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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六章 冥婚 ...

  •   几阵风后,雨变大了,西尽愁和欧阳扬音决定离开。
      不仅是离开这座山,而且是离开京城,前去广州。
      他们在此地耽搁太久,如今终于达成共识——的确只能是西尽愁。
      然而,所谓的共识,还有一人并未认可,这人现在已经来了。
      西尽愁不知道,他所凝视的那扇窗后,早已无人空守。
      岳凌楼熄灯后并未睡下,而是找上山来,此刻就出现在他面前。
      从树枝漏下的细密雨丝落在他们僵冷的脸上,每滴都向眼睛里钻,又冷又刺痛。
      欧阳扬音离开了,只留下西楼两人在长久的沉默中隔雨相望。
      “为什么不来见我……?”先发话的是岳凌楼。他知道西尽愁就在身旁,但他等了两天,等不到西尽愁现身,仿佛知道他们今夜就会离开一样,自己出来相见了。
      他必须来,因为他还有话未说,这是洛少轩死后他才突然醒悟的道理。
      如果没有经历这场家破人亡的劫难,他想不到还差这句话从未说出口。
      他挡在西尽愁身前,西尽愁凝视他,低声道:“凌楼,对不起……”
      不仅是为躲起来不现身而道歉,更为其他很多懂的、不懂的、能说的、不能说的缘由。
      岳凌楼也不知道西尽愁究竟在为什么而道歉,但他不追问,不深究,因为无论是为什么,他的回答都是一样的。雨丝在眼底沁润开,霎时间凉意弥散。他轻轻眨动着眼睫,说:
      “我原谅你了……”
      这是他从未说出口的话,从前他没有这样的宽容和勇气,所以才有那么多痛苦的坎坷。
      佛说贪瞋痴是根本烦恼,贪是执著地爱所爱,嗔是极端地恨所恨,痴是不畏因果,不明事理——全都是他愚昧无知的样子。他宁可执著、极端和不明,也从未选择去原谅和化解。
      这世上所有错都能改,唯独人死不能复生。当听到别人真心的忏悔,如果能去原谅的话,就能让错误得到改正的机会,而不是以死亡终结。他失去了友情,不想再失去这段爱情。
      “西尽愁,无论什么我都不计较了,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我不想连你也失去……”
      无论是不是真的放下,也无论是不是真的原谅,只要可以说出口,有这份勇气和觉悟,是不是一切就可以变得不一样,就可以不用再失去他们了?
      如果不原谅就意味着生死相离,他可以原谅西尽愁的一切——是一切。
      委不委屈都不值得一提。
      他热切而惊慌地注视着西尽愁,最后,听到的却是:“对不起,凌楼,我要走了……”
      万没想到,西尽愁道歉是为了这个。原来原不原谅,都会失去,这是注定,无法改变。
      岳凌楼忍着晕眩,逆风而上,来到他面前,拽住他说:
      “不要走,你听我说……红叶的死,是我的错,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紫星宫让我永不超生,你想让我怎么赎罪……只要你说,我都可以……还有其他所有错,我都能认……”
      他卑微乞怜的样子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急促的声音在风雨中断断续续地破碎。
      “以后任他人杀我恨我、妒我辱我,我都不计较了……只要你爱我不变,只要我们还能相伴余生,我统统都可以放下……我可以原谅你,你也能原谅我么?……”
      “凌楼……”西尽愁扶着他颤抖的身体,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已经说不出话。
      “我想到了,你不用去死的……只要杀掉乾坤两人,消灭紫星宫,就没人会去复活圣血麒麟……让它继续冰封不好么?三百年不都好好的么?……”
      “三百年平安无事,并不意味着以后也能平安无事……”
      因为破天星已经降世,又一轮的命途轮转已经启动——但是他不能讲出口。
      “为什么?……”岳凌楼在他冷静决然的回答中,再次尝到期待破碎的折磨。
      西尽愁顿住了,无法再讲下去,这是最坏的时机,岳凌楼已经承受不起任何打击了。
      “为什么……”岳凌楼拽紧他的衣袖,撕心裂肺般又问了一遍。
      “你以后会知道的……你背负着非比寻常的命运……”
      “什么命?”岳凌楼蓦然抬头,逼问不休,“你告诉我是什么命?我捏碎它……”
      所有乞求都没有得到回答,西尽愁不再说话,只有呼号的风声在耳边阵阵变大。
      岳凌楼看清了他的决绝,也明白了依然是留不住的,终于松开了拽紧他的手。
      “不用说了,那你走吧……一切尚未发生,未必真的会死……”
      明知是这种下场,听他亲口再拒绝一遍,只会更心痛而已,到底今夜为什么要来见他呢?
      原来下场如何并不重要,他的回答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仿佛说出原谅和知错后……
      今后回忆起来,就真的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岳凌楼稍微平静下来,抬头凝视西尽愁。两人都站在原地,没有人转身。
      岳凌楼说:“你先走吧……转身后,我们都不要回头了……”
      但是西尽愁仍然没动,终究是岳凌楼先动。他刚转过身,就被西尽愁一把抱入怀中。
      冷风冻雨中,臂弯和胸膛的温度格外令人眷恋,但是岳凌楼已经不再沉迷。
      “放手吧,你已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了……你既已做回燕冥无忧,就去了结你前世的恩怨……如果此劫你能活下来,也还爱我,你就来见我……如果你死了,我就去见你……”
      其实是殉你的意思,但他没用这个词。此外,还有第三种可能,他也想到了。
      “如果你不死不活,我就一直等你……”
      环抱住肩膀的手臂用力收紧,西尽愁在耳边说:“我会一直爱你,但你不要等了……”
      岳凌楼刹那间有点失神,待回过神时,紧抱住自己的双臂已经不在了。
      蓦然间,他很想转身。既然说了转身后不再回头,他知道不该,但他控制不住。
      然而真的转身之后,一眼望断寒林尽头,只有枯枝横斜、纵横交错,再无一人半影。
      不知何时,雨变大了,夹着雪花。
      天地间只剩下渺小无依的自己,孓然矗立在扑面而来的风雪中。
      岳凌楼走不动路,蹲下来抱住了头。
      “无论生死,我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了……要么是你,要么是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平复下来,慢慢起身下山。
      而这时,躲起来的西尽愁才真正转身走远,与欧阳扬音在沉默中共赴南行……

