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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十章 诞生 ...

  •   那天夜里发生了很多事,不仅是发生在洛少轩和黎雪身上,还发生在千鸿一派。
      千鸿一派劫囚以后,洛少轩和黎雪都不肯走,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打道回府。帮内主要人员都集中在府中前堂,把代帮主黎震围在中央,又是抱怨,又是担心,又是气愤,黎震的脑袋都快被吵得炸开了。一群人把府中搞得闹哄哄的,直到下半夜都没有散去。
      直到那群人的到来。
      最先起变化的是风,风的味道变了,夹杂着一股血腥之气,然后就是几声尖锐的犬吠和兵刃相接的声音,接着就是悲鸣!还有尸体沉重倒地的钝响。
      聚集在堂中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停止了喧哗。只是在一瞬间而已,所有声音都停止下来。刚才还沸反盈天的厅堂,这时安静得可以听见众人倒抽凉气的声音。
      风变强了,血腥之味也越来越浓烈。
      只因为那群掀起腥风的人已经越走越近。他们人数不多,不超过三十人,并且装扮一样,全都披着一件深紫色的斗篷,从头遮到脚。在这个没有月光的黑夜,堂内的烛火照在他们身上,有种异样的红光在闪烁——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潮湿的血迹。
      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不需要介绍,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他们是来自紫星宫的——并且来者不善。从他们身上的血迹就可以看出,他们已经杀了千鸿一派不少人。
      千鸿一派众人不禁后退,恐惧在这一刻笼罩了所有人的心。
      紫星宫只有三人步入堂内,其余都留在门槛之外。表面上看算是礼节,但实际上却是封住了在场众人的退路。如果有人胆敢轻举妄动,踏出前堂一步,必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步入堂内的三人,便是尹珉珉和司水、司泽两名护法。
      尹珉珉走在最前面,把头埋得很低,在风帽的遮挡下,只能看见瘦削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她走得笔直,甚至没有偏头去看两旁自动给她闪出一条道路的千鸿一派人士。紫坎和紫兑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紧紧跟随。他们一起走到堂内的正中位置,然后突然停住。
      尹珉珉揭开斗篷,环视众人一圈。她眼神平静,但声音却很倨傲,语速不快,但听上去却凉彻心扉。只听她道:“今日前来,只想请问千鸿一派一句话,你们曾经定下的规矩,现在还算不算数?”
      没人敢答话,气氛凝固了。
      一年前,尹珉珉随欧阳扬音、紫巽曾经和千鸿一派的人打过照面。虽然时隔一年,但还是有人认出了她,只是不敢相信她的变化如此之大。以前还是个聒噪吵闹的黄毛丫头,现在神情举止都不似从前,而是更加成熟,也更加阴冷,众人心中不觉都泛起阵阵寒意。
      尹珉珉又问了一遍:“到底算是不算?”
      这时,众人都朝黎震望去。
      顺着众人的视线,紫星宫三人也都望向脸色苍白的黎震。
      黎震深吸几口气,总算壮起胆子,反问道:“什……什么规矩?”
      尹珉珉冷冷一笑,不说什么,却从腰带里掏出一样东西,举到耳边。
      众人的视线汇聚到尹珉珉手中所持之物上。
      那是一块略呈红色的玉石,手掌大小,并不精细,雕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赤红神鸟。众人认出它的那一刻,都不由得眨眼再看,不敢相信——那竟是玉鸿翎!
      等众人看清楚了,尹珉珉又道:“听说玉鸿翎是千鸿一派总舵主的信物,多年以前曾经遗失过一次,后由天翔门奉还给贵派。后来,玉鸿翎又被献回天翔门中,可是现在——它却在我的手里。我只想问一句,这玉鸿翎还是不是你们帮中的信物?”
      黎震咽了一下口水,不敢答话。
      人群中突然有人起哄道:“信物是信物,但拿在你们紫星宫手中,就什么都不是!”
      尹珉珉目光扫向说话之人,威胁道:“你敢再说一次。”
      那人似是有些忌惮,没有吱声。
      尹珉珉厉声又道:“你敢豁出命去,再说一次!”
