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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第十章 圆觉 ...

  •   月摇光料定西尽愁不惜同归于尽也要去水寨杀圣血麒麟,但是他少见地料错了。
      西尽愁没有去,至少现在还没去,因为他出现在岳凌楼的房间。
      时间已是三更,岳凌楼早已躺下,但是思绪烦乱,神志清醒,依旧没有睡意。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响动,立即起身扭头望去,只见西尽愁翻窗进来。
      “你来干什么?不是说了永不相见么?”岳凌楼冷硬的表情已将逐客之意显露无疑。
      “没有说过。”西尽愁果决反驳着,径直走过来坐在床沿上,郑重说道,“说的是冷静下来后,我会再来见你……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岳凌楼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说:“正好我也有一件。”
      “那你先说。”说出这句话后,他看见岳凌楼把嘴唇抿紧了。
      他心中顿时了然,轻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不如先听我的……”
      今天在祭场上,岳凌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你来干什么,一切都乱套了……”
      那时他就知道,岳凌楼已经做出决定,但他今夜会来,就是为了做最后的挽救。
      “我知道我们想在一起有多难,但你先别急着放弃,也许有办法改变这一切。今天我突然想到,如果用招魂术将那半条魂魄招出,也许我就又是凡人了……”
      “所以你是故意被抓的?”岳凌楼惊诧地将他打断,难怪他被拽上祭坛后几乎没有反抗,语气不禁严厉起来,“你傻不傻,你没听到紫乾的话么?如果失去那半条魂魄,你三百年的肉身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尹珉珉失去魂魄,才能变回凡人;你失去魂魄,只会变成齑粉。”
      “那是他最后才说的,之前我抱着一丝侥幸,可因为移魂台上是你,我只能改变主意。”
      岳凌楼懂他的意思,如果他招魂后侥幸成为凡人,而岳凌楼却变成不死之身,情况依旧没有改变,他们还是无法相守,所以他才在祭典中竭力压制那半条魂魄,不让其破身而出。
      “那你为什么要接受移魂?”西尽愁肃然蹙眉。
      岳凌楼别开头道:“事到如今,我已不想再说了……”
      西尽愁立即扳正他的身体,正色凝视他问道:“你是不是跟我不谋而合?我想变成和你一样的凡人,而你也想变成和我一样?”
      原来早已被看穿,岳凌楼迟疑片刻后,坦然承认了:“对,这才是唯一的办法,你不用灰飞烟灭,而是我成为不死之身……但是被你破坏了,你赶来救尹珉珉,一切都乱套了……”
      西尽愁长叹一声,想来有些后怕,真诚道:“但你还是不该冒这个险……”
      谁都不知道招魂到底有多危险,他敢拿自己尝试,却不愿看到岳凌楼以身试险。
      “你没资格说我。”岳凌楼瞪他一眼,已经想要放弃,却又不忘责备,“反正现在都结束了,紫坤重伤,再也无法施展招魂术,最后的机会被你亲手破坏了……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认清现实,应该真正结束了……”
      西尽愁只当这是气话,焦急地将他肩膀抱紧,纠缠道:“只要等她养好伤,就又可以招魂了,我们还没有走到绝路,为什么要在这时放弃?”
      岳凌楼将他挣开,生硬道:“可是我已经不想再当宿主了……”
      “你既然这次甘愿冒这么大风险,就是还想跟我在一起,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我豁出命去冒的险,仅此一次而已,是你亲手破坏的。”
      西尽愁被呛得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盯着他,长叹一口气。
      岳凌楼续道:“我们已经为她争吵过很多次,可你什么都没变,依然愿意为她赴汤蹈火。永生永世这样下去,我受不了……幸好移魂失败了,这就是天意……接受命运吧,西尽愁……”
      这不是气话,岳凌楼的态度非常平静,他是真的想透了。
      “看到你来救她,我才幡然顿悟……原来一切都是徒劳,就算我们都变成不死之身,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再好起来……再走下去,只会徒增更多痛苦的回忆,多得就连之前美好的部分都被彻底覆盖掉……反正早晚都会结束,不如到此为止吧……”
      西尽愁反驳道:“世上那么多相爱的人都会遇到考验,然后继续,为什么我们就不行呢?”
