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悠雨

113、第三章 共赴

　　夜已很深，刚经历过一场浩劫的千鸿一派到处弥散着凄凉肃杀之气，连风都带着锋芒，从树丛呼啸而过时，会冷酷地割下一大片落叶。落叶在地上打着圈，逃窜般向台阶滚去。
　　西尽愁踩着这些落叶，步履沉重地登上台阶，来到尹珉珉的房门外。
　　屋里仍然亮着灯，微弱的烛火将尹珉珉的身影映在墙上、窗上，诡异地轻晃着。
　　“珉珉……你到底怎么了？”
　　西尽愁敲了两下门，不等尹珉珉回应，就把门扉推开。
　　他断定尹珉珉肯定出事了，不然不会是现在这行尸走肉般的可怜模样。
　　尹珉珉抬头望来，哽咽着轻唤道：“西大哥，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你曾说，如果我放下你，爱上其他人，了断对你的感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你就会来见我……”
　　“我并未答应你……”西尽愁当初没有真的承诺过，但他却依然来了。
　　有些话不问清楚他睡不着，就像尹珉珉等不到他，也睡不着一样。
　　“你想好了么？愿意跟我回紫星宫么？……”尹珉珉迫不及待地问。
　　“也许要等到与你说完这番话后，我才会有答案……”现在西尽愁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很担心尹珉珉的情况，忐忑地问，“珉珉，你到底怎么了？”
　　尹珉珉苍白的脸上带着苦笑，说：“我照你说的那样，想要忘掉你，重新开始……”
　　“你真的想清楚了么？”西尽愁焦急地上前半步。
　　尹珉珉在昏暗的烛火中，用隐约浮现出泪光的双眸，出神地凝视着他。
　　“不是你让我嫁的么？你替我想清楚了么？”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替你想的不一定是对的……”
　　“无论是对是错，反正一切已成定局，再也无法改变了……”
　　尹珉珉痛苦地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眼前那个她依旧深爱的男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必须放弃了。就连多看一眼，都是令她备受折磨的罪过。
　　“虽然还有三天才成亲，但是……”尹珉珉艰难地说出，“我已是他的妻子了。”
　　刹那间，西尽愁有些没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他不是从尹珉珉的话，而是从绝望的表情里，终于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惨烈。
　　尹珉珉擦去眼角的泪，嘶哑哽咽地说：“你离开后，我还没来得及真的想明白……一切就那样发生了……”她轻轻抱住自己僵冷的身体，仿佛必须这样鼓励自己，才能继续说下去，“一开始我很恐惧，但是后来我想通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我是反抗不了的……”
　　“珉珉……”西尽愁刚要说话却被她匆忙打断了。
　　“没关系，他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夫……”尹珉珉反而像是安慰西尽愁似的，倔强地忍着泪水，在最后的崩溃前假装还能维持镇定，“西大哥，有你的祝福，我不可以不幸福……他是你为我选择的归宿啊，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一定会幸福地跟他在一起……”
　　后来尹珉珉还说了什么，西尽愁已经听不清了，只知道反反复复都是差不多的话。压在心头的强烈罪恶感和愧疚，令他不敢去细听，那每一个字都在对他进行锥心刺骨的酷刑。
　　原来这就是尹珉珉改变的原因，都是陈凌安干的好事……
　　虽然尹珉珉安慰着他，但他不敢真的当成理所当然。
　　他觉得自己错了，从很根源的地方就错了，也许连了断都不该了断，才是真正的了断。
　　说过那些话后，反而令尹珉珉误入歧途，深陷不出了……
　　他不知道现在还能如何补救，尹珉珉已经决定要嫁，那便真的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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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哪了？”
　　西尽愁一回来，岳凌楼立刻就知道了，从床上坐起来。其实不用他回答，岳凌楼从他离开时，就知道他肯定偷偷去见尹珉珉了。如今从他的表情中更已猜到，他的心已动摇了。
