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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之桃篇·月眸如醉也朦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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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灯节京都内热闹非凡,平日里不曾走出闺房的贵族千金们此时亦纷纷抛却那固有的矜持拘束,投入到这番热闹景象中。
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到处都是艳丽的花灯,那明艳的灯火在花灯中灼灼燃烧着,似要将花灯上的颜色化为万千朵娇艳的花儿捧向天际。
他就那般牵着我,缓缓的漫步在街道上,偶有莽撞之人将我碰到,跌落之际,他的臂膀轻搂住我的纤腰,将我带离跌落在地的尴尬,我抬眸与他对视,只觉双眸已化作一汪秋水似要将他的身影牢牢印刻下。
“王爷”刘邑的声音忽然自耳后传来,立时打破了原有的暧昧气息,我低垂着臻首自他的怀中轻轻脱离出来,立于一旁留了一片空地给刘邑,我知道,刘邑定是有事要告与他。
果不其然,待刘邑在他耳旁轻语几句后,他便一脸玩味的笑道:“之桃,咱们去醉仙楼逛逛吧,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一笑应允,随即牵着他一道往醉仙楼去。
醉仙楼是京都最奢华的酒楼,不论装潢或是价格都可以让那些平民百姓望而却步。须知在醉仙楼饮一盏茶的银钱已够寻常百姓家半年的开销。
掌柜似是对明王早已熟识,只瞟见明王衣袂一角便已至门边相迎。一脸谄媚笑意的掌柜只差没将脸贴在地上让明王踩着走过了,对此,我心下极是厌恶,冷冷的看了掌柜一眼,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明王似乎也察觉到我的不自在,只一笑,便往楼上去,只是这次,他并没有牵我的手,心下忽然觉得很是失落,顿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却发现明王已是离了自己好远,自哂一笑,忙跟了上去。
我跟着明王左拐右拐的好一阵子,最终才在一个雅致的厢房前停了下来。
似是有说话的声音自房内传来,细细一听却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只觉有声响却难以听清楚,我还未回过神来明王已是走了进去。
“诶呀呀,这醉仙楼的君山银针可是享誉全国的,你可真是浪费,不仅孝敬了土地公还弄脏了佳人的裙子。”明王似是与屋内的人熟识,言语间透着满满的戏谑。
我轻步走进厢房,在明王后面静静站着,眼角的余光不断打量着屋内众人。只见一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坐在明王右侧,含笑品茗,他的脸上有一道丑陋的刀疤,但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可怕或是恶心,不经意间与他眼神接触,却觉那眼神中透着一股凛冽,叫人觉得有些害怕,忙将目光自他身上移开,暗暗压制着心内的不安,再无打量旁人的心思。
“之桃,这位陶小姐的衣裙脏了,你带她去对面的衣店里选一身新的换上,若要银钱就说是我吩咐的,让他往后到王府里取了便是。”闻言,我这才发现这屋内还坐着一名女子,未来得及打量,只轻颔首,道:“好的。”说罢,抬了眸子望向那名女子,却在目光触及她面容时有一刻滞愣,是她?那名曾在国安寺见过的女子,她为何会在这?
未及多想,只引了那名女子下了楼到对面的霓裳阁挑衣。
霓裳阁衣裙华丽,京中贵妇小姐都是极喜的,可不知为何眼前这名女子似是没有多大兴趣,面对着琳琅满目的衣裙,亦只闲散道:“拿件水绿的月笼纱八幅裙就行了。”
知道是明王的派遣,那些个伙计便是卯足了劲的献殷勤,那女子话音方落便有伙计将衣裙取了递上,面色淡淡的接过递给了那名女子,却是在她接手衣裙时闻得问话:“姑娘,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面?“
我自是知晓我们曾见过,只是心下却生出想隐瞒她的念头,又思及明王对她的“好”,心下便不是味儿,只觉她是那种喜欢勾引男人的女子,故而不齿一笑,冷冷道:“小姐用的法子可真是外面那些相公们用过的。”
她似是有些尴尬,讪讪一笑,便低了头捧着衣裙从店家的房子里换了去,待到出来时,我只觉惊艳,这身衣裙穿在她身上衬得她如明月皎洁,恬淡的气息不断侵袭着我的眼睛。
“刚才是小女对不住姑娘了,不知姑娘芳名?”
“叶之桃。”
一晃神竟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待到回神之时已是后悔不已。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当真符合姑娘。”
听她吟咏出这句诗来的时候,心下顿生厌恶。只因为这是明王对我说的话,我名字中的寓意只能明王与我明白,这是属于我和他之间的记忆,岂是她可以知晓道明的?忽然间竟觉心内最私密的东西被窥见一般,对眼前的女子生出些许恨恨之意。
敷衍一笑便不再与她言语,只待她换好了衣裳便领着她回了酒楼。离着酒楼还有几步之遥时便是见刘邑已在那候着了,疾走了几步便是见明王下了楼来,他看了一眼那名女子,笑道:“姑娘可满意这衣裙?”