      他已知道岳凌楼有多认真,但他无法信服,他们之间明明还有爱,为什么就不能继续?
      岳凌楼对此已有答案:“因为我们明明那样相爱过,却永远回不去了。我忘不掉那时的我们,所以无法面对现在这么惨痛的样子……其他人可以历经磨难,然后重归于好,但就算和好也已不再如初。你看着现在的我,还觉得和当初一样么?我们对彼此的感情都因磨难而不断消耗,终有一天会在疲惫中全部耗尽,既然可以预见是这种结局,我不想再继续了……”
      “我不信会耗尽。”
      “你不得不信,不然就是自欺欺人。”
      他们两人都瞪着对方,都有很多无奈,但也都有各自的坚持。
      “感情不是铸剑,百炼就能成钢,也不是历经磨难就能情比金坚。我曾经也以为,磨难过后,我们可以更爱彼此,但是如今才知道,原来磨难永无尽头,爱却早已被耗光了……”
      岳凌楼早已疲惫不堪,他们都辜负了那段彼此深爱的时光,眨眼间就让它溜走了。
      “我和月摇光也会争吵,但我完全不会动怒,更不会像在你面前那样失控和疯狂……我更喜欢自己平静正常的样子,如果这需要割舍对你的感情,我也只能割舍……”
      如今他已冷静下来,回忆起之前种种撕心裂肺的画面,犹如噩梦般不敢面对。
      他不信那个歇斯底里的人是自己,也不想再去经历第二次。
      他深吸一口气,在缓缓叹出中说道:“不如就这样体面地分开吧,我再也不想看到我们彼此发疯的样子了……”
      西尽愁一把抓住他的手,断然反驳道:“你说的不对。就是因为爱得彻底,才会吵得彻底,只要还能相爱下去,就会好起来的。”
      岳凌楼望着他,点头道:“对,就是因为爱得太过彻底,才会磨难重重,也许平平淡淡才能长久……你带给我的所有痛苦,都是我爱你的证据,不然你伤不到我分毫,但是你爱我又有多深?……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该把全部感情都倾注在你一个人的身上……”
      他有些哽咽的声音,令西尽愁的喉咙也变得酸涩起来,无法出声打断。
      岳凌楼断断续续地说着:“像你一样,把感情分给其他人一些多好……可是这世上我遇不到第二个人,值得我这样深爱和付出了……你知道我过去的样子,我为了成全你,已经非常委屈自己,却依然成不了你想要的那样……我们重复着同样的争吵,一切都不会改变……”
      “会好起来的……”西尽愁嘶哑地作出苍白的反驳。
      岳凌楼轻笑道:“好起来是什么样子?再好也不可能回到过去最好的时候了……可是我们已经错过那段时光,也不能重新开始了……不要再垂死挣扎、纠缠下去了,就这样心服口服地向我们在这段感情中所犯的一切错误,以及应得的这种下场,认输吧……”
      只要认输,接受这样的结果,就可以解脱和放下了。
      “可我不想认输……”西尽愁凝视着他,痛苦摇头。
      “不要再说了,没用的……”岳凌楼打断他的话,“我们什么时候真正说服过对方?”