　　“你是不是已经答应她，要去紫星宫了？”
　　岳凌楼本还抱着一丝渺茫的期待，以为他是去拒绝的，此刻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西尽愁关上房门，在桌边坐下，心事重重地说：“她出了点事……”
　　“什么事？”
　　西尽愁无法开口。尹珉珉愿意告诉他，但未必愿意让其他人知道，特别是岳凌楼。
　　他的沉默令岳凌楼愈加火大，问：“不是已经做过了断了么？为什么还是这样？”
　　“这次是意外……但是婚礼之后，就是真的了断了。”
　　“原来之前假的？”岳凌楼不由冷笑起来，“你那么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你跟她了断了，以后不见面，提也不要提。你让我原谅她，我答应了……结果是假的？”
　　“这次她真的决定要嫁了……”西尽愁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不看岳凌楼，很烦闷地说，“她下了很大的决心，非常痛苦才做出这个决定……一想到都是我逼她的，我就，就……”
　　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出来，西尽愁换了个姿势捂头。
　　黑暗中，他俩隔着三四步，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桌面，隔空对话。见他不过来，岳凌楼索性自己下床走过去，一把拉开他的手，替他说出后面的话：“所以你就后悔了，心疼了？”
　　手被拉开，无法继续抚额的西尽愁终于抬头看着他，烦躁地说：“你不要再说了，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岳凌楼抓住他的手腕不松，严厉地瞪着他说：“我想知道的，是你自己不肯说……”
　　一开始岳凌楼就问过“什么事”，是西尽愁说不出口。
　　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碰撞，都有点不堪忍受的样子。
　　沉默中对抗并没有结束，很多话在心里酝酿着，却都讲不出口。
　　片刻之后，西尽愁把手抽出来，转开头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咄咄逼人地讲话？”
　　“所以你觉得你在忍我么？”岳凌楼发出一声嗤笑，突然非常强硬地在他视线的正前方坐下来，不让他有机会回避，直迎向他说，“是我一直在忍你，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容忍过一个人……不，是两个，容忍你和容忍她！我不该答应你跟她去做了断，你根本就了断不了！不如我来跟她做个了断……只要她死了，就彻底了断了……”
　　“她被陈凌安□□了……”西尽愁终于低声说出这句话。
　　在岳凌楼激励的言辞中，他的话语几不可闻，却在出口的刹那，令岳凌楼陷入沉默。
　　他疲惫地看向岳凌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一切都只在疲惫中淡淡消散了……
　　岳凌楼一开始是吃惊的，但倏然间想通了很多事，很快就冷静下来，平淡地说：“不是什么大事啊……陈凌安不是她未婚夫么？”
　　“怎么可能不是大事？”西尽愁声色俱厉地抬起头说，“她整个人就像死了一样。”
　　“那也只能怪她自己，是她自己向陈凌安提的婚约。她为了留在水寨，为了杀我……我差点就被她烧死了，她受点报应不应该么？你同情她便罢了，反正我同情不起来……”
　　听到岳凌楼这番话，西尽愁一时竟无法做声。
　　黑暗中气氛愈发凝重，长久的沉默令两人都感到压抑，难以呼吸。
　　“好……是她的错……”终究是西尽愁冷静下来，主动退让了，说，“总而言之，大婚过后，一切就都结束了，你不要再说要杀她这种话了。”
　　“只要她不惹我，我可以不杀她，但她早晚会有报应，你袒护不了她多久了，因为那全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你念着旧情心疼她，但你看看她都做了什么？她血洗千鸿一派，坑埋那么多人，你再看看黎雪……你不觉得黎雪才更无辜、可怜，更值得被同情么？”
　　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他们依旧如此不同。
　　哪怕面对同一件事，他们心里在乎着不同的人，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同仇敌忾。
　　他依然站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触手可及却又触不可及，原来他们根本走不近彼此……
　　哪怕可以眺望和揣测，可最后的悲欣都靠自己品尝，难以真正理解和体谅。
