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悠雨

141、第一章 沉冤

　　京城，雪在不知不觉中又降下来。现在已是十一月，皇宫中一片白雪皑皑之景。
　　湖水结了冰，就连冰面上也是厚厚一层积雪。天气本来就冷，入夜后更是寒气彻骨。
　　湖边小亭子里，坐着身披毛茸大氅，却依然冻得缩头缩脚的皇帝宗明熹。
　　宗明熹捧着热乎乎的茶碗，隔着冒出的袅袅白雾，可以看见对面坐着一位肤白胜雪的人。
　　“神仙姐姐，你为什么不下棋了？”宗明熹用冻得直哆嗦的声音问。
　　“我说过，不要叫我神仙姐姐！”岳凌楼一眼瞪去，手执黑棋，重重落到棋盘上。
　　“唔！好棋好棋！”宗明熹眉飞色舞，大加称赞，“不愧是神仙姐姐，一招一式都是神来之手，棋艺高超，精妙绝伦，朕今日真是大开眼界，钦佩不已……”
　　宗明熹还没讲完，岳凌楼满面倦容地移眸望向亭外积雪。
　　他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棋局，故意走了一步烂棋，谁知还是难逃此劫。
　　从棋局开始，岳凌楼每下一手，宗明熹满嘴都是溢美之词，每次用词还不重复，神情激昂，煞有介事，连岳凌楼都不得不佩服他口齿伶俐、舌灿莲花。
　　“神仙姐姐，你怎么不高兴？你在想什么？”
　　见岳凌楼郁郁不语，宗明熹立刻担心起来。
　　“我在想……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神仙姐姐……”
　　“好，不叫就不叫。”宗明熹答应得非常爽快，谁知一开口又是，“神仙姐姐，你别不开心嘛，你想干什么，朕陪你就是了。”
　　“算了……”岳凌楼已经心力憔悴，懒得再说。同样的要求他已经提过无数遍，每次宗明熹都满口答应，转过头却还是神仙姐姐长，神仙姐姐短地叫个不停，令他头疼不已。
　　不仅如此，自从知道岳凌楼住在洛府，宗明熹三天两头就跑来打扰。后来天气越来越冷，雪越下越大，他大概是怕冷不想出宫，就派轿子来洛府接岳凌楼入宫。每次传召都十万火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但岳凌楼进宫才知道，不过就是些下棋、赏雪之类的琐屑小事。
　　岳凌楼与西尽愁分开后，心情本就不好，想在洛府静养一段时间，谁知宗明熹像个瘟神似的缠上了他。对方贵为天子，岳凌楼得又得罪不起，甩又甩不掉，只能忍着他每天像苍蝇一样围着自己“嗡嗡嗡嗡”飞舞不停，烦都快被烦死了。
　　“神仙姐姐，该你下了。”见岳凌楼迟迟不肯落下棋子，宗明熹催促起来。
　　谁知岳凌楼却拂袖起身道：“皇上，这局棋我认输了，告辞。”
　　“神仙姐姐，你别走啊……”宗明熹忙拉住他道，“不如我们一起去看花斑吧！它通常晚上才更活跃，我让它给你表演生扑活羊好不好？”
　　岳凌楼叹气道：“我不想看。现在天色已晚，我再不回去，洛府门童都睡着了，谁给我开门？”
　　“那就不要回去嘛。”宗明熹笑嘻嘻地建议道，“索性留宿宫内，我这就派人去准备……”
　　“不必麻烦了。”岳凌楼坚持要走。
　　“如果嫌麻烦，不如直接来朕寝宫休息吧？”
　　闻言，岳凌楼停下脚步，看着宗明熹天真无邪、毫无杂念的脸，顿时感到一阵无力。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已经看透了，宗明熹恨不得给他造座庙供起来，当神仙一样敬仰着，不敢有丝毫亵渎之意，说休息就真的只是“休息”而已，但是，别人可不这么想……
　　宗明熹三天两头传召他入宫，洛少轩早就找他谈过话。
　　要是真的留宿寝宫，只怕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勾引皇上的罪名了。
　　“神仙姐姐……”见留不住岳凌楼，宗明熹可怜兮兮的，就像一只路边的小狗。
　　岳凌楼无奈地轻叹一声，微微躬身，给宗明熹行过礼后，转身离去。
　　“神仙姐姐！”宗明熹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我把这盘棋留着，明天你再陪我下完好不好？”
　　岳凌楼站在亭边，转身问道：“这是命令么？”
　　宗明熹急忙跑上前来，给岳凌楼撑伞挡雪，“是不是要说这是皇命，你才会来？”
　　岳凌楼冷声道：“天子开口岂同儿戏？你随便一句话就能要人命，一道诏书就能断人头。”
　　“朕说话从来都是很慎重的。”
　　“是么……”岳凌楼声音很低，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
　　他知道不该说，但是看着宗明熹未经风浪、略显幼稚的脸，却忍不住开口：“那皇上三个月前，下令在广州缉拿镇抚司全员，差点要了我朋友妻孩性命的圣旨，也是慎重的么？”