那女子赶忙福身柔柔道:“民女谢过明王赏赐。”
那甜腻的声音在我听来却是那般刺耳,只觉耳中生疼,明王对她一笑便携着我告辞离去。
“之桃不喜欢她?”明王轻搂着我斜靠在马车里轻声说道。
我摇摇头,道:“也不是不喜,只是觉着对着她有些厌烦。”
“哦?之桃一向待人温婉,怎么也会有厌恶之人?”
“许是今晚累了的缘故吧,总觉得看谁都很厌烦。”我轻轻吸了一气,懒懒的躺在他怀里。
“那我呢?之桃可厌烦我了?”他轻轻将我的一绺青丝握在掌中把玩,轻笑着问道。
心下一急,猛的坐起,道:“怎会?!之桃怎会讨厌你!”
他爽朗一笑将我揽入怀中,宠溺道:“我自是逗你的,何须急成这样。”
听他这般说心下才缓了过来,双手交叉环住他的脖颈,面颊轻轻摩挲着他的衣裳,贪婪的吮吸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
“方才咱们离开时我见她回头看了你一眼,你们很谈得来?”
我摇摇头,道:“不是,我并未与她多说什么,只是两年前在国安寺见过她,兴许她认出我来了吧。”
“你之前与她见过?”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明王的声音里有一点点兴奋。
“嗯”我点点头,柔声道:“那次你出征负伤,后来平安归来我便去国安寺还愿,当时在不空智者的禅房内与她见过,智者还为我们俩批了八字。”说到这,忽的想起什么,便又嘟囔着道:“我当时并未给不空智者八字,倒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给的。”他云淡风轻的说道,我不解的睁着眸子望向他,“我怕你也似我这般遭难,便想先让智者给你批批八字,若是命中有什么劫数咱们便可先寻了法子避了过去。”
我心下大动,温暖幸福的感觉遍布全身,“那你后来怎么不问我?”
“刘邑告诉我了,也幸得你没什么劫数,不然我可要担心了。”
我不知该以何种言语对他,只觉千言万语也不足以表达出我现下的感受,我唯一可以的做的只是将他紧紧抱住,用一种近乎心疼的方式温暖他。
恍惚间却是听到他的叹息,心下一紧,柔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今晚的事有些烦心罢了。”他的眸中写满忧意,面上满是愁色,却只为我心安而强颜欢笑。
“不要瞒我,我想知道你的烦恼,或许,我可以帮你。”我不忍他这般难过,于我来说,他开心我便开心,他若难过我的心便似刀割车碾一般,窒息难安。
“便是我告诉了你,你也帮不了我什么,还是不要说得话,我不想你为我担心。”他温柔的看着我,大掌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满脸心疼。
我假作不开心,嘟着嘴嗔道:“原来你这般不信任我……”说罢,眸中已是氤氲雾气,便要开始流泪起来。
“别哭”他取过我的锦帕为我擦拭着眼角,柔声道:“我告诉你便是了。”
我这才破涕为笑,倚着他听他说话,“适才厢房里的那位公子是陶宰相的养子,而那名女子是宰相府的大小姐,现下宫中征选朝臣千金入宫为女官,听闻宰相已经决定把她送进宫做女官,我今晚悄悄打量了她又自她言谈举止而看,定是位伶俐的,到那时依着她的伶俐聪慧定可以自宫中探查到不少事情传递给宰相,而宰相素与我不善,若他有心害我便是有了先机,只怕我往后的日子堪忧啊……”
我心下一凛,未曾思考便脱口而出道:“你也可以送我进宫帮你的!”
他愣了愣,半晌才开口问道:“你要入宫帮我?”
我一时语塞,沉默了下来。
皇宫?那是一个何等险恶之地啊,莫说宫妃间勾心斗角,便是宫人之间亦是彼此难以相容,争名逐利之下自是如履薄冰,若不懂步步为营,只怕会连自个儿的命都给丢了。我怎么会生出去那险恶之地的念头?
只是,见他一脸忧愁,心下纵有千般万般不愿亦只化作心头一声轻叹,只要能帮到他,便是要我的命我不会有丝毫犹豫,更何况是入宫。
“你若不愿便罢了,我可以寻得其他法子的。”
“不”我赶忙打断他,道:“我自是愿意的,只是宫中征选女官都是自朝臣家中所选,我似是不合资格,若要我顶了明王府的名号进去,只怕别人会因了你防着我,到那时只怕难以帮得到你。”
“呵呵”他轻笑一声,眉目含笑,原先的忧愁早已不见,“你可是忘了你哥哥了?”