　　“她本不该是这样的，我都不敢去想，她变成这样有多少是我的责任，也不知道事到如今还能怎样挽救……天意让我这时再遇到她，看到她不人不鬼的样子，也许是给我最后一次补偿的机会……”西尽愁很真诚地看着岳凌楼说，“她只是想在迷茫时得到一点我的祝福，让自己更加坚定而已，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心嫁给陈凌安，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所以你已经决定要跟她回紫星宫了吧？”
　　岳凌楼听懂了，这才是他归根结底真正想说的话。
　　“我必须去。”不仅是为了尹珉珉，也是为了红叶，西尽愁必须把误会解释清楚。
　　岳凌楼很怕，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他把一个可怕的秘密留在了紫星宫，当他带走长庚剑离开时，就决定再也不回去，也不让西尽愁回去，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根本阻拦不了。
　　一切都不可逆转地朝他畏惧的方向发展着，他几乎可以看到结果。
　　“那好……”在深切的不安中，岳凌楼也做出决定，“我跟你一起去。”
　　在蛛丝断掉的刹那之前，他死也要死得坦率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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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西楼二人随尹珉珉等人前往紫星宫，而黎雪、黎震、紫坎依然留在千鸿一派。
　　西尽愁并不希望岳凌楼一同跟去，但岳凌楼却有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毗伽兰华。
　　当初离开时水寨时，紫坤只给他一个月解药。算算时间，三十天期限就快到了。虽然紫坤现在仍在四川水寨，但毕竟八宫主尹珉珉大婚将至，说不定她会回到云南。
　　这次随行之人还有水零儿和紫兑。
　　水零儿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紫兑却不歇嘴地讲个不停，从道听途说的逸闻趣事，一直聊到风景天气，可是岳凌楼、尹珉珉、水零儿都不怎么搭理他，只有西尽愁与他相谈甚欢，一是为了调节气氛，二是为了不让水零儿有机会提红叶，不然他眨眼间就会被岳凌楼捏死。
　　翌日傍晚，看到四周景物渐渐熟悉，紫竹林近在眼前，西尽愁知道紫星宫就快到了。
　　奇怪的是，被称为“紫竹蔽日钟”的第一重门，竟不再遮天蔽日，密不透风了。
　　一条青色的石板路笔直延伸，一直伸向竹林尽头。路面宽阔，刚好可容马车行驶。石径两旁种满紫竹，枝干紫黑，细叶秀丽，幽雅别致。但所谓“竹径通幽”，乍看之下，总觉得这条小径阴森恐怖，有些骇人。马车向前行驶，曲折蜿蜒的阴溪倒是还在，但是火燃虫却没有出现，荒坟阵也消失了，最可怕的活尸守墓人也不见踪影。
　　西尽愁纳闷道：“我们没有走错路吧？”
　　水零儿也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怎么我才离开十天不到，就变成这样了？”
　　这时，紫兑笑眯眯地为众人解释道：“没错没错，就是这条路。前不久四重门被人破了，留着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主上下令拆除，改建成现在的样子。不过，活尸守墓人还在深处游荡，千万不要惊动他们。火燃虫每当夜幕降临时，也会在阴溪附近出现，尽量不要靠近。”
　　“到底是谁破了荒坟阵？”西尽愁好奇地问。
　　紫兑指了指一旁的水零儿，十分钦佩地说：“就是她哟。”
　　不仅是西尽愁惊讶，就连一直没吭声的岳凌楼都对水零儿投去好奇的目光。
　　不愧是在黎雪分娩那天，跟西尽愁不休不止缠斗一夜的女人……难怪西尽愁第二天急急忙忙想把自己藏起来，生怕被她找上门来，看来这女人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高手。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水零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说：“其实也没什么……活尸守墓人虽然难缠，但只要攻击头部要害，它们就爬不起来了；火燃虫通常夜晚出没，只要避开水边就行；荒坟阵之所以会令人迷失，是因为那不是真正的坟墓，而是好像珊瑚一样，由若干小虫结合起来，形成坟墓的形状。那些小虫是活的，会移动，被一种虫笛控制……”
　　虫笛？岳凌楼蓦然一怔，回忆起来，当马车在竹林出现时，的确会响起悠扬的笛声。