　　“这……”宗明熹脸色微变，愧疚道，“这是朕的错……”
　　听他承认错误，岳凌楼心间骤凉，而他接着又说：“不过，朕实在想不起来这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谢罪……朕抚恤的圣旨也下了，向洛宗建也道歉了，你还想朕怎么样嘛？”
　　“你想不起来？”岳凌楼敏感察觉到事有蹊跷。
　　“朕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偶尔遗忘一两件实属平常……”
　　宗明熹赶紧拿当日曹瑄和延炜忠的托词来为自己开脱。
　　可岳凌楼却陷入深思，不再说话了。他不得不再次怀疑，难道真的是宁王假传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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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明熹频繁亲近岳凌楼，不仅引起洛家人的注意，就连太后都格外关注。
　　她召来内阁首辅延炜忠，商谈道：“那个岳凌楼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皇上如此宠爱他，还‘神仙姐姐、神仙姐姐’地叫个不停，他明明是名男子呀……”
　　延炜忠躬身行礼，卑谦道：“禀太后，这事要从头说起。大概一月前，皇上在沉宣殿无意中看到一幅秀女画像，迷恋不已。而岳凌楼又和画中女子长得格外相像，所以皇上就把对画中女子的迷恋，转移到他身上了……”
　　太后听后一阵沉思，神色阴郁，半晌才沉吟道：“难道是妖人作祟？那岳凌楼……”
　　“太后不必担心。”延炜忠上前道，“下官已经查清楚了，画中女子乃前杭州都司岳闲之妻慕容情，而这岳凌楼，正是岳闲和慕容情之子。不过是子承母相而已，并非妖人作祟。”
　　“如此就好……”太后稍稍放心下来，可随即又双眉微蹙，“但那岳凌楼毕竟是名男子，皇上不理后宫，不问政事，终日和一名男子厮混在一起，这成何体统？”
　　“依下官之见，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延炜忠别有用心地说，“皇上孩子心性，玩心太重，微臣平日教导，他都左耳进右耳出，唯独这岳凌楼能抓住皇上的心，皇上对他言听计从。我们不如封他一官半职，让他留在皇上身边，好好辅佐，把皇上循循诱上正途……”
　　“不可。”太后立即否决道，“臣听君言，顺也；君听臣言，逆也。皇上乃九五之尊，怎么能对庶人言听计从，岂不荒唐？如此说来，本宫应该尽早除去岳凌楼，免得他日后混淆皇上视听……”
　　“太后，大大不可。”延炜忠极力维护岳凌楼，“据微臣多日观察，那岳凌楼并非什么险恶之徒，而且才华出众，博闻多识，有他留在皇上身边辅佐，百利而无一害。”
　　“难得首辅大人极力推荐这个人……”太后向来信任延炜忠，对他所说之事从不怀疑，“但他真的可靠么？真的能把皇上引上正途么？”
　　“这点太后大可放心。退一万步讲，要是岳凌楼真的无法辅佐皇上勤政爱民，到时候再除去他也不迟。”
　　“前杭州都司……岳闲……”太后低喃着，猛地想起当年往事，顿时厉声道，“那不就是十一年前以权谋私，勾结倭寇，密贸禁药的大贪官么？这个岳凌楼不能用！既然他父亲对朝廷不忠，想必这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人。本宫绝不允许他留在皇上身边！”
　　见太后竭力反对，为了保住岳凌楼，延炜忠只好使出最后一招。
　　“太后……微臣近日查阅当年那件案子的卷宗，发现其中有诸多古怪。岳闲为官清廉，深得民心，从未贪赃枉法，与花狱火素无瓜葛，与倭寇也毫无来往，怎么突然就性情大变，密贸禁药么？……微臣以为，那案子恐怕……另有隐情……”
　　“你的意思是……岳闲是被冤枉的？”
　　延炜忠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
　　太后向来看中门第家世，要是岳闲贪赃枉法，她肯定不会答应留岳凌楼在皇上身边，所以要让太后信任岳凌楼，就必须先要洗刷当年岳闲的冤情——延炜忠早就盘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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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耿府，漆黑的房间中，只在床边点燃一盏烛台。
