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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二章 隐情 ...

  •   到了与延炜忠约定见面的日子,岳凌楼准时来到飘香楼。
      这是一家位于城外的酒楼,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没人打扰,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酒楼被延炜忠包了下来,岳凌楼前脚刚一踏入,立即有人上前为他引路,径直把他带上二楼尽头雅座。房间中仅延炜忠一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延炜忠的大名岳凌楼早有耳闻,但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与延世安的轻浮放荡不同,延炜忠外表看来相当稳重,是那种深藏不露的人,喜怒都不形于色,难以捉摸。他眼神深邃锐利,似乎可以看透一切——岳凌楼不喜欢这种人。
      见岳凌楼到来,延炜忠连忙笑着起身相迎。岳凌楼勉强施以一礼,坐了下来。
      房门被掩上,只留下他俩单独相处。桌上早已摆满酒菜,但是没人动筷,岳凌楼甚至连动筷的意图都没有,只想听他开门见山讲完事后,立即起身告辞。
      延炜忠擅长察言观色,见他神情恹恹,就不绕弯子,直言道:“不知岳公子对入阁有没有兴趣?”
      “入阁?”岳凌楼意外地低声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要有兴趣?”
      “实不相瞒,你最近与皇上频繁接触,太后已经注意到你了……”
      “注意到我?”岳凌楼心中六月飞雪,无处申冤,明明是宗明熹死皮赖脸缠着他。
      太后不去管教他宝贝儿子,反而来注意他?
      “岳公子,老夫在太后面前可是极力维护你的……”
      岳凌楼不屑道:“那在下还要多谢首辅大人的维护。”
      延炜忠已难掩怒意,微叱道:“岳凌楼,你不要太不识抬举!”
      “既然知道我不识抬举,大人又何必抬举我?”
      冷冷留下这句话,岳凌楼起身正要走,却听见身后延炜忠扬声道:“岳凌楼,你要让你爹娘含冤九泉么?”
      “你说什么?”岳凌楼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阴鸷的目光直逼延炜忠。
      延炜忠起身向他走近,脸上挂着别有居心的笑容。
      “十一年前,岳家密贸禁药,被朝廷查抄,你父母畏罪自杀……”
      “他们不是畏罪自杀,岳家是被人陷害的。”岳凌楼厉声截断延炜忠的话。
      “好,既然是被人陷害,那是被谁?”
      岳凌楼镇定道:“耿原修。”这已不算是个秘密。
      谁知延炜忠却大笑起来,说:“岳凌楼,你为何从未想过,区区一个耿原修,他真能只手遮天,混淆黑白?如果没有真凭实据,朝廷怎么能给岳闲定罪?你口口声声说他被人陷害,那么那些指控他的证据又从何而来?”
      岳凌楼不禁后退一步,竟答不出来。
      是啊,证据……要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耿原修财势再大,也不过是名白衣商贾,仅凭他一人之力是不可能达成的,一定有人暗中相助,替他伪造了证据……
      究竟是什么人?……
      思及此,岳凌楼竟有些双腿发软。
      面对步步逼近的延炜忠,他摇着头,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最后竟退至门边。
      背靠门扉,十一年前的往事又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那场血腥的噩梦,再一次生动地浮现眼前。
