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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八章 对质 ...

  •   当西尽愁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一抹奇异的紫色。
      阳光透过紫色的纱幔照射下来,落到他的眼中。光芒柔和明亮,应该是清晨的日曦。他躺在一张巨大的圆形软垫上,周围是茂密的紫竹林,五颜六色的鸟雀穿梭其中,婉转啼鸣。
      “你终于醒了……”
      头顶传来稚嫩的童声,几根冰冷的手指伸来,轻触西尽愁的脸颊。
      是紫坤!西尽愁根本不用看,光听声音就能猜到。
      他撇开脸,甩开紫坤的手,神情十分厌恶。
      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疲惫感,令他在这短短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感觉心脏传来一阵刺痛,才蓦然记起昏迷前的情景。
      他的血被尹珉珉吸走,然后通过一根细管,尹珉珉的血又流回到他的身体……
      他们的血,交换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西尽愁下意识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
      他抬起的正是从月摇光那里偷来的紫离断臂。
      紫坤在他昏迷时早就发现了,但却并不生气追究,而是用指尖在那只手臂的纹身上慢慢划动,轻笑道:“这是我们紫星宫的东西,我本可以趁你睡着时拿回来,但是我原谅你了。”
      西尽愁不领情,冷笑道:“我随时可以还给你……”说着一把握住右臂,想要扯下来。
      这东西用是好用,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强留无用,更何况她不想被紫坤借此威胁。可是用力一拔才意识到,这只手臂已经连在他肩上,扯不下来了。
      “哎呀,你等等,别这么冲动……”紫坤在惊慌中轻笑出声,急忙抬手拦住他,说,“我不要你还给我,只要摇光同意,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怎么,你想逼我加入紫星宫?”西尽愁当然知道她没安好心。
      紫坤见他如此防备,有些伤心似的叹息道:“我从来不逼人,你可以自己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就像岳凌楼一样……”
      听她提到岳凌楼,西尽愁顿时沉默下来。
      紫坤得逞似的,嘴角勾起的笑意更深了,伸出指尖,再次轻轻点在西尽愁的手臂上。
      “你们都不是普通人……”
      这次她摸的不是紫离的右臂,而是西尽愁自己的左臂。
      “我指的是,都不是普通的女娲子……”
      在那只左臂上,同样浮现出细细的鳞甲纹路,比被岳凌楼摸到时更浅更淡,仿佛只是皮肤干燥引起的褶皱,但却依然没有逃过紫坤的眼睛。
      紫坤接着说:“他体内封印着风之神力,而你继承了紫离的火之神力。既然拿了紫星宫的东西,就该为紫星宫效力。我早就想要你了……”
      “我哪点吸引你了?”西尽愁不客气地把手抽回。
      他并非真想知道答案,只是在表达轻蔑,然而紫坤却真的说出一个令他意外的理由。
      “在水寨那场祭典上,珉珉突然挣脱蛊术,清醒过来,与身负重伤的你一起倒在祭坛上,随即便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觉醒,引我前往青神寨找到了圣血麒麟沉眠的寒潭……”
      西尽愁在紫坤的话中沉默下来,陷入对那场祭典的回忆。
      紫坤继续说道:“后来,为了取出圣血麒麟,我想尽办法重现那日情景,希望能令潭水重新回暖,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成功,直到……我突然想到了你。”
      骤然凝聚的目光犹如一道寒芒射来,令西尽愁蓦然哆嗦了一下。
      紫坤突然爬过去,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都紧紧贴到他胸前,神情有些疯狂地凝视他道:“祭司、祭器、祭品都与之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你……”
      那双幽暗的瞳孔深处,泛起不安的涟漪。
      西尽愁被她盯得有些发憷,仰头向后躲开,笑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能笑出来说明他根本不信那些话,紫坤的确信和笃定,对他而言只是无稽之谈。
      然而紫坤依旧非常坚定,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说话时嘴唇都快凑到他脸上去了。
      “你当时身负重伤,血流不止,也许血不小心滴进铜鼎,与珉珉的血混在一起……不只是珉珉一人,而是你们两人的血混合在一起,才将圣血麒麟从沉睡中唤醒……”