柳眉立时舒展开来,笑道:“是呢,我怎么忘了哥哥了。”
哥哥自两年前暗中为明王做事伊始便得了个八品小官,而今已是七品京中都尉,早已在京都置有府邸,只是我一直不愿离开王爷便未曾搬去与哥哥同住。旁人皆不知哥哥是为明王做事,只当他在朝中无人可靠,是一孤立小官。
而今,我正好顶了京中都尉妹子的名号进宫,想来也不会有人牵扯到明王头上,况且哥哥官职低微定不会有人对我多加注意,到那时我若要为明王探查消息便是方便得多。
想到这,原先的阴霾一扫而散,只满面春风笑意,觉得自个儿终于帮到他了。
“不过”他忽而一声将我的思绪带了回来,“那位陶姑娘你可得小心些,她今日已是知晓你是我身边人,来日若在宫中碰上,只怕她会遵从宰相的教导为难与你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我敛了眸子暗忖片刻,继而缓缓说道:“无碍,她只知我与你一起到醉仙楼却不知我与你关系如何,我寻个借口骗了她便是,况且我也不是愚钝之人,怎会让别人为难了去,你该说让我别为难别人才是,不过”忽而言止,看向他狡黠一笑,道:“可得委屈王爷你担个薄情的名声了。”
他先是一愣继而拊掌一笑,道:“当真是个伶俐的,现下我可不担心你会被人欺负了。”
我与他一笑,又赖在他怀中撒娇,马车一路行去,留下一路笑语。
自从决定入宫后,我便一直待在王府里接受礼仪训诫,直到入宫前夜才回到了哥哥的家。
夜深,繁星点点并作浓墨蓝绸之上的颗颗珍珠,叫人看着好生欢喜。我自院中藤椅而坐,贪婪的看着这美景,久久不愿离去。
“叶儿”这么多年了,哥哥还是喜欢唤我原先的名字,“你,真的决定入宫了?”
“哥哥”我自藤椅上起身轻轻走到他身旁,道:“我心意已决,只要能帮到王爷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唉”哥哥一声轻叹却是搅得我心下极为不安,“哥哥不舍得让你去,却阻止不了你,那皇宫比之龙潭虎穴有过之而无不及,虽说你只是做女官,可也免不了明争暗斗,哥哥怕你会受到伤害……”
我轻轻一笑,揽过哥哥的手臂,道:“哥哥无须担忧,我自是明白宫中步步为营之理,只是妹妹不怕,妹妹自认心思比那比干多几窍,筹谋算计并不难,妹妹原先只是太懒不愿与人计较,而今入了宫,若有人要与妹妹为难,妹妹定也不会让她得了好处去,定是要她好生受受磨难的。”
“你,真这么爱他?”哥哥满脸疼惜的问道。
“自那年桃园一见,妹妹的心便是他的了,这么多年来不曾变过。”我永远也记得那日漫天的花雨,灼灼而放的桃花,伴着那银白衣裳的男子一并留在了我的心里,永远永远。
“他是王爷啊,咱们怎么高攀得上……”
“我不在乎,只要他心里有我,便是做一个无名无份的丫头我也是愿意的。”
“你……”哥哥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是止了下来,只凝眸望了片刻,方又叹了一声,“哥哥只希望他莫负了你,不然,哥哥定是拿命为你讨个公道!”
眸中立时浸满晶莹,哽咽道:“哥哥……”只唤了一声便是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抱着哥哥呜呜哭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只有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纵是我有多爱明王,在我心里哥哥永远是最重要的。
“莫哭莫哭,哭肿了眼明日还怎么入宫?可别让人笑话哥哥,送了个红眼小猫儿入宫。”哥哥轻声安慰着我,一言便是让我笑了起来。
将脸上泪痕拭净,携了哥哥一道入屋说话,也不知说了多久,只觉将我十七年的人生又从头过了遍,记忆中的那些喜怒哀乐无论带给我何种感受,此时都只余下满满的幸福感。
似是天快明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可是还没睡沉便有人进屋唤我起身,而后我混混沌沌的被她们伺候着梳洗,繁琐的礼仪过后才被人塞进了牛车里抬往皇宫去。我靠在车帘旁准备打个盹,忽的,窗外扔进一个纸团,我好奇的将纸团打开,上面熟悉的字体立时让我红了眼眶。
“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切记,莫信她人,谨言慎行。”我轻轻抚摸着纸上的字,猜想他写这些的时候面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旁边可有书童伺候着,案上是否放了他最爱的兰花,用的可是最爱的那方砚,执于手中的可是他最爱的那支湖笔,还有,是否备了热茶在旁……
种种猜想,都让我的心翻滚不息,一想到今后与他不能像原先那般日日相见,心下便是疼的难受,宫中女官入宫三年方可出宫,要有三年的岁月不能与他相见,漫漫长夜,酷暑寒冬,花开花谢,雨撒雪落,没有了他的陪伴我该如何度过?
喉间酸涩难耐,眸子已有些微酸疼,不经意间低眸一瞥却是见纸团下角还有一行小字:三年期到,花轿临门,定不相负。
一时间,晶莹满眶,抑制不住的呜咽起来,泪水打湿了纸上的字迹,忙执锦帕轻轻拭去,生怕那份承诺会随着泪水的打湿而消迹。
“到!”小黄门的声音突地响起,恍然间一惊,继而将那纸团撕了个粉碎藏于车中的缝隙内,这才施施然下了车。
望着眼前的红墙碧瓦,陡然生出些许寂寥凄清,痴痴的立在原地发愣,待身旁有人催促这才随着他们进了宫门。
“吱”宫门在众人都进入后猛的关上,那刺耳的响声自耳后骤然响起,只觉心内似是失去了某样东西,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