      阴森的光线、飞溅的鲜血、闪亮的剑影……然后,就是母亲缓缓倒下的身影……
      “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伪证从何而来?”延炜忠面露寒光,嘴角邪佞地向上歪扯。
      “从何而来?”岳凌楼急促问道。
      他当然想知道,但延炜忠没有说下去,而是阴沉地低笑两声,目光高深地扫过他惨白僵冷的脸。
      “到底从何而来!”岳凌楼不顾一切,猛地抓住他的肩膀!
      “岳公子,你冷静一点……”延炜忠吃痛皱眉,拉开岳凌楼道,“不是老夫不想告诉你,而是怕你知道后,不敢相信……”
      “那你说啊!”岳凌楼大吼道。
      “那个提供伪证的人……”延炜忠嘴角噙着一抹残忍至极的微笑,低沉道,“正是当年奉命和岳闲一起查办花狱火,但后来却向耿原修倒戈求饶的人。是他,提供了证词……指控岳闲才是密贸花狱火的幕后黑手!而十一年后,那个人居然还披着一张伪善的外皮,把当年被他无辜害死之人的孩子,接到自己府中住下……实在是居心叵测,阴险歹毒……”
      “不可能……”岳凌楼仓惶打断他的话,不断后退,无法相信!
      “为何不可能?”延炜忠步步进逼,目光犹如噬骨吸髓般凶狠冷厉,“洛宗建果然好本事,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把你彻底驯服,让你连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都不在乎了?”
      “你说谎!”岳凌楼咆哮着,洛宗建三个字就像一道惊雷,在他头顶轰然炸响!
      洛宗建?怎么可能是他?
      延炜忠不答话,只是阴冷暧昧地笑着。
      “不可能……”岳凌楼摇着头,拒绝相信这一切。
      “是真是假,还请岳公子自己判断。”
      “不可能……”岳凌楼只会说这三个字,脑海已经混乱如麻。
      他不敢接受,也很害怕,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他怕知道真相么?那早已结疤的伤口再次被人揭开,还撒上了盐,被告知那道伤口之中另有隐情。而那个撒盐的人,还是父亲曾经的挚友,是他现在最敬重、信任的长辈呀!
      洛宗建?为什么偏偏是他?
      “岳公子……”延炜忠不再进逼,伸手替岳凌楼打开门,冷声道,“老夫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弄清其中真假。老夫只是一片好心,不忍见你这样被他欺骗。如果你肯离开洛家,进入内阁,为老夫效命,老夫必保你步步升迁,前途光明,而且还可以替岳家一洗沉冤,令真相大白天下,让真正的幕后主使无处遁形。岳公子,你是任人愚弄,还是弃暗投明,仔细考虑清楚再做答复吧——请!”
      说罢,延炜忠右手向外一摊,给岳凌楼送行。
      岳凌楼定定望着延炜忠好久,颤抖的嘴唇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良久以后,他猛地扭头夺门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下楼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闯出酒楼,只知道自己走得很快很快,像逃一样。身后,好像有什么猛兽即将追赶过来,自己沦为饵食,置身利爪之下!
      来这之前,岳凌楼对延炜忠不屑一顾,然而他蛊惑人心的能力,却远超岳凌楼预料。
      岳凌楼被他逼得方寸大乱,招架不住,脑中如同灼热的沸水一般,汩汩翻涌作响。
      是洛宗建?竟是洛宗建?是他制造了伪证?是他陷害了岳家?岳凌楼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只觉得胸口闷痛不已。那道陈旧的伤口已被利爪撕开,血淋淋地暴露人前……