      “胡说八道……”
      西尽愁想要挥开她坐起来,她却突然捧起西尽愁的脸,压在他身上不移不动,疯狂而急促地问:“西尽愁,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从六年前就是一片空白?……”
      焦急不安的目光盯在西尽愁脸上,仿佛锐利的刀子,想要把这层虚假的皮肉凿开,看清藏在最深处的真相。西尽愁被她用力捧着脸,无法回避这恐怖的目光,体内泛起一阵寒意。
      紫坤突然笑了一下,说:“我把你带到这里,本想窥探你的梦境,但是你昏迷得太沉,没有做梦……你竟连梦境是空白的……”
      说到梦,西尽愁猛地想起雪山和巨鸟,想起盘旋坠落的苍穹和刺入胸口的剑芒……
      他是会做梦的,但梦境只是隐约模糊的残破碎片,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今生还是前世。
      “你和岳凌楼一样,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属于我们紫星宫的气味……”
      紫坤说着轻轻用手抚摸西尽愁的胸膛,冰锥般的指尖探入衣襟,覆盖在心脏的伤痕上。
      西尽愁被冰得一个激灵,猛地把她掀开,霍然站起。
      紫坤四肢伏在软垫上,带着妩媚的笑容,抬眸仰视他,说:“我可以放你走,反正你迟早会回来……就像当初的岳凌楼一样,我也放他走了,可他还不是乖乖回来了?……”
      西尽愁目光憎恶,懒得听她废话,转身刚要向外走时,紫坤又说话了。
      她依旧匍匐着,凝视西尽愁冷漠决然的背影,微微扬起下颔,带着玩弄人心的狐媚笑容,问道:“我之所以放心让他走,是因为他留下了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

      ◆◇◆◇◆◇◆◇◆◇

      西尽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紫微殿的,当他回过神时,已经径自闯进岳凌楼的房间。
      岳凌楼坐在桌边,抬头望来,看见是他后立即瞪了一眼,当日救他却被震开的气还没消,口气自然不太好,冷声道:“你来干什么?我不想见你,去见尹珉珉吧,正好她也醒了……”
      “我不关心她的事……”说话间,西尽愁已经疾步冲到岳凌楼面前。
      岳凌楼与他对视,从他严厉的眼神中察觉到一丝异常,心中顿时有些不安,但嘴上却不甘示弱地讽刺道:“你不关心她关心谁?你为她连命都不要了,我拦都拦不住……”
      “你到底做了什么?”西尽愁突然爆发一声低喝。
      岳凌楼肩膀被他用力捏住,整个人都从座位上被一把拽了起来。
      “什么做了什么?”岳凌楼痛到骨头里去了,本就旧恨未消,这下火气更大,扬手挥开他低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了不想看到你,给我滚出去!”
      “滚?”西尽愁冷笑着点了点头,“好……要我滚很简单,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如果是关于尹珉珉的我不想听!”岳凌楼说着转过背去。
      “不是她……”西尽愁却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硬把他又转回来面向自己,深吸一口气,竭力以平静的语气沉声问道,“是关于红叶的……”
      “红叶?”岳凌楼霎时愣住,似是预感到什么,双眼不安地眨动了几下,下意识避开西尽愁逼视的目光。西尽愁心中猛然一沉,无法控制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对,你是要我问……还是自己说?……”
      西尽愁抓住岳凌楼肩膀的手不自觉地垂落下来,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刚才那股气势已经消退了,他就像一只颓丧的狗,夹着尾巴,惊慌而畏怯。
      岳凌楼知道他昏迷期间一直在紫微殿,猜他肯定是受到紫坤的挑拨蛊惑,才会这样蛮横地冲来质问自己,但却不敢去猜紫坤说了什么,更不敢去猜他到底知道多少……
      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后,岳凌楼抬头迎向他说:“你直说吧,我猜不到。”
      西尽愁如他所愿,果然就直说了:“紫坤说红叶的孩子是你的……”
      岳凌楼心中巨震,哪怕是意料之中,也依然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
      他早知道紫坤反复无常,不能信任,却没想到她这么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凌楼,我不信那个妖女的话,但是我信你的话……”西尽愁急躁不安地扳过岳凌楼想要躲开的身体,让他面向自己,惶恐而诚恳地问,“你好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他敢那么直接,是因为还没放弃希望,以为还能从岳凌楼口中听到反驳和解释……
      然而岳凌楼却并不真诚,用分不清真假,猜不透深意的暧昧语气问:“你真的相信我?”