      像是被尹珉珉的态度惹恼了,那人拨开人群,但刚一冲出来,便只听一声钝响,他的身体笔直栽倒下去。头壳被什么东西打烂了,血涌一摊。他的嘴巴还张开着,似乎想说什么话,但却死在了话未出口的瞬间。
      千鸿一派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但还是被眼前的惨景惊呆了。他们终于知道,紫星宫不是来问话的,而是来杀人的——杀死所有胆敢反抗他们的人,然后控制千鸿一派!

      ◆◇◆◇◆◇◆◇◆◇

      后来,千鸿一派变得非常混乱。
      紫星宫和千鸿一派混战起来,但是尹珉珉却离开了,她被两名手下保卫着全身而退。
      把千鸿一派剩下的事情全都留给紫坎处理,尹珉珉来到一处安静的客栈。
      她走进一间客房,在床边坐下。
      床上躺着一个人,在看到尹珉珉后,那个人一下子坐了起来。
      尹珉珉按住他,示意他不要乱动,然后给他上药。
      那人脸上微微一红,显得有些尴尬,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尹珉珉点点头,专心致志地上药,不说话。
      那人望着尹珉珉,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壮起胆子道:“真的谢谢你,嗯……那个,对了,不仅谢谢你帮我上药,还要谢谢你帮我去了一趟千鸿一派……你把荆希唯的事都告诉他们了吧?他们相信你了么?哦,对了,你带着玉鸿翎,他们一定会相信你的……”
      话只说到这里,尹珉珉正在上药的手蓦然一抖,不小心戳痛了那人的伤口。
      那人叫了一声,疼得龇牙,但还在好心安慰尹珉珉道:“没事没事,一点也不痛。”
      尹珉珉的手放轻了一些,依旧不说话。
      见状,那人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有心事?”
      尹珉珉摇头道:“没有。”
      那人虽然不信,但又不好再问,于是搔了搔了头,自言自语道:“这次偶然遇到你,总觉得你好像变了很多……以前我说一句话,你会回十句话……但现在都是我一个人在说话……感觉怪怪的,珉珉……”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好长时间也没说出下面的话。
      尹珉珉抬眼望着他,应了一声:“嗯?”
      那人鼓起勇气又道:“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叫我一声……”
      尹珉珉撇撇嘴,低声道:“我以前怎么叫你?”
      那人好像受了一些打击,又说不出话了。
      这时,尹珉珉抿了抿嘴,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唤道:“……江城哥。”
      那一刻,江城笑了,很是满足的表情。
      江城在前往千鸿一派的途中遇到尹珉珉,无意中说起荆希唯和玉鸿翎的事情。尹珉珉让江城在客栈养伤,而自己却带着玉鸿翎帮他向千鸿一派传话。
      江城做梦也不会想到,尹珉珉非但没有帮他传话,而且还把千鸿一派搅得一片血雨腥风。他更不会想到,尹珉珉早已不是以前的尹珉珉,而是紫星宫的第八代宫主。
      此时的江城还沉浸在一种美好的幻境之中。
      在那个幻境里,尹珉珉不再对他恶言相向,而是变得温柔体贴;
      在那个幻境里,江城开始重新打量这个女孩,觉得她比以前更加美丽动人;
      在那个幻境里,一种感情开始萌动……
      但滋生这一切的,却是尹珉珉的欺骗和谎言。
      没有人能够预料,那种萌动的感情,也将掀起另一个灾难的漩涡。

      ◆◇◆◇◆◇◆◇◆◇

      黎雪醒了,她是被痛醒的。
      西尽愁没有回来,只有岳凌楼一人在黎雪身边。
      黎雪抓住了岳凌楼的手,挣扎着坐起来,她问岳凌楼洛少轩到哪里去了。
      岳凌楼觉得欺瞒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如实相告。
      黎雪听后,似是不敢相信地一把揪住岳凌楼的袖子,但却在看到岳凌楼明澈的眼神后,终于相信,咬牙点下了头。
      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从腹中传来。
      黎雪捂住肚子,倒在岳凌楼怀里,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脖子淌下。
      岳凌楼吓坏了,只能抱住黎雪,不停地望着西尽愁离开的方向。空无一人的路上连个鬼影都看不见,更别说是西尽愁了。
      这时,黎雪用嘶哑的声音惨叫着,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是汗。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只用眼神在传达着某种讯息。
      岳凌楼不敢去看,黎雪传达给他的那个讯息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他试图稳住黎雪,惊慌地安抚着:“你先坚持一下,我马上去找人……我马上去……”
      黎雪不给岳凌楼离开的机会,抓紧他的衣服,在他试图起身的那一刻,只听“嘶——”的一声尖响,衣服竟被黎雪扯破一大片。
      “不要去!哪也不要去!”