      ◆◇◆◇◆◇◆◇◆◇

      岳凌楼匆忙赶回洛府,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即使洛少轩敲门,他也推托说头痛不想见人。
      这拙劣的借口非但没把洛少轩赶走,反而引来更多人担心。
      渐渐地,房外喧杂起来,即使隔着门,也能听见黎雪和洛心儿的声音。
      “凌楼哥……”伴随着“笃笃”两声,洛心儿关切呼唤。
      “凌楼哥,你到底怎么了?你把门打开,见见我们吧……”
      听声音像是哭了,岳凌楼于心不忍,只得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洛少轩、黎雪、洛心儿,还有五六名丫鬟,都用疑惑而忧虑的目光望来。
      稍远处,还站着一名挺拔威严的中年人。
      就在目光触及那人时,岳凌楼匆忙低下头去——他竟不敢正面看他!
      那人正是洛宗建,洛少轩之父,也就是延炜忠所说的,十一年前陷害岳闲的罪魁祸首。
      洛宗建早在那里站了很久,一直没有走近,见岳凌楼终于开门,脸上原本刚毅的线条出现一丝软化。他上前朝岳凌楼走来,其他人急忙退向两边,给他让路。
      洛宗建在岳凌楼面前站定,问道:“见过延大人了?”
      “见过了……”岳凌楼轻轻点头,依旧不敢抬眸。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问得如此直接,岳凌楼迟疑不语,沉默好久,才以摇头作为回答。
      岳凌楼告诉自己,延炜忠说的都是一派胡言!
      被那些胡言乱语搅得心烦气燥的自己,实在是幼稚可笑。
      “说吧,凌楼,大家都很担心你……”
      见岳凌楼迟迟不肯开口,洛少轩忍不住低声催促。
      “我没事,让我自己安静一下,好么?”
      没有起伏地说出这句话后,岳凌楼转身回房,正想关门,谁知洛宗建却突然上前,挡在门口,沉下眉来严肃问道:“凌楼,我们两人单独谈谈可以么?”
      单独谈?岳凌楼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洛宗建,但洛宗建眼中的坚持,却让他无法拒绝。
      也许,想要知道真相,就只有问洛宗建本人吧?
      与其自己乱猜,不如把话讲明,只要洛宗建摇一下头,岳凌楼就可以相信他……
      这么想着,岳凌楼轻轻点头,把洛宗建请入房间。

      ◆◇◆◇◆◇◆◇◆◇

      时间已是傍晚,掌灯太亮,不掌灯又太暗。
      在阴沉浑浊的暗光笼罩下,房间中的气氛也变得压抑紧张起来。
      两人之间像连着一根紧绷的弦,稍一施力,就会断掉。
      “他希望我进入内阁。”先说话的人是岳凌楼,他告诉洛宗建延炜忠约他见面的目的。
      洛宗建点头道:“我猜也是这样。你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当然想要拉拢,但同时他也应该明白,你不是一个好收买的人。面对这样一个用钱、用权都无法收服的人,我真的很好奇,他究竟要拿什么当条件,来和你谈?”
      他边说边喝茶,此刻态度仍比较悠闲。
      直到岳凌楼低头道:“是一个真相,也是一个秘密……是十一年前,岳家究竟被谁诬陷的真相;也是十一年前,那个制造伪证之人——真正身份的秘密。”
      这时只听“啪”的一声,洛宗建手中茶杯坠地,裂成碎片。岳凌楼被这碎裂声惊得蓦然抬头,只见洛宗建双目圆睁,直瞪前方,刚才捧着茶杯的手,空空地悬在半空颤抖着。
      “洛伯父……”岳凌楼心凉如水。
      “原来……”洛宗建低喃着弯下腰,把脸深埋在掌心,哽咽道,“原来是这样……”