　　紫坤双目紧闭，苍白的脸色被惨淡的烛光映得犹如蜡纸，形同死尸。
　　“姐姐……”祭典后，紫乾这几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双眼早已哭得红肿不堪。
　　紫震担忧不已地候在一旁，能劝的话早已劝过，如今只能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紫乾扭头盯着紫震，急促问道：“怎么回事？”
　　“我这就去看看。”紫震说着立即推门而出，赶去查看。
　　可他前脚刚离开，马上就有一道黑影破窗而入。
　　不待紫乾反应过来，黑影手中寒芒直取紫坤喉咙！
　　生死刹那之间，只见一道银丝闪过，黑影竟被弹开了。
　　“月摇光！”西尽愁稳住身形，瞪着他恼怒低吼，要不是他打岔就得手了。
　　外面的打斗是欧阳扬音故意闹出来引开紫震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失之交臂。
　　“姐姐……”紫乾松了一口气，想要上前抱住紫坤。
　　谁知月摇光却突然垂手箍住紫坤喉咙，稍一用力就能令捏断紫坤的脖子。
　　“你要干什么！”紫乾急得大吼，呆愣原地不敢动弹。
　　月摇光没理他，而是抬头对西尽愁道：“不只是你在等待时机，我也在等……”
　　岳凌楼上京后，紫乾和紫震寸步不离地守护在旁，令月摇光一直拿不下紫坤。
　　幸好今晚西尽愁和欧阳扬音动手，他才有机可趁。
　　他之所以不让西尽愁杀紫坤，是因为他还要留紫坤一命威胁紫乾。
　　“如果不想你姐姐被我卡死，就立即召唤龙鸟，为我拔除煌蛛。”
　　月摇光说着扔给紫乾一截硬骨石，另一只手依旧牢牢锁在紫坤喉咙上。
　　紫乾茫然地接住硬骨石，怔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叹息道：“你要我用遗骨招魂术？……不行，这法术只有姐姐才会用……”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她。”月摇光手指猛然用力，紫坤的下巴被捏得扭曲，细弱的脖颈蓦地绷直，犹如草茎般不堪一折，“事到如今，你别耍花招，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紫乾急促道：“我没有骗你，如果我能为你拔除煌蛛，只是举手之劳，于我并无任何损害，我为何要拿姐姐的性命冒险？”
　　闻言，月摇光眼底闪过一抹惊慌，没料到竟是这种局面。
　　紫坤重伤至此，怎么可能再用遗骨招魂术？难道青炎注定没救了么？
　　正在他犹豫之际，身旁杀气蓦然逼近，竟是西尽愁见他迟疑，趁机又想动手取紫坤性命。
　　月摇光猛地抱起紫坤，旋身向后退避，堪堪躲开西尽愁刺来的一剑。
　　“没办法，我不能让你杀她。”月摇光遗憾地对西尽愁摇头，现在只能相信紫乾的话。
　　他把紫坤一掌推给紫乾，这时其他人听到动静，全都冲了进来。
　　刹那间房间里人头攒动，刀光闪烁。紫震拔剑怒喝道：“西尽愁，你好大的胆子！”
　　西尽愁见时机已失，久留无益，直接扭头翻窗逃走，月摇光立即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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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尽愁一直逃出耿府，月摇光仍然穷追不舍。
　　月色银辉下，两人闪掠的身影在树林中急速窜动。
　　突然，西尽愁停下来，转身气道：“我已经放过紫坤了，你追我干什么？”
　　月摇光倒是气定神闲，笑容可掬地说：“当然是有话跟你说。”
　　“你想说什么？”西尽愁仰起头，颇不耐烦的样子。
　　月摇光走近几步，凑上前问：“你来杀紫坤，是不是想跟圣血麒麟同归于尽了？”
　　那翘首以盼、幸灾乐祸的语气，令西尽愁根本不想搭理。
　　他冷漠地扭开头，已经萌生离意，可是月摇光接下来一句话却令他蓦然驻足。
　　“那岳凌楼怎么办？”
　　闻言，西尽愁蓦然回头瞪着他道：“那是我跟他的事。”
　　“你都要死了，阴阳永隔，生死两端，还能跟他有什么事？”
　　西尽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猛地扯到面前，愤然低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要他更好，反正我求之不得。”月摇光不愠不恼地任他揪着，微抬下巴，低垂的眼睫下露出狡猾的目光，“他见过你第二天就去了京城，与你恩断义绝之意已是显而易见，我姑且当你们这次是真的分开了，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应该是我……”