      黎雪趴在地上大吼着,无助的哀求此时听上去就像命令。
      岳凌楼不敢再走,重新把黎雪抱好,但依旧没有看见西尽愁的身影。
      再这样下去黎雪会生出来的!岳凌楼清楚地知道。
      没有任何设施,甚至没有挡风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经验,岳凌楼脑海一片空白,除了让黎雪紧紧抓住自己,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为黎雪擦去脸上的汗水,因为惊慌而不知该说什么,忙乱地问道:“黎雪,你没事吧?”
      “我、我怎么可能没事!我……我马上就要生了!”
      黎雪的嘶叫一声比一声尖利,一声比一声凄惨。
      “黎雪,你不要怕,你坚持一下!”
      那一声声恐怖的嘶叫岳凌楼听不下去,他想找人来帮忙,但黎雪还是抓紧他不放,哪都不让他走。西尽愁还是没有回来,岳凌楼抱着黎雪,黎雪在他怀中痛得不停挣扎翻滚。
      “黎雪,黎雪……你冷静一点!”
      岳凌楼不知道应该放开她好,还是继续抱着她好。
      “我很冷静,但是我痛!我好痛啊!不要走……你哪也不许去……”
      镇痛时断时续,黎雪时而尖叫,时而喘息,在反复不断地折磨中慢慢耗尽体力。
      她满头冷汗,浑身颤抖,衣衫都被汗水浸湿,发丝更是犹如淋过暴雨般贴在脸颊上。
      “黎雪,你别怕……我不走,我在……我陪着你……”
      岳凌楼脱下外衣,搭在黎雪身上,用衣袖一遍遍替她擦去汗水和眼泪。
      越来越频繁的镇痛将黎雪折磨得意识不清,岳凌楼却是清醒的,这份清醒令他比黎雪更加慌乱害怕。死亡他见多了,早已不再稀奇,可是出生却从未见过……
      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他只是慌,只是乱,只是怕,只是不知所措。
      混沌的脑海中轰鸣不止,恐惧地凝视着怀中痛苦喘息的黎雪。
      “少轩……少轩……”
      黎雪闭上眼睛,喃喃呼唤着洛少轩的名字,揪紧岳凌楼衣袖的十指就像利爪般锋利。
      “少轩,我什么都看不到……漆黑一片,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岳凌楼也急得满头大汗,跟着她一起粗喘着,听到她的话,连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黎雪还看得见,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拉住,还是不断重复着:“好黑,我好怕……少轩,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没有月光的漆黑深夜,又是在山林之中,不要说是黎雪,就连岳凌楼眼中所见也都是暗影重重。黑暗令人更加恐惧,仿佛置身于万劫不复的深渊,摧毁着黎雪虚弱的毅力。
      岳凌楼抱住黎雪,安慰道:“不用怕……现在是晚上,所以才这么黑……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不要怕……”
      “好黑……我不要这么黑,好可怕……好痛啊,少轩,我好痛啊……”
      黎雪急得哭了出来。她本不是如此脆弱爱哭的人,此时却已经陷入崩溃。
      “黎雪!黎雪……你看着我,不要怕……还有我在!……”
      岳凌楼托着黎雪的脸颊不停摩挲揉搓,想要唤回她的理智。
      但是黎雪脸上的泪水怎么也抹不掉,刚一抹去,立刻又被新的泪水沾满。
      “黎雪,不要怕……你可以的,我会陪着你……”
      岳凌楼不知所措,只能紧紧抱住痛得不停挣扎的黎雪,痛苦地听着她的尖叫嘶吼。
      整片山林都回荡着黎雪痛苦欲绝的哭喊声,但是岳凌楼不明白,西尽愁为什么还不回来?他扭头望向漆黑的山路,多么希望西尽愁的身影可以出现。
      但是看到的依旧是荒芜的山林,寂静的路径。耳边仿佛传来野兽的嚎叫,与黎雪的哭吼声混在一起,令岳凌楼变得更加慌乱。
      怎么办?谁来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

      西尽愁没有回来,因为有个人挡住了他的路,而且是个女人。
      能把西尽愁挡住的人不多,特别是女人。
      欧阳扬音可以算是一个,而现在出现在西尽愁眼前的,算是第二个。
      西尽愁和她不熟,但却早就认识了。想了想,西尽愁试探着喊出她的名字。
      “水零儿?”