      ◆◇◆◇◆◇◆◇◆◇

      翌日天亮后,月摇光前来探望,看到岳凌楼颓败的样子后,不由啧了一声。
      “我以为你能渐渐好起来,怎么越来越萎靡不振了?”
      明明昨天已经好多了,但今天简直就像刚从坟里挖出来似的,虚有空壳,魂魄尽散。
      岳凌楼迟钝地回眸看来,见月摇光在窗边坐下,问道:“你来干什么?”
      月摇光笑盈盈道:“来陪你说话。”
      岳凌楼不给他好脸色看,冷淡道:“不想说话。”
      月摇光不气馁,又说:“那就来看看你。”
      “不想给你看……”干脆把头都转开了,突然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来京城干什么的?”
      “本来想让延世安引荐我面圣,但我为你得罪了他,他说要走着瞧,肯定不搭理我了。幸好听说皇上宠爱你,由你引荐自然更好,但是你现在这样,我实在开不了口……”
      岳凌楼听懂了,终于把目光转回到他脸上,挖苦道:“你这不是开口了么?”
      月摇光不兜圈子了,急切道:“我真的没时间,不能再等了……”
      “可是没有皇上传召,我进不了宫。我不在洛府,就接不到传旨。我帮不了你。”
      “那我再多等几天,等你好起来再想办法……”
      说完,月摇光正要起身离开,岳凌楼突然问道:“黎雪怎么样了?”
      这两天他都没有黎雪的消息,月摇光越是不主动提,他就越有不祥的预感,不得不问。
      月摇光停下来,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回头道:“其实我不想告诉你的……”