      “真的。”西尽愁脸色紧绷着,乞求般说,“你好好说,这件事人命关天很严重……”
      有之前在淅川河上被月摇光挑拨得崩溃大吵的前车之鉴,这次西尽愁不敢逼得太紧。
      他太习惯岳凌楼这种正话反说的态度了,竭力说服着自己相信他。
      就像上次一样,哪怕看上去铁证如山、百口莫辩,也一定是假的,是可以澄清的……
      “你真相信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岳凌楼凝视西尽愁的眼神中也藏着慌乱。
      他不敢辩驳,也无法直面和解释,这样的回避仿佛只是在利用西尽愁的信任……
      混乱的脑海中,月摇光说过的话又浮现出来,犹如响亮的耳光狠狠刮在脸上。
      “上次你们和好了,是因为我说了谎……”
      “但如果下次你真的犯了错,被他知道,他还会原谅你么?”
      “只要蛛丝一断,你便会重新跌下地狱……”
      “与其守着一份渺茫的救赎,不如一开始就放弃……”
      住口,住口!岳凌楼如坠深渊,突然扭动挣扎起来,逃避抗拒着。
      一旦真相大白,信任崩塌,等待他的就是粉身碎骨……
      “凌楼,凌楼?……”西尽愁慌乱地把他唤回现实,抱紧他不断挣扎的身体,“紫坤刚才言之凿凿,你又明显有事隐瞒,让我如何安心?……你和红叶之间到底怎么了?有什么隐情你告诉我,我会相信你的!……你先清清楚楚回答我一句,红叶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其他种种都能暂且不提,西尽愁只想知道这个最终答案,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不是!”岳凌楼同样言之凿凿,不动不摇,“不是我的,不可能是我的……”
      他还没完全从幻觉中挣脱出来,声音和眼神都是混乱的,仿佛只是疯癫的呓语。
      西尽愁凝视着他,沉默片刻后终于松了口气,却又不敢真的放松,确认道:“真的么?”
      “你不是相信我么?这就是你的信任?你根本就不信!”
      “你慌成这样我真的很难不多想……我说了这事很严重,你能不能好好给我讲清楚?”
      “这有什么不清楚的?”岳凌楼嗤笑着,猛地挣脱他的手,烦躁不堪地说,“你按时间推算,红叶怀孕时我根本没见过她,怎么可能和我有关?这么明显的真相,有什么好问的?那时明明是你每天跟她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孩子是谁的,不应该是你更清楚吗!”
      “我怎么可能更清楚?”西尽愁再次将他抓紧,重新拉回自己面前,严肃地说,“凌楼,你仔细想想……你四月清明在日红岭见到红叶时,她是不是完全看不出来有孕在身?七宫主和安然也说,虽然胎儿成长极快,仿佛已经足月,但她是最近两三月才有妊娠反应的……她是毗伽兰华结果所生,本就不是普通人,不能按照十月怀胎的时间来逆行推算!”
      西尽愁说到一半的时候,岳凌楼已经慌乱得不敢再听下去了。
      这段时间一直支撑着他反抗事实的唯一理由被彻底击溃了……
      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也许西尽愁是对的……
      如果红叶需要十月怀胎,四月清明时就早已能看出身怀六甲。而七宫主曾说,毗伽兰华三月结果诞下女婴,如果红叶是毗伽兰华所生,也许三月才是她的正确妊娠时间……
      他早就该想到的,却故意不让自己去想,现在被西尽愁讲出来,再也无法回避了……
      真相已经昭然若揭,凶猛地逼近到眼前,强迫他去看,去承认……
      “凌楼!凌楼……”西尽愁一遍遍急促的呼唤,强行将他混沌的意识拉回现实。
      他身体摇晃,头重脚轻,耳边西尽愁的声音远隔重山,时近时远。
      他分不清现实在哪,自己在哪,强烈的晕眩感几乎将他彻底吞噬。
      “那我换个问法……”西尽愁已经意识到岳凌楼在惧怕什么,又在回避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将岳凌楼最后的退路也封死了,“就算那孩子跟你无关,那你和红叶有没有……”
      “你给我滚啊!”岳凌楼用尽全力挥开他,振臂将桌上东西全都扫到地上。
      “我一进门就说了,要我滚很简单,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冷静一点行不行?……”这时不仅是岳凌楼,就连西尽愁自己都无法继续保持冷静了,控制不住地越逼越紧,“你不是让我相信你么?你好好说啊!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岳凌楼捂住了耳朵,但西尽愁却强行把他的手拉下来。
      “就是不知道!”岳凌楼猛地抬起头,不再逃避了,倔强地迎向他严厉的目光,“我问你是什么人,胸口的伤哪来的,你不也不知道么?我这么逼过你么!……你不是说过,无论我对你隐瞒什么,都是为你好,你不会逼问我,可现在你不是逼问是什么!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逼也逼不出来,我没什么好对你说的……你可以随便去猜,反正猜对猜错我也不知道!”