      岳凌楼言尽于此,已不想再开口,在骤然沉默下来的气氛中,用目光驱使他离开。
      西尽愁没有动,他知道一旦离开,就是真正的结束,但是继续留下,也依然无济于事。
      “对,我们从未说服过对方……”他突然一把握住岳凌楼的肩膀,“那就用你的办法。”

      ◆◇◆◇◆◇◆◇◆◇

      刹那间,岳凌楼有点没明白过来,直到突然被西尽愁吻了一下。
      距离骤然缩短到发丝轻触脸颊,在他逼近凝视的目光中,岳凌楼蓦地记起一段往事。
      四月重逢时,西尽愁在平安楼说“许久不见,我们都有些生疏了”,想要叙说彼此分别后的经历,可他却说“是生疏了,生疏得你连我们当初是怎么亲近起来的都忘了”……
      然后,便用了他的办法……
      这就是西尽愁的意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岳凌楼摇头道:“没用的……”
      他们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过去的一幕幕画面都犹如隔世的云烟。
      “如果这也没用,我们就结束了……”西尽愁身体前倾,顺势把他压在床上。
      当熟悉的呼吸近在咫尺,感知再度复苏时,曾经的相爱又都变得触手可及了。
      在片刻的间隙里,岳凌楼忽然停下来说:“你身上好冷……”
      那是一种极不正常的体温,好像覆盖着冰层,皮肤冻得绷直了,失去了应有的弹性。
      “很快就会热起来的……”西尽愁不想在这时解释什么,趁机脱去了两人衣服。
      当体温失去阻隔,互相交融后,岳凌楼渐渐忘却了他的寒意。
      身体被翻过来,背后的烬灭之眼赫然显露出来。
      “这是什么?”西尽愁盯着那个诡异的巨大圆形图案,震惊地伸手抚摸着。
      这东西在进入紫星宫之前都没有,那便应是在紫星宫留下的了。
      想通这点后,西尽愁痛心至极地问:“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岳凌楼差点忘记自己被烙上了这东西。他转回身,将那个丑恶的诅咒藏在身下,重新仰面看着西尽愁,轻声道:“我不怕这些。”
      他知道自己死后将堕入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能否超生、能否脱离都无所谓。
      如果不入地狱,重生轮回,依旧要这般历经千万磨难,人间和地狱又有什么区别?
      西尽愁又吻了下来,在窒息的晕眩中,意识变得恍惚不明,令他无法分清爱与欲望。
      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一旦深想,答案却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善男子,诸世界一切受生,皆因欲望而正性命。种种恩爱贪念,引动爱心,能令众生生死不绝。当知轮回之事,贪爱以为根本。
      是爱令众生发生□□,从而中阴得以入胎,生命由此诞生,有命才能堕入轮回。
      轮回是众生受苦不绝的劫难,所以爱是万恶之源,而爱又是什么呢?
      ——善男子,诸欲助发爱性,心境和合则造业,依业而受报。欲因爱生,命因欲有。是故爱欲,为将来受生之因;此爱不断,生死苦难轮回所以相续。
      是欲望令爱产生,进而造业,依业受报,所以才有生死轮回的苦难。
      如果回溯一切的源头,他们之间只是一场欲望的交易,那便是这场爱情的开端。
      “原来隐剑西尽愁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江边贴近的耳语低喃在篝火昏暗的光芒下,被渲染得那般暧昧朦胧。
      “你不要再诱惑我了。”
      “是你太经不住诱惑……”
      这哪是爱呢?原来这场令他痛苦至极的爱情,只是一场荒唐的嬉闹。
      是魔灵要令众生在轮回中不得解脱而设下的陷阱。
      这世间哪有什么爱情,不过是被欲望激发的恶道始源而已。
      ——善男子,众生婬心所爱者,男女之美色,因爱其色,故美食厚味以养之,铅华锦绣以饰之,衾褥温软以适之,乃至声色以悦之。一切诸欲,皆从婬心而发也。
      “凌楼?……”西尽愁拨开他凌乱的发丝,看见他泛红的双眼中沁出泪水。
      “我根本,就不该遇见你……”岳凌楼彻悟而绝望,嘶哑的声音仿佛燃灭的灰烬。
      如果只是欲望倒也罢了,为何会产生爱情的幻觉?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步陷下去的,丢失了嬉闹的从容。