　　是笛声让虫子改变排列，为马车开辟道路，才令识途马可以自由地在林中穿梭。
　　奔驰的马车上，水零儿不知捡起个什么东西，从窗口丢到石板路上，发出“当”的一声。
　　她冷笑着向紫兑问道：“如果我没猜错，这石板也是虫子构成的吧？虽然现在可以直通紫星宫，但只要虫笛一响，路面就会发生变化，把人困在里面，逃不出去。”
　　“嘻嘻。”紫兑没有回答，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从他的反应里所有人都已确信，水零儿肯定猜对了。
　　保护紫星宫的四重门并没有完全解除，而只是改变形态而已。
　　如果没有识途马引路，要想进出紫星宫，依然需要冒着生命危险。
　　凝视着前方通往紫星宫的石径，岳凌楼陷入了不安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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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紫星宫，水零儿就把西尽愁拉到天市殿去了。
　　那是七宫主幽居的地方，殿内金碧辉煌、精致华丽，但却非常安静，平常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通常天市殿里只有三个人——七宫主、安然和红叶。
　　水零儿潜入紫星宫救红叶时，红叶不肯走，所以水零儿也在天市殿内住了一段时间。一来实在无聊，二来气愤西尽愁这个当丈夫的居然在老婆快要生产时不在身边，于是辞别紫星宫，自告奋勇地跑到外面去帮红叶把西尽愁逮回来。
　　虽然水零儿待在天市殿的时间不长，但她对七宫主和安然的印象还算不错。那两人都对红叶照顾有加，细心周到，知道她是红叶的朋友后，对她也非常友好礼貌。
　　以前水零儿一直对紫星宫没什么好印象，可后来慢慢熟悉了，便觉得紫星宫里好像也不尽是冷血无情的人。虽然七宫主性格清淡冷漠，但水零儿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关心红叶。
　　西尽愁被硬拉到天市殿的时候，红叶已经睡着了。
　　七宫主和安然在听水零儿介绍了西尽愁的身份后，都悄然退出。
　　水零儿还不放心似的，留在房间里不走。
　　她没有叫醒红叶，西尽愁也没有。他们都安静地注视着红叶的睡脸，心中各有所思。
　　西尽愁觉得红叶与上次分离时相比，看上去变化不小，也许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她体态丰腴微胖，气质也更加成熟了。她睡得很安静，没有颦眉，也没有任何表情。
　　西尽愁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待她醒来，要怎么给她解释这一切？
　　红叶为什么认为孩子是他的？如果他否认，红叶能否接受？
　　红叶小腹已经隆起得非常明显，与黎雪生产前不相上下。按照时日推算，红叶应该是在日红岭上就已经怀孕了，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孩子的真正父亲究竟是谁。
　　由始至终，沉睡中的红叶没有发现西尽愁的到来。
　　直到西尽愁起身退出房间，红叶依然没有醒来。
　　医师安然看到西尽愁走出来，主动上前道：“她现在一天要睡八九个时辰，只要睡着就不易醒来。她腹中胎儿发育极快，仿佛是在吸取母体精力，迅速成长。这令她身体越来越虚弱，有时还会出现假死状态，连呼吸都会停止。七宫主非常担心，怕她被腹中胎儿害死，也曾劝她堕胎，但却没有成功……她好像非常喜欢这个孩子……”
　　西尽愁静静听着，不发一语。
　　后来，安然轻叹一声，蹙眉道：“如果可能的话，七宫主希望你能劝红叶放弃那个孩子……不然对她身体伤害太大了。她腹中胎儿发育非常诡异，像是在以母体生命为粮食……七宫主非常担心，就算红叶顺利生产也未必是件好事……她究竟会生下什么？如果是个……”迟疑地停顿片刻后，终于还是说出那两个不堪入耳的字，“如果是个‘怪胎’，那该怎么办？”
　　闻言，西尽愁不禁深深蹙眉，说：“事到如今，我一定要解释清楚，红叶的孩子不是我的。也许你认为我在推卸责任，但事实的确如此——孩子的父亲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不是你的？”安然倒抽一口凉气，万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话。
　　西尽愁点头道：“我和红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从来都没有碰过她。”
　　一年前，西尽愁坠落山涧，失去记忆，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红叶所救。后来杨鹰告诉他，他和红叶是结发夫妻，于是便在日红岭上与杨氏父女生活了大半年时间。
