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夙之休》柒月裳

9、生日

　　今天是愫第一天进宫伴读，说是伴读，实则是和拓跋宏一起读书。
　　脩已经听拓跋宏大概介绍过学堂的情况。
　　那是个皇家学堂，原本只有拓跋宏和拓拔澄在里面读书。后来李冲想拓跋宏举荐了一个才子李彪，拓跋宏很看重他，于是破格让他来一起读书。所以呢，愫已经算是这儿的第四个学生了。
　　一进门，愫眼前一亮。三十平米大小的地方，却布置的典雅清新。设备不多，一扇屏风，四张桌子，一个满是书的书架，一些常绿植物搁置在屋子的四角。没想到皇宫这么庄严肃穆的地方，也会有这么一方净土。
　　一看到夫子，愫愣住了，他怎么这么像高中的生物老师呢！
　　“祝夫子好！”愫微微鞠了一躬。
　　“恩，李愫，快坐下吧！今天我们讲《诗经》，大家翻开书！”
　　呀，第一篇就是《蒹葭》，愫心里偷乐了起来，嘿嘿，这在初中就学过了呢！
　　祝夫子大概向他们解释了这首诗的意思，愫笑嘻嘻地盯着祝夫子看个不停，这祝夫子讲课那眉飞色舞的神情也和生物老师很像呢！
　　愫歪着头想，如果认真的有前世，那这祝夫子是不是生物老师的前世呢？
　　拓跋宏这是从小到大上课第一次走神，正听着祝夫子讲诗，忽然看见听得一脸有趣的愫，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忽然感到还有一道目光注视着愫，拓跋宏循着目光看去，是李彪！拓跋宏微蹙起眉，这李彪，不是一向只对诗文感兴趣么，怎么......
　　两个时辰后，终于下学了，愫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正准备撤退吃饭，一个人却忽然挡在身前。
　　“李愫姑娘，好久不见呀！”李彪一脸淡笑。
　　愫有点摸不着头脑，好久不见？她和他以前见过吗？也许是以前那个李愫和他认识吧，不要露了马脚才好，于是讪讪道了句“是”。她心里真怕再继续谈这个，于是赶忙换了个话题，“李彪公子才是满腹经纶呢！”
　　李彪笑笑：“我既为读书人，‘彪’这个字便显得不够儒雅了，我仿汉人取了个字‘千适’，愫愫以后就叫我千适哥哥吧！”
　　愫愫？他叫的还真是亲切啊！
　　愫干笑了两声：“千适哥哥！”
　　李千适笑的一脸灿烂：“愫愫时候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去饭馆一起吃饭吧！”
　　愫的脸顿时黑了，这李千适虽然长得也是清秀儒雅，风度翩翩，可……这就是他和女孩搭讪的方式么？
　　“我……”愫正欲拒绝，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愫愫今天和朕一同用膳！”说罢，攥着愫的衣袖便扬长而去，走时还回头冷冷丢下一句：“李千适，你今天话太多了！”
　　深夜，拓跋宏仍在批阅着文案，愫在一旁研墨，不知打了多少哈欠。
　　拓跋宏一脸好笑的看着她，在皇上面前，她也敢不加伪装啊。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游凝重了起来。
　　“李愫！”
　　“干嘛呀？”愫又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忽然感觉到气氛不对，看到拓跋宏那副冻了一万年的冷脸，愫连忙躬下身，一脸严肃，“皇上有什么吩咐？”
　　看着愫做作的表情，拓跋宏禁不住笑出声来，“你这个丫头，唉！”
　　拓跋宏暗暗叹道，你这个与众不同的丫头，也难怪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李千适会对你感兴趣呢！
　　“你觉得李千适此人怎样？”
　　拓跋宏紧紧望着愫，眼里满是无奈和一丝的紧张？
　　“嗯……人长得清秀儒雅，学问更是博古通今，难得的是对政事也有独到的见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呢！”
　　愫一口气说完，看见了拓跋宏黑掉的脸，连忙转过话锋，“不过比皇上您差远了！”
　　“你这丫头，就会敷衍朕，不过你说实话，还是值得肯定的！”
　　愫好笑的看着他。
　　与愫相处了几天，拓跋宏也渐渐习惯了愫的讲话方式，嘻嘻，也许他骨子里还是比较自恋的呢！
　　看着愫惺忪的睡眼，拓跋宏笑了笑，“李愫，累了就先去睡吧，朕还有些折子要批呢！”
　　“嗯，那我先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愫的身形有些踉跄，转身正欲走，一没留神绊到了桌脚。随着身体与地面的接近，她的意志终于清醒了过来。
