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旋女·飞天》水**陌

10、第 10 章

　　第二天，我托人带信儿给文哥，让他来见我。只几日不见，文哥便消受了许多，我摸着他的脸，心疼地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的掉泪。过了许久，我才把昨日的事情向他叙述了一遍，关于他表妹那段我略去不提，着重说了苹姨的安排。文哥听后，兴奋的抱起我转了几圈，说：“太好了，黛珈，太好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在乎等。”“可是你家里怎么办？还有你表妹雅言？”说到雅言时，我偷偷瞟了他一眼，谁想到这个动作被他发现了，他敲敲我的脑袋，“又乱想，小傻瓜。我告诉家里我想先立业，这样家里就不会逼我，至于表妹，日子久了她就会明白了。”“嗯”我点点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渐渐有了进宫的勇气。
　　那天，我离开歌舞坊的时候，玲姨紧紧握我的手，她已经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不忍心我离开，母亲从前一天晚上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不出来。或许，母亲不愿意见我这不孝女吧，我站在母亲房门口，沮丧的准备离开，“吱呀”门开了，露出母亲憔悴的脸，一夜时间，竟让母亲老得如此快！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最终，还是母亲的叹气声打破了僵局，她把一个包袱放在我手中，“这是我们部落女子结婚时的礼服，阿妈一辈子都没机会穿，”母亲用手理理我鬓角的碎发，“去吧，孩子，阿妈希望你幸福。”我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母亲已经转身回房，紧紧地闭着房门，不再开启。
　　第一次陪苹姨来的男人为我掀开轿帘，我坐了进去，“走吧”男人说了一声，轿夫抬起轿子走了，我知道玲姨一直站在门口，可是我不敢回头，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改变主意。
　　苹姨禀告皇上自己在宫中太寂寞，想让养女进宫陪伴，皇上并未多问，很快就同意，再见到苹姨时，我已身在梅妃的皇宫了。“今后你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对王公公讲，”苹姨指指那个男人，我才知道他叫王公公，“这几天你先学学宫中的礼仪，在这里，任何一个小错误都成为你的把柄，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苹姨说完后就离开。我环视着我的房间，除了装饰的古董玉器，其他的家具看起来和歌舞坊没什么两样，我打开行李，看到母亲给我的衣服，那是红色玄空镂影的绸纱做成的，深深浅浅的红，艳丽若天衣无缝，多么暧昧媚惑的颜色，我轻轻地把它贴在脸上，像贴着母亲和玲姨一样，竟感到飘渺的忧郁。
　　宫中的日子十分乏味，在我学会了各种礼仪之后，才发现基本没有用处，因为我每日见到的只是宫女、太监，用不着行礼，即使有重要节日，宫里举办大型活动也一样，苹姨喜欢清静，那种热闹的活动她基本不出席。平日里闲得无聊，我便练习胡旋，有时候被路过的宫女太监看到，他们都说我跳得非常好，几乎赶上贵妃娘娘了，可是苹姨似乎并不喜欢看我跳胡旋，虽然她不干涉我练习，每次我练习时她都冷冷的走开，或者干脆让我去外面跳。我猜，她对胡旋的厌恶多半是来自贵妃娘娘。听说贵妃娘娘喜好歌舞，特别擅长胡旋，自从贵妃娘娘进宫，皇上来梅妃宫的次数就越来越少，进宫至今，我还没见过皇上张什么样子。