      “那你到底知道什么?紫坤说,她让红叶和你一起在……”
      “住口!”岳凌楼不敢听他说下去,“什么不是普通人,不能按照普通人的时间推算……都是你在推卸责任!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其他事忘掉也很正常!如果不记得就可以当成没发生,那我也不记得,凭什么就是我?你明知道自己嫌疑最大,红叶也说孩子是你的……”
      “我绝对没有碰过她。”西尽愁大声截断岳凌楼混乱的话语。
      “我为什么要信你!你信我了吗!”岳凌楼已经无法再跟他讲道理了。
      这声嘶吼仿佛把空气都震裂了,两人都在目眩和耳鸣声中沉默下来。
      西尽愁盯着岳凌楼,但岳凌楼却不敢看他。
      面对那样一双坚定刚毅盯着自己的眼睛,岳凌楼只能节节败退……
      他据守着最后的阵地,在粉身碎骨前垂死挣扎,哪怕真相早已败露,也要负隅顽抗。
      他怕自己会相信西尽愁的话,因为一旦相信他,就无法相信自己……
      无法相信自己刚才说的那句——不是。
      “我已经回答你了,现在你可以滚了……”岳凌楼已经没有力气再吵下去。
      他一手撑在桌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抬起指向门外,脸却一直埋着。
      “你一句不知道算什么回答?你让我猜什么?……”西尽愁抬起他的下巴,发现他眼中浑浊黯淡,早已没有半分光芒,心中不由更加焦急,“我只想听你讲一句实话……”
      “有。”这次不等西尽愁把话说完,岳凌楼就坦率地回答了。
      那清脆脱口的一个字,令西尽愁刹那间怔然停顿,不仅是尚未出口的话语,就连心脏仿佛都狠狠地梗了一下。
      “我有,西尽愁……”岳凌楼用灰暗的眼睛看着他,突然断断续续疯笑起来,“你是不是就想听我说这句话?那好,我现在告诉你,我和红叶……的确被紫坤强迫在一起……”
      瞒不住了,早就瞒不住了,只是嘴硬是无济于事的,西尽愁已经看穿了……
      意识到这点后,岳凌楼突然放弃抵抗,卸下甲胄后虚脱下来。
      他只是说着,不敢去想会有什么下场,好与坏都没想过,只能感受到空白与虚幻。
      “那时她身中昆仑雪晶之毒,眼看就要死了,紫坤说只有我能救她……而我体内毗伽兰华被强行催发,我控制不了……我就记得这么多,全都是实话,都告诉你了,你满意了吗!”
      西尽愁无法回答,一切思考都停止了,在与岳凌楼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将头转开。
      看着他捂着头,一言不发的样子,岳凌楼根本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此刻也已不想再猜了。
      既然一件事发生了,那就迟早会发生。无论是怎么样的下场,都已经无法逃避。
      蛛丝就要断了,已经被自己朝地狱下坠的身体绷得笔直,随时都将裂开……
      是该醒来的时刻了,睁开眼清楚地看看,他们之间可笑的爱情,到底是多么岌岌可危。
      既然走到这一步,岳凌楼已经不再惧怕,死活都是一刀,断就断了……
      他渐渐坦然下来,从混乱中恢复平静,通红的眼睛凝视西尽愁,眼神依旧是昏暗的。
      他低声说道:“紫坤说得没错,一切法由心想生,只要起心动念,无论做与不做,皆是造业……我讨厌她,所以才被恶念吞噬,无论事实如何,恶业已就,报应会来找上我……”
      “你被什么恶念吞噬了?你连见都没有见过她,她做过什么让你产生恶念了?”西尽愁焦躁地打断他的话,可是岳凌楼已经不再被激怒,将死未死般,用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清醒。
      喉咙在轻微的哽咽后,低缓说道:“太多了……我厌恶她楚楚可怜、娇弱无依的样子,只有在珍爱和关怀中长大的人,才会如此真挚纯洁……我厌恶她吸引了你,也厌恶你接受了她……你本应与这样的人在一起,而我与她截然不同,犹如水火不容的正反两极……你越接近她,就越与我相斥……你看她的每一个眼神,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讨厌,都有恶念不断积压……我终于明白尹珉珉为何恨我、杀我,原来我亦如此,也怀有跟她相同的恶意……”
      ——大慧,世间种种谬论,以优美华丽的文句来假装庄严正义之像,诱引诳惑愚痴凡夫,不入真实自通,不觉一切正法,妄想颠倒,堕于恶觉。
      岳凌楼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应该是真话,却又那么虚幻……
      他从未仔细想过,却在这时能脱口而出,也许早已在心中积聚很久了。
      他说得那样义正言辞,但又全是漏洞,好像只是强词夺理般的垂死挣扎。
      西尽愁深沉地凝视着他,焦急而又痛苦,快被逼疯似的,说:“我早就说得清清楚楚,夫妻身份都是假的;你也看得明明白白,我什么时候对她有过一点动心?……”
      西尽愁声音嘶哑,控制不住地战栗着:“你去恨她、报复她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你以后要怎么面对我,我又该怎么面对你!”
