为必胜岳闲,可是他心中的慕容情,始终是死去的慕容情,以至于无法画出蔓晴的神韵。而岳闲正好相反,入木三分地刻画出蔓晴的神态和气质。
      所以耿原修一败涂地,将慕容情输给了岳闲。
      十个月后,蔓晴和岳闲的孩子出生了,取名岳凌楼。
      岳凌楼渐渐长大,不像蔓晴也不像岳闲,而像一个早已尸沉海底的女人。
      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从蔓晴体内继承的定颜珠,令岳凌楼继承了她的容貌。
      听到这里,岳凌楼彻底明白了,所有谜题都迎刃而解。
      原来慕容情跟紫星宫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是蔓晴取代了她。
      不知道耿原修是否察觉到这个骗局。如果慕容情被岳闲刺杀的剑伤,在下葬前愈合了,耿原修就应该是知道的。那么,他又能由此把这个故事的全貌猜出多少呢?
      每个人都有去恨的资格……耳边又响起西尽愁说过的话,突然有了更深的领悟。
      岳凌楼垂首抚额,脑海中一片轰天裂地的喧腾。他眼中噙泪,苦涩笑着,低叹道:“没想到,竟连耿原修也有去恨的资格,原来一切当真是我应得的报应……”
      不只死有轮回,生亦有天道因果之轮回。蔓晴从慕容情那里偷到美貌,得到爱情,却不料这美貌一直传到她的后代,又将岳凌楼作为慕容情的替身,送回到耿原修手上。
      这场轮回,是无辜惨死的慕容情,对夺走她生命、身份和爱情的蔓晴,进行的复仇。
      而岳凌楼生来就注定的这场报应,就是为了偿还母亲当年欠下的血债。
      他忍着眩晕,低声轻吟道:“原来水下真的有鬼,是慕容情的冤魂一直纠缠着我……”
      越是想通这些,就越难以面对真相。自己恨了那么久,可哪有资格去报仇呢?
      捂脸的手心中捧满热泪,沸腾的脑海里,是非黑白都是混乱的,越往深究就越看不清。
      当他身处其中的当下,所有恨和痛都那么鲜明时,因为太专注地只能感受到那最彻骨的一个方面,理所当然就无法感知感情的全貌了。只有当一切都成为过往,能够淡然再回首时,仿佛才能厘清一点真容。然而这也是不确切的,人的感情如此复杂,连自己都辨识不清。比如爱恨虽是截然相悖、正反两极的情感,但偏就是不讲道理地会同时出现,并且形成纠缠不清的复杂葛藤。他至今仍不敢为那段过往下个定义,任其成为谜团也未尝不可。
      “世间因果,如此莫测……我曾经那样恨之入骨,如今竟丧失了去恨的底气……”
      爱恋是空,恨亦是空,可笑的是无法看破、放下的自己。
      末世众生不得成道,由于心中潜藏憎爱的种子,故未解脱。
      若视怨家如己父母,心无有二,即除诸病。对于诸法万物,亦当如此看待。
      烦恼即是菩提,苦难皆是诱因。佛法高深,其中玄妙,他不能懂。
      但他反抗不了,这千万亿劫对他的逼迫和改变……
      生死有两种,一切众生从迷到悟,都要经历万死万生。
      如今他就在这万死万生中,魂飞魄散,飘荡流离,不知归途……

      ◆◇◆◇◆◇◆◇◆◇

      到了幽河镇,船靠岸后,月摇光和岳凌楼都下船了,他们要改陆路返回京城。
      出发前,月摇光雇车备马,岳凌楼独自留在码头客栈里。
      望着眼前来往人群,卸货的,上船的,行走的,策马的,欢笑的,哀愁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无数迥然相异的面孔汇成洪流,在浑浊空气中杂乱穿梭,一派喧嚣热闹的景象。
      有点似曾相识……
      但这没什么奇怪,因为哪里的长街都一样,每一眼都能望见似曾相识的人间万象。
      众生就在这秽土世界中熙攘拥挤,奔波生存着。
      天气回暖,初春来临,令他回忆起去年清明时节,与西尽愁在云南平安镇的相逢。
      那时细雨初歇,到处还泛着潮湿,喧腾的阳光将小镇烘暖。
      他们坐在一栋三层重檐小楼屋顶的青泥瓦上,同样眺望着热闹纷呈的世间景象。
      西尽愁说:“你看这山河、众生、世态、人情,世间如此美好,活着不好么?”