　　白天，苹姨让我叫她梅妃娘娘，等到晚上，我依然叫她苹姨。苹姨是才华出众的女子，她精通诗文，通晓音律，而且擅长歌舞，晚上，我们在院子里摆一张小桌、两把竹椅，沏一壶清茶，苹姨给我讲她喜欢的诗词文章，兴致不错，她还会轻衣广袖的在月光下跳舞，她跳舞时，长裙曳地，坠耳盼肩，婉如游龙，翩若鸿雁，轻盈飘逸、柔美自如，“苹姨，你真美，像嫦娥仙子下凡一样。”我不禁赞叹，每当这时，苹姨都会流露出哀怨的神情“以前，皇上也这么夸我。”然后她便沉默了。苹姨和玲姨虽然都是不爱说话的女子，可是沉默的样子明显不同，玲姨眼角眉梢总是含笑的，即使是沉默，也如春天清晨的微风，给人温柔的感觉；苹姨却心性孤傲，微笑时目光也是清冷的，她沉默的时候，就像深秋夜晚的霜降，令人感觉凛冽。梅妃宫的院子里中了很多梅花，大多数时候，梅树都是光秃秃的，只有在冬天雪后梅花开时，树木才有些生气，此时，苹姨站在梅树旁，不衣华服，淡妝清雅，姿态明秀，举手投足间更流露出一股冰冷的高贵气质，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没由来的一阵心酸。
　　冬天过去，我已经进宫四个多月了。这四个月，我没见过母亲和玲姨，这四个月，我没见过文哥，思念犹如蚂蚁般日日吞噬我的心，而我，除了每天一成不变的胡旋，已经习惯了这种冷清的日子。很快，三月到了，又是踏春的季节，每到这时，我都分外的思念文哥，这年三月三日，皇上兴致很高，传令带所有皇子和后宫嫔妃出游，玲姨无法抗旨，便带我一起去了。难得有机会出游，这对长期住在皇宫的人来说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虽然皇上还是终日陪着贵妃游玩，可是别人也不太在意了。一天，我陪苹姨去园子里赏花，正好碰见三皇子李亨也在，三皇子看见苹姨，来到我们面前：“见过梅妃娘娘。”“三皇子不必多礼”苹姨一边回话，一边用手碰碰我，待他起身，我走上前去蹲一个万福“奴婢见过三皇子，”
　　“起来吧，”他示意我，苹姨笑着对他说：“她是我亲戚的孩子，我见这孩子聪明伶俐，便要她来宫中陪我。”“哦？”三皇子听罢，又打量了我一番，我为了避免麻烦，只低着头站在一旁。这时，从三皇子身后走出一个人，朝苹姨行跪拜礼“三皇子侍卫郭文宇，参见梅妃娘娘。”这个声音如炸雷般响在我的耳边，我猛地抬起头来，是他！真的是他，真的是我朝思暮想的文哥！苹姨也略感惊讶，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平身”，三皇子注意到我的眼睛，问我：“你……的眼睛，你是胡人吗？”我早已失魂落魄，眼睛只顾着看文哥，根本没听到三皇子的话，“黛珈，你替我吩咐厨房准备些点心，我要和三皇子在那边亭中歇歇。”苹姨的话惊醒了我，“是，娘娘”我慌忙行了一礼，匆匆向厨房跑去。
　　从厨房出来，我心里还是不能平静，缓缓的走在路上。走到假山旁时，突然一个人捂住我的嘴把我拉到假山中，“黛珈，是我”一张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眼前，“文哥！”我扑到他怀中，泪水滚滚的流下来，“我想你啊，你知道吗？”他紧紧地抱着我，不住地吻我头发，好一会儿我们才平静下来。“你怎么成了皇子的侍卫？”我问他，
　　“我想见你，可是又不能进宫，于是我告诉叔叔想谋个差事，正好三皇子向叔叔要侍卫，叔叔便让我去了。我想这样就能进宫见到你了，谁知道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你，我几乎绝望了，好在上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苹姨不喜欢热闹，我进宫以来从来没参加过大的活动。”
　　“苹姨？”
　　“嗯，就是梅妃娘娘，她是玲姨的妹妹.”