      ◆◇◆◇◆◇◆◇◆◇

      翌日午门,天降大雪,在地面积了厚厚一层,到处都是皑皑雪景,玉树银枝。
      延炜忠再次坐上监斩台。这次他要监斩的人——就是黎雪。
      天寒地冻,大雪封路,寸步难行,就连杀头都没人聚集围观了。
      只有洛府管家福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给黎雪送来最后一顿饭。
      黎雪双手被缚,跪在刑场上,望着天空飞扬的雪花,没有喊过一声冤。
      她没哭,福伯却哭了,边哭边把饭菜送到她嘴里,低声哽咽道:“夫人,这饭里放了迷药,你吃过以后,砍头就不痛了。你们的小女儿,不用挂心,福伯会帮你们养大……夫人,你和老爷、少爷、小姐都是好人……下辈子一定可以投个好胎,不会再受这么多苦了……”
      说到这里,福伯抹去满脸眼泪,已经泣不成声。
      “福伯……”黎雪反过来安慰他,“我一点也不怕,你不要哭了。”
      “夫人……”福伯咬紧牙,还是没能忍住泪水滚滚落下。
      “我死没什么,可惜了心儿,她还那么年轻,如梦的韶华,却连人都没嫁……”
      黎雪话还没说完,福伯就被侍卫赶走了。
      “时辰快到了吧……”黎雪抬头望着远处一片惨白的天空,知道自己该上路了。
      然而就在这时,天边好像传来一阵欢快的乐声。
      那声音裹在大风雪中,缥缈得宛如梦境……
      黎雪抬起头,循声望去,觉得这声音非常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她曾听过……
      那时,她坐在大红花轿中,既紧张又高兴地顶着绣满鸳鸯的红盖头,在心里估算着什么时候才能被接到洛府……
      对了,那是喜乐,是唢呐,还有锣鼓……
      难道这大雪天,还有人在嫁女儿么?黎雪觉得很奇怪。
      不仅是黎雪,城里的人也都觉得奇怪,被喜乐声吸引着走出屋子,跑到街上来看新娘。新娘坐在轿中,看不见。轿子由四个轿夫抬着,送亲队伍的人不多,加上乐队也就十来个。
      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队伍最前面的新郎吸引。
      说是新郎,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他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衣,更像丧服。
      在飞扬的雪花中,他看上去那么清秀脱俗,即使没有笑容,也依然貌若天仙。
      新郎是岳凌楼,他去了刑场。
      当岳凌楼出现在黎雪面前时,黎雪以为自己在做梦。
      监斩台上的延炜忠,看到岳凌楼突然出现,吓得差点翻桌跳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更像梦境。
      岳凌楼跃下马背,走到轿边,掀开帘子,那轿中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块灵牌!
      岳凌楼捧着灵牌走上刑场。
      雪花在这一刻疯狂地旋转飞扬,蚀骨寒风变得更加肆意张狂。
      岳凌楼抱着灵牌,在黎雪身边跪下。
      灵牌是崭新的,黎雪看见那牌位上,竟入木深刻“洛心儿”三个刺目红字。
      黎雪陡然抬头,有好多话想问,但当她望向岳凌楼时,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一拜天地,岳凌楼拜的是天;
      二拜高堂,岳凌楼拜的是黎雪;
      夫妻对拜,岳凌楼拜的是那块灵牌。
      “把他拉下去!”延炜忠霍然站起,朝那些早已看愣的侍卫挥手呼喝。
      然而岳凌楼却在这一刻站了起来,面向台上脸色铁青的延炜忠,没有任何表情地扬声说道:“如果朝廷执意要斩洛家满门,那就连我一起,因为从现在起——我就是洛家新婿!”
      “岳凌楼,你找死!”延炜忠气得咬牙切齿,双拳紧攥。
      这时,刑场之上,岳凌楼淡然的声音再次响起,令暴跳如雷的延炜忠瞬间冻成冰柱。
      “不过,如果我死了,大人恐怕一辈子也找不回那道遗失的圣旨……”

      ◆◇◆◇◆◇◆◇◆◇

      岳凌楼的话夹在凛冽暴风雪中,犹如锐利锋芒,将延炜忠割肉剔骨。
      监斩台上,延炜忠双手紧握木案边缘,竟被气得全身发抖。
      见他如此反应,岳凌楼更加肯定他心里有鬼,勾结宁王假传圣旨。
      “好你个岳凌楼……”延炜忠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开始迅速盘算。
      此时此地,只有他和岳凌楼两人知道“那道圣旨”是指什么。
      大概一个月前,延炜忠得知不肖子延世安竟然胆大包天,假传圣旨后,立即派亲信前往云南寻找罪证,企图消灭,然而却一无所获。
      他为此夜不能寐,心急如焚,而现在岳凌楼的话,却令他绝处逢生。
      莫非……岳凌楼真的知道那道圣旨的下落?
      思及此,延炜忠深深地望了一眼刑台上的岳凌楼,重新考虑起杀不杀黎雪的问题。
      一方面,岳凌楼态度坚决,不惜娶一块灵牌也要与黎雪同生共死,恐怕不免黎雪死罪,岳凌楼不会善罢甘休;另一方面,如果随便赦免死罪,不仅于理不合,更是无视法纪。
      很快,延炜忠心思一转,立刻想出一招。
      他先安抚了岳凌楼几句,然后立刻派人去向皇上禀明此事。
      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宗明熹一听说他的神仙姐姐公然扰乱刑场,急得连衣装都来不及打点,就急急忙忙摆驾出宫,直奔刑场而来。
      当初定黎雪死罪时,宗明熹也点过头,只因为他听说黎雪妄图刺杀岳凌楼。
      现在见岳凌楼竟不惜以命相胁,宗明熹再不谙人事、蠢笨如猪,也查觉到另有隐情了。
      他立刻下令缓刑,把黎雪押回大牢,择日再审。
      待黎雪被侍卫押走后,宗明熹兴致勃勃地跑来邀约岳凌楼。
      “神仙姐姐,今天雪景宜人,到处银装素裹,不如我们去踏雪寻梅吧?”
      “皇上当以国事为重,怎么开口闭口都是游玩之事?”
      岳凌楼心烦事一堆,根本没有兴致,顾不上宗明熹的身份,把他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
      宗明熹挨了骂,既不生气,也不还口,低垂着脑袋,乖乖悔过。
      待岳凌楼气出够了,自己闭了口,他才可怜兮兮地低声辞别,扫兴而归。
      目送宗明熹御辇驶远,岳凌楼这才转身,对身后等待多时的延炜忠道:“延大人,请吧。”
      延炜忠捻须一笑,引岳凌楼向首辅府方向走去……

