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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十章 沉堕 ...

  •   谁知这一等,竟等到了晚上。
      西楼两人在屋檐上睡了个午觉,凑热闹逛了个街,下馆子吃了顿白切鸡。
      这时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毕竟是中元节,天黑后路上行人有增无减。这边河岸已有人群聚集起来,烧纸祭祖,焚香念经,放莲花灯。那边河畔一艘艘华丽的紫洞艇张灯结彩,姐儿们开始勾栏招客。西尽愁自然是不敢靠近的,跟岳凌楼在外面蹭听了半出《紫钗记》。
      夜空月华如水,荡漾在碧波之上。这边水面莲花灯盏盏盛开,托着昏黄的烛火,摇摇曳曳地漂向海边。那边油腻的胭脂金粉浮在水面,闪动着缤纷七彩光芒,随波纹旖旎蜿蜒。
      这风景看得人心也醉了,西尽愁估摸着时间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便与岳凌楼回到港口。
      谁知延世安的画舫居然还停在原处!横眉怒目的延世安叉腰站在岸边,吆五喝六地指挥着手下。他不走,西楼就无法靠近水寨的船。水寨那艘船附近都是锦衣卫缇骑,隐约能看到洛少轩和北岳司杭都在船上走动,应该已经与青炎和耿奕见过面,今夜就要出海了。
      “他怎么还不走?”岳凌楼躲在树荫下偷偷张望,有些焦躁起来。
      “难怪洛少轩不让你惹他,他比疯狗还记仇,一旦沾上就甩不掉了。”
      “他未必是针对你,恐怕一早就嗅到了花狱火的味道,知道吕宋的人今晚要来,才故意赖在港口不走。一旦洛少轩出发,他也会跟过去……”
      岳凌楼表情愈发严肃。洛少轩早就说过,延世安寄宿在宁王府,与锦衣卫落脚的镇守府仅一墙之隔,大概是奉了干爹密旨,暗中监视锦衣卫的动静,想要打探花狱火的情报。
      西尽愁若有所思道:“难怪洛少轩这么晚还不发船,十有八九是想甩掉他再出发。”
      “都怪你,让他有借口赖着不走。”
      “那我得想办法将功补过,让他想跟也跟不了……”
      西尽愁说着就走出树荫,鬼鬼祟祟地向延世安靠近过去。
      岳凌楼吓得低声叫道:“喂,你干什么!……”
      见西尽愁不回头,岳凌楼犹豫了一下,只好也跟过去。两人偷偷来到延世安身后。
      这时所有手下都被遣走了,岸边只剩下延世安一个人。
      他背朝西楼两人,面朝海面,旁边堆放着一摞十几米长的大圆木。
      圆木一端正好在延世安的后脚跟处,西尽愁躲在十几米之外,踹了一脚另一端。
      只听“啪”的一声,圆木翘起来,狠狠打在延世安的小腿上。
      “哎哎哎,哎呀——”延世安被打得失去平衡,尖叫着一头栽进水里。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罪魁祸首西尽愁突然冲出来,第一个跳下水去救人。
      这时旁边路人听到动静,也都冲过来见义勇为,跟着一起“扑通扑通”跳下水。
      众人七手八脚地打捞延世安。其他人是真的救人,但西尽愁是搞破坏的,瞅准时机就把延世安往水里按。延世安明明没有大碍,可以爬上岸,硬是被他“救”得溺水昏厥过去。
      偏偏西尽愁嗓门吼得挺大,成为充当头头的那个,指挥着众人干活。
      “你抓他的胳膊,你抬他的腿……对对对,大伙一起使力,我数一二三……嘿哟!”
      就这样,众人最后终于把奄奄一息的延世安推上了岸。
      西尽愁骑在延世安腿上,挥开众人,朝已经看得目瞪口地的岳凌楼招了招手。
      “凌楼,愣着干什么?快来报恩啊!”
