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悠雨

109、第九章 破绽

　　与此同时，跑开的岳凌楼一直没停下来，而且还越跑越快。西尽愁那双伤痕累累的腿，能追出这么远，已可算是奇迹。无奈岳凌楼跑得太快，每次都只差那么一点，没能逮住他。
　　突然，西尽愁不一留神，不堪重负的双腿绊到一块石头。就在他差点崴脚，滚到地上的刹那，伸手猛地一把握住岳凌楼的脚踝。岳凌楼一个重心不稳，被他拉得一起摔倒。
　　两人栽到地上，滚向路旁。
　　西尽愁呻吟着坐起来，岳凌楼被他抱在怀里，一直低着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
　　“凌楼？”西尽愁摸摸他的脸，被他揍了一拳。
　　“你怎么了？”西尽愁不泄气，又摸了摸他的脸。
　　岳凌楼把脸撇开，头垂得更低，头抵在西尽愁胸口上，但还是没有出声。
　　西尽愁使出浑身解数，想把他的脸抬起来，但都没有成功。突然，只觉衣服骤然变紧，低头一看，原来是被岳凌楼一把揪住了。不仅揪住，还使劲拧了几转，差点抠出一个洞。
　　“气死我了……”岳凌楼埋着头，发出咬牙切齿的哽咽声。
　　“凌楼？”西尽愁担心他被气哭了，伸手抬他下巴，依然抬不动，被他厌恶地甩开了。
　　“凌楼……”西尽愁又喊了一声，但岳凌楼还是不搭理他。
　　西尽愁叹了口气，也不强迫他抬头了，而是轻轻拍他的背，跟着一起沉默下来。
　　他明白，此时此刻的岳凌楼，喉咙一定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紧抱着，静静坐在路边。
　　良久之后，才听到岳凌楼痛苦微弱的声音：“我只是不想他死而已……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不想他死而已……”
　　“我知道……”西尽愁一边回答，一边抚摸他的头发。
　　“可他为什么不知道……”岳凌楼痛苦不堪。
　　“其实他也知道。”西尽愁旁观者清，看得更加明白。
　　“不许帮他说话！”岳凌楼说着又把他的衣服狠狠拧了几转。
　　西尽愁叹道：“你为他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但是他和你我这样的孓然之身、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人不同，他是有家的人，不得不考虑更多东西。如果杀了那些番役，就算他能逃，他在京城的家也逃不掉。畏罪潜逃，罪上加罪，难道你想看他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岳凌楼沉重叹息，声音涩哑：“我只是想帮他而已……”
　　“但却往往事与愿违，你只要有这份心意就够了。这件事本就和你无关，也不是你所熟悉的江湖，能不能帮上忙，不是你能决定的。他逼你走，只是不想连累你而已。”
　　“我知道……”岳凌楼不傻，不至于连洛少轩的这番苦心都看不出来，但他就是不服，“可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被奸人陷害，死于非命……他帮过我很多次，该我报答他了……”
　　“那你就更要冷静，不要给他添乱。我们暂时离开也好，可以暗中观察那群人，伺机而动，说不定能找到机会帮忙。”
　　西尽愁的话语令岳凌楼渐渐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轻轻点头说：“好，我可以冷静……那你说怎么办？”说着抬起通红的眼睛盯着西尽愁。
　　难怪他刚才一直不抬头，虽然憋着眼泪没掉下来，但这副模样看着比哭还可怜。
　　西尽愁搂紧他，叹了口气说：“你千错万错只错了一点，不该那么快扔了那道圣旨。”
　　“那又怎样？”
　　“好歹给我看一眼再扔吧，现在我们就算原路返回，再想找到也不容易了。”
　　“给你看了又能怎样……”
　　西尽愁叹道：“也许能看出什么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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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圣旨的确有破绽。