　　刚说到这里，衣领就被西尽愁狠狠绞紧，脖子蓦然被勒住，呼吸和声音都卡在喉咙中。
　　月摇光稍微挣扎了一下，能重新吸气后，才又不怕死地接着说：“怎么，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决定放手时就应该知道，结束就意味着新的开始……你们之间无名无分，无亏无欠，而且又已经敞亮地分开了，现在你要去死，难道还要他给你守寡？”
　　“所以你是来提醒我，死前杀了你，让他得以清静？”西尽愁狠狠一掌把他推开。
　　“不，我希望你临走前给我一点忠告……”月摇光站稳后，悠然整理好衣襟，重新扬头笑道，“他那么棘手，我得慎重，你们的前车之鉴我看怕了，我可不想闹成这样。现在你是没有机会从头再来了，但我才要刚刚开始，你作为前辈，就没什么话想嘱咐我这下任的？”
　　“你怎么这么可恶？”西尽愁气到极致倒也不气了，只是觉得可笑至极。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不如做点好事，给我传授一点经验吧。我保证尽心竭力，不辱使命，帮你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你就了无牵挂地放心去吧。”
　　但凡西尽愁有一丁点修行不够，真的能被气得肠穿肚烂，吐血三升。
　　月摇光膈应的话说完，忽然有几分认真地问：“要是可以重来，你有什么想要改变的？”
　　要是……可以重来？如果不被问起，西尽愁不会去想，可是去想了，又没有答案。
　　他摇头道：“不是重来就能改变的……我没什么是一时冲动的决定，就算重来也一样，除非我不是我，他也不是他……只要我们还是我们，就注定是这样的局面……要说后悔，就是后悔以为可以长远，总觉得以后有的是时间弥补，但却没有以后，眨眼间就到头了……如果知道这么短暂，当初就应该更珍惜当下，也许现在就能少留下一点遗憾了……”
　　“你哪有什么遗憾？你已经见过最真实的他了，我可没见过……”月摇光叹了口气，没想到西尽愁愿意讲出这些，他不禁认真起来，“他对别人都不真诚，唯独面对你，所有开心和不开心，生气和委屈，都是真实的。人一旦泄了底，就会乱分寸，他是真爱你，也是真的怕这么爱你……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陷得太深，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挣扎自救一样……”
　　为什么还爱着却要分开？因为沉在深海的压迫和窒息，已经快要命了。
　　所以再痛苦也要拼命划水，浮出水面，深深地呼吸一口自由的清新空气，才能续命。
　　“我没想到我会带给他这么大的痛苦……”西尽愁叹息着。
　　他承认月摇光的话，但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要不怎么说你们不合适呢？……你并非是故意的，但你的存在本身，就注定是这种结果。他喜欢常枫，因为常枫令他有种救赎感，仿佛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原谅。但你指责他，让他直面自己犯下的罪业。哪怕你不指责，只是站在他面前，他看到你，就看到自己的恶。”
　　“他既然能看到，就证明他不该是永远沉在深渊里的人……”
　　“所以他才向往你那边，但他去不了，他的罪业太重，你们的蛛丝拽不动，只会断掉。”
　　西尽愁喟然一声长叹，良久沉默不语。他终于明白症结在哪里，但是没有机会弥补了。
　　“你不是个好人，但你是个明白人。”
　　“你是好人，但好人有用么？不如换个明白人，也许就豁然开朗了。”
　　“他不会爱上你的，他对你没有向往，但我庆幸有你在他身边，我的确放心一点了。”
　　“废话，你把他的心都掏空了，他还能爱谁？”
　　“会好起来的，他还有漫长的时间来治愈自己……你说得对，结束就是新的开始……幸好我这个光是存在都会带给他痛苦的人决定消失，他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西尽愁边说边已转身离开，凄怆又饱含温情的声音，在清冷的月光下孤寂回响。
　　“希望这次，他能有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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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摇光与西尽愁耽误了太长时间，等他回到耿府时，才知道出了大事。