      看到西尽愁使眼色,岳凌楼立即反应过来。
      之前延世安找茬时说过“我现在让你活着,你就该报恩”,西尽愁这是让他来“报仇”的意思。于是走过去,不客气地狠狠抽了延世安两耳光,打得延世安从昏厥中迷糊醒来。
      西尽愁曲起手肘,对准延世安的胸口猛地一顶。
      只听“噗——”的一声,延世安喷出一口水,翻身趴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太好了,延大人,你总算醒了……”西尽愁声情并茂地表演为他拍背顺气。
      延世安边咳边抬起头,认出西尽愁后,气得咬牙切齿指着他想骂:“你、你这……”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人影拨开人群,来到中间,双手扶起西尽愁,又是握手,又是作揖,感激涕零地说:“这位兄台真是义薄云天、胸怀坦荡,感谢你危急时刻不计前嫌,以人命为重,放下私怨,出手相救……不然延大人可就凶多吉少,性命垂危了……”
      如此夸张的做派,如此做作的台词,岳凌楼闭着眼睛都知道他是洛少轩。
      西尽愁顺杆就上,回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一向深明大义,顾全大局。”
      接着他俩商量好似的一唱一和,硬是把西尽愁捧成了一个侠肝义胆的大英雄,旁边围观群众居然还自发鼓掌称颂。岳凌楼全程无语凝噎,觉得他俩应该去紫洞艇上唱戏。
      “他……他打我!”延世安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暴跳如雷地指着西尽愁嚷道。
      洛少轩对他投去一个“延大人请稍安勿躁”的安抚目光,语重心长地说:“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你们就此讲和,之前的误会一笔勾销……”
      周围群众都跟着嚷嚷:“是啊,刚才他出力最多。”“就是他第一个跳下去救你的。”“你应该感激他。”延世安在舆论民意的包围下,觉得自己好像中计了,却又没处讲理。
      这时,洛少轩从人群中认出延世安的随从,急忙招呼过来,说:“来,快把你家大人送回王府休息,千瓦别着凉了……”说着解下自己的外衣,关怀备至地披在延世安肩上。
      那侍从乖乖应声,扶着咳嗽不止的延世安离开了。
      等延世安走远了,周围众人也都散去后,洛少轩才终于憋不住笑出来,对西尽愁竖起大拇指,西尽愁连忙谦虚地拱手对他做了个“承让承让”。岳凌楼就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俩。
      “哎呀,总算把这个瘟神送走了……”说着,洛少轩抬起双臂,以左拥右抱的豪迈姿势,揽住西楼两人,兴高采烈地登船了,“上船吧,我们终于可以出发了!”

      ◆◇◆◇◆◇◆◇◆◇

      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后,来自青神寨的双桅船迎着满天星斗,意气风发地扬帆起航了。
      西尽愁刚才跳水救人,浑身湿透,上船后谁也没见,被洛少轩径直带到三楼舱房休息。
      这艘船的舱房建在船尾,是阁楼式的,每层都有屋檐。房间一字横排,每层四间,只在门口有走廊,比那种一条走道左右两边全是房间的舱房更舒适,私密性也更好。每间房前后都有窗户,推开前窗看到甲板,推开后窗便能看见浩瀚苍茫的星空和海水。
      西尽愁一进房间就脱了衣服,看见床后靠墙处的红木衣架上搭着一块干帕子,顺手扯过来就把身上擦干了。岳凌楼跟在他身后进门,还在回味刚才的事,忍不住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西尽愁把湿衣服挂在衣架上,好奇地回头问道。
      “幸好你来了,以后他肯定要挖空心思收拾你,就不会再纠缠我了。”
      房间中有椅子,但是岳凌楼坐在离西尽愁更近的床沿上。
      “他怎么纠缠你的?”西尽愁把帕子搭在肩上,靠过来问。
      “怎么,你还想去搞事?”要不是顾虑到洛少轩,岳凌楼还挺期待的。
      西尽愁赤胆忠心地说:“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去。”
      岳凌楼没接话,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往旁边挪动了一点,给他让出个位置。
      “过来。”岳凌楼拍了拍床沿上空出来的地方。
      “干什么?”西尽愁保持矜持,故意不过去。
      “有赏。”岳凌楼忍着笑,表情很神秘。
      “赏什么?”这次西尽愁迫不及待地三两步赶紧过去了。
      他刚坐下,岳凌楼就扬手扯走他搭在肩上的帕子,说:“我帮你擦头发。”
      “就这?”西尽愁期待落空,一脸扫兴的样子。
      “把头低下来。”说着,岳凌楼麻利地拆开他的束发,把帕子搭在头顶,双手并用,包着有点打结的发丝仔细搓揉起来,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要不帮你擦全身?”