      “这是真的么?你回答我,这是真的么?……延炜忠说那个制造伪证的人是你,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不是?……洛伯父,你回答我呀!”
      “凌楼……”良久之后,洛宗建终于抬起头。
      他眼中血丝密布,嘴唇微弱地张了张,但却说不出话。
      岳凌楼眼前阵阵发黑,倒抽着气说:“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然而洛宗建的答案,却令他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是真的……”洛宗建低声一遍遍重复着,“是真的……真的……”
      “不……不会的……”
      岳凌楼宁愿自己眼瞎耳聋,也不想看到洛宗建点头,不想听他说“是”。
      如果这就是真相,他宁愿自己终身被骗,一无所知……
      “凌楼,十一年前……”
      干涩的声音从洛宗建嘴里挤出,他望向窗外,用非常平静的声音,揭开一段尘封的往事。
      十一年前,洛宗建和岳闲两人奉朝廷之命彻查花狱火一案,随着案情深入,幕后控制花狱火贩卖的耿原修终于浮出水面。因为始终没有证据,洛宗建不敢贸然拘捕。耿原修企图贿赂洛宗建,掩盖真相,却被洛宗建严词拒绝,谁料后来他竟直接行贿到司礼监……
      这次,他终于成功了。
      案件真相被隐瞒,洛宗建和岳闲开始受到来自司礼监施加的种种压力。
      在这样的逆境下,洛宗建深知,即使把耿原修揪出来,也没办法将他绳之以法。
      于是他开始妥协,劝岳闲暂时放弃追查,谁知岳闲听后勃然大怒,与他大吵一架,一对好搭档就此分道扬镳,形同仇敌。
      半个月后,耿原修再次拜访洛宗建。
      这次,他带来一份特别的礼物——那是一本御状密疏。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花狱火案的全部真相,包括耿原修秘贸禁药的罪行,还有受贿官员的名单。而那份名单之上,洛宗建的名字竟赫然在列。
      洛宗建一眼就认出——那是岳闲的笔迹,是岳闲写下的密疏!
      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洛宗建双手颤抖,密疏重重坠地。
      这份本该直接呈交御前的密疏,竟还是被司礼监中途阻拦,落到耿原修的手上。
      洛宗建没收过耿原修一分钱,不过只是劝岳闲放弃此案。为了不得罪权贵,不惹祸上身,唯有暂时放弃!而岳闲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甚至还天真地以为皇上能看到密疏。
      耿原修说:“你知道花狱火是重案,我会被杀头,所以我不得不抵死相拼。我暗杀岳闲很容易,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所以你要借刀杀人?”
      “对,我要你写一份证词,证明岳闲才是幕后主使。”
      “我做不到。”
      “我既然能拿到这份密疏,要不要你的证词,都能只手遮天——我在给你最后的活路,你不要不识好歹。事到如今,他已不念旧情,你也不用再同情他,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的确,一切都是岳闲自找的……他不该找耿原修做对手……
      耿原修话已讲得非常明白,他就是要颠倒黑白,化清为浊,置岳闲于死地。
      而且更可怕的是,只要他想这样做——他就做得到。
      事到如今,岳闲已经走上一条不可逆转的死路,而洛宗建却不想给他陪葬……

