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玲姨看着文哥出门后,马上让人关上大门,并贴上今日歇业的字条。这时,轿帘被掀开了,一位白衣妇人缓缓走下来,我和母亲看清她的脸后都吃了一惊,那妇人与玲姨长得十分相似,只是看上去比玲姨年轻些,不像玲姨那样眼角眉梢有些风尘气。她环视四周,目光扫到我和母亲时,停顿片刻,然后示意那男人带着其他人下去。等他们离开了,妇人走到玲姨面前,“姐姐,好久不见了。”她竟是玲姨的妹妹!看她的排场、打扮都很不俗,非富即贵;而玲姨却是一个歌舞坊的老板,若两人是姐妹,何以相去甚远?玲姨握着那妇人的手,抚过她的发稍,身子微微的颤抖着,俩人一起走进房间去了。
堂厅里只剩下我和母亲,母亲看了看我,说:“虽然今天郭公子回去了,可是想必他还会再来,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说罢,母亲也回屋了。我独自坐在堂厅,心里像堂屋一样空荡荡的,不知道是否应该哭泣?
过了很久,玲姨与那妇人才出来,我还坐在堂厅里。妇人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黛珈”我回答她,她冲我微微一笑,“你可以叫我苹姨。”玲姨迟疑了片刻:“这不太合适吧”苹姨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什么不合适的,现在的我和你们没有区别。”我们送她到门口,与她一起来的男人和轿夫早就等在那里,苹姨回过身来“不用送了,以后我会经常来的”“那……你自己小心”玲姨局促的回答。我走到轿前,掀起帘子,对苹姨说“慢走,苹姨”她满意地看着我,示意我放下帘子,轿夫起轿,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旧跳舞、做事,让自己非常忙碌,可是依然摆脱不了心中的空虚。有一天午后,我刚练完舞,一个姑娘来找我,在后院我见到了她。秀发如云,芙蓉俏脸,比我矮一点点,却也是身段婀娜,只是一双杏眼中充满了哀怨和愤恨,虽然几年不见,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是那年在梨花林中的少女,文哥的表妹雅言。“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问她,她并不回答,只是仔细的打量我,不放过我身上任何一个角落。既然她不想回答,我也懒得追问,刚刚练完舞,现在满头是汗,我索性坐在井沿上,掏出手绢拭汗。
“你就是黛珈吗?果然生的绝色!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郭文宇的表妹,叫雅言是吧”
“你知道我,很好。想必你也知道我和表哥的关系。”
“知道,你们是表亲么。”
我心下觉得好笑:汉人女子当真迂回的可以,有什么你就一并说了,既然你不挑明,那我索性跟你装傻充愣。她被这样的回答噎住了,气得两颊绯红
“我是说,你知不知道我们以后的关系,更进一步的关系”
“更进一步?你们是亲表兄妹?”
“………………”
“难道你们以后会成为亲兄妹?这我可想不到,汉人的风俗真奇怪。”
我嘴角含笑、一脸认真的说着,眼看着那两片红云越来越大,最后竟连脖子都红了。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我们定过亲的!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终于切入正题了,我收起脸上的笑意
“那又如何?”
“表哥与我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这么多年来我心里只有他,现在终于等到即将完婚了,他却提出退亲!”
“哦,是么。”
“都是你!都是你勾引他,不然表哥不会这样的!你这个胡姬,狐狸精!”
说完这些,雅言已经气得气喘吁吁,不停的用手抚摸胸口,看来这已经是这位大家闺秀有生以来最无礼的话了。我拍拍裙子站起来,表情冷漠的对她说:
“雅言小姐,我不知道你对文哥感情有多深,可是文哥爱的是我,否则不会提出退亲的,而且容我失礼地说一句,如果你们真的情投意合,我是勾引不走他的,只能说明他心里没有你。”她吃了一惊,紧接着泪水夺眶而出,低着头抽泣,我突然觉得很烦,遂不想理她转身向里屋走去。没想到我刚进屋,她便跟着我进来了,
“黛珈姑娘,我求求你,我真得很爱表哥啊”
“我对他的感情不在你之下,你请回吧,这是两个女人比赛。”
“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输了,可是你要为了表哥的前途着想啊。”
我停住脚步,文哥的前途?雅言看我停住,继续说下去:“表哥的叔叔是郭子仪大将军,表哥父母早逝,自幼是叔叔抚养长大,表哥才华出众,叔叔一直希望他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她拉着我的衣袖,“黛珈姑娘,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可是如果日后表哥在朝为官,让别人知道他的妻子是个胡姬,这对他的影响有多大?”我沉默了,是啊,我出身卑微,将来一定会成为文哥的负担,雅言见我似乎被她说服,“黛珈姑娘,请你好好想想,我知道你是爱他的。但是我的身世背景对他更有利啊。”