      而他不懂。山河只是寻常景色,人声只惹来耳畔吵闹,情爱都是别人的,与他何干?
      当时不懂,现在依然不懂……耿原修和西尽愁到底在怕什么呢?
      前者不惜舍弃花狱火,后者不惜舍弃生命,为了济世和拯救苍生?
      如果不做,就是四极倾塌,清浊相融,天地闭合,重归混沌……
      但这有什么好怕的?这世间有什么好,值得为它取义成仁呢?
      不知不觉间,岳凌楼已经走出客栈,沿着漫漫长街,在人群中独自行去。
      无数人与他擦肩,投来注视,他却茫然不顾,视若无睹——因为他们毫无联系。
      “你不要总想着不怕死,多想点阳间的事行不行?”
      如果西尽愁在,他会这样劝说,但他不在了,也就无人劝说。
      “舍弃烦恼,杜绝贪嗔痴念,不执著于爱,不沉湎于恨,辨世理,讲是非,这便是你……不然你怎么敢叫‘尽愁’呢?”
      而自己却截然相反,学不会他的豁达,除不尽心中魔障。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脑海中的诵经声淹没过来,遭其灭顶的岳凌楼突然跪倒在长街上,开始低头痛哭。
      菩萨修行时悟得唯有五蕴皆空,才能灭除生死因果,化解一切苦痛,抵达彼岸……
      这个艰难的寒冬,他已承受太多,五蕴皆空就能化解苦痛,但他偏要负痛而生。就连一根稻草都能压死骆驼,更何况西尽愁不是稻草,而是一座巨山,足以将他压得粉碎。
      这世间有什么好?这烈狱般的人世给过我什么呢?
      只给我苦难和折磨,还有一段受尽诅咒的爱情,令我求不得,爱别离……
      这便是我与世间最后的联系……现在一切都斩断了,我与世间再无羁绊。
      人世舍我,我舍人世,四极倾塌就倾塌,天地闭合就闭合,一切就这样毁灭吧……
      路上所有人都吓得躲开了,有的加快脚步跑走,有的围成圈驻留旁观。
      岳凌楼不在乎这些惊恐好奇的目光,因为他已脱离在外,与这众生、人世都再无瓜葛。
      突然,湿透的视野中现出一团鲜红,他抬头,看到一枝花伸到眼前。
      面前站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圆眼小姑娘,胳膊上挎着篮子,正在卖杏花。
      岳凌楼跪在地上,透过盈满眼眶的泪水望着她,嘶哑地说:“我不买。”
      姑娘很亲切地笑着对他摆手,说:“不要钱,送你的,别哭了。”
      见岳凌楼不动,又把花枝向前凑过去,说:“拿着。”
      岳凌楼依然没动,却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想记住她。
      “我叫种子。”
      “种子?”岳凌楼轻声笑了,冥冥中看到了救赎的出口。
      种子,埋下善种,可结善果,收下了,便能重新在心中生根发芽,收获善果。
      多好的寓意啊,仿佛是天意的安排,但是岳凌楼很真诚地拒绝了:“不,我不配……”
      “配的,”姑娘不由分说,直接把杏花插到他头上,歪头欣赏着说,“真好看。”
      肝肠寸断中熬成的一夜白发,在这姑娘眼中,配上鲜红的杏花,竟也是好看的。
      姑娘高兴地跳着跑远了,岳凌楼看她时,她还回头挥手。
      看着看着,岳凌楼忽然才意识到,眼中潮湿已经退下,他又能清楚视物了。喉咙也不再闷痛,又能开始呼吸。他慢慢站起来,取下插在耳鬓的那枝杏花,心想:“这是种子……”
      这世间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以命守护呢?他缓慢环顾四周,目光从围观人群脸上依次扫过,看到的仿佛与之前不同了。当不再是毫无联系时,他终于也能看到了……
      风与阳光,草和土壤,男女老幼,红尘万丈,原来人间如此斑斓……
      西尽愁,我好像看到了……这是不是你眼中的人间?