      他无法反抗这一切的发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就算重来也无法逃脱这样的下场。
      他只能无力地把一切都推托给天。
      是天意让他们相遇,也是天意让他们相互吸引;
      是天意让他们相爱,也是天意让他们相互伤害……
      ——善男子,爱心相合,则恣情纵意,著乐无厌,必至为恶;爱心相违,便生憎嫉嗔恨、杀害逼恼、打骂凌辱,造种种业,是故复生地狱恶鬼。
      相爱的人陷入痴愚昏聩,不爱的人就因嫉造恶。
      无论爱与不爱,凡是堕入这段因缘的人,统统不复清静,不得圆明。
      相爱的人彼此折磨,不爱的人横加报复,每个人都在歇斯底里中死去活来地反复崩溃。
      这就是以爱之名犯下的恶行。岳凌楼把一切归结于天意,是上天在惩罚他。
      惩罚他过去十多来年无情无义的冷漠,惩罚他玩弄人心情爱的骄纵,惩罚他曾经被仇恨占据满是疮疤的心,惩罚他若无其事取人性命的狠毒……
      于是,上天才让他遇到了这样一个西尽愁……
      ——善男子,爱欲一事为恶道之因,近则损身败名,远则招愆致堕,实属可厌。
      “凌楼……”西尽愁低沉的呼喊让他无力拒绝。
      他是上天派来的魔灵,他的所有温柔和诺言都是芒刺和钝刀。
      每一样,都在一点点蚕食着自己,让自己痛到麻木却又执迷不悟。
      “凌楼……不要哭了……”西尽愁把他眼角的泪水吸去,他轻颤着不敢动。
      应该结束了,他已尝过太多因爱而生的苦难……
      爱他的人伤他,嫉他的人也伤他,而他又复伤他爱的人,复伤他嫉的人。
      种种因果循环不绝,永无止境,而他早已沦为不堪。
      ——善男子,轮回不成圣道,欲爱是迷,且是轮回根本。若诸末世一切众生,能舍诸欲及除憎爱,永断轮回,勤求如来圆觉境界,于清净心便得开悟。
      “没用的……”直到最后,岳凌楼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我不想再继续了……”
      哪怕把一切都交给了欲望,他也无法放任自己在昏聩中继续沉堕下去。
      反正爱由欲望催发,欲望又是见色起意,如此苍白而低俗,哪值得世人去歌颂和追求?
      窗外月已升到中天,风依旧很涼,西尽愁升高的体温并未维持太久。
      岳凌楼已经猜到,他应该中毒了,也许还与紫乾会放他离开有关。
      但是岳凌楼已经不想追问下去,就让一切在今夜戛然而止,不要再有任何牵绊。
      他在微弱的喘息中仰望着西尽愁,湿润的眼睫疲倦地翘起,遮蔽着半迷半醒的眼神。
      “你说过,如果这个办法都不管用,我们就结束了……”
      能做的都做了,也就不会再有任何遗憾,今夜是最后的聚合,也是最好的分离。
      “为什么?我们真的再无可能了么?你明明还是爱我的……”
      西尽愁凝视他昏暗迷蒙的目光,依旧还有那么深的爱意清晰可辨。
      岳凌楼承认道:“也许现在还有几分,但是只要时间够长,就会慢慢淡忘……”
      “你为什么要淡忘?我们不是必须分开……”
      “因为……我怕了……”
      他不怕死也不怕地狱,不怕永不超生和万劫不复,所有□□的消亡和折磨,都抵不过这场爱情对他心绪的摧折。他可以被砍断和碾碎,但他受不了这样一点点被掏空和挖尽……
      “你也忘了我吧……”
      岳凌楼话音未落就被西尽愁生硬截断:“我不可能忘掉你。”
      “你可以。”岳凌楼轻笑着,像是讥笑着西尽愁,也像是嘲笑着自己,“谁都可以说这种话,只有你没有资格……你会忘了我,就像忘掉当初的尹双曳一样……”
      蓦然听到这个名字,西尽愁全身都凝固了。
      岳凌楼注视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缓声道:“三百年前的燕冥无忧,爱的人是尹双曳;失去记忆后的你,又可以娶红叶为妻……你的爱究竟是什么,可以分给几个人?我不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占几分……我最近时常会想起杨鹰……”
      他忘不掉杨鹰死前的痛苦和绝望,那是用生命向他发出的警告,他无法视而不见。
      “杨鹰被红叶伤透了心,我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断气的……我不知道像你们这种长生不死的人该怎么计算一生一世,但是……我不想成为第二个杨鹰……”