　　洛少轩当时慌乱不堪，只看了一眼，没有注意到那个破绽；而岳凌楼看到洛少轩的表情，先入为主地以为那道圣旨没有任何破绽。所以，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那道圣旨的秘密。
　　圣旨上的秘密被发现，是几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千鸿一派、镇南镖局、东厂番役、西尽愁、岳凌楼散去以后，官道上又恢复了平静。傍晚时分，树林悬崖下的荒僻泥路上，行来另一群人。
　　一群清一色身着紫衣的人。
　　他们发现了那道被岳凌楼撕毁丢弃、挂在树丫上的圣旨。
　　一人把圣旨取下，呈给主人，禀告道：“宫主，是一道被撕毁的圣旨。”
　　那被称为“宫主”的人紫纱蒙面，眼神冰冷。不久之前，她还是一名无足轻重的丫头，但现在却有无数人对她低头臣服，将来还会有更多。
　　她的名字已经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她是紫星宫的第八代宫主。
　　尹珉珉取过圣旨展开，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兴趣，正想丢弃，却被身后的人拦住。
　　那人穿着一件极为宽大的深紫色斗篷，却遮掩不住高挑挺拔的身形。斗篷的空隙里依稀可见几缕柔顺的发丝露出，半遮掩着瘦削的下巴。他就是紫星宫司水的护法——紫坎。
　　紫坎道：“宫主，可否让属下一见？”
　　尹珉珉什么话也不说，虽然眼神有些厌恶，但最后还是把圣旨递了过去。
　　紫坎把圣旨展开，立即看出异常，自言自语道：“怪了……皇室御用印泥应该色泽沉厚，历久不变，怎么会渗墨？”他边说边用指尖轻轻抚过玺印。发出淡紫色光芒的指腹上立即浮现淡淡水痕，他将水痕涂抹上去，轻轻搓揉几下后，玺印竟然淡淡洇开了。
　　“而且有股奇怪的气味……”紫坎把染上印痕的指腹放在鼻尖轻嗅，神色愈发疑惑。
　　“什么气味？”这时，又有一名个子稍矮、长相极为俊美的金发少年把头探了过来。这便是紫星宫中年龄最小的一名护法——紫兑，拥有司泽之力。
　　“好像是……血腥味……”紫坎仔细辨别着印痕中那微弱的怪味，“以血融入印泥制作咒物一般是外道使用的邪法，具有禁忌的咒力，不可能被正统皇室使用。”
　　紫兑诧异道：“咦？那这道圣旨就奇怪了！”
　　紫坎阴翳地一笑：“何止奇怪，简直是天大的阴谋……”
　　“天大的阴谋？”紫兑好奇地眨巴着眼睛。
　　“是啊……”紫坎望向他的目光倏然温和下来，猜测道，“也许是某个觊觎皇位的人太迫不及待，甚至把玉玺都偷偷刻好了，就盼着黄袍加身……这人府中幕僚里聚集了一批邪门歪道，将咒印邪术传授于他，谎称具有以假乱真、篡夺皇权的威力，他却信以为真，拿来伪造圣旨。这印泥中的血腥味并非常人可以察觉，所以圣旨乍眼看去很难分辨真伪。”
　　紫兑把那道圣旨碎片翻来覆去地看，边看边感慨道：“这样说来……我们好像捡到一件了不起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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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遭千鸿一派半路劫囚后，只有三名番役侥幸生存。他们全都重伤在身，顾不上处理鲜血淋淋的伤口，一路上留下斑斑血迹，直到逃出几十里，才敢停下来稍作休息。
　　黎雪和洛少轩被铁链铐在一起，依偎着坐在树下。
　　黎雪的状况非常糟糕，脸色苍白，透着淡淡的青黑色。额上、脸颊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早已褪去颜色。苏姨没在身边，洛少轩望着疲惫困乏的黎雪，竟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黎雪把头靠在洛少轩肩上。洛少轩一摸她的手，才发觉她手脚冰凉，没有丝毫温度，就像一尊石像，心脏猛然抽搐了一下。
　　洛少轩紧紧把她抱入怀中，喉咙被悲痛之情堵住，每说一个字都格外艰难：“告诉我，黎雪……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这并非无措的询问，而是对自己无能的深深谴责。
