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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清漓篇·更无人处月胧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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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会哭,却如此平静,痴痴的看着那扇宫门关闭,如一潭死水。
崔妍星是以陶家表亲的身份入选进宫,她总是那样的沉静瑞雅,颔首垂睫,步履轻然。
在宫外的最后一晚,崔妍星与我秉烛而谈,崔家从前朝到如今都是侍奉宫中之人的大家族,崔家每位女子从小习的就是女戒女训,宫规宫律,在她们的生命里除了忠诚再无其他,真是一个好棋子,好辅助。
她没有对我说她为何对陶家效忠,似乎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可自己明明听到她踏进宫门的时候,那微微的一声叹息,如云似雾。
接下来的一切事情,教礼嬷嬷们都讨好似的说了个详细再加上宰相送过来的情报,宫里的情势一早就被崔妍星分析了个透彻,想着那样轻薄的一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每个人的命运,自己居然有一种去当细作的感觉。
随着那领事的公公去了集合地方,崔妍星在一个岔路口随着另一名引导的公公去了,她是要当女官的,不似自己这般。
皇宫琉璃瓦映亮了一片天,耀晃了一双眼,雕梁画柱另一番的繁华,如同进入一场纸醉金迷的梦。
入了殿水眸四顾一众芳好佳人,甚少喜笑之容多是如木偶一般的木讷表情正如自己一般。
掌事姑姑从偏殿小门出来,见了几位应选的人也喜笑颜开的冲自己走过来,言谈之间虚言不甚而语,眉目竟是那贪权富贵的小人姿态。
心里不愿搭理,掌事姑姑讨了个没趣却碍于乃宰相府之人不好发难,只瞥了瞥嘴便回到远处,一旁的小太监吩咐集合,我立于第一排却没把她的话放入心中,等着分配居所任务之时却听到叶之桃的名字,偷偷左右观望却未见其人,想着是同姓名的人物罢了,哪里来的这样缘分,再者她是明王的人,那日那样众目睽睽的都看在眼里,明王定不会把她送入宫里讨嫌的。
手里攥紧了帕子,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勉勉平复才随着那名內监去关雎宫菱莘馆敏贵人那里。
敏贵人,自己从未听哥哥和宰相说过这样的一个人物,却不知是什么样的性子,本想跟身前这个躬身缓步的小太监套话,却又想着人多嘴杂又堪堪止住了,一时无话。
“这位姑娘不知小的如何称呼?”身前的小太监突然发了话着实吓了自己一下,平了平气才道:“公公客气了,同是进宫为人使唤的,公公称清漓就是了。”
那公公左右思量了一会儿,斟酌了名讳才道“清漓姑娘,这样可好?”
我对其莞尔一笑不做其言。
“清漓姑娘可真是个谨慎的人,奴才接待了多少届的宫人进宫,也只有清漓姑娘这般的安静,这都行了半路也未见只言片语。”
“公公说笑了,清漓只是嘴拙的很,不知如何与人相谈罢了,这心里也担心敏贵人嫌弃自己。”
“清漓姑娘大可放心,敏贵人是宫里出了名的温柔性子,对待下人甚为体贴的,敏贵人一手的刺绣工艺让人看着都像是真的一般。”
我暗暗放下心来,若真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子,自己还不知如何应承着,若真如身前这位小太监所言到真省了自己不少的心。
“行了一路还未知道公公的名姓。”
“清漓姑娘有句话说的对,都是侍奉主子的人,名姓也都是主子喜好取得,奴才原姓曹而后跟着换了几次的主子,名字早就忘光了,如今清漓姑娘还是叫奴才小祥子吧。”
“祥公公。”我对他微微颔首,语带恭敬之态,没想那公公却急急叫了道:“清漓姑娘快别这样,知道的说是清漓姑娘礼数周全,不知道的还认为清漓姑娘是有什么想法,奴才刚刚在殿内瞧着以为清漓姑娘是个骄傲如斯的人物,怎的就这样唐突的恭敬起来了,清漓姑娘比奴才品阶高上两位,以后咱家还得多靠清漓姑娘照拂的,姑娘这样可真是折煞奴才了。”
我心里一惊,以前听说宫里虽有荣华富贵却得每日家过着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那时并未放在心上,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道如何叫步步惊心。
“清漓受教了,不知祥公公在哪里听差?”