      无论曾经有多疯狂执著,用不了多长时间,都会变成过眼云烟……
      一切爱情都敌不过时间和轮回,都将随转世而埋葬……
      不可以执迷不悟,不可以逆天而为,不然就是和杨鹰一样的下场。
      西尽愁彻底听懂了,他已无法再去挽留,只能依照之前的承诺,起身放开了岳凌楼。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们可以结束……”
      他烦躁地抓乱了头发,所有思绪都在说出这句后被清空了。
      只剩最后一句话在心中清晰浮现。
      他垂眸望着岳凌楼道:“你可以忘掉我,但是无论我再经历多少时光,都不可能忘掉你了……八纮九野,千秋万载,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像你这样刻骨铭心了……”

      ◆◇◆◇◆◇◆◇◆◇

      西尽愁刚离开耿府没走多远,一道黑影从路旁走出,笔直拦住他的去路。
      “怎么样?”欧阳扬音裹在黑色斗篷中的身影,被月光描绘出清晰的轮廓。
      “什么怎么样?”西尽愁苦笑着,没心情讨论任何事。
      “你跟他怎么样。”欧阳扬音会等在这里,就是知道他刚才去见过岳凌楼。
      从他颓然不振的表情中,不难猜到是什么结果,但是他的回答却出人意表。
      “是个值得开心的好消息……”说着还真的霍然释怀地笑了出来。
      正当欧阳扬音疑惑之际,他却接着说:“这下事情简单多了,我不需要想办法活下来,可以无牵无挂地去死了……我现在就能跟你去水寨,与圣血麒麟同归于尽……”
      欧阳扬音这才听懂,他只是绝望心死之后,开始自暴自弃地自嘲而已。
      “你认真的么?”
      “我倒是想认真,不过要死也不容易……”
      西尽愁边说边抬起右手,轻轻运气,掌心只浮现出一丝浅淡的荧光,再无火苗燃起。
      他遗憾地说道:“我寒毒已深,无法催动蓝焰,恐怕已经无力融化寒冰了……”
      欧阳扬音早就料到了,点头道:“如若不然,紫乾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你离开。”
      “所以我现在赶回水寨也没用,必须先想办法克制寒毒才行。”
      他以为欧阳扬音会有什么办法,可是欧阳扬音的回答却令他失望。
      “昆仑雪晶的宿敌是毗伽兰华,倒是可以克制你体内的寒毒,但你不会染上毗伽兰华,不然你在水寨祭典时,早就和其他人一样沦为紫星宫的傀儡了。”
      闻言,西尽愁叹了口气。他被毒发时的岳凌楼扎过一箭,所以不会被毗伽兰华侵袭。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他曾因此躲过几劫,但如今同样因此而无法解毒。
      “此外还有一个办法……”欧阳扬音稍微扬高下巴,眼底在阴影中闪过一道精光,“八大护法的力量都会受到承担反噬的紫坤克制,并不是完整形态,但是只要杀死紫坤,就能解除限制,届时你将获得全部火之神力,足以冲破你现在的寒毒,你就又能使用蓝焰了……”
      之所以说是“现在”,是因为随着寒毒加剧,情况可能有变。
      当寒毒加深到一定程度时,就算火之神力全部释放,也未必可以将其压制。
      欧阳扬音催促道:“已经没有时间了,你做好决定了么?”
      “那就先杀紫坤——毕竟我从前答应过他。”
      那是岳凌楼挟持红叶逃出紫星宫时,他们能想到、看到,但却失去机会,最后被红叶的死亡阻断,再也选择不了的另一条出路。如今,终于可以尝试兑现这个承诺了。
      “然后再杀圣血麒麟,”西尽愁释然般爽快地笑道,“我终于可以认真去死了……”

      ◆◇◆◇◆◇◆◇◆◇

      翌日,岳凌楼得知洛少轩已被无罪释放,立即北上京城,赶去洛府。
      他不仅见到了洛少轩,也见到了刚从云南回京的黎雪。
      此外,还见到一个意外的惊喜——那就是小秋儿。
      当黎雪把她从床上小心翼翼抱起来时,她还闭着眼睛,而当岳凌楼凑过去看她时,她的眼睛却突然睁开了,就像两颗黑色的晶石,忽闪忽闪的,非常可爱。
      岳凌楼从黎雪怀中把她接过来,一抱就知道重了许多。
      小秋儿好像认出了他,天真地笑起来,可随即就伸出小手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又拉又拽又绕圈,怎么都不松。直到洛少轩用拨浪鼓把她的注意力引走了,岳凌楼才终于逃过一劫。
      小秋儿的名字已经取好了,叫做洛萤秋。因为她秋季出生,满天萤火。
