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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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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一个修长,黝黑,硬得像铁,冷得像冰的黑衣人,已缓缓自血泊中站了起来,他胸前的伤口还在滴血,但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一把刀撑住笔直的身子,看来就算是被砍断双腿,他也决不会倒下去。
一只已经无力的手扶着平整的墙面,在黑暗中摸索着慢慢前进。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背后已消失了的法阵,也没有用其他手段。他只想靠自己的两条腿,走出这甬道,这屈辱。
别的事他都可以忍受,挨穷、挨饿、挨刀子,他都不在乎。可是这口气,他实在忍不下去。这世上本就有种人是宁死也不能受气的,思堂无疑就是这种人。他已下定决心,就算永远也走不出去,就算是要死在这里,也决不会使用什么该死的时空术。
随着地上血迹的增长,思堂的脸色也越来越惨白,手脚越来越沉重,思想越来越游移。
尽头处是扇暗阁的小门,却有如千钧重,把两只手都按上,思堂使出几乎所有的力气。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门也终于推开一条逢。
“你终于来啦!”
门外光滑的大理石厅堂里垂首坐着一个正在弄花的妇女。妖艳的山茶花在她细长的指甲下,支离破碎。她的脸色看来也像是那一朵朵有八片花瓣的山茶,一片片,一瓣瓣,一重重叠在一起。她的手指散开,桃红就落了一地,花雨缤纷,散乱了思堂的眼。
出于本能的,思堂用手抹去嘴角的虚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戏谑的冷笑,双手慢慢平举起最后的希望。这一战,他没有把握,这一战,他也决不会投降。发际的汗水流进眼角,他没有擦,手一松便再也不可能有力了。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了吗?”
她转过头来,这是双湛蓝而迷惘的眼睛,笼着薄薄的一层夜雾,浅时如春日远山之巅的冰雪,深时如古墓石墙后的阴湿苔藓。
不等她问下一个问题,思堂已连人带刀飞了出去。刀借人的力挥舞,人借刀的力跃起。凭借着惯性,一击,只有一击,一击必杀。
突然,斜刺里冲出一只银色的勾爪,直扑思堂的左胸。势已成,势未尽,这一招无法改变。“噗”,完全无抵抗的深深迎合,出乎意料地没有痛苦,思堂只觉得一麻,妇人的头已近在咫尺。好吧,你就和我一起死吧。
还是那坏事的银爪,猛然抓过思堂的落势,向一旁敞开的窗外甩去。
我败了吗?就这样败了吗?彻彻底底地败了吗?再也不能反击了吗?当思堂的身体穿入户外青白的月色下时,他看见一个白衣胜雪的轮廓。
原来是你。你又是谁?如果我还有暴戾,还感到不服,还漫溢着斗战的煞意和寒气,我一定要和你再比比。如果,我还活着的话。可是,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原来我可以如此平静。我也许是死了吧。只有死亡才会让我如此祥和。这感觉真不错。思堂闭上眼,只等着自己落地的那一声撞击。
然而,没有,承接他的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星璇温暖的胸怀。刚才的惊鸿一瞥,星璇就认出了,这个已经虚脱的黑衣人就是那夜土地庙里的那个孤高的背影。电光火石间,竟已成了这样的局面。
曾经幻想如果再见时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料到过,他会像现在这样,猫一般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妇人随手又撕落几点柔嫩的绯红,梦幻般呓语着。
要用多久才能等来一个人?如果这个人不来,是否永远等下去?
“一百年”
“两百年”
“三百年”
“…………”
星璇理顺他散乱的黑发,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将难以忘怀的人。一身玄黑,用缎子做成的长袍,苍白而英俊的脸上带着种又冷酷又傲慢的表情,双眉斜飞入鬓,嘴角高高挑起,带着点邪恶的笑意。
明明是应该看着讨厌的脸,却让星璇觉得爬满了疲惫和忧郁,就像看到永远生活在阴影下的自己。来去如风的自由快乐消失了,心碎了,希望破灭了,思堂睡着了,星璇抱得更紧了,院子里的乌鸦飞走了。
“抓刺客!抓刺客!”墙外人声鼎沸,沸反盈天。
可这里是冷宫,这里不会有人来的,门外挂着的大锁早已生了锈,打不开了。这里只有安安静静的星璇抱着思堂,和他们背后永恒的时间。
一瞬间,就像是一滴水接触到地面,然后再飞溅开的一瞬间,星璇感到了指尖的心跳。也许明天不会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