　　紫乾知道月摇光有异心，当然不敢留下，带着紫坤，与紫震、紫艮、睦月连夜遁逃了。
　　青炎赶回来禀告道：“他们要逃回广州，到时候有宁王保护，恐怕很难再次下手了。”
　　月摇光长叹一声，后悔去追西尽愁，大好机会就这样溜走了。
　　他沉思片刻，蓦然抬头，眼中戾气四射，散发出不折手段的执著。
　　“那就上京！只有圣旨能让宁王乖乖交人。”
　　听他口出狂言，青炎吓了一跳，忙问：“可是我们怎么拿到圣旨？”
　　月摇光心中已有打算，胸有成竹地笑道：“听说当朝天子喜欢搜集珍奇异兽，还在皇宫建珍兽房，饲养猛兽玩乐……我们手上不就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么？”
　　青炎思忖片刻后，猜道：“你是说……龙鸟的硬骨石？”
　　“没错，他肯定没见过这么稀奇的猛禽。只要延世安肯引荐，我就能见到皇帝。”
　　月摇光掷地有声地说出这段话，目光迥然有神地盯着青炎，但他心中也有担忧。先去京城求旨，再去广州宁王府拿人，一来一去路途奔波，唯一担心的就是时间来不及了……
　　“可是……”青炎蹙眉想劝，但刚开口就被打断。
　　“我会做到的。”月摇光坚定地盯着他，毋庸置疑地说，“我答应过你，就会做到。”
　　青炎在他的凝视下，只得把话咽回肚子，耳边响起他之前的承诺：“你不仅可以看到今年冬天的雪……明年的，后年的，十年后的，几十年后的，都能看到——你不会死！”
　　这太难了，摇光……我们错失良机，就连天意都不站在我们这边……
　　但是，青炎没说实话，依旧轻轻点头，释然微笑道：“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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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西尽愁已经与逃出耿府包围的欧阳扬音在城外会合。
　　他们同样得知了紫星宫逃往广州的消息。
　　西尽愁想要追去，说：“他们逃到广州也好，没有月摇光干扰，我们反而更容易得手。”
　　然而欧阳扬音却另有打算，说：“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西尽愁诧异地看着她，只见她从斗篷中拿出一个小木盒。
　　盒盖上刻有熟悉的万字纹，蓦然将西尽愁的记忆拉回大半年前。
　　那时他与岳凌楼被困紫星宫四重门，抢走识途马车后，发现上面放着一个琥珀色木盒。
　　那木盒上的万字纹与这一模一样！
　　“梦中不知梦，但谓平常时，执迷蜃景中，真伪察不觉……”
　　欧阳扬音低吟着，轻轻打开盒盖，一股幽香飘散出来，露出里面暗紫色的香薰块。
　　“这就是紫星宫用来催发不知梦阵的蜃梦香，可以创造出极其逼真的蜃景。你经历过一次，应该知道有多真实……那时没有用完的余香，被我私藏起来了……”
　　西尽愁不解地盯着她，猜不透她这时拿出蜃梦香想干什么。
　　欧阳扬音叹息道：“你说，恭喜我终于看到我想看的结局，而你想看到的结局，却再也不会有了……我想告诉你，其实你也可以看到……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但也仅仅只是看到而已，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也是犹豫很久，才决定告诉你的……”
　　“你什么意思？”西尽愁呼吸急促起来。
　　欧阳扬音哽咽道：“我可以为你最后再造一次蜃景，就当是送你最后一程……你是义无反顾地直接去广州杀紫坤，还是先去京城……见他最后一面，圆最后一梦？”
　　西尽愁深吸一口气，凝视着那个诱惑他动摇、迟疑的小小木盒。
　　他想拒绝，但却说不出拒绝的词，满脑子都与月摇光的对话。
　　“要是可以重来，你有什么想要改变的？”
　　“不是重来就能改变的……”
　　“如果知道这么短暂，当初就应该更珍惜当下，也许现在就能少留下一点遗憾了……”
　　不需要重来，只需要一场可以遥望未来的梦，为他们戛然而止的爱情，在虚幻中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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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洛府——
　　当洛少轩把一封信函交到岳凌楼手中时，他细细端详了岳凌楼一遍，故意抬高声音道：“你最近还真是抢手，不仅皇上三天两头召见你，现在就连延炜忠都想结交你……”