　　这是洛少轩第一次如此慌乱无措、六神无主。他看似平静，心里却早已焦急得犹如烈火焚烧。他不想看到他的孩子死，也不想看到黎雪死，但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既不能帮黎雪减轻痛苦，也不能保护他的孩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黎雪的状况越变越差。
　　黎雪微弱的呼吸喷在洛少轩的胸膛上，越来越轻，越来越淡。
　　“黎雪……把眼睛睁开，现在不能睡……”
　　洛少轩抬起黎雪的脸，摇了摇，在看到黎雪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的刹那，恨不得把她嵌入自己的体内，好好保护起来。黎雪笑了一下，但那凄惨的笑容却深深刺痛洛少轩的心。
　　洛少轩一把把她抱住，抱得非常用力，似是想把自己的体温传度给她。
　　这时，黎雪微弱蠕动，拉过洛少轩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你看，他在踢我……”
　　说着又是慈爱一笑，好像无比满足的样子。
　　黎雪轻轻抚摸着洛少轩的手臂，柔声道：“我可以感觉到……孩子正在努力地活下来……他真的很努力，所以……我们也不能输给他，不能放弃，也要努力地活下去……”
　　洛少轩静静听着，深吸一口气，咬紧沁出血丝的嘴唇。
　　他看着黎雪，黎雪却低着头，仿佛在看腹中的孩子。
　　黎雪虚弱地说：“苏姨曾经说过，我这种成天东跑西跳、到处胡闹的人……能把孩子怀满十个月，是洛家祖上积德……所以洛家祖先一定会继续保佑他的，对不对？……”
　　说到这里，黎雪抬起头，眼中泪水不停打转，但始终没有落下。她望着洛少轩的眼神变得迷茫无助，她也害怕会失去这个孩子，也害怕这个孩子会离她而去。
　　“一定会保佑他的……对不对？”
　　黎雪又问了一遍，好像如果洛少轩不回答她，她就无法安心。但此时的洛少轩说不出话，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黎雪泪水朦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那种眼神，好像带着锐利的锋芒在一刀刀地割裂他揪紧的心脏。洛少轩只能不停点头，眼睛却慌乱地望向上方，使劲眨动着，试图眨干呛在眼中的泪水——不让黎雪看到自己快哭出来的模样。
　　看到洛少轩点头，黎雪欣慰地挤出笑容，但她已虚弱到极点，不禁闭上眼睛，如梦呓般对腹中的孩子说：“一切都会过去……不会有事的，爹和娘……都在你身边，一定不会有事的……”
　　正在这时，突然有黑影笼罩下来！
　　洛少轩心里一惊，蓦然抬头，只见三名番役把他和黎雪包围起来。
　　黎雪依然靠在洛少轩的胸口，没有力气睁眼。
　　洛少轩戒备地盯着他们，眼神骤然变冷，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剑。
　　那些番役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捡起铁链，冷声道：“该走了。”
　　“还要走？”洛少轩几乎是脱口而出，“天色已经很晚了，就不能再多休息一下？我夫人的情况非常糟糕，能不能帮她找个大夫？”
　　番役道：“荒郊野岭哪有什么大夫？如果你不想你夫人死，就快点赶路，等出了林子，到了市镇，才能找到大夫……”
　　“可是……”洛少轩低头看着黎雪，说不出话。那番役说的也有道理，但以黎雪现在的身体状况，只怕走不了两步，就会昏厥过去。
　　千鸿一派劫囚的时候，囚车被毁，黎雪已经不可能再有车坐；而番役们也不可能像逃命时那样抱着黎雪当人质，所以黎雪也没有马骑。
　　难道要黎雪步行？想到这里，洛少轩说什么也不肯起身。
　　见洛少轩稳如磐石，半天不动，番役又催促道：“动作快点！”
　　“不行，不能走。”洛少轩抱紧黎雪，目光坚定，非常冷静地摇了摇头。
　　顿时两条软鞭呼啸着破空而来，“啪啪”几声后，洛少轩颈子上又多了几道血痕！
　　“动作快点！”番役的声音更加严厉。
　　“不行，不能走……”洛少轩还是摇头，不但不走，还弯下腰，用自己的身体把黎雪保护起来。
　　番役们被激怒，软鞭飞扬起落，狠狠甩到洛少轩背上。几鞭过去，便有血点飞溅。
　　也许是听到了鞭声震响，也许是闻到了血腥味，黎雪蓦然清醒过来，大喊一声：“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来！”