“奴才侍奉的主子三个月前去了,现在还在内务府听差,哪里缺人手奴才就去哪里帮衬着。”
关雎宫位于东六宫南向偏角,殿阁金碧辉煌,大院中种着几株乔木,以筑墙划分空间,中留空地,眸光穿过红墙能看到散点菱形的几个亭子顶,穿过九曲游廊殿后便是另几处居所,比之前典雅别致却华丽不足,祥公公说宫中比较受宠有背景的都安排到了前殿居住,敏贵人性子淡不喜争,入宫第二年就被遣到侧殿菱莘馆来了。
踏了园门进去,一池春水立时映入眼帘,柳深林樾,池种莲花虽不是接天莲叶遥遥十里,却也是清风送荷香于幽室,别有一番清新淡雅的韵味。
“凝香姑娘,这是新派来的首领侍奉。”祥公公叫住一个宫女,只见她一袭淡粉宫装,头上簪着几朵娇艳绽放的小花更衬得人比花娇。
凝香顿了顿自己的脚步,手里还挑着丝线看了我片刻才回答道:“知道了,这位首领侍奉请随奴婢去见主子吧。”
真是个高傲的人物,我诺诺的应了一声,祥公公也施礼退了下去,临行前还担心的看了我一眼,我对他报之一笑示意他别担心。
入门摆放着一个槅窗,每个方孔都做成了菱花形,日光透过槅窗打在地面上,窗影斑驳相互纠缠,这样的窗子有个俗名叫“不了窗”,这名字倒真是贴切的很。
正厅两边有左右两间厢房,右面一处较小放着一枕床榻相对着窗户,旁儿就是一架楼梯可由此入二楼,左边有一处檀木刻柳叶环翠的门空,用浅绿的窗幔隔着,凝香引领着我站在那一处,娇声而道:“主子,那边派来的首领侍奉到了,是否允其入内?”
“唤过来我瞧瞧。”
屋里另有一个宫女出来,眉目纤细柔柔的软了一片春光,巧目兮清浅兮另一番的韵味,“奴婢静香参见首领侍奉。”
见着凝香还在一旁杵着,静香也只能无奈道:“凝香就是这副性子,还望首领侍奉别责怪,主子还在等着侍奉说话呢。”
静香打了窗纱我顺势进去,只见一名鹅黄色衣着的女子轻轻倚靠在窗旁的香妃小榻上,身前是一方绣案,如羊脂白玉的手指拿着绣针穿梭在洁白的锦帛之上,发丝柔柔的垂在绣案上,有几缕不甘心的垂落在地上,日光轻抚在她的一半侧脸上,有着淡淡的柔光。
这副身影唯美动心对自己来讲是那样的熟悉!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在江南大院的那段时光,也是这样一番身影,揉碎了江南的日光。
我愣愣的看着她,眼前柔弱的一个女子居然是她!那唯一一个没有教完刺绣工艺就消失的夫子,曾几何时自己午夜徘徊之时心里最念的就是她,她能反抗陶府能从那高墙上一跃而飞,如同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一般飞向属于她的世界里,我羡慕她也嫉妒她,可为什么却在这里遇见她?难道雄鹰已是折了翅膀,哀哀的被关进了这样的一个牢笼之中么?
敏贵人把绣针插入锦帛之中,静香派了两个宫女把绣案抬到一旁,奉上香茗,这期间敏贵人没有看我一眼,我不知道她是知晓我来还是不知晓。
随着她的羽睫轻抬,自己的心也被揪了起来,我看到了她眼底的惊讶可那只是略略一瞥转眼又被压制在最深处,让人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一丝幻觉?
“你们都下去吧,留清漓姑娘一人在这伺候就行,我有话要问她。”静香和一旁侍奉的宫女逐一退下,浅绿的窗纱又散下来,被风轻吹着一起一伏。
“你还是来了,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敏贵人轻抿一口茶,举止带着一种闲散的态度,眼里满满的疲惫和一番决然。
不是这样的,记忆里的她是那样的青春那样的活力,眼神里充满着层层渴望,那样的光芒让人不可直视。
我微微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她就那样坐在我的身前,仅仅一个姿势就带着一种威仪,一种君臣相视的威仪,我只得低下了头。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会到这宫里来,还是一个贵人?”