      “也就只有下半身没擦了……”西尽愁诚实地提醒道。
      听到这话,岳凌楼立即停下动作,把盯着头顶的目光下移到他脸上。
      “那你快点脱裤子啊……”
      “先说好,你是不是真的只是擦一下。”
      西尽愁手已经抓在了裤腰上,很慎重地跟他确认。
      岳凌楼故意逗他道:“你想我只是擦一下,还是干点别的?”
      西尽愁朝门口看了一眼,见门是关上的,才厚颜无耻地说:“我想你多赏一点。”
      “那你乖一点,我就考虑一下。”岳凌楼说着又开始给他擦头发,神情专心致志的,没答应也没拒绝,令不知道该不该有所期待的西尽愁愈发紧张了。
      岳凌楼边擦边说:“你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么?中元节鬼门开,百鬼夜行,都是从江河湖海游上岸的,所以水中阴气极重,不能下水,很不吉利的……”
      “你杀人放火百无禁忌,怎么还这么迷信?”
      西尽愁只是随口一说,谁知却被岳凌楼一帕子拍到脸上。
      “好,我不说了……”西尽愁想讨赏就必须要乖,把帕子扯下来,又还给岳凌楼。
      这时头顶已经基本擦干,岳凌楼就顺着发丝继续擦垂落在他肩上的发丝。
      西尽愁任他摆弄,望着他说:“我说过我阳气重,百鬼不侵,不怕这些。”
      岳凌楼挑眸瞥了他一眼,挖苦道:“你是百鬼不侵,但却桃花缠身……”
      西尽愁吓得赶紧撇干净:“没有了,全都雨打风吹去了,一片花瓣都没剩下!”
      好在岳凌楼没有纠缠下去,擦完左边发丝后,又开始擦右边了。
      两人之间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只听到发丝轻轻摩擦的“沙沙”声。
      感觉他似乎快要擦完了,有点沉不住气的西尽愁别有居心地问:“我乖不乖?”
      岳凌楼当然懂这句话的意思,垂下右手缓缓伸进了他的裤腰里。
      明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西尽愁一紧张就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赏你的,够不够?”
      “还不够,再多赏一点……”
      话尾的呼吸流连于耳畔,热气从唇齿间流溢,带着灵犀,勾着笑意,令人酥软。
      发丝和皮肤在若即若离的厮磨中,连眼神都在彼此身上留下抚摸般温柔的触感。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已经有点想不起来,回忆要往前追溯很久很久……
      在捅烂常枫的那二十刀前,在那场献祭断肢的祭典前,在淅川河上弃船跳水前,在山洞中忍饥挨饿,在与毗伽兰华抗衡时所受的磨难,在随欧阳扬音参加寨主大会离开前……
      原来上一次,便是那个时候。中间所有恐怖、痛苦和不堪的画面,又都涌现在眼前。
      然而为什么还在继续,为什么无法断绝,为什么还深陷在这段情爱中无法抽离?