　　番役们在怔愣中停顿了片刻。
　　这时洛少轩已经无力地趴在黎雪身上，轻抚黎雪脸颊，在她耳边低声道：“没关系，我们不走，哪都不走……你把眼睛闭起来，什么也不要听，什么也不要看，不用管我……”
　　“傻子……”黎雪终于哭了出来，“如果你死了，还有什么意义？……我们三人都要平安无事……我还可以走，我也没关系……”
　　说着，黎雪竟扶起洛少轩，慢慢站了起来。他们两人被铁链铐在一起，互相扶持着，那一瞬间看来，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们分开。
　　望着眼前的景象，望着黎雪虽然痛苦但却没有屈服的眼神，番役们都被震撼了，他们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佩服起来。不过一闪而过的震撼后，又都换上平常那副冰冷的脸孔，拉着铁链，翻身跨上马背。
　　洛少轩和黎雪当然没有马骑，只能跟在后面。
　　马行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比正常人走得还要慢，但黎雪跟起来还是非常吃力。
　　她没有求情，也没有认输，而是咬紧牙，竭尽全力，一步一步地慢慢跟着。
　　最心疼的人是洛少轩，他知道黎雪已经豁出命了，他也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那个孩子必定保不住。如果要救黎雪，要救他们的孩子，就只有一个办法……
　　洛少轩蓦然抬眼，寒光闪现的眼眸中已经看不到理智，只能看到一种本能——保护妻儿的本能。杀了他们！只有杀了他们，自己、黎雪，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才能活下来！
　　正在这时，洛少轩脚下突然绊了一下，险些跌倒，下意识低头看去，竟看见几点血迹！
　　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跳动。
　　因为那血迹出现在黎雪脚下，并且越变越多……
　　洛少轩的大脑停止了思考，站在原地不能动弹，然而黎雪好像还没有发现似的，麻木地又走出几步。那一刻，洛少轩看清楚了，血是顺着黎雪的腿流淌下来的。
　　黎雪每走一步，就会留下一个血色的足印。血迹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洛少轩冲上前去，紧紧把黎雪抱住，大吼道：“不要走了！黎雪，你不要再走了！”
　　然而黎雪的回答却出人意料。
　　甚至不应该称那为回答，因为黎雪早已经听不见洛少轩的话。
　　“孩子……孩子……不要走……”她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睛直直凝视前方，身子偏偏斜斜地走着，越走越快，越走越慌张。
　　“黎雪！停下来！……真的不要再走了……”
　　洛少轩的声音带着哭腔，痛苦哀求，把黎雪抱得更紧。但黎雪还是不停往前走，好像已经停不下来了。
　　她的手向前伸去，似是想要抓住什么，目光也一直专注地盯着前方，好像能看见什么。那一举一动，都好像是中邪一样。
　　洛少轩摇晃着黎雪的肩膀，大吼着：“停下来！黎雪！停下来！”
　　黎雪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洛少轩的脸，眼泪一下子就涌落出来。她的嘴唇微弱翕动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少轩，我看到我们的孩子了，他就在前面……我真的看见他了，他就在前面……他走得好快，我追不上他……我们一起去追他……他走得好快……”
　　说着拉住洛少轩的手，还想往前走。但洛少轩却一把抱住她，不让她移动半步。
　　这时，番役们都停了下来，回头望着身后两个疯疯癫癫的人。
　　黎雪在洛少轩怀里挣扎着，哭吼道：“放开我！……我要去追他，他越走越远了，我快看不到他了！……放开我，我要去追他……”
　　“你冷静一点黎雪！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没有看到……一切都是你的幻觉，什么都没有！”