“你的意思是你出身高贵就应该和郭宇文在一起?”正当我茫然无措时,一个声音传来,随后,苹姨的身影款款而来。“苹姨,你来了,”我动了动嘴唇,挤出微笑,苹姨用眼神回应我一下,径直走到雅言面前,“这位小姐,你可是这个意思?”雅言疑惑的看着苹姨,这高贵的妇人虽然是面带笑容,可话语中却透出让人不可抗拒的威严,“是……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没有”雅言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苹姨倏的收起笑容,冷冷得看着她,“回去告诉你的家人,黛珈的出身比你高贵的多,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口出狂言,回去吧。”雅言吓得瑟瑟发抖,什么也顾不上说,转身向门口跑去。我惊讶得看着苹姨,她又恢复了往日笑颜,淡定的对我说:“别怕,有苹姨在,我会让你如愿以偿的。”才来到堂厅的玲姨看到这幅情景,却轻轻的叹一口气,眼睛里充满忧虑。
苹姨走后,玲姨将我和母亲叫到房内,“本来我不想告诉你们,可是现在,既然走到这一步,”玲姨顿了一下“我妹妹,名唤江采苹。她是当今皇上的妃子——梅妃。”我和母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玲姨继续说:“我把黛珈的事情告诉她了,起先我们在考虑这样做是否合适,今天她听到那小姐一番话,想必是下决心要成全黛珈和郭公子了。”“真的吗?”我好像做梦一样,母亲说:“如何成全他们?梅妃下旨赐婚就可以了吗?”“没这么简单,”玲姨看了看我
“郭公子毕竟是当朝大将的子嗣,若是采苹开口,郭子仪不愿意,那必然会搞得不可收拾,自武则天以后,皇上对后宫过问朝臣特别戒备,所以也不好贸然求皇上赐婚。”
“到底什么意思?”我听得云里雾里,“究竟是能成全我们还是不能?”
“有可能。采苹打算收你为养女,让你进宫陪她,等到时机成熟在向皇上开口。所以,你要先进宫一段时间,只是进宫这段时间可长可短,或许一辈子也出不来。”玲姨最后一句话,声音小的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愿意,”我好像行走在沙漠里濒临死亡时看到绿洲一样“只要有机会让我和文哥在一起,什么我都愿意尝试。”母亲悲哀的看着我“你,不要阿妈了?你要走阿妈的老路吗?”“阿妈,我求你了,这些天我过的生不如死,如果以后都要这样,那我不如死了的好。”母亲碧绿的双眼盛满了泪水,听我说的坚定,便再也止不住的落下来,旋即转身跑回房间,再没有出来。我想去追母亲,但只是站起来一下,最终还是坐下了。
“黛珈,我告诉你一件事,几年前,我是长安城里最红的歌女,你可能听说过吧,很多大户人家、武陵少年想为我赎身我都不要,那是因为我心中只有一个人——胡将哥舒翰。其实,当初我和你母亲一样,怀着身孕,从家乡找到长安,却怎么也寻不到他,开始我在一家酒楼做杂役,那酒楼老板看上了我,要收我填房,我说什么也不肯。后来一个夜里,我的孩子出生了,”玲姨说到这里,眼中充满着爱意,“孩子是混血的男孩,皮肤白皙,眼睛还未睁开,高挺的鼻子和他父亲一样倔强。没想到,那狠心的老板对我怀恨在心,竟对我儿子下手,他说我儿子是胡种妖孽,硬生生从我手中夺去,扔到水塘中溺死了。”玲姨的脸因为惊恐扭曲了,浑身不住的颤抖,我走上前去抱住她的头,用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着,过了一会儿,她稍稍平静下来,继续说:“我像疯了一般逃出门去,终因身体太虚弱,昏倒在一家歌舞坊门口。待我醒来,已经在屋子里了,我对老板说我会跳舞,只要她愿意收留我,我不要任何东西。从此,我开始了风尘生活,在长安城里艳旗高挂,只希望有一天哥舒翰能看见。终于有一天,我如愿以偿了,哥舒翰找到了我,我以为我就要脱离苦海,谁知他一见我就狠狠的闪了我一耳光,他骂我不知羞耻,竟然做起这种事。我被这长久期盼的会面彻底的击败了,我曾经无数次想象我们久别重逢的情景,可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我擦去嘴边的血迹,冷冷得看着他,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尽过一天丈夫、父亲的责任,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竟然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真是有眼无珠!他骂够我了,又离开了。这一次,我希望今生今世不要再见到他。那天起,我不再矜持清高,像所有妓女一样迎来送往,与相熟的客人调笑打趣。既然他认为我不知羞耻,那我就做给你看,再堕落也不过如你所愿!只是,从那日起,我夜夜都梦到我的孩子,他浑身血污的向我走来,嘴里说娘、娘、我冷,每次我从梦中惊醒时都泪流满面,我的孩子,他甚至还来不及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玲姨抬头盯着我,温柔的说:“他若是活着,应该有你这么大了。后来歌舞坊的老板病重,她唯一的要求是想埋在家乡,念着她平日里对我的好,我便送她回扬州。一到扬州她就病逝了,临终前,她把所有财产留给我,让我为她守孝三年,三年后,我重新回到长安,开了这家歌舞坊,自己做老板。”我的眼泪滴在玲姨脸上,玲姨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分不清谁是谁,只是一样的苦涩。那夜的玲姨像孩子一样脆弱,倾吐了心中最不堪的往事,以后,便会好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