      ◆◇◆◇◆◇◆◇◆◇

      首辅府与皇宫步行能至,朱门高阶,规模盛大,与王府不相上下。
      延炜忠将岳凌楼引至府中最幽静的一处院落——聊华院。
      人迹罕至的地方积雪就深,奴役只扫出一条从院门通往堂屋的青石径,两旁草坪皆铺满白茫茫的雪被。院中树桠光秃,枯叶落尽。他俩入内后,院门外立即列站六名侍卫严阵看守。
      这里环境清幽,无人打扰,是个商谈机密的好地方。
      进屋坐定后,延炜忠的脸色比刚才在刑场时稍有好转,至少在笑了,但那笑容中暗含阴鸷,透出凶残,比横眉怒目时更加阴险可怕。
      今天岳凌楼让他丢了老脸,他不再客套,开口便讥诮道:“老夫真没想到岳公子今天会亲临刑场,而且还以天地为媒,拜堂成亲,娶了洛家亡女洛心儿……”
      不等他说完,岳凌楼就冷声打断道:“我也没想到你会黑心到连黎雪都不放过。”
      “放虎归山终成患,打蛇不死随棍上,斩草留根,逢春又生的道理,你应当明白吧?”
      “但你必须让洛家留后,不然我们就毋需多谈了。”
      延炜忠笑而不语,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岳凌楼才转入正题:“当日洛少轩和黎雪被押送广州,千鸿一派中途劫囚,从番役手中抢到圣旨。我将其撕毁丢弃,打算抗旨到底,谁知洛少轩却自愿领罪受罚……”
      说到洛少轩这三个字,岳凌楼心中就是狠狠一痛,眼神刹那间软化下来。
      不过,当他抬头直视延炜忠时,目光又骤然凛冽起来。
      “所以那道圣旨应该还在云南。如果能让我去云南一趟,也许就能找到。”
      延炜忠低头略作思索,虽然信不过岳凌楼,但事到如今只能一试。
      迟疑片刻后,他终于点头应允道:“希望岳公子不要让老夫失望。”
      “不过作为交换,我也有要求——我要你放了黎雪和她的孩子。”
      “孩子如今尚在我府上照管,你随时都能带走,但这黎雪……”延炜忠并没有爽快答应,着重提醒道,“她可是钦犯……”
      “连圣旨都敢伪造,还怕放走一名无辜的钦犯?”岳凌楼不禁冷笑,但却不再难为延炜忠,转而道,“你不用亲自放她,只需要把厂狱守卫支开一些,今晚自会有人劫狱救人。”
      “原来如此。”延炜忠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捻须笑道,“此事老夫自当尽力而为……也希望岳公子能尽力而为,不辱使命。不然老夫失望之余,往往会做出一些残忍的事情……”
      延炜忠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但岳凌楼却不再计较。
      他的家、他的朋友、他爱的人,凡是他可以失去的东西,已经尽数失去。
      他不认为延炜忠还能从他身边夺走什么,因而也不怕被威胁。