　　突然腰际一紧，愫稳稳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心点！”
　　愫的脸刷地红了起来，愣了愣赶紧起身。
　　“呵呵，我……我先去睡了！”
　　走到门口，愫才惊魂未定的抚抚胸口，一想到刚刚拓跋宏眼里那紧张的神情和嘴角勾起的十二分完美的弧度，她的心就狂舞起来。天呐，自己真是……抵抗力下降了！
　　拓跋宏站在原地有些出神，然后又慢慢坐下。空气中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苹果香，那么清新。
　　又想起她刚才一脸错愕的神情，红红的脸颊，还有那双粉色的唇，在那一刻，他甚至想……
　　甩甩头，不，这不是他该多想的，他肩上背负的更多的是责任。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走过，只是这几天，拓跋宏似乎都很忙，一下学就出去，到傍晚才回来，一切都好像未曾发生过那样安静。
　　愫在宣襄宫门口急切的等着。天都黑了，平时皇上傍晚就回来了，怎么今天……
　　颜儿忽然急匆匆地赶回来，一脸神秘，“愫愫，皇上现在钟古亭等你呢，你快些去啊！”
　　“什么事啊……”
　　还没等愫问完，便被颜儿推搡着出去了。

　　钟古亭
　　钟古亭，还好不远。什么事这么隐蔽呀？连轿子都不给坐！
　　终于小跑到钟古亭，四周一片漆黑，咦，周围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愫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心里毛毛的，这大晚上的一个人来这儿还真是蛮恐怖的。
　　忽然绊到了什么阻碍物，愫没有防备，身子一顷。忽然手臂一紧，一阵温暖扩散到了全身，“小心点！”
　　愫尴尬地笑笑，是拓跋宏啊！
　　“你怎么天黑了也不回宫，这么晚了叫我出来做什么？”
　　“今天是你的生日。”拓跋宏淡淡说了一句。
　　有一阵暖流在身体里扩散开来，这几天只是想着脩了，却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没想到他还记得……
　　“你要帮我……过生日？”愫望着他眨眨眼，眼里满是期待。
　　“李脩替我打江山去了，我当然要帮她完成心愿了！”
　　“哦。”愫低低垂下了睫毛，原来，仅仅是因为这……
　　拓跋宏小心的观察着愫的神情，心中也有一丝怅然，自己这句话不知是对李愫说的，还是安慰自己的。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愫微微蹙起了眉：“我的生日就这么见不得人么？还要这般隐蔽……”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悲哀。
　　“我知道你喜欢安静的，只有两个人不好么？”
　　愫轻轻点了点头，脸微微红了起来。
　　“李愫，抬头！”
　　愫抬起头，除了满天的星星，其他什么都没有嘛！
　　正准备抱怨，忽然远处一声巨响，天空中撒开一大朵金花。接着轰响声不绝于耳，天空好似一张不断变化的彩幕，斑斓似锦。
　　在古代，炸药一般只有在战场上才使用，用作烟花更是在宫中庆祝重大活动的情况下。
　　愫一脸兴奋，“你这么多天就在忙这个吗？”
　　愫眨眨眼，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在流光飞逸的烟花的映衬下，拓跋宏俊俏的脸庞上竟然有些红晕……
　　“嗯，你开心就好……”
　　拓跋宏微微收力，愫半个身子落入他怀中。
　　愫微微侧头，这个映衬在烟花下的男子周身散发着醉人的气息，清华的月辉下是俊朗的脸庞。晕染开来的是眸子里的点点笑意，美丽的好似梦境般朦胧。这一切，只是为她。
　　“愫愫，”拓跋宏微微低下头，凑到愫耳边，温热的吐息萦绕在愫耳边，“你可愿……”
　　“嗯？”愫抬起头望着他，他却哽住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可眼里的温柔渐渐退去，“朕先走了，你看完烟花就快回宫吧，小顺子就在不远处。”
　　他的眼里又笼上那层薄冰，冻得她发自肺腑的冷。他就这么走了，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那即使这烟花再绚烂，也陨落得如同枯叶蝶那般悲伤。
　　拓跋宏走了很远，心里终于平静下来。