      ◆◇◆◇◆◇◆◇◆◇

      “所以你写了?”岳凌楼淡然问道,冷静到不可思议。
      “我写了。”洛宗建没有逃避,迎上岳凌楼的目光。
      “你没有后悔,从你眼中很容易看出来。”岳凌楼提醒他。
      洛宗建眼中血丝更甚,哽咽道:“我的确没有后悔……即使倒回十一年前,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依然会写下证词指控你爹,因为他已必死无疑,而我却有活路可走……只要我写下证词,我就可以活下来……只有我活下来,轩儿,心儿,洛家所有人才能活下来……所以我不能死,只要还有活路,我就不能死!我不能像你爹那样残忍地杀死自己家人!我不能……”
      “够了!”岳凌楼听不下去,一声喝止洛宗建尚未讲完的话。
      “凌楼,我把一切真相告诉你,只希望你明白,我也有苦衷……正如你所说,我虽然没有后悔,但是我却知错。这十一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我的过错,我想扳倒耿原修,想为你爹洗冤!我想用耿原修的血来祭奠你爹娘的亡灵,而不是用我们洛家的血呀!……现在,耿原修终于死了,轩儿和心儿也已长大成人,我活在这世上的任务已经完成,如果你想要我这条老命,随时来取!”
      洛宗建一口气说出这一大段话,岳凌楼根本无处插口。
      终于等到洛宗建停了,房间中陷入一片令人战栗的死寂时,才听到岳凌楼哽咽的声音,破碎传出:“你说你知错?……可即使知错,你又能拿什么来赔我?我爹娘的性命,你要怎么赔?我十一年来承受的一切,你要怎么赔?……我稀罕你一条命么?你以为你一条命就够么?……如果你什么也无法补偿,就不要说你知错!”
      “凌楼,我说出真相,只希望你不要被恶人利用,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岳凌楼气得把手边茶杯恶狠狠地砸碎到地上。
      “凌楼……”伴随着这声痛苦的呼喊,洛宗建竟跪在地上,给岳凌楼磕了一个响头!
      “洛伯父……”岳凌楼吓得起身后退。
      然而洛宗建却没有抬头,长跪不起道:“你爹娘死后……我不知道他们被葬于何处,一直想去坟前磕头谢罪,却迟迟没能达成心愿……今天,你就替你爹娘接受我的谢罪吧!”
      岳凌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慢慢后退着,直到后背轻贴在墙上。
      “你爹当年写下的御状密疏,耿原修交给我,我还保存着。你可以把它呈给皇上,替岳家翻案,把我绳之以法,要杀要剐,我都没有半句怨言,我不奢望你的原谅……”
      “你可以不奢望我的原谅……”岳凌楼终于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竟狂吼起来,“但你为什么要让我恨你!你为什么不否认?……如果你否认,说你没有做过,我就可以相信你……一切还能像从前一样!你为什么要把一切都告诉我,为什么要说你知错!为什么要让我恨你!……我已经……”
      他的气息渐渐变弱,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我已经……不想再恨任何人了!”
      战栗的身体顺着墙壁缓慢滑落,热泪浸湿美丽却扭曲的脸庞。
      为什么真相总是这样残忍?前一刻,还像家人一样……转眼间,竟已变成仇敌?
      “凌楼……我甘愿接受一切惩罚……”洛宗建从地上抬起头,脸上已是泪水纵横。
      “够了……我已经,不想再恨……任何人了……”岳凌楼用撕心裂肺的声音说,“你为什么不一直隐瞒下去?……我好想被你骗,你为什么不骗我?……我不想知道这样的真相!如果是这样的真相,我宁可永生永世都被你欺瞒蒙蔽!”
      吼声越来越大,岳凌楼猛地转身,向外冲去。
      “凌楼!”洛宗建拉他不住,想追过去,但双腿却像灌铅似的无法抬起。
      “凌楼……”望着那个隐没在暮色中的白色背影,洛宗建无力地靠在门边。