　　后来，就在月摇光现身日红岭的前几天，杨鹰终于说出真相，并且让他承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什么事，必须用生命去保护红叶”，他答应了。因为当初如果不是红叶相救，他恐怕难逃一死。既然红叶救过他一命，他也理所当然要救红叶一命，这很公平。
　　后来记忆恢复，西尽愁本想找机会向红叶解释清楚，但是总被耽搁，一拖就拖到现在。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再见红叶竟要面对如此诡异的局面，他的任何解释都好像是在推卸责任。
　　红叶能否接受他的解释？就算红叶能接受，腹中胎儿又该怎么办？
　　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想到这里，西尽愁不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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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六，尹珉珉大婚的日子。
　　天气不错，风和日丽。
　　紫星宫内张灯结彩，装扮得喜气洋洋，但是紫坤没有回来，七宫主也没有参加这次婚礼，她不敢见尹珉珉，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因为只要一想，好像又会深陷在当初那场恶梦里。
　　直到现在，她依然没有承认尹珉珉是她的女儿。
　　除此以外，婚礼进行得非常顺利。
　　虽然开场冷冷清清，每个人都有些难言的隐忧，面带轻愁。后来因为酒宴的关系，渐渐热闹起来。直到在杯盘狼藉中结束，众人散去，陈凌安走进新房，才蓦地发现房内空无一人。
　　尹珉珉不知所踪！
　　陈凌安陡然酒醒，睁大眼瞳望着挂满红绸的新房。
　　没有……什么也没有！
　　桌上燃烧着明艳的红烛，影影绰绰，陈凌安呆呆站在原地，莫名心痛。突然有股腥气顺着喉咙涌上，陈凌安只觉口中微甜，急忙伸手捂嘴，竟吐出一口血来。
　　望着自己掌心污红的血迹，他发出断断续续的苦笑声。
　　与其说感到吃惊，倒不如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知道尹珉珉不爱他，不但不爱，甚至可以说是恨！就连陈凌安自己也恨自己——恨自己一时冲动，酿成一辈子后悔的大错。
　　“啊啊啊！……”他捂住嘴，发出痛苦的低吼声，犹如困兽临死的挣扎。
　　他猛地扑到桌上，一把扯掉桌布，把红烛喜酒全都“噼里啪啦”摔到地上。
　　红烛灭了，房间里瞬间黯淡下来。
　　黑暗之中，陈凌安蹲下身子，紧紧抱住自己的头，低声痛哭起来。
　　声音先是压抑，随后变成了放肆的嘶吼。
　　他错了……他知道自己错了，但是有些事情，只要错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挽救。
　　当尹珉珉派人对他说，愿意完婚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的确是梦，而且是一场恶梦。
　　他的心犹被刀割，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深刻无比。剧痛难忍的脑海中，无数画面浮现出来，那些最初美丽的记忆，这时回忆起来都变得渺然如烟，虚幻莫测。
　　还记得在水寨时，他身中季紫兰之毒，是尹珉珉为他解毒疗伤，悉心照料。
　　正是从那时起，他渐渐注意到眼前的女孩，留心她的一颦一笑。
　　看到她一皱眉，他的心也痛；看到她一笑，他的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
　　后来，他们有了婚约，即使那只是尹珉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孤注一掷做出的无奈选择。但那时陈凌安却非常高兴，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去好好照顾那个女孩的资格。
　　后来他知道自己错了，原来他在那个女孩心里，根本连一丁点位置都没有！
　　再后来，七月十五，那天夜里，他犯下一个致命大错。他曾以为那样可以得到他心爱的女人，但是错过之后才恍然醒悟，那种做法令他真正失去了她，并且永远也不可能再次得到。
　　即使后悔也已无济于事，因为一切都不能再次回到过去，一切也不可能重新来过。
　　故事中的每个人都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