      ——阿难,修行之人不断绝情爱,不能出离三界,是不可能成功的。应当视情爱如同毒蛇,如同见到怨贼一样深恶痛绝。
      “还不够……”西尽愁把裤子踢掉了,向后退坐到床内更深处,将岳凌楼抱在腿上。
      “不要太贪心,会下地狱的。”岳凌楼继续着指尖的动作,在他耳边轻咬。
      “再多点……”西尽愁哪还听得进去,只觉口干舌燥,怎么都解不了渴。
      太多挫折和错误隔在这次与上次之间,然而当熟悉的触碰和亲昵在对他的纵容中复苏,这次与上次又重叠在一起。如此这般的相似相同,就仿佛中间那些争吵都被原谅和抹去了。
      明明已经有太多改变和伤心,却又舍不得去改变,连伤心也被咽下。
      ——阿难,由于各种渴望,引发虚妄的想,想积集而生胜气。所以心持禁戒,举身轻清;心欲生天,梦想飞举;心存佛国,圣境冥现。诸想虽别,同为胜气。飞动不沉,自然超越。
      迷乱间衣衫已被除尽,岳凌楼贴在他身上问:“上面还是下面帮你做,你选一个?”
      他唇角掠起狡猾的笑意,说:“我都要。你空一个干什么,都用起来啊……”
      岳凌楼竟一时无语,似是被说服了,眼神中带着点对他刮目相看的意思,垂眸俯视着。
      这次西尽愁不改了,理直气壮且无赖地说:“就这么贪心,就这么下地狱。”
      岳凌楼盯着他说话的嘴唇,摇了摇头说:“一个不迷信的人,说这种话是假的……”明知是假,明知不可信,明知他的话都如纱如雾般飘浮在空中,却还这般渴求着他的一切。
      “好……”轻轻捧起他扬起的脸,“都给你……”深深地吻了下去。
      ——阿难,由于爱欲薰染,引发妄乱的情,情积集而生爱水。所以心忆珍馐,口中水出;心忆前人,目中泪盈;心着行淫,自然流液。诸爱虽别,同为爱水。湿润不升,自然从坠。
      愈发深入的纠缠中,两具火热的身体紧密地贴合着,在混乱的呼吸中阵阵潮热。
      世间情爱都是毒蛇,一旦耽溺就将沉堕。湿润不升,永沉河底。
      然而此刻无论口中、眼中,还是体内,全都因为情积集,而浮出了招致沉堕的水液。
      虚妄的想,妄乱的情,此深彼浅,此消彼长,或是飞升,或是沉堕。
      ——阿难,纯想即飞,必生天上,见十方佛,一切净土;情少想多,轻飞不远,游于四天,所去无碍;情想均等,不飞不坠,生于人间;情多想少,流入畜牲,重为毛群,轻为羽族。
      岳凌楼挺直的腰被他扶在掌心,无法抑制地爱着,明知故犯地错着,只因他已侵入到深得无法再从体内拔出的地方。那里卸去了坚硬的铠甲,只有轻易就会受伤的柔软和赤诚的热,唯一只允许他来抚慰和触及。明知不该如此,但是想已散尽,只剩下情……
      纯想即飞,必生天上;情想均等,生于人间;情多想少,流入畜牲。
      想达飞升,情至沉堕。而我是几分想,几分情?应该堕入哪种地狱,经受多少劫难?
