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梦辞》清姿流霜

6、之桃篇·愿逐月华流照君

　　我随着众官家千金们到了长春宫，早有管事的姑姑在这候着，一众女子皆列队而站，聆听其教诲。
　　“各位姑娘都不似平民女子，皆为官家出生，行为举止也应当符合自个儿的身份，莫给家里丢脸了才是。”那姑姑声音淡淡，丝毫不掺杂任何情绪般，“姑娘们都是进宫为女官的，不似那些刚入宫门的小宫女，还需要我来千教万教，想必各位姑娘也是习过礼仪，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也不赘言，只一句告诫，希望各位姑娘守好自个儿的本分，否则，这宫里是绝对容不下你的！”
　　“是，谨遵姑姑教诲。”众女子福身言道。
　　“那就请各位姑娘听候分配吧。”说罢，只见她自一旁的木盘中取出一册子，打开念道：“陶氏清漓，分至关雎宫菱莘馆敏贵人处，为首领侍奉；刘氏雨烟，分至关雎宫缀锦楼华贵人处，为首领侍奉；柯氏紫棠，分至棠梨宫酌兰堂莞顺仪处，为近身侍奉；王氏韶容，分至柔仪宫漪兰殿欣修媛处，为近身侍奉；萧氏馥雅，分至翠微宫流景阁庆嫔处，为首领侍奉……”闻得陶氏名字，忙抬了眸子寻觅去，只是她立于我之前，看不大清楚神态，只依稀记得个纤弱的背影在风中挺挺站着，未有丝毫晃动，“叶氏之桃，分至柔仪宫屏梅馆容嫔处，为首领侍奉。”终是听得自个儿的名字，微蹙了眉暗忖：容嫔？难道她就是明王替我在宫中的安排？她也是为明王效命的么？
　　思绪间，又听得姑姑唱名，此次入宫女官共有三十一人，十一人分至东西六宫各嫔妃处，其余二十人皆入尚宫局为职，姑姑又是一番教诲，方才遣了几名小太监送我等去六宫，我随着一小太监离了长春宫，去容嫔那述职。
　　一路上，我暗暗打量这六宫的殿宇楼阁，奇花异草，只觉似人间仙境一般，奢侈浮华，联想起明王府的景色，竟也是稍逊宫内几分，怪不得女子皆愿入宫为妃，男子皆望登临御座，只是，这里面的生活真的如它所展示出的外表一样让人享尽荣华，养尊处优么？
　　“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千岁。”恍然间闻得这样一声唱礼，立时惊得自己猛抬了头，只见面前站着一身穿暗紫长袍，头戴白玉发冠的男子，俊洒飘逸，儒雅翩翩。
　　他就是太子？巽国未来的君主？
　　我只觉他似个文弱书生，双臂只可挥笔不能举刀，怎样也无法将他与那高坐明堂，指点江山拥有君临天下霸气的男子联系到一块去，这样的人真能堪当治国大任么？
　　“叶姑娘，还不赶快给太子爷请安！”一旁的小太监跪在低声狠命的拽着我的裙角。我这才发现自个儿只顾着打量他，竟是忘了行礼一事，面色一红，敛了衣衽盈盈而拜，唱道：“奴婢请太子爷安，太子爷万福金安。”
　　“呵，你刚进宫么？”那太子轻摇着手中的折扇，温和一笑。
　　“回太子爷话，奴婢是今日进宫的女官，适才无礼冒犯了太子爷，还望太子爷念在奴婢刚入宫不懂规矩的份上，恕奴婢的罪。”我一口气将所有的话都说了出口，只是希望早些离开这，不要与他有任何纠缠。
　　“无碍，既然是新进宫的，孤又何必与你计较，起来吧。”
　　“谢太子爷。”我拍了拍裙角边的灰迹，缓缓起身站立。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而一问，惊得我抬了眸子，不经意间与他目光一遇，却是看见他目光中有着不似他外表那般温文尔雅的眼神，竟是，竟是像嗜血野兽一般不安分寒冷清冽的眼神，我不由得一颤，心下竟是对他有了一些莫名的惧怕，不敢再与他对视，我忙垂下了脑袋，再次福身道：“奴婢贱名叶氏之桃。”
　　“叶之桃？可是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忽而这般问，语气里掩饰不住浓厚的兴趣。
　　我微颔首，轻声答道：“是。”
　　“好名字，孤记住你了。”我心下一凛，只道，被太子记住该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还未反应过来，便又闻得他道：“孤还有事先走了。”
　　我忙与那小太监一道，福身恭送，“奴婢（奴才）恭送太子爷。”