　　刚才的李愫好美，如果不是自己的定力强，恐怕有些话就要说出口了。可自己是一国之君啊，更重要的是国家，不该驻足于儿女私情。更何况李愫也不适合皇宫，她的身上永远带着自由新鲜的气息，这种独特的美好，他不想抹杀。
　　想到李愫，他的心慌了。天这么黑，她一个女儿家，身边又只有个小顺子……
　　他赶紧快步回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强压下去的担忧。他一遍遍的在心中默念，为了李脩，我得保护好李愫的，是的，没有其他原因。
　　当拓跋宏急匆匆地赶回那里，烟花早已冷透，一如斯人心。
　　一阵夜风吹来，空气中浓浓的硝石味立刻扩散开来，似乎还夹杂着些……血腥味？
　　忽然他脚下绊到了东西，低下头，他的心一下子冷了，是小顺子。一把明晃晃的刀深深扎在他的胸口，只是血液还在慢慢流淌着。
　　鲜红的血在这诡异的夜越发显得妖艳起来，一个恐惧击中他的胸口，然后一点点蔓延开来。
　　“李愫！”他大吼了一声。
　　没人应，只剩下回声，仿佛在警示着些什么。
　　他狂乱起来，一点点在周围搜索着，就着月光，他忽然发现了一个亮点，是愫的翠玉钗！
　　钗在东街口，那愫……
　　拓跋宏沿着东街一点点找下去，天都黑了，每家都睡了，愫会在哪里呢？
　　李愫，李愫，你不可以有事……
　　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原来，在这几个月里，这个女孩已经占据了他的心。原来，他是这么怕失去她。原来，他喜欢她。
　　可是他找不到她，他想再看到她对自己笑呢，他想再听到她念诗呢，他想再吃她做的水果沙拉呢，他还想在批折子累了时再见到她研墨呢……
　　忽然，眼前飘过一角轻纱。
　　拓跋宏全身的每个细胞立刻活跃起来，刚才那角轻纱，是愫的裙裾……
　　他利落地几下窜上了房顶，映入眼帘的，是在一身素衣映衬下愈发惨白的愫的脸。
　　几个黑衣人一下扑上来，他侧身，以退为进，以手为刀，他从来没有对谁下手这么狠，只因为，他们是要对愫下手的人。
　　为首的人见形势不妙，立刻用剑抵住了愫的咽喉。
　　拓跋宏漆黑的眸子顿时狂怒起来：“放了她！”
　　“你若再进一步，我立刻要了她的命！”为首的人挑衅似的看着他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骤然的，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起来，眸子里是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请你……放了她！”
　　听到他几近于求的语气，愫的心轻轻颤抖起来，他是傲视一切的君王啊，怎么……为了她，竟肯放下尊贵的身份，只求保她一命。
　　“你求我？”为首的人饶有兴趣得挑起眉。
　　拓跋宏深深垂下眼睑，睫毛如羽翼般轻轻颤抖着，忽然他抬起头，“是！”
　　他抬起头那么骄傲地说他为了她求……
　　她的心一下子融化了，好像天地间一切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他那双深深恐惧的眸子，一点点在心中放大。
　　忽然，她瞥到了他手中的钗。
　　她望着他，无声地说：用钗。
　　他摇摇头：不，会伤了你的。
　　她微微一笑，眼里满是亮亮的东西：没事，我信你。
　　黑衣人紧紧望着他，“很抱歉，我不会放了她的，这是我的使命！”
　　他微微一笑，轻轻转动手中的钗，那么一瞬间，那支翠玉钗妖艳地开在了黑衣人的喉头，黑衣人倒下了。
　　愫虚弱地晃了晃，他一下冲过去，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听到了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她听到了他内心脆弱的恐惧。
　　“如果我刚才伤了你……”
　　愫一下掩住了他的唇，夺眶而出的是两行闪闪的泪，“你不会的！”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突然又将她紧紧纳入怀中。这一刻，恐惧灰飞烟灭。有她在怀里，一切似乎都安静了。
　　“愫愫，生日快乐！”
　　她点头，拼命的点头。是的，这个生日有他很快乐，即使刚才曾被死神紧紧扼住咽喉。
　　“对不起。”他终于还是放开了她。
　　他真的怕她会受到伤害，如果她一辈子都在宫里，那受到的伤害会更多。为了换得她一世的平安，他宁愿放开她。
　　愫轻轻闭上眼，他终于还是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