      ——阿难,七情三想,受热气猛火炙烤,经百千劫;九情一想,身入风火相交之地,轻者生有间地狱,重者生无间地狱;纯情即沉,入阿鼻地狱。
      眼中口中心中体中,所有水液或溢出,或交融,在朦胧模糊中弥漫沁润,化作满身被揉碎撕咬后的颓败狼藉。
      世间情爱都是劫难,是外道邪术妖法,是他下的娑毗迦罗先梵天之咒,令人神魂颠倒,意识模糊,坠入情爱之中失去判断,不辨是非,不顾对错。明知是错,却又不思悔改……
      如果抛弃其他一切杂念,眼中心中脑中只剩他一人,竟是如此不可自拔的爱。
      想已全部摒弃,只余下纯粹的情,这十分情将带自己一沉到底,直至堕入阿鼻地狱。
      ——阿难,行淫交接,发于相磨,研磨不休,犹如大猛火光从中发动。是故十方一切如来,将其称为□□,应如同见到火坑一样赶快回避。地狱十因六果,皆是众生迷妄所造。
      视野开始剧烈颤动,全身蒸腾蔓延的温度令意识虚化成缭绕的烟雾,随着喘息起伏。
      “凌楼,我爱你……”
      “我也爱你……”
      “爱你……”
      “爱你……”
      相爱的声音重叠回荡着,像潮水退去和涌起,在全身一层层、一遍遍地扩散和袭掠。
      可是你只知道我这样爱你,却不知道我能听到怎样阻拦着这一切的声音,不知道我能看到怎样的画面从记忆中被抹去和卷走,不知道我克服着怎样的恐惧,对你一意孤行……
      ——阿难,虽然你诵读十二部经,知道无数妙理,却仍不能免离摩登伽情劫,若想得阿那含果位,当以修行令爱河干枯,永断欲界妄念,得以解脱,远离世间憎爱二苦。
      “凌楼,痛么?”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经泛红,快要溢出的泪水被西尽愁用指尖擦去。
      岳凌楼这才稍微恢复意识,轻笑着把有些不安的他紧紧抱住了。
      撑开被泪水迷蒙的双眼,凝视着他昏暗模糊的样子,迷乱地说:“我喜欢……”
      这种痛是昏聩中片刻的清醒,原来我知道在犯怎样的错。
      ——阿难,由神咒之力销除爱欲,领悟到贪爱为苦,或许便能挣脱尘世烦恼纠缠,蒙受佛的授记。为何还要自欺,只停留在听闻阶段,而不去修行呢?
      岳凌楼牵住他的手指,把指尖抹去的那些水渍,一滴滴吸入口中。
      “因为我喜欢为你这样痛着……我不想躲了……”
      原来这就是被毒蛇咬,被烈火烧,原来这就是最不该、最可怕、最痴愚的世间恩爱。
      ——阿难,因戒生定,因定生慧,因慧觉悟。汝知十方如来密义妙严,却无一日严持清净戒律,修习无漏智慧,无法断绝情念,如何能悟?如何解脱?
      岳凌楼拨开西尽愁脸上的发丝,用力驱散脑海中繁闹的喧杂,认真注视着他凝视自己的眼睛。所有错乱交叠、盘旋回荡的声音都消失了,只留下彻底的寂静和最后一句话:
      “我不需要解脱,我拦不住我自己……你舍得伤就伤吧,反正我已躲不掉了……”
      哪怕最后不可避免是沉堕的结局,我也希望是心甘情愿为你赴汤蹈火,无怨无悔……

      ◆◇◆◇◆◇◆◇◆◇

      窗外飘来祭祀烧纸的气味,尹珉珉这才想起今天是中元节。
      青神寨死了太多人,是该好好祭奠一下。
      她只穿着单衣,一个人静静坐在房间中,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动一下。
      西尽愁已经离开三天了,她依然没有走出那天的悲痛。
      “西大哥,你在哪?……西大哥,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她出神地想着这些,以至于没发现有人已经来到身后喊她。
      “珉珉?珉珉?”陈凌安喊了很多声,尹珉珉才终于回过神来。
      回头看到是他,立即厌恶地皱眉叫道:“谁让你进来的!”
      “你怎么了?”陈凌安看到她脸上挂着泪水,抬手想为她拭去。
      谁知尹珉珉却生气地扭开头,指着门外嚷道:“别碰我!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珉珉……”陈凌安心痛地看着她。
      “你给我滚出去!”尹珉珉一声大吼,眼泪扑簌落下。
      见她这副模样,陈凌安怎么走得开?