      一切都失控了,仿佛山崩地裂般,世界开始粉碎。脚下踩不到地,眼前看不到光。
      只有那条绷得笔直的蛛丝,维系着两人最后一丝联系,仿佛连呼吸错乱了都会断裂。
      ——大慧,愚痴者不知自心现量,不离外性自性,产生妄想执著,是故世间谬论,种种辩说,终是无法脱离生老病死、忧悲苦恼、诳惑迷乱。
      岳凌楼在深呼吸中驱散阵阵袭来的晕眩,低沉涩哑地说:“我不仅想过你,而且想的全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有一点惧怕和愧意……所有惧怕,皆因惧你爱她,但她是你心外之人,你不可能爱她,我又何惧之有?她存在于你忘掉我的那一年,既然你已恢复从前,就该与她彻底结束……见也不要见,想也不要想,抉择摆在我面前,我就帮你做个了断……”
      西尽愁气急嚷道:“我不需要你帮我,我自己可以了断!……你惧怕我爱她,有没有惧怕过我爱你?……只要我是爱你的,不管爱不爱她,都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事?……而你又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何其无辜?”
      岳凌楼快要在他的吼声中窒息,强撑着说:“她骗了你,还叫无辜?你们本是陌生人,她却骗你是夫妻,到底哪点无辜?你有美女相伴,柔情蜜意,得了便宜,不恨她也就算了……”
      “什么叫我得了便宜?你到底有没有一点悔改?”西尽愁被他这句话气得想要发出狂笑。
      岳凌楼没被打断,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我要悔改什么?你们背叛了我,难道我还恨不得了?西尽愁,造此恶业,你亦是因,是你忘我在先,负我在前……况且我之所以被困紫星宫,是为了救你才跳下去的……那是我离开紫星宫的唯一办法,也是救她的唯一办法!”
      ——大慧,这些谬论者说的都是自己片面的身心感觉,不是正法,这样的谬论者乃有百千,在佛灭度五百年后,将以恶觉破坏佛门经典。
      西尽愁浑身颤抖,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悲是气,全身血液沸腾般令他头脑发热,眼眶通红。他哽咽说道:“如果你真以救她为本心,我不会这样逼你……可是你分明是在报复她!”
      “我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不是知道么?你不是爱我么?过去我不会计较这些,是你让我爱你,让我因嫉生恨,变得计较了!你眼里容不下我这种性格,又到底爱我什么?”