　　见太子离了远了，那小太监一抹额上的细汗，心有余悸般，颤颤道：“方才可吓死咱家了，姑娘往后可得注意些，不能这么盯着主子瞧，也幸得今儿个是碰上了太子，若是碰上皇上或其他娘娘的话，姑娘今儿个可就不那么顺利过去的。”
　　我也知方才失态，又怕连累这小太监，心下又怨又羞，怨自个儿这般不镇定，往后可如何替明王做事？羞自个儿竟然这样盯着除了明王以外的男人瞧，当真没了女儿家的矜持。
　　我讪讪一笑，赧然道：“给公公添麻烦了，之桃往后会记住的。”
　　那太监可能见我心下也不好受，有心安慰道：“没事没事，太子爷一向待人宽厚的，姑娘也莫怕”说罢，径自一笑，戏谑道：“幸亏今儿个东宫的那几位主子不在，不然指不定得以为姑娘想攀龙附凤呢，这往后只怕姑娘也没安生日子过了？”
　　我心下好奇，顺着他的话头问道：“东宫的主子是指太子爷的妃妾么？她们很厉害么？”
　　自长春宫去六宫本就宫道漫长，咱们是下人没有车撵可坐，只能靠自个儿徒步过去，这一路上闷得可怕，若不说些话只会觉得似要走上几日一般，难耐的很。而今我与那小太监聊了几句，他便似打开了话匣一般，说道：“可不么，按祖制太子妃下设三品良娣两人、五品良媛六人、六品承徽十人、七品昭训十六人、九品奉仪二十四人，而今东宫太子妃位虽然尚缺，可其名下有有一个良娣、三个良媛、四个承徽、八个昭训还有十六个奉仪，共计三十二人呢，你想啊，这么多人伺候太子爷一个，哪能不争？这争来争去的任是那傻子也得变得精明了，若是让她们知道了今儿个这事，可得来触姑娘霉头了，姑娘往后小心些才是。”
　　三十二人？太子只十八岁便有这么多妃妾，恐不止是贪恋女色这般简单吧，况且依我看来他也不似那些贪色之辈，那这么多妃妾便只有一个解释了，别人安插进去的眼线再加上太子为巩固地位与大臣的联姻，呵，这么看来东宫可是浑浊的很呐，只不知这滩浑水里可有明王府的人？
　　明王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应该不会放过东宫这块肥肉的，看来我在这宫中可不会寂寞了。
　　“谢谢公公，之桃知道该怎么做的。”这小太监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只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嘴，今后怕要因了这张嘴而吃亏了。
　　与那小太监一路闲聊，知道了他叫李石，在内务府做事，进宫已有四五年了。太监不似宫女，年老后便可告老还乡，而宫女却得终身锁在这皇宫里，除非主子开恩让她们出宫，否则一辈子就只能伴着这红墙绿瓦了，而女官则又比这两者好些。
　　巽国女官皆选自官家千金，出身要好，年龄一般在十五岁至十八岁期间，自身也要有一定的能耐，充为女官后只需在宫中待满三年便可出宫，这期间若有被皇上看中的便册了位分留在宫中，若是被其他皇子王爷看中便可在三年期满后赐婚。
　　思量间，不由想到那个三年之约，心下自是甜蜜满满，面颊亦不由有了些红晕，幸得那小太监没注意到，否则真真是失态了。
　　“叶姑娘，到了。”我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鎏金牌匾，敛了衣裙，随着小太监进了屏梅馆。
　　“香如姐姐，这是叶姑娘，分来你们这做首领侍奉的。”那小太监冲着一名粉衣女子说道。
　　我略略打量了那女子一番，面容清丽，眉目间满含笑意，只见她向我走来，拉起我的手，笑道：“前几日方得了内务府的话，知道要给咱们这安排个管事的，我还寻思着是个怎样凶恶的人，没成想竟是来了姑娘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这下我可就放心了，不用日日担心面对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了。”
　　这话虽然说得极是热情，可在我听来竟似是暗讽我没那能力做管事的，在她们面前也没什么威信，心下自是暗恼，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轻笑着说道：“往后可得托姑娘关照了。”