　　“有！真的有！”黎雪揪住洛少轩的衣服，目光对视，慌张地问道，“难道你看不到么，少轩？我们的孩子，你怎么会看不到？……在那里啊……他就在那里……”说着，指向前方空无一物的道路，“他跑了，越跑越快了……他不要我了……怎么办？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这个娘了……”
　　眼泪扑簌落下，黎雪摇着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掀开洛少轩，又朝前追去！
　　但下一秒，黎雪的身体却突然倒下！
　　洛少轩大吼一声，飞扑过去，把她的头扳正，拍打她的脸颊，但她却已没有任何反应。
　　“黎雪？黎雪？”洛少轩急了，声音越来越大，喊得越来越急。
　　然而黎雪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乌红的血液，仍旧顺着她的双腿不停向下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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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一切都是阴沉恐怖的漆黑。
　　破碎的树影重叠着，在刺骨的冷风中不停发出毛骨悚然的嘶鸣哀嚎。
　　官道上铺满碎石，偶有杂草从石缝间仰头挺立。
　　黎雪昏迷，洛少轩崩溃，番役们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岳凌楼出现在他们身后，西尽愁也跟在一起，不过没有出声，一直都是岳凌楼一个人在说话。他好像没有看见那些充满敌意的番役，只向洛少轩一人问道：“你现在有没有改变主意？”
　　洛少轩没有抬头，只是抱着黎雪，但他听到了岳凌楼的话，对岳凌楼的出现并不吃惊。以岳凌楼的性格会跟来不奇怪，不跟来才奇怪。
　　岳凌楼又道：“对方只有三个人，而且重伤在身，要杀他们就趁现在，不然等他们伤势恢复，对付起来会很费力。洛少轩，你到底有没有改变主意，杀还是不杀——我只等你一句话！”
　　其实在岳凌楼出现之前，洛少轩就已经燃起反抗之心，如果不是黎雪突然失常，恐怕他早已动手。但现在看到岳凌楼出现，他的想法却改变了。
　　洛少轩抬起头，望着岳凌楼，慢慢道：“把黎雪带走……替我好好照顾她……”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岳凌楼焦急地低吼起来。
　　这时，见岳凌楼竟然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番役们想要动手了。
　　其中一人抽刀跃下马背，谁知脚刚落地，脚踝就传来一阵剧痛传来。他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子都向外倾斜，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没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是西尽愁出手了。
　　岳凌楼回头望了西尽愁一眼，西尽愁对他轻轻一笑，左手摊开，像是在说“继续”。实力的差距一下暴露无疑，被震慑的番役们目光怨恨，但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虽然刚才听岳凌楼说话还觉得他气焰嚣张，但现在番役们已经明白，那并不完全是嚣张，而是事实——现在的岳凌楼和西尽愁，想要他们的命实在是易如反掌。
　　而他们究竟会不会被杀，真的就只等洛少轩嘴里的一句话。
　　夜风凉爽拂面，气氛却越来越沉闷，令人感到窒息，众人心中都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大家都在等洛少轩发话，只有等他做出决定，才能判断下一步的行动。
　　然而等了半天，洛少轩的回答却还是刚刚那句：“把黎雪带走，替我好好照顾她……”
　　他话音一落，岳凌楼不由发出一声冷笑，走近他道：“你就只有这句话要说？”
　　洛少轩没有抬头，抱着黎雪，点了点头。