      水零儿点头,上前一步。
      西尽愁不明所以,但却可以感觉到水零儿盯着自己的眼神没有温度。
      水零儿冰冷道:“找了这么久,总算把你找到了。”
      “我不知道你在找我。”西尽愁莫名其妙。
      水零儿不由分说已逼近过来,低喝道:“跟我走。”
      “什么事?”
      “你不该在这里!”
      “那我该在哪里?”
      “你应该在红叶身边!”
      “红叶?”突然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西尽愁大吃一惊。
      水零儿冷笑道:“红叶怀了你的孩子,难道你不应该去照顾她?”
      “你说什么?”西尽愁的双耳几乎要被这句话震聋。
      “红叶怀了你的孩子,你为人夫,为人父,竟然丢下她,自己在外面风流快活!”
      西尽愁立即摇头道:“这不可能……”
      水零儿冷嗤道:“事到如今,你还想不认账?”
      西尽愁还是一口咬定,惊慌地解释道:“这不可能,真的不可能……我从来没有碰过她……”
      “你一句‘没有碰过’就想抵赖?那红叶肚子里的孩子是哪来的?难道红叶会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难道红叶还会冤枉你?难道红叶还会陷害你不成?”
      西尽愁说不出话,只是不停摇头。面对逼近过来的水零儿,竟不由得后退几步。
      “西尽愁,我没想到你是这种男人!”
      水零儿怒了,缓缓抬起右手,一把闪动着波光的长剑出现在她掌心天璇印上。
      正在这时,一声呼叫响遍山林,是岳凌楼绝望的呼喊,伴随着黎雪混乱的吼叫。
      “西尽愁!你在哪!你回来啊……”
      撕心裂肺的声音无助而无奈,格外令人心疼,恨不能立即奔赴他身旁。
      西尽愁想要回答,但是刚一转头……
      水零儿的剑就袭了过来!

      ◆◇◆◇◆◇◆◇◆◇

      “西尽愁!……你到底在哪里……”
      那天晚上岳凌楼喊了很久,但是西尽愁依旧没有现身,回答他的只有黎雪嘶哑的叫喊。
      “我好痛啊!是不是出来了?……你看啊!是不是出来了?……”
      满头大汗的黎雪仰面朝天,双手被岳凌楼压在身侧,不停急喘着。
      “我不知道!你用点力!”
      岳凌楼蹲在黎雪头顶上,用尽全力压住拼命挣扎扭动的黎雪。
      周围漆黑一片,凌乱的树影落在地面,岳凌楼被她的尖叫声吵得头疼欲裂,陷入混乱,用比她更大的声音回应着。两人嘶吼般的吵闹在黑暗中声声炸裂,格外撕心裂肺。
      “你看啊!是不是出来了?……我感觉出来了!……”
      “我看不到!黎雪,你再用点力!”
      “我够用力了!是不是快出来了?……你看不到就摸啊!”
      “我,我……”同样满头大汗的岳凌楼急得不知所措。
      在黎雪声嘶力竭的叫喊和催促下,他根本没有资格说“不敢”。
      这里只有他,必须是他,除了他没人能做。他不可以不敢,无论面对什么都必须要上。
      岳凌楼深吸一口气,跪着爬到黎雪腿边,四肢因紧张而微弱哆嗦不止。
      他的外衣早已脱下,搭在黎雪的身上。黎雪浑身冷汗,口中呵着热气但皮肤却格外冰凉。分开的双腿赤裸着,早就被夜风冻得失去体温,无法形容的恐怖腥膻味被罩在裙摆下。
      看着这样黎雪,听着她嘶哑的吼叫,岳凌楼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趴在地上,但却没有实感,仿佛悬浮在飘渺混沌之中,连神志都虚化成烟霭。
      ——佛世尊见众坐定,告难陀曰:我有法要,汝当谛听。
      “快点!你快点!我好痛啊!”