      ◆◇◆◇◆◇◆◇◆◇

      岳凌楼在满脑嗡鸣和头晕目眩中夺门而出,不停狂奔。
      他以为查明真相,就是祭奠双亲亡灵的最好办法,自己也能卸下枷锁,得到平静……
      谁知真相大白后,得到的竟是更大的伤害……
      可笑的是追求真相的自己,还是说出真相的洛宗建?
      可笑的是被命运玩弄撕碎的天下苍生,还有这个混沌混淆、处处火坑的人间炼狱。
      岳凌楼在痛苦中放声狂笑,最后绊倒在石板上。
      “凌楼!”突然出现的洛少轩一把扶起他,眉间深锁,“你到底怎么了?”
      “放开我……”岳凌楼在哭声中挣扎着推开他,泪水将垂在脸上的散乱长发染湿。
      可是洛少轩非但不放手,反而还加重了力道。
      “除非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不然我绝不放手!”
      “你不要碰我!”岳凌楼痛不欲生地嘶吼着,扬手挥开他,自己爬起来向后躲去。
      看到他弓着身大口喘气,疯狂而狼狈的样子,洛少轩一时怔愣,无法靠近。
      两人在昏暗的暮色中隔空对视,随风摇曳的树影落在他们脸上,都是一片阴沉朦胧。
      恍惚中,无数回忆闪现。
      有天翔门的初识,也有广州的肝胆相照和云南伏法认罪时的一路同行……
      最后,停顿在去年中元节漂满莲灯的河边,岳凌楼想起他们曾经的一场对话。
      “你图我什么?不是你说的吗?对我好的人,总得图我点什么……”
      “我不图你什么,我欠你的还不行吗?”
      原来,一切都早有征兆……只是自己愚昧麻木,浑然不觉罢了……
      岳凌楼拂开凌乱的发丝,低声苦笑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
      洛少轩根本听不懂,焦急而茫然注视着他。
      岳凌楼深吸一口气,缓慢问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欠我命债是么?”
      洛少轩这才恍然大悟,知道他为何如此神志失常,惊慌解释道:“我也只是隐约猜到一点,我爹从未亲口告诉过我……凌楼,当年详情我并不清楚,但我愿意做出一切补偿……”
      “骗子!……”岳凌楼嘶哑地打断他,“你们全家都是骗子!”
      洛少轩喉咙哽咽,无法再说下去,抬起的手也不敢再向岳凌楼伸去。
      岳凌楼盯着他,犹如受伤的野兽,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但那份凶狠,却只是脆弱和畏惧形成的假象。实际上,他已重伤至连站立都要耗尽全力,内心早已虚空了。
      “我最恨别人骗我,我绝不原谅别人骗我……可你偏偏就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洛少轩迟迟无法说出下面的话。
      “你说啊……”岳凌楼低哑嗤笑道,“你说啊,你说不出口……”
      洛少轩凝视他通红的双眼,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骗了他。
      “你爹害死我全家,你还想跟我做朋友?……还说要还我岳家一个清白,你拿什么还?”
      面对岳凌楼悲痛欲绝的质问,洛少轩无言以对。
      他愕然语塞的模样,令岳凌楼觉得可悲可笑。
      “你离我远点才是帮我……对我不理不顾才是帮我!为什么要虚情假意接近我?……”
      洛少轩矗立着微弱摇晃,悬空的手最后落回自己脸上,压住酸涩的双眼。
      岳凌楼在摇摇欲坠中艰难站立,哽咽问道:“愚弄我好玩么?让你良心好受点了么?”
      良久之后,洛少轩终于松开手,发出比他更沙哑的声音:“凌楼,你听我解释……”
      岳凌楼望着他,但是没有等到下面的话。此刻洛少轩比他更加混乱,哪还可以解释?
      静默将耐心耗尽了,岳凌楼强抑着内心挣扎和痛苦,冷声说道:“你放过我吧……不要再利用我,弥补你们的罪过了……我不想听你解释,也不想再跟你们洛家有任何牵扯!”
      除了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他这句坚定决绝的话讲得毫无破绽。
      随后,他转过身,抹去满脸泪痕,踩着凌乱歪斜的步子,背对洛少轩离去。
      洛少轩微微抬手,向他在萧瑟冷风中孤寂摇晃的背影伸去,但却没有勇气再追上去。
      他隔着眼中朦胧泪光,在从天而降的巨大昏暗中,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这时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次转身的别离,并不仅仅是生离而已……

      ◆◇◆◇◆◇◆◇◆◇

      天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漆黑。
      岳凌楼茫然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边,不知道该去哪里。
      路变得很漫长,前方是一片沉重的黑暗,仿佛没有终点。他努力睁开眼睛,擦去眼中泪水,但除了这片黑暗以外,什么都看不到——天与地,都只是漫无止境的黑暗将他吞噬。
      这种情景似曾相似,很久以前也发生过。
      岳闲和慕容情死去的时候,耿原修是他眼中的光;耿原修死去的时候,西尽愁是他眼中的光……但最后这两道光都熄灭了,没有救他脱离苦海,而是亲手推他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在,十一年前积灰的旧案,一切真相都已大白,但他依然看不到光明……
      只看到一个混沌黯然的世界,一头狰狞咆哮的野兽将他撕碎和吞噬。
      剧烈的天旋地转中,岳凌楼意识朦胧,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缓缓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旁伸出,稳稳接住他虚弱的身体,将他揽入怀抱。
      岳凌楼没有力气睁眼,熟悉的触觉和气息都令他不敢置信。
      这一定是绝望中最可笑的幻觉,那个人……怎么可能还会再次出现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第二章 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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