      不再是毫无瓜葛,因为联系而产生了眷恋。
      这寻常的景色、耳畔的吵闹、别人的情爱,虽然与我无关,但我能感受到些许可爱了。
      虽然这世间不再有你,但你并未真正离开。
      当我经过长街,能听见你说的话;当我经过竹林,能感到你扬起的风;当我穿过山和海,越过草野,淌过溪涧,都有你的身影相伴,都有我们曾经的过往……
      你看,这世间,曾有你爱我,也曾有我爱你,我们在这里相遇和相伴。
      我见日夜朝暮、骤雨清风、骄阳霁月、野草闲花,全都如同见你……
      这世间是我们生过、爱过的证明,存留着所有记忆,所以怎能眼睁睁看它毁灭呢?
      原来这便是人间的可爱,想着想着,岳凌楼渐渐平静下来,转身向回走去。
      围观人群都散去了,只有一人留在原地——是月摇光。
      月摇光来到他面前,递去一张手帕,问:“好点没?”
      岳凌楼点点头,接过来把脸擦干。
      心情的确舒畅很多,就像积压的乌云化作雨水后,消失不见了。
      对于已犯下无间罪者,如何才能获得救赎?佛说,舍罗婆迦化神力,菩萨化神力,如来化神力,为无间罪者除疑悔过,遇善知识,舍弃妄想,远离执著,脱于苦海……
      佛不度你,你可自度。洗除心垢,去恶就善,众生亦将度你……
      两人并肩向回走去,都没说话。
      岳凌楼握着手中杏花,与长街万象擦肩而过,心中只有那句:“众生亦将度你……”
      众生度我,谁是众生?他曾以为是西尽愁、常枫,甚至尹珉珉……
      现在,他嘴角浮现出彻悟的笑意,想说:“蓉姨,我终于懂了……”
      不需过问谁能度我,若是真正活在人间,不再隔绝封闭,一切众生,皆可度我……

      ◆◇◆◇◆◇◆◇◆◇

      回到皇宫归心斋后,岳凌楼与月摇光一同连夜去见紫坤。
      看到月摇光这么快就取回熠凤剑,紫坤本是开心相迎,可却在听说西尽愁水淹青神寨,将圣血麒麟肉身完全封印后,笑颜霎时退去,转为寒霜覆盖,冷笑道: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与我紫星宫顽抗到底了。”
      月摇光当好人,说:“往好的方面想,虽然圣血麒麟无法复活,却也不会被杀死了。”
      可是紫坤依旧咬牙切齿,愤然说道:“圣血麒麟苏醒之日,毗伽兰华回魂绽放,才是我族归天之时……我为这一天等待千年,又答应要带小乾归天,可却被他破坏了!……”
      归不归天月摇光不感兴趣,催促道:“熠凤剑已经到手,你现在能为我拔除煌蛛么?”
      “给我看看……”
      紫坤接过熠凤剑,用左手握住,右手在空中轻轻一划,指尖擦出一簇紫光。她以指尖牵引紫光,在空中画出阵法图,口中念道:“大通混冥,万物掺落,天乾地坤,凤鸟朝觐。”
      话音刚落,立即有明烈火光腾起。月摇光手背猛地缩紧,千粦丝突然发出畏惧的颤抖。
      在进入耿府存放硬骨石的地下室时,煌蛛也曾颤抖过,但却远不及此刻激烈狂躁。
      月摇光猛地一把捏熄紫坤指尖紫光,急促打断道:“等一下。”
      紫坤收回右手,停止召唤,歪头问道:“怎么了?”
      “既然我已拿到熠凤剑,随时可以拔除煌蛛,青炎已死,我不必急于一时。”
      月摇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立即除灵,刚才是在试探紫坤。紫坤能如此干脆地召唤凤鸟,再加上刚才煌蛛极度畏惧的反应,他已经不再怀疑了——熠凤剑确实就是他的活路。
      月摇光轻轻从紫坤手中拿回熠凤剑,温和赔笑道:“虽然千粦丝会要我的命,但至少我还能再活两三年。如果现在拔除它,我的仇家闻讯找来,说不定我死得更快……”
      紫坤能猜到他的鬼心思,但是没有点破,颔首应允道:“那就依你吧,你什么时候想要除灵了,再来见我便是。”
      这句话后,月摇光和岳凌楼本应告辞离去,但是他俩都站着没动。
      紫坤很聪明地把目光转向岳凌楼,问道:“还有事么?”