　　“我不会答应的！”岳凌楼竟大笑起来，厉声拒绝，“她是你八抬大轿娶过门的，你自己为什么不照顾好她，而要托付给我？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明白？洛少轩，你已经走投无路了，你走的是条死路，再走下去必死无疑。如果你还想活下来，还想黎雪，还想你们的孩子活下来，你就只有逃！你的命已经保不住了，只有逃！杀了这些番役——逃命！”
　　“你不要再说了……”
　　洛少轩轻声打断岳凌楼的话，声音很平缓，完全不似岳凌楼那般急躁。
　　他突然拉住岳凌楼的手，猛地向下一拽。
　　岳凌楼被拽得身子歪斜，蹲了下去，还没反应过来，洛少轩就把黎雪交到他的怀中。
　　黎雪身体虚弱，岳凌楼不敢乱动，只能乖乖抱住。
　　这时，洛少轩才终于起身，抬头对那三名番役道：“假借朕谕也好，押解使节也好，都是我洛少轩一人做的，和我夫人没有任何关系。我已经自愿随你们归案，但如果你们再这样苦苦相逼，我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理智——只要放过黎雪，我洛少轩任凭你们处置。”
　　见洛少轩还想归案，岳凌楼胸口堵得难受，忍不住吼道：“洛少轩，你这一走，如果黎雪醒来看不到你，她会恨你！……你说过的，你一定会守着孩子出生！”
　　洛少轩背对岳凌楼，缓缓道：“她不会，因为她明白……”
　　岳凌楼不敢相信洛少轩如此冷静，蹙眉道：“你太狠心了……”
　　洛少轩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轻叹道：“岳凌楼，帮我好好照顾黎雪……我相信如果是你，就一定能够好好照顾她，让他们母子平安……”
　　岳凌楼喉咙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眼睁睁看着那三名番役重新跨上马背，也眼睁睁看着洛少轩随他们离开，越走越远。他不明白为什么洛少轩可以狠心抛弃妻儿也要服罪归案，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的圈套，不但不抽身逃离，还要冒死往火坑里跳。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洛少轩身处一个更加可怕的江湖。正如西尽愁所说，那并非他所熟悉的江湖，而是一个斗争更加血腥残酷，派系倾轧更加激烈恐怖的江湖。
　　这便是朝堂，不久之后，岳凌楼也将卷入那个圈子。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洛少轩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岳凌楼还怔怔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似是没能反应过来发生的事情。
　　这时西尽愁走上来，在岳凌楼身旁蹲下，一边查看黎雪的情况，一边低声对岳凌楼道：“在他们身后跟了这么久，还以为你要干什么，结果……还是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走了……”
　　听到这句话，岳凌楼总算收回视线，低头凝视黎雪的脸。
　　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胸口一起一伏，看得出来还在生气。
　　西尽愁徐徐道：“其实你没闹出什么事来也是好的，毕竟这是洛少轩自己的事情，也是他自己的决定。你不能，也不应该逼他听你的……他既然把黎雪托付给你，就证明他信得过你。如果你真拿他当朋友，就该尊重他的决定，做好他托付给你的事情……”
　　“不用你来教训我。”岳凌楼终于气鼓鼓地顶了西尽愁一句话。
　　西尽愁笑道：“好好好，不说了。洛少轩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不用为他担心……”顿一顿，低头看着呼吸渐渐微弱的黎雪，忧心道，“现在最该担心的，应该是黎雪……”
　　闻言，岳凌楼一把拉过黎雪的手，按在脉门上，只觉那脉象非常微弱，不由心中焦急。
　　黎雪有孕在身，又血流不止，只怕再不采取措施，母子两个都将难保。但黎雪这种情况，动又动不得，抱又抱不得，西楼两人只能干着急，想不出别的办法。
　　可是干耗下去也是凶多吉少，岳凌楼权衡后推了西尽愁一掌道：“快去找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