      她右边锁骨偏外的地方,有三颗“品”字排列的小痣,是命中富贵的象征。
      洛少轩说,一定是上天保佑,才令黎雪在那样的险境下母子平安。
      岳凌楼点点头,他也相信上天一定会保佑这个九死一生才降临人世的孩子……

      ◆◇◆◇◆◇◆◇◆◇

      皇宫,御书房——
      宗明熹双手捧腮,手肘支在书案上,不去理案头堆成小山的奏折,而是专注地凝视着一幅画。画是前不久他硬从沉宣殿里取出来,挂在墙上的。
      画的是一名黄衣女子站在漫天纷飞的桃花下,恬淡地微笑着。
      自从看到这幅画,宗明熹就像着了魔似的,有事没事就盯着痴情凝望,一望就是大半天。
      通常批阅奏折时,内阁首府延炜忠奉太后之命,要在一旁陪伴,不让他偷懒。
      而今天延炜忠正好有事不能来,就让他的儿子延世安来顶班。
      一来对太后有个交待,二来也可以让延世安多亲近皇帝,讨其欢心,加官进爵。
      延世安来到御书房后,见宗明熹只顾盯着画中女子出神,好奇地走近一看,竟忽然感到一丝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爱卿怎么了?”见延世安冥思苦想,宗明熹好奇地问。
      “微臣觉得这画中之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真的?在哪里?”宗明熹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差点扑到延世安怀中追问。
      “不过看这画上红印,这是十八年前的旧物,那时微臣不过是名黄口稚儿,不可能见过画中之人才对……”
      “你再仔细想想,说不定你见到的是画中美女的妹妹,或者女儿呢?”
      闻言,延世安再仔细一看,忍不住惊呼道:“皇上,微臣想起来了!她像岳凌楼!”
      不仅是像,如果让岳凌楼打扮成女子模样,活生生就像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岳凌楼是谁?在什么地方?”
      宗明熹激动地一把抓过延世安的手,好像迫不及待马上就要冲去见面似的。
      延世安阻拦道:“皇上,岳凌楼身在杭州,现在见不到……不过,他好像与镇抚司洛少轩关系较为亲近……”
      “洛少轩是谁?快带朕去见他!”宗明熹火急火燎的,一点线索都不放过。
      “洛少轩就是镇抚司带刀都统洛宗建之子,洛家就在京城……”
      “那太好了!”宗明熹不等延世安把话讲完,已经冲出门去,吩咐太监备车出宫了。
      不多时,兴致勃勃的宗明熹就抵达洛府。
      他一路横冲直撞,到处找洛少轩,一不小心就“砰”的一声,撞到一个人。
      “皇上小心!谁敢挡路?”延世安吓得惊呼上前,立即扶住宗明熹。
      他刚要破口大骂,却在看清那人样貌后,吓得半天吱不了声。
      一个本应在杭州的人,怎么会这时出现在洛府?还好巧不巧地刚好被皇上撞见了!
      宗明熹揉着脑袋,缓缓抬头,当视线移到那人脸上时,就像见鬼似的“哇”了一声。
      “皇上?”岳凌楼上下打量着宗明熹,要不是听到延世安这样喊,他无论如何也不信。
      宗明熹见到岳凌楼,感动得都快热泪盈眶了。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岳凌楼的手,肉麻兮兮地深情说道:“朕终于找到你了,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
      岳凌楼彻底愣住,浑身冷汗涔涔,蹙眉微恚道:“你认错人了。”
      “没有没有,你一定就是神仙姐姐……你看,我把画都带来了……”
      说着,宗明熹抖开手中画卷。
      那幅题有《人面桃花》的画像,赫然出现在岳凌楼眼前!
      记忆开始迅速翻腾,就像洪水一般,把岳凌楼淹没在那段生命中最黑暗的时期。
      在耿家废弃的旧书房里,也藏有这样一幅画。
      同样是这名黄衣女子站在纷飞的花瓣中,画上同样题有《人面桃花》这首诗。
      喉咙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卡住,岳凌楼几乎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摇头后退,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七年前他亲手纵火烧毁的这幅画,怎么可能再次出现在眼前?