      ◆◇◆◇◆◇◆◇◆◇

      当天晚上,岳凌楼潜行劫狱。
      他让月摇光照顾小秋儿,在城边等待,打算等救出黎雪后,把母女俩一起送出城去。
      谁知当岳凌楼赶到厂狱时,却发现守卫都被人击昏倒地,昏迷不醒。正在惊讶时,突然听见狱中传来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急忙闪身躲到拐角后,窥看动静。
      黑暗之中,两道人影陡然出现。
      岳凌楼不敢相信——他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黎雪!
      虽然黎雪已用一张巨大的黑布裹住身体,只露出一点下颔,但岳凌楼依旧将她认出。
      原来今夜除他之外,竟还有人来劫狱救人?
      岳凌楼双眉微蹙,凝神望去,盯着黎雪身边的黑衣男子。
      那男子身形颇为眼熟,片刻思索后,岳凌楼在心中“啊”了一声,认出他是北岳司杭。
      他是刑部尚书北岳颜之子,与洛少轩一起在镇抚司任职。
      两人兄弟关系一向不错,洛少轩死后,他暗中劫狱救嫂并不足为奇。
      不过,如果黎雪被他救走,小秋儿要如何送到黎雪身边?
      思及此,岳凌楼快步追上前去。
      还来不及开口喊住他们,就先听见黎雪的嘤嘤哭声。那断断续续、凄惨万分的抽泣声中,零碎夹杂着几声悲怆的咒骂:“我不会放过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这声音被夜风送到岳凌楼耳边。他听得清清楚楚,也知道黎雪究竟恨谁,不会放过谁。
      “嫂子,你先别说这些……”北岳司杭低声安慰,脚步更快,“先出城要紧,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然而黎雪的哭声却渐渐大了起来,哽咽地重复道:“我不会……不会放过他……”
      这每一个字,都像利锥一样深深刺入岳凌楼的心。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缓,最后终于停住。双腿好像被抽了筋,不能跑也不能走,甚至连站立,都站不稳了……
      “我不会放过他……”黎雪话中深深的仇恨,比这漫天的风雪更让岳凌楼全身冻结。
      他眼前逐渐变黑,只能眺望着黎雪和北岳司杭的背影,怎么也追不上去。
      身子微微一斜,靠在墙上。与夜风同样温度的冰寒墙壁,令他产生了片刻的清醒。
      他清醒地感觉到黎雪对自己的怨恨。
      身体顺着墙壁无力下滑,滑到再也滑不动,就在墙角缩成一团,紧紧把自己抱起来。
      风刮在脸上,很冷;雪落在身上,也很冷。
      黎雪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黑暗中,岳凌楼一直望着那个方向的眼睛开始泛酸,胀痛。
      突然,他用双手捂脸,一股温热瞬间浸湿掌心——那是眼泪。
      与这飘雪的寒冬截然不同,那是滚烫的热泪。
      然而再怎么温暖的泪水,也敌不过寒冷,很快就被冻结。
      就像岳凌楼赤诚的心意,敌不过黎雪的几声啜泣,被冻结了一样。
      岳凌楼缩在墙角,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这是积累了很久的苦痛突然爆发的表现,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泪水是为谁而落。
      是为了无辜的爹娘,还是为了惨死的洛家?
      是为了被误解的打击,还是为了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救不了的自己?
      他没有时间细想,很快,又强迫自己站了起来。单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向城外走去。因为小秋儿还被他藏在城外,如果不快点回去,只怕小秋儿会哭闹起来。
      通向城门的路,那天晚上走来觉得特别漫长。
      在深深的黑暗中,无数记忆的片断一个接一个地向他涌来。
      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中,有十一年前杭州岳家的血,还有慕容情的眼泪和岳闲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有耿家富丽堂皇的恢弘宅院,耿原修耿奕耿芸,还有那飞不出府院的鸟雀……
      有洛少轩的微笑,黎雪的调皮,还有蕴含在洛心儿眼中,始终解不开的愁绪……
      有那个被他从废墟中救起的常枫,还有那只从药池爬出来救他的鬼鸳……
      这一切,都在弹指之间,离他好远好远。
      还有一个与他云泥之距、蛛丝相连的男人,也已转身不再回头。
      所有喜怒哀乐的片段都已留在过去,成为他此生最珍贵,但却无缘再去珍惜的梦境。
      “那要多久才能了结?”他这样问过。
      “一切结束之后,如果你还想见我,我就会出现。”西尽愁这样回答。
      然而,一切结束……什么又是一切结束?
      这所有如淤泥般裹缠着他不断沉陷的一切,真的能有……结束的一天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第六章 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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