      如果没事,岳凌楼不可能陪月摇光来见她,而且那满头白发的憔悴模样,明显是有心病。
      岳凌楼点头道:“你能为杨鹰和红叶算命,那能为我算么?”
      紫坤有点意外,霎时绽开笑颜,和蔼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边说边示意岳凌楼把手给她。
      岳凌楼右手麒麟兽头的封印被抓烂了,于是伸出左手。
      紫坤从发髻中拔下一枚金簪,在他中指尖轻刺一下,挤出一滴血珠。
      岳凌楼任由她摆弄,十分急切地脱口而出道:“我到底是不是破天星?”
      闻言,紫坤动作略有停顿,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
      她将那滴指尖血搓了搓,竟搓成一颗晶莹光亮的圆珠。
      她拈着圆珠,继续搓动着,狭起双眸,仔细凝视着岳凌楼,半天才问:“谁告诉你的?”
      “你不是常把‘你是我族,亦非我族’挂在嘴边么?我到底是什么命?”
      紫坤嫣然一笑,突然指尖用力,把血珠捏碎了。她神情专注地闭眼摩挲着,感受着血珠在指尖化作粉末洒落,仿佛正听着、看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粉末散尽后,她才又睁开眼。
      “逆天则生,顺天则死,生则燃尽,死则成灰……你是大凶之命。”
      岳凌楼听不懂,追问道:“什么意思?”
      “未必是破天星,也未必不是……”紫坤高深莫测地笑着,看到岳凌楼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她更加开心似的说,“你可能有所误会,破天星并非生来就是,而是行破天之事后,方乃成为。轮回尚未开启,一切皆非定数。天意玄妙,难以参破,就连我也无法预言……”
      岳凌楼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而非紫坤故意隐瞒。
      正因为如此,西尽愁才会在轮回开启前,以封印的方式来阻断他的命格。

      ◆◇◆◇◆◇◆◇◆◇

      从紫坤房间告辞离开后,岳凌楼和月摇光并肩行走在深夜的回廊上。
      月摇光回味着刚才紫坤的话,皱眉沉吟道:“逆天则生,顺天则死,生则燃尽,死则成灰……听上去无论顺天逆天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岳凌楼当然也知道,所以心情不好,冷硬地说:“别靠近我,否则容易死于非命。”
      可是月摇光不但要靠近,还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要脸地说:“我这种人,死于非命都算是厚待了,所以你不必觉得愧疚,就当是为民除害、积善行德吧。”
      “我不会觉得愧疚。”岳凌楼拨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月摇光跟在后面说:“所谓宿命,要站在结束往前看,才知道是命。你如今尚在起点,命在脚下,还没走出来呢,最多只是征兆罢了,不必这样担惊受怕……”
      岳凌楼突然站住,转过身来。月摇光还以为这是对自己刚才那句话的反应,谁知岳凌楼却蓦地一把抓住熠凤剑,说:“还给我!给你是为了让你拿去救命,不是让你霸占的。”
      月摇光急忙捂住,说:“我帮你保管不行么?反正你拿去也拔不出来,放在我这里更安全。”
      可是岳凌楼不松手,坚决说道:“拔不出来也是我的,况且你也拔不出来!”
      月摇光开始动之以情,恳切说:“现在你身边只有我了,能不能珍惜一点?”
      谁知岳凌楼还是不为所动,依然不松。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月摇光认输了。
      他取下熠凤剑,交给岳凌楼,无奈地说:“拿去吧,这是我的命,你别弄丢了。”
      嘴上这样郑重叮嘱着,但他确信岳凌楼肯定丢不了。
      虽然他交出去的是命,可岳凌楼在乎的,仅仅因为那是西尽愁留下的遗物罢了。
      他知道自己要排的队还很长,连把剑都得不到,更何况是心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第六章 人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