      ◆◇◆◇◆◇◆◇◆◇

      当年岳凌楼烧毁的那幅画,与现在宗明熹带来的这幅并不是同一张。
      洛府中堂上,知道其中内情的洛宗建,沉痛地徐徐讲出这段往事。
      故事发生在二十年前。
      耿原修的未婚妻慕容情,爱上了一个名叫岳闲无名书生。
      两人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但是耿原修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即使困难重重,慕容情依旧没有放弃,偷偷与岳闲见面。
      后来她怀上岳闲的骨肉,向耿原修坦白,希望他能成全他们。
      耿原修一怒之下差点杀死岳闲,但在慕容情的泪水下,终于妥协。
      他答应不杀岳闲,但必须让岳闲跟他比试一场,如能获胜,他才肯解除婚约。
      而他提出的比试——就是画像。
      他相信,如果真的深爱一个人,一定可以把那个人画得惟妙惟肖。如果岳闲可以画出更加美丽生动的慕容情,他就承认岳闲更爱慕容情,愿意就此放手。
      两人比画那天正值初春,耿家花园桃花盛放,绿草如茵。
      慕容情身穿一袭明黄长裙,手持团扇站在树下。
      十步之外并列摆放着两张画桌,耿原修和岳闲用同样的笔、同样的墨、同样的纸,同样的砚……画出两张不同的慕容情,画上都同样题着《人面桃花》。
      耿原修请来当时全国盛名的十位画师来鉴赏画作,评断高下。
      谁知结果却是耿原修一败涂地。
      十名画师中竟无一人认为他的画能捕捉到慕容情的神韵。
      耿原修无话可说,终于认输,按照当初的约定,解除了与慕容情的婚约。
      慕容情在嫁给岳闲十个月后,生下岳凌楼。
      耿原修不愿看慕容情跟岳闲受苦,暗中携宝入京,买通权贵,乞为疏通,终于为岳闲打通仕途,助他官任杭州都司。但是岳闲至死都不知道,他的功名和仕途都是这样来的。
      后来岳闲奉命查办花狱火案,耿原修无法容忍他在抢走自己未婚妻后,又想毁掉自己的事业。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令耿原修诬陷他以权谋私、勾结倭寇、密贸禁药,想要置他死地。
      耿原修以为岳闲死后,他就能重新将慕容情迎回身侧,万没想到,当他来到被查封的都司府时,看到的却是两具凉透的尸体——岳闲的,还有慕容情的。
      耿原修永远地失去了慕容情,但是他却把慕容情的孩子,当时只有六岁的岳凌楼接回耿府,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或者说是,当成慕容情养大。
      当年的那两张画像,岳家那张在抄家时被朝廷抄没,后来不知怎么混入收藏历届秀女画像的沉宣殿,前不久又被宗明熹发现。
      而另一张耿原修所绘的,则被挂在耿府旧书房,随时光慢慢尘封。
      最后,在岳凌楼七年前点燃的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

      听洛宗建讲完这个故事后,偌大的中堂上,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这究竟是怎样一段感情?又是怎样一段纠缠?
      它折磨了所有人,包括耿原修、慕容情、岳闲,还有……岳凌楼。
      这时,一阵风吹了进来,宗明熹没有抓稳,那张画像徐徐飘飞。
      它从岳凌楼眼前摇曳飞过,就像是慕容情的一缕幽魂在空中轻盈起舞。
      飞扬的桃花花瓣,好像从画中散落出来,在岳凌楼眼前缤纷缭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恍惚之中,岳凌楼耳边好像传来悠扬的歌声。歌声听上去很远,就像是从天边传来。也许是洛府外面,河中画舫歌女的声音。因为隔得太远,拉得太长,听上去有些凄凉。
      歌词很模糊,隐约听来像是:“岁月蹉跎,人物消磨,昔日峥嵘,今日……南柯……”
      人生若梦,仿若沉眠。人在梦中,无有醒时。
      如今那段故事中的三人都已死亡,只留下很多疑点仍未辨明。
      慕容情究竟是谁?她和紫星宫有什么关系?
      只有岳凌楼还在这场南柯大梦中,追寻着那些不为人知的飘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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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第十章 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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