      黎雪用双臂撑起上半身,倾斜着半抬起背,嘶声哭吼着。
      ——难陀,中阴皆具神通,以天眼远观生处,寻获入胎之机。若母腹净,父母无病患,父母及中阴有相应业缘,方入母胎,名羯罗蓝。
      漆黑之中,汗水从额头滑落岳凌楼眼中,引起阵阵刺痛。
      “有了有了,黎雪!……好像头快出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摸到了什么。
      他甚至不敢去想,只知道满手都是滑腻的湿液。
      湿液深处好像有坚硬的半圆颅骨,伴随着黎雪每次镇痛时的用力,一点点向外排出。
      ——难陀,并非有父精母卵,有母腹,有善恶业的种子,就能形成羯罗蓝,而是此等众缘聚合,方始有胎。
      “黎雪,你再用点力!我已经摸到了!”
      “我没有力气了!你把他拖出来!”
      岳凌楼和黎雪的声音在混乱中交错、重叠,都像在嘶吼,也都像在哭喊。
      ——生即是苦,住即是病。卧母胎中,受斯剧苦,经三十八七日方乃出生。
      岳凌楼托着掌心的硬物,那硬物根本不够硬,他指尖战栗,不敢使力。
      “我、我不可以!黎雪,你别放弃啊!……就快出来了!”
      “我不行了!你用力啊!你不是摸到了吗!”
      那是洛少轩和黎雪的孩子,一想到自己掌心摸到的是一个崭新的生命,岳凌楼就混乱得无法思考下去。这个生命已经在黎雪体内存在了三十八七日,如今即将降生。
      ——若彼胎子,于前身中造众恶业,将欲出时,手足横乱,不能转侧,便于母腹以取命终;
      “我真的摸到了,黎雪……但是,我不行……我做不到……”
      “啊啊啊!……好痛啊,帮帮我,帮帮我啊!……”
      ——若彼胎子善业所感,头则向下,不损其母,安隐生出。
      “黎雪,黎雪!你冷静一点!……”
      “我好痛啊!好痛啊……啊啊啊!好痛啊!……”
      “黎雪!……孩子头朝下,你可以生下来的!”
      ——难陀,初七日时,胎居母腹,如屑如痈,如处锅中。
      “又出来一点了!黎雪,黎雪!……”
      “啊!啊!……我好痛啊!好痛啊……啊啊啊!……”
      ——第十三七日,知有饥渴;第十五七日,生二十脉;第二十二七日,胎子生血……
      焦急中,两人语速越来越快。对话已经不再是对话,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有话语都是脱口而出,无法经过思考,都是最本能的痛苦呐喊。
      “快点,黎雪!再用力啊!……头出来了!我托到他了!”
      “啊!——啊!——啊啊啊!……”
      ——第三十八七日胎子转身向下,长舒两臂,趋向产门……
      “我摸到肩膀了,黎雪,还差一点了!”
      “好痛啊!我生不出来!……啊啊啊!……”
      “你可以的!你再用力啊!……马上出来了!”
      ——胎子将欲产时,母受大苦,性命几死,方得出胎。
      “啊啊啊!……”
      黎雪惨叫着,脸上早已泪水纵横。她用尽所有力气,然而席掠的剧痛摧毁着她的意志。她离死亡如此接近,仿佛是置换般,在将孩子带到世间的同时,受到死亡般的折磨和摧残。
      “出来了!黎雪!出来了!”