      在他一通狠厉的质问下,西尽愁已经哽咽失声。
      怔然凝视他暴躁疯狂的样子,明明那样陌生,却又勾起几分回忆……
      ——大慧,由于恶觉兴盛,佛门中也有恶弟子接受,这些谬论者以种种文句,讲述邪门歪道的事理,诱引愚痴凡夫,堕于恶觉。
      “是啊,我早就知道……”片刻之后,西尽愁终于重新开口,想起无数过往的片段。
      他曾是那样绝情、狡黠、冷漠、邪恶……轻易杀人,轻易伤人,从不掩饰这些……
      “从相识之初我就知道,你从未隐藏过你有多坏,可我总认为你不该是那样……我追在你身后看着你,发现你有时无情无义,有时又情深义重……以为只要我真心待你,你也会以真心相报……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赌对了,可是我万万想不到,你会做出这种事……”
      岳凌楼轻轻闭上眼睛,强忍着那股快要失控的酸涩,倔强地说:“那你从头到尾就没有认清我,今天终于认清楚了,那就做个选择吧……”
      不需要挣扎了,费尽唇舌也争不出道理,岳凌楼已经一把拽住蛛丝,想要将其扯断。
      就这样结束吧,死得明明白白……他早就知道,只要来到紫星宫,就要面对这一幕。
      他很怕,但是他阻止不了。他可以逃走,但是他跟来了,因为来之前就做过决定——就算死也要死得坦率明白,现在终于要兑现了……
      ——大慧,这样的邪门歪道,不能自证通达圣觉,亦不自知自己的话只不过是愚痴谬论。
      “我到底要选什么?……”
      西尽愁发出痛苦的嗤笑,在最后关头拦住了他,嘶哑哽咽地说:“如果真的容不下,就不会被吸引,也根本不可能开始……我从头到尾只爱过你,没有别的选择,你到底在恨她什么?她只是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承诺过要救她,所以不能眼睁睁看她受到这种伤害……”
      “反正现在伤也伤了,你想怎么样?”岳凌楼快要被他逼疯,不想继续下去,只想不择手段地结束这一切,“她救了你,你要报答她,我伤了她,你要拿我怎么样?你说出来啊。”
      西尽愁在他的低吼声中沉默下来,同样是崩溃混乱的,片刻之后稍微冷静下来,才低沉压抑地说:“你至少真心实意地去认个错……既然是被逼的,就向她解释清楚……”
      “解释?你以为她想听我认错解释么?那只会让她更加痛苦不堪……她最想要的是你认下那个孩子,继续被欺骗下去……你如果真的心疼怜惜她,这才是你最应该的报恩办法!”
      ——大慧,世间所有谬论者,应当远离,因为他们能招致苦难而生的因缘,必须小心不要接近。
      “我怎么就跟你讲不明白呢!”西尽愁被折磨得痛苦不堪,快要说不下去,焦急无奈地低嚷道,“你再这样抵赖逃避下去,这件事就永无止境……我只想这一切尽快结束,早点过去……怎么就没完没了呢?我们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
      “讲不明白是因为我们根本就是两种人,西尽愁……你不该招惹我,我也不该遇到你……就算这件事结束了,无论是以哪种方式结束的,我们也不可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世间谬论者是招致苦难的根源,一切颠倒妄想,远离佛法正道。
      无论以多么庄严的文句修饰和辩解,都无法脱离痴愚悲苦、诳惑迷乱……
      谬论与佛道,邪见与正法,本就这般水火不容,彼此无法说服和理解。
      短暂的沉默中,两人凝视着彼此,终于意识到,他们从未将对方看得真切……
      西尽愁狠狠问道:“你瞒着这么大的事跟我去水寨,就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吗!”
      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我想到了……”岳凌楼的眼泪在平静中滑下,“而且不止一次地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但是我拦不住我自己……好像明知是赴死,也停不下来……我放不下你……”
      所有画面突然都破碎了,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在河边的夜樱旁,孤岛的落霞中,在水底的光晕里,在槐树飘落的花瓣下……牵过的手,眼中的笑,唇边的气息和皮肤的温度,所有的爱语和承诺……
      那些对视时只能看到爱的时光,都变得虚假而模糊……
      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沉迷其中时,以为会永远继续,但是停下来回头看,才发现早已站在尽头。
      在这里往前看,没有任何未来;往后看,还有一些回忆星星点点。
      这便已是他们爱情的全部,从头到尾,已经落下了句点。
      “你不是宽宏无量,什么都能原谅么?尹珉珉杀我你都可以原谅,她犯的错可以在你那里到此为止,为什么我就不行呢?这一路我都在担惊受怕,你根本不知道我承受着什么……”
      蛛丝就要断了,已经能看到最后的一幕,一旦跌落,就是粉身碎骨……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蛛丝早就该断掉了,也许一开始就不该缠上……
      当美丽的伪装脱落后,终于露出被谎言侵蚀得满目疮痍的腐烂朽骨。
      原来那样的日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结束……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我们都不是彼此想象中的样子,现在看透了,就该清醒过来了……你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你还可以选择爱或不爱……只要选择不爱,你就不会再没完没了地烦恼,可以真正结束了……”
      岳凌楼已经做好准备,俯视着脚下张开血盆大口迎接他的无底深渊……
      这不是他第一次与地狱对视,却是第一次产生了惊慌和恐惧。
      西尽愁俯视他埋下的头顶,还想再说什么,但到底是忍住了,只留下一句“你让我冷静一下……”,便扭头离开。门口灌入冷风,寒凉砭骨,岳凌楼坐下来,也想冷静一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第八章 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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