      他握住尹珉珉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他的未婚妻,这世上最令他揪心的女孩。现在她哭得满脸是泪,自己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陈凌安把尹珉珉的脸按在自己胸口,尹珉珉竟真的停止反抗,拽住陈凌安的衣服,大声痛哭起来。陈凌安把下颌放在她头顶,抚摸她的头发,低声安抚着。
      好一会儿,尹珉珉的哭声小了一些,隐隐约约地,陈凌安听到她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些什么。聚了聚神,仔细再听。这次,他终于听清楚了,尹珉珉心里牵挂的还是那个男人。
      “西大哥……为什么?为什么……”
      她断断续续地念着这几个字,不停重复,不停重复。
      陈凌安心中如被千针所扎,疼得滴血。
      “珉珉?”他叫尹珉珉的名字,但对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知道不断问着“西大哥,为什么”……
      着了魔一般,陈凌安抬起尹珉珉的脸。他突然很想堵住那张嘴,因为那张嘴里说出的,全都是让他伤心的话。
      从陈凌安的眼神中,尹珉珉察觉到一些异样,正要挣出他的怀抱,不料却被抱得更紧。
      陈凌安抬起尹珉珉的下颌,随即嘴唇覆盖上去。
      尹珉珉被吓得呆住,愣了几秒才知道反抗,一掌推开陈凌安。
      谁知陈凌安却再次把她拉入怀中,不让她逃。
      眼看陈凌安又要吻下来,尹珉珉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这时陈凌安的眼神才稍微清醒了一些,但他抱住尹珉珉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
      尹珉珉有些害怕,哆嗦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颤抖地说出两个字:“你滚……”
      陈凌安听在耳中,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尹珉珉急了,大吼道:“你快滚啊!我不想看到你!”
      一边吼,一边推打陈凌安的胸口,但她的抵抗全都无济于事。
      陈凌安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疯狂过。他竟拉过尹珉珉,把她掀倒在床!
      “你不要过来!”
      在尹珉珉的惊叫声中,陈凌安压了上去,疯狂撕扯她的衣襟。
      尹珉珉的外衣被撕裂,露出胸前大片肌肤。她盯着陈凌安的脸,仿佛看到了魔鬼。
      “你不要过来,不要碰我……”颤抖的声音中早已没有先前的威慑,而像是在哀求。
      “为什么不能碰你?”此时的陈凌安已经丧失理智,“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为什么不能碰你?”
      尹珉珉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珉珉……”陈凌安轻声低唤,低头亲吻她的肩膀。几天前,他抱着尹珉珉高烧滚烫的身体,却不能碰她。现在,他已不能克制心中的欲望,不能容忍她对西尽愁的念念不忘。
      他想占有这个让他疯狂的女孩。
      他继续扒扯尹珉珉的衣服,尹珉珉大叫的嘴被他用手捂死了。
      尹珉珉脑海中一片空白,惊恐的眼瞳睁得巨大,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西大哥,你回来……西大哥,救救我……”
      这一夜对尹珉珉来说是场漫长的噩梦。
      在梦里,很多东西裂成碎片。
      身体被强行占有,她知道,所有美好和纯洁都将离她而去。
      西尽愁,这个男人的名字,也将变得更加遥远……
      “西大哥,这不是我的归宿……救救我,求求你,回来救救我……”
      她的叫喊没人听见,她的恐惧没人知道。
      她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所有反抗都渐渐无力。
      最后只能放弃,任由他蹂躏着自己残破的身体。
      “西大哥……我不要留在这里……”