“你终于向我低头了,你能代表陶家么,那样我会更开心一些。”
她笑着说的,可她的眼泪却顺着脸颊那美好的弧线滴落在茶盏里,最后她把那盏混着眼泪的茶水一灌入喉,喃喃道:“好苦。”
我看不懂她,这样的她让自己畏惧,她已经不是那个我能依偎在她怀里听她讲故事的刺绣夫子了,我们是主仆,是主仆。
我深深呼吸,然后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道:“主子,注意身子才是。”
“主子?”她眼神里有了意思迷惘,然后浅笑了一声说:“是呵,主子,我终于成了你的主子,你下去吧,下去吧。”
最后的话语清浅的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消逝,可自己还是听了她的话退出到浅绿窗纱外,外面凝香一脸敌视的看着自己,静香眼里也是满满的担忧,从那片窗纱内传出的几声极力被遏止住的呜咽之声久久徘徊在自己耳边,消失不去。
“清漓姑娘随着奴婢去住处看看吧,刚刚有宫人把姑娘的行李送了过去。”静香一副大管家的派头把什么事情都处理的妥当了。
“劳烦了。”我跟在她身后穿过那层小楼到了后方有几所房子环绕而建的楼阁,静香将我带到一处房门前停下说:“这是主子一早就准备好的,姑娘单人一间,打开窗子侧目就能看到门前的情景,视线极好,主子有什么吩咐也能听的真切。”
“这里房子本来就不多,原先可是我和静香姐姐一人一处的,现在多了你这么一个人就得让我们挤一间了,什么都不会做偏生还有这么大的派头。”
凝香似有似无的一番话静香却没拦着,只等着她絮叨完了才给她一个眼神,而后手低垂着把她往外拱,凝香许是气不过冷哼一声出了房子回了自己的住所。
待凝香离去后,静香这才赔笑的说:“清漓姑娘别把凝香的话放在心上,她人小不懂事,管不住自个儿的嘴,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你可别和她计较。”
我没有接话,面上带着疲惫,静香连连说让我休息就退出去了,环绕四周倒是个简单的居所,一床睡榻一张书桌一套桌椅,书桌上有一只高颈花瓶,上面插着几支新摘的迎春,娇嫩的黄色不由让自己联想到敏贵人的那身鹅黄。
这是我在这深宫过的第一个夜晚,今后我的人生都要在这个纸醉金迷的梦里生存,幽幽轻叹一声折起身子靠在床的角落里蜷缩着。
外面月色正浓,月光透过烟纱幔的窗户投射在地上的青石板,窗户内放着一盆兰草,倒影在地上的影子微微随风舞动,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如同在江南大院里度过的日日夜夜,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切都如梦一样,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在哪里?在江南大院还是在陶府……
想要合身睡去门口却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轻柔的不似真的,推开门却见静香披着衣裳执着灯笼。
“我刚刚听到房内有声音才过来看看。”静香杵在那里不知要说什么只得寻摸了一个借口,欠欠一笑。
我侧身让她进来,关了门用桌子上的火折子燃了蜡烛换得一室暖光,“这还是仲春呢,外面怪冷的,静香姑娘就这样单薄的出来,身子若受了风就不妥当了。”
静香颔首一笑,手里拿着我给她斟的暖茶抿了口才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
“静香姑娘,我们都是侍奉主子的人,你不用这么客气以后想来打开门进来便是,我自是不会挑理的。”
我走到床旁的梳妆台,从那里拿出一个翡翠镯子在手里握着,然后与她相对而坐道:“晚膳间就听他们讲静香姑娘的优点,大方细致都是我学不来的,若不是那边执意派我伺候敏贵人,这首领侍奉就是静香姑娘你的,我真是愧对静香姑娘了,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镯子,姑娘要是不嫌弃就收着,算是我的赔礼了。”
我从手里把那镯子送出来还带着丝丝体温,静香也不推辞爽利的收了,这静香倒真是个精细周全的人物,怕自己介怀与她就深夜到访,这院子才多大要是不让她进屋若是病了自是要怪在我头上,要让她进了也就是服了她的软,这首领侍奉也就是空名头罢了。
“清漓姑娘也是聪慧的人物,静香在这里待了不少年头什么都是知道点的,我屋里的凝香是个爽利的性子,对谁都是直肠子通到底,心里想什么面上嘴上都没忌讳,几次三番的对清漓姑娘不敬,倒是姑娘好脾气别跟她计较就是。”
“静香姑娘哪里的话,我若真是个计较的人物早就和她闹翻天了,怎的还会容忍着她,一踏进这宫门就知道这里是不一样的,难得凝香姑娘还保留着三分真性情倒是让人敬佩和羡慕的。”
“可不是,我也当她是我的亲妹妹一样宠着,主子也爱她机灵,可就怕以后她这样的性子难为事,我今儿就挑明了来意吧,姑娘身家富贵定不是我们这样的人物,若是姑娘以后有什么事儿就吩咐静香和凝香,我们定是在所不辞的。”
原来是来像我低头套近乎的,也是,敏贵人无意恩宠每日都是闲散度日,她们这些如花年岁的姑娘家哪里忍得住这样的寂寥,谁不想往那富贵温柔乡里走上一遭,我只淡笑一声道:“以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的,姑娘为何这般着急的寻觅我这么个下人,若是被主子听了去只怕姑娘也找不到什么好差事做了。”
静香听的脸色一白,手伸回袖筒里紧紧攥着笑道:“是我唐突了,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搅姑娘休息了。”
我没有留她,目送她出了门,夜凉如水静谧无声本是可得一方恬静心里却更加烦躁起来,对未来自己都不明朗,怎的人家都比我看的清楚?宰相言明我入宫是为了太子,可自己所在之处又和太子有什么瓜葛?
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未来真的和眼前一样,漆黑而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