　　“延炜忠？”岳凌楼也颇为意外。
　　“你自己看。”洛少轩把信函塞进他手里。
　　岳凌楼拆开信封，抖开笺纸，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时间地点，要约他见面一叙。
　　落款果然是延炜忠。
　　“我不想去，你帮我推了。”岳凌楼把信塞回给洛少轩，转身想走。
　　洛少轩急忙拦住他，劝道：“不要拒绝得这么快嘛，去见见他，看看他耍什么花招也好。”
　　“我没兴趣。”岳凌楼冷漠回绝。
　　一个宗明熹就已经够他烦的了，现在又加上一个延炜忠，他不烦死才怪。
　　“就当是帮我的忙，去见见他，好不好？”
　　洛少轩对延炜忠为何邀约岳凌楼非常好奇，硬要弄清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才肯罢休。
　　见他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岳凌楼不好再拒绝下去，纵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还是勉强答应道：“那就帮你这一次……”
　　“太好了！”洛少轩双眼一亮，高兴得正想扑过去抱住岳凌楼，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轻咳，回头一看，竟是一名披着白色鹤氅的年轻女子正款款向他们走来。
　　这女子脸色极为苍白，已经白到难以见到血色。
　　她走在落雪之中，好像已与雪花融为一体似的。
　　“心儿！”洛少轩惊叫道，急忙冲过去扶住她，略带溺爱地低声责备道，“你怎么又出来了？天正降雪呢，这么冷，你不怕受冻？”
　　这女子便是洛心儿，洛少轩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小洛少轩五岁，正好与岳凌楼同岁。
　　当年洛宗建之妻和慕容情同时怀孕，两家关系甚好，于是约定：如果同时生下女儿，就结成姐妹；如果同时生下男儿，就结成兄弟；如果生下一男一女，就结成连理。
　　所以洛心儿便是岳凌楼指腹为婚的妻子。
　　十一年前岳家家门惨变，两家再没来往，直到一年前，洛少轩以常枰的身份出现在岳凌楼面前，说出两家的种种关系，岳凌楼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远在京城还有挚交。
　　去年初秋，岳凌楼随洛少轩来到京城，第一次见到洛心儿。
　　关于两人的婚约，岳凌楼初到洛家时，洛宗建曾有意无意地提过几次，但每次都不等岳凌楼回答，就被洛少轩打断了。洛少轩说岳凌楼早已有了心上人，让他爹不要棒打鸳鸯。
　　于是这件事便慢慢被淡忘了。
　　只是有时洛心儿含情脉脉看来的眼神，会让岳凌楼蓦然记起那个婚约的存在……
　　洛心儿体质柔弱，生性怕冷，一到冬天就很少出门，喝药比吃饭都勤。洛家人都很心疼她，岳凌楼也是，所以待她特别好。
　　不知为何，每当见到洛心儿，岳凌楼总会想起耿芸，想起那个短命的女孩。
　　她们都是那种娇弱多病、单纯善良，又沉默寡言的人。
　　“心儿很喜欢你……”早在一年前，洛少轩就这样对岳凌楼说过，边说边叹气。
　　因为他知道，妹妹的这段单恋注定不会有结果。
　　岳凌楼也曾问过洛少轩：“心儿很漂亮，为什么没人提亲？”
　　洛少轩答道：“有是有，镇抚司那群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多得很，不过我家全推了。心儿身子太弱，家人都不放心把她嫁出去，再加上她自己也没有中意的……”
　　其实洛少轩心里明白，她中意的人是岳凌楼。
　　就像现在这样，她会冒雪跑出来，只因为看见了岳凌楼而已。
　　她把一件雪白的绒羽披风交到岳凌楼手上，苍白的脸上洋溢出暖日般的红晕。
　　“凌楼哥，天又冷了，听哥说，皇上最近频繁召你入宫，路上冻，多穿些衣服。”
　　“好了。”洛少轩抚摸洛心儿的头，佯怒道，“最怕冻的人是你，还不快点回屋去！”
　　洛心儿点点头，最后望了岳凌楼一眼，悄然转身离开。
　　洛心儿的背影在岳凌楼看来，格外令他心痛。
　　他知道这个女子喜欢他，但他却不能给予任何回报。
　　偶尔笑笑，聊上几句，看着她露出开心的笑容，便已是极限。
　　岳凌楼不知道，是否他眼中的洛心儿，就像西尽愁眼中的尹珉珉。
　　一个不能去爱，却又放不下、丢不开的女孩。
　　如果可以早点遇到，是否就能更理解西尽愁的一点？
　　只可惜，结束就是结束，已经没有如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