      佛说,生死有两种,一种是花开花落,一种是从迷到悟。哪怕□□依然存在,但是灵魂早已不复,从前的自己已经远离,只剩下在变化中死去活来的蜕变。
      七月十五中元节,百鬼夜行,这是死亡的狂欢。
      “西大哥……我后悔了,我错了……救救我……”

      ◆◇◆◇◆◇◆◇◆◇

      ——世间一切情爱都是毒蛇,阿难啊,你当远离。
      ——世间一切情爱都是火坑,阿难啊,你当回避。
      ——因果皆是众生迷妄所造,颠倒妙圆真净明心,皆是虚妄。
      彻底的疯狂和迷乱之后,一切都渐渐平静下来。
      岳凌楼起身穿衣,但西尽愁依然□□。
      “怎么还没把衣服送过来?”西尽愁躺在床上,望了眼门口。
      岳凌楼走过去,把门拉开,居然看到门外地上整整齐齐放着一套叠好的衣服,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已经送来了,不过……可能没好意思进门……”
      说着拾起那套衣服,转身走回床边,递给西尽愁。
      这时,无意间瞥见后窗有星星点点的无数光芒闪烁,于是走过去,将窗户推开。
      顿时海风拂面,卷起满头发丝飞扬散开,凝眸望去,只见是盏盏莲灯铺满海面。
      “原来河里的莲灯,都漂到海上来了……”岳凌楼低声说。
      去年他看见莲灯流向水天相接的尽头,今年却置身于海面这片斑斓的光芒之中。
      莲灯簇拥着船舶,轻盈地随波荡漾,时沉时浮,时摇时摆,朦胧的光影宛如梦幻。
      这时西尽愁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到他身后,问:“你在看什么?”
      “好多人都死去了……”岳凌楼低声说。
      河中烛火映在他的眼瞳中,令他眼中隐约有火苗在燃烧。
      一盏灯就是一条逝去的生命,零零星星地铺洒在整个海面,就像陷在冥河的孤魂。
      天与海的尽头,仿佛又传来佛寺悠远的钟声。
      随波起伏的莲灯,就像曾经在景元寺屋檐下看到的一串串风中摇曳的灯笼。
      眼前晃动着禅房的薄纱,蓉姨的身影若隐若现,问道:“凌楼,你可悔过?”
      “我未悔过,也未怕过……”下意识低声重复着当初的回答。
      杀人放火可以不悔,但是这份情爱,是否也能那样毅然决然地回答不悔?
      也许不能,因为无时无刻不在悔,此时此刻也在悔,可却守着那点爱,强撑着苦熬着。
      “你说什么?”西尽愁没听清他那句低喃。
      岳凌楼转过头,用被风吹得冰凉的手指抚着他的脸,说:“西尽愁,不要让我后悔这样爱你……”
      西尽愁拉下着他的手,放在嘴边啃了一口,说:“不会让你后悔的。”
      两人的双眼都被莲灯映得闪耀起来,在凝视中深深地陷了进去。突然,西尽愁一把抱起岳凌楼,把他放在了窗台上,说:“我还可以再来一次,免得你胡思乱想。”
      岳凌楼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估测道:“我觉得你不行……”
      “什么?”西尽愁半眯着眼,假装没听见。
      “我觉得你……”结果还没说完,后半句话被堵在口中。
      在静谧的星夜下,莲灯的守望中,两人又深深地吻在了一起。
      岳凌楼在迷坠中晕眩跌落,在风中抱紧怀中唯一的支撑,将一切都交付过去。
      身后是夜空、海洋、冷风、黑暗、深渊,一片渺茫无垠的虚无……
      而他却是唯一可以抱紧和触摸的真实,拽住他,仿佛就能不被身后的虚无吞噬。
      我希望当我再次去到生与死的边界,在阳间与阴间的交融处见到蓉姨,当被问起同样的问题,是否悔过时……依然能像当初那样坚定不移地说出:
      “我不怕地狱,我不悔过……从我依然决定爱你,就知道会是怎样的下场……”
      一切选择伴随的结局,都是自己修来的因果。
      既是自己修来的,无论多么痛苦煎熬,无论是否迷妄,也当无怨无悔地自己担负。
      “西尽愁,再也不要让我后悔这样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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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十章 沉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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