　　巽国后宫侍奉宫妃皇帝的宫女，都分为三等，一等为首领侍奉，每位嫔妃处设一人，管理所有事务和下面的那些宫女太监；二等为近身侍奉，每位嫔妃处设三人，皆为妃嫔所信任之人，做的也多是轻巧活；三等为侍奉，按品级不同规定人数，地位自是没有前两等高，做的活计也是一些粗重累活。方才瞧小石子跟那香如说话的口气，多有尊敬，想来那香如应是近身侍奉一类的。
　　“叶姑娘客气了，我叫香如，不知姑娘芳名是？”
　　我浅浅一笑，道：“叶氏之桃。”
　　“哟，可真是个好名字的。”香如又是一笑，“眼下香雪、香荷去内务府给娘娘取绣线去了，等她们回来我再给你们引见。”
　　“无碍”想来另两人也是与她一般的近身侍奉，摆手一笑，“不知容嫔娘娘可在？我得跟娘娘请安才是。”
　　“娘娘正在午睡呢，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间安置一下吧。”说罢，她回头看向小石子，道：“小石子，今儿个谢谢你了，先回去吧。”
　　那小石子也不似其他太监一般讨要赏钱，只憨厚一笑，便退了出去。暗暗记下这小太监，想着往后多留意他些，毕竟是个难得的好人。
　　待安置妥当后，香如非拉着我闲话家常，没说几句话，便是见一个面生的小宫女前来寻人，见了我和香如，福身道：“两位姑娘，娘娘醒了，让叶姑娘去她屋里呢。”
　　我点点头，随了她一道前去拜见容嫔。
　　屋内暖香阵阵，置地鸭熏散着阵阵香气，绯色的轻纱垂缦缓缓飘着，珠帘叮叮脆脆，将屋外与屋外隔离开来，我轻手将珠帘挑开，缓缓踏进里屋，只见一暗色雕花镜台前坐着一身形瘦削的女子，如墨的黑发披散在脑后，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晃动着，那女子手执一桃木梳缓缓梳理着青丝，透过昏暗的铜镜隐隐约约能瞧出她的容貌，应是佳人无疑。
　　我略凝神，便是跪下道：“奴婢叶氏之桃请容嫔娘娘安，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那女子声音淡淡，听不出有何情绪。
　　我只依言起身，垂首立于一旁，却不言语。
　　屋内立时安静下来，只觉这份安静有份压迫之意，竟是叫人喘不过起来。就这般难耐的安静了半晌，我以为她不会再与我说些什么，不想此时她却是开口道：“他还嫌不够么，这么多眼线，难道还不足以助他完成大业么……”
　　他？她口中的他可是明王？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只抬了眸子看她，不想她早已转过身子与我直视，我终是看清了她的容貌，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当真是个美人！
　　她见我不答话，轻声一笑，道：“你就这般愿意为他？”
　　我点点头算作回答。
　　“值得么？”
　　“值得。”
　　“为什么？”
　　“因为，他的野心，我愿意成全。”是的，我愿意，只要能帮到他，我有什么不能做的？便是要我的命我也会毫无犹豫的给他。
　　“呵，真像当年的我，真像……”她轻声呢喃道。
　　我心下突地一跳，当年的她？难道她不是单纯明王府的眼线，而是对明王心有所属的女子？！这个事实叫我害怕，没来得及多想便脱口而出道：“你爱他？！”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终归此生要老死在这，说这些又有何用？”她眉目黯然，却是旋即消失，又换回原先的淡漠，“我既然是细作就会好好地尽好一个细作的本分，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只是，你以后后悔了可莫要怪我今日不劝阻你。”
　　“我不会后悔的。”我很笃定的回答了她。
　　“呵，呵，呵”她似是脱力了一般无力的笑出声，“他真的很有本事，让我们都愿意为了他，抛弃所有，哈哈哈……”那样的笑声在我听来很是刺耳，我蹙眉望向了她，她却忽然止了笑声，清冷的眸子看向我，一字一句咬着声说道：“你很可怜。”
　　我不知道她为何这般说，只是听了这样的话心下竟是不安起来，只身形一怔，便愣在了原地，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