　　“什么……”
　　文哥愣了一下，想了想对我说：“以后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江老板和梅妃娘娘的关系。”“为什么？”我迷惑不解，“梅妃娘娘是皇妃，江老板却出身风尘，现在皇上已经逐渐冷落梅妃，若是让居心叵测的人知道，对梅妃娘娘则是大大的坏事啊。”“哦。”我嘴上应承一声，心里却想：“出身，出身，又是出身！难道出身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连姐妹之情都不顾？”
　　过了一会儿，“我们该走了，黛珈，不然会被人怀疑的，”文哥说，他轻轻抬起我的，在我额头上烙下一吻，“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我问，“有的，”他看着我的眼睛，坚定地说，“黛珈，我们现在要忍耐，为了以后在一起而忍耐。”他整理整理衣服，说：“我先走了，你也快回去吧，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别让人看出来。”说完，文哥四下看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后，迅速的离开了。
　　好在我回来的时候，三皇子已经回去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苹姨只是淡淡的扫了我一眼：“我们回去吧。”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回走，我不敢言语，乖乖的跟在后面。“今天的赏花还不错吧”刚回到宫中，苹姨便支开身边的人，问我。“唔”我依旧颔首，嘴里支支吾吾的回答，“你去厨房没多久，郭侍卫也找借口走开。亏得三皇子没留意，”苹姨抿一口茶，“皇上已经很久没来过，你也知道的，看来我已经失宠了。”我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苹姨却似是对自己说到：“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老了”，她抬起芊芊玉手，抚过左边鬓角，眼里流露出说不尽的悲哀。过了许久，苹姨才继续说：“你知道我不喜欢热闹，大型活动我一般不出席，可是郭公子，”她想一想“郭侍卫在三皇子身边，都是为了你。以前我不知道，让你们错过了很多碰面的机会，以后，若是有什么活动，我们都去吧。”苹姨说完，冲我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我不好再说什么，微微鞠一礼，走出苹姨的房间。
　　天气仍然晴朗，我的心情却不像刚才舒畅，我坐在宫外的台阶上，看着地下的蚂蚁发呆。“快起来吧，虽说天气暖和了，这石阶上还是冰凉的，”王公公关心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自打进宫以来，除了苹姨，王公公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公公，我心里憋闷得紧，你陪我聊聊天吧”我撒娇的拽着他的衣袖，“好好好，不过别在这里坐着，去那边亭子里吧，不然我不陪你哦，”他拗不过我，只得答应， “你先去那边等我，我把这些东西给娘娘送去。”
　　“好”
　　我一溜烟儿的向亭子跑去，背后传来王公公的呼喊：“慢点儿，别跑啊，当心摔着……”我哪有那么娇气？！嗬嗬。不一会儿，王公公来到亭子里，手里还拿着两个蒲团，“垫在石凳上面，”他递给我一个蒲团，仿佛怕我不听话，又加一句“不然我就走了”没办法，我只得服从。
　　“怎么啦，小黛珈？”王公公笑着问我，
　　“公公，苹姨是不是不开心，皇上为什么不喜欢她了？”
　　“唉，男人多薄心，何况皇上后宫嫔妃那么多，人人都想得到皇上宠爱。”
　　“苹姨那么美，一点也不老，她还会写诗画画、弹琴跳舞啊，那个贵妃娘娘当真什么都比苹姨好么？”
　　“……老奴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又不是没见过她们。”
　　“……贵妃娘娘与梅妃娘娘不一样，其实她不必什么都好，只要皇上喜欢，便足够了。”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那便不用明白了，”王公公打断我的话，郑重的说：“黛珈，有些事情根本没有道理，我们就不要执著于因果，譬如雅言姑娘什么都很好，可是郭文宇偏偏钟情于你，”王公公打趣儿地说道，“公公，”我羞恼的伸手拍他“你再说，我不理你了。”我佯装生气，王公公哈哈大笑，“唉哟，跟公公还有不好意思地，”他捏捏我的脸，随后又叹一口气，“梅妃娘娘确实可怜，可深宫中那个女子不是如此？黛珈，要走的路还长呢，你记住，不论什么事情，走出去了，就不要后悔。”“嗯”我点头，“我记住了，公公。”“好孩子，”他欣慰地看着我，不到一年，王公公已经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衰老了许多，我不禁心疼，“公公你也要爱惜自己，除了苹姨，黛珈在宫中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不用替我担心啦，”王公公掩饰着泪光，“老奴还要看你如愿以偿呢。”是啊，我不是孤身一人，我还要为了文哥、为了我们的将来，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