      突然,婴儿的啼哭声在黑夜炸响,岳凌楼满脸汗水,眼眶刺痛,差点跟着哭出来。
      他紧紧抱着掌心滑腻的婴儿,从黎雪身下取出,连同紧跟着从黎雪体内滑出的脐带和胎盘一起,轻轻用自己身上的衣服裹住。衣服瞬间被湿液染成深色,散发出恐怖的腥臭味。
      婴儿太软了,软得他不敢用力;也太小了,小得他几乎抱不住,生怕滑落下去。
      “黎雪?黎雪?”他一边轻轻擦拭着婴儿身上的黏液,一边轻轻拍打黎雪。
      “给……给我看看……”
      黎雪终于不再哭吼,微微撑起上半身,在沉重的喘息声中伸出颤抖的手。
      岳凌楼赶紧把浑身脏污的婴儿抱过去,他自己就像刚从刑场爬出来似的满身血腥。
      “孩子……我的孩子……”
      黎雪接过婴儿,把脸紧紧贴在婴儿脸上,轻轻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小。
      “黎雪?……黎雪?……”
      岳凌楼感到有点不对劲,探手摸去,摸到黎雪脸颊冰凉,四肢僵硬,顿时吓了一跳。
      “黎雪!你醒醒!黎雪!不要睡!”
      岳凌楼惊慌失措,越来越用力地拍打黎雪的脸颊,不停呼唤着。
      他怕黎雪昏过去,更怕黎雪昏过去就不醒来。
      黎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虚弱地睁开眼睛。从狭窄的眼缝中,她仿佛看着岳凌楼,但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眼眸里是空洞的,没有光亮,只有一片深邃无尽的黑暗。
      “黎雪!黎雪,你醒醒!……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岳凌楼一手夺过黎雪手中的婴儿,重新抱回自己怀中,另一手继续拍打黎雪,然而黎雪却连呻吟的回应都无法做出了。她的眼缝缓缓闭合,柔软无力的脖子向侧面弯曲着,被岳凌楼摇一下会动,但却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仿佛是一团死物。
      “黎雪,你不要睡!”
      岳凌楼突然发现旁边树林中亮起绿光,仿佛闻到血腥味的野兽正躲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黎雪!快起来……黎雪!”
      岳凌楼吓得急忙抱起黎雪,把婴儿轻轻夹在自己和黎雪胸前的凹陷处。
      感到身体被抬高,黎雪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发出微弱呻吟,下意识搂住孩子。
      这时,树林中亮起的荧光越来越多,飘舞闪烁着。岳凌楼这才看清那不是野兽的眼睛,而是萤火虫。黎雪迷糊地转眸望去,漆黑的眼瞳被荧光映亮了,渐渐恢复清明的神采。
      “萤火虫……黎雪,你看啊!有光了……”
      岳凌楼抱着黎雪,向萤火虫飞舞的树丛走去。萤火虫生长在水边,那里很可能有河。
      黑夜不再恐怖得就像野兽的血盆大口将他们吞噬,那些微弱的光芒安抚了他们的混乱。
      黎雪虚弱地勉强将眼皮撑开两道缝隙,凝视着那星星点点的微光出神。
      ——难陀,初出胎时,或男或女,或以手捧,或衣承接,皆受辛酸极苦。
      走进树丛后,萤光越聚越多,水边流萤全都汇集过来漫天飞舞,仿佛在为他们引路。
      河边流萤最多的地方,连水面都被映亮了,仿佛灯火飘在河中。
      ——以水洗触其身时,所受之苦亦复如是。生身之后,饮母血垢乳汁长大,万般皆苦。
      岳凌楼蹲在河边,将衣角浸湿后,仔细将婴儿洗净。
      那是个女孩,啼哭声洪亮而有力,以后将被取名为“洛萤秋”。
      因为她在秋季出生,出生时流萤满天。
      “萤秋萤秋,为什么不叫蚯蚓?”她以后会被一个男孩这样戏弄,但她依然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在未来很多年里,她一直相信——自己是被眷顾的。
      无论是上天派出流萤,还是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的母亲。
      再或者,是那个看着她出生的男人——都在眷顾着她。
      ——难陀,生命就是这样来到人间……
      她像黎雪一样坚强,也像洛少轩一样豁达。
      但她唯一的错误,就是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爱上她的人,并且为之付出了很多代价。
      ——谁有智者,于斯苦海而生爱恋?
      薄薄的眼皮睁开了,黑亮的眼珠从缝隙露出,轻轻望了岳凌楼一眼,但即刻又闭上了。
      她来到这个人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母亲,也不是父亲,而是岳凌楼。
      这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难陀,当求早日出离,跳出这无涯苦海,脱离生死轮回,才能得以解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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