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清漓篇·银装街树驻流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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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离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可自己的心却愈加不安，最后马车“吱呀”一声停住，我突然有了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想回到江南那个囚牢里把自己保护起来。
“小姐，下车了。”素吟打着扇子怕自己被太阳晒到，水眸望去朱红大门上用鎏金镶嵌着铆钉，房门两端用足金制作了两个金狮吐环的门叩，门外六棵红木大柱连接房檐与地面。
“刘管家，通报老爷一声就说珮嘉把小姐接回来了。”开门的是一个中年人，目不斜视的施礼，一身爽利的棕褐色小袍，眼神不与福伯那样和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厉害的人物。
“大少爷，老爷正在会客崔氏，二小姐与三小姐也在厅内。”
我紧紧的跟着珮嘉哥哥，这一个前院就比自己呆的府邸大，偌大的院子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恐怖的让人想要快些离开。
进了屋穿过了屏风，看着当中坐着一个男人，狭长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胡须柔柔的垂下如何看如何像一个文举书生，不像一个当朝的宰相。
“爹，大小姐从江南接回来了，一路无事。”打一进了陶府的门我便觉得珮嘉哥哥变的更加冷酷了，如同一只猛兽随时保持着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四周。
我打量着左边坐着的女子，一袭青衣头上无任何装饰，通身气派傲如青莲，淡若秋菊。她的眸子我望其一眼就会过目不忘，因为她有着跟母亲一样的眸子，淡然而无望。
右边坐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一个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臻首低垂，温润如玉，一个俊眼修眉，顾盼神飞，见之忘俗。珮嘉哥哥在路上给我见过他们的画像，所以我认出了他们是陶清霜和陶清岩，宰相终身无儿膝下只有六个女儿。
“清漓还不见过父亲。”
我愣愣的看着一屋子的人，耳边闻见一声冷哼转眸过去却没见到人。
“清漓，见过宰相大人……”声音颤巍却还是没有认他，这个陌生的父亲。
“陶老爷，您家的女儿可出了这么一个水灵纯净的人物。”那个清雅如莲的女子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眼睛里泛起了一丝兴趣。
“崔妍星崔夫子看不上老朽这两个小女儿么？偏偏看上了这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了。”陶老爷还是一脸的笑意，可我能感觉的出他对崔妍星的不满，旁边也能感觉到她们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
“有些人一开始就被些条条框框限制住的，反而不好调教，要是洁白如纸的你给与她什么，她都不会拒绝的接受，这样才是一块好苗子，不是麽陶老爷。”
而且愈单纯的人利用起来也愈不会反抗，这不是你陶老爷所需要的人么。
从那日起我便又有了一个夫子——崔妍星，她不同于其他的夫子，每日也只是与自己闲谈品茗，吟诗下棋。
永兴二十三年，我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了，崔妍星也陪伴了我两年。
畅星楼是整个宰相府最高的建筑却也是她的闺房，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宰相会允许一个夫子居住的地方比他要高，这是直接挑衅宰相的做法，而他却一直都对崔妍星善待有佳，心里也暗暗称赞着宰相的气量和崔妍星的胆魄。
“夫子，今日你下棋可是不入心的，倒是让我赢了。”素吟蹲在棋盘旁一颗一颗的数着棋子，最终我只是赢了她一字而已。
“你是真的赢了我，这是你的本领。”崔妍星广袖一挥站起身打量着宰相府的全貌，“你觉得这宰相府大吗？”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才赢了夫子，太长了。”随她一起站起，这句话她每次下完棋都会问我，今日也不例外，“跟以前比，很大，很以后比，很小。”
“以后你将拥有比宰相府更为旷阔的天空，但是你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会更多。在江南囚禁你十三年，在宰相府囚禁你两年你可怨？”
“不怨。”我幽幽的回答，同她并肩站在一处俯览宰相府，“可是我怕。”我怕自己有一天变得不像自己，怕以后的生活会比这十五年里还要难熬。
“有些事儿不是你不愿意它就不会发生的，你可是因为陶珮嘉被宰相放到前线，因为你那一扇门外已经闹的不可开交，有些事不是你装作没看见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的。”
宰相因为外间的疯言疯语把珮嘉哥哥送上前线只是为了保护我的名誉么？三妹妹欲在自己茶里兑毒，宰相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过复杂，短短两年里宰相府里还未见面的四妹妹陶清莲和五妹妹陶清瑜接连猝死，余下的只是一个还未通晓世事的六女儿。
这些我们心里都明白，可是却不能说出口，“就为了荣华富贵么？”
“不仅仅如此，她们争的是天下独一，权倾今生的位置，陶家的女儿逃脱不了的宿命。而你是我崔妍星看上的女子，我定然要把你扶上那个位置。”
你们从来都是直接的给与，从来不会问我需不需要，可不可以……
“记住，不论是在宰相府还是在宫廷，只要是掺上了利益就永远没有真情，姐妹情那都是蜉蝣一日罢了，你能信的除了你自己再无他人。”
“你也不行么？”
“不行，人不能有弱点尤其是要进宫的女人。”
“今日是上元节啊。”我岔开这个让我感到沉闷的话题，外面热闹非凡，宰相府却还是一如往日的寂静，沉静的就如同一滩死水，即使投进石子也起不了波澜。
“小姐，珮嘉公子载誉而归了。”他回来了么？素吟一指东苑，果然那里亮了灯了。
“不许落泪，被别人看到了又是一个把柄。”崔妍星丢过来一方帕子，我这才发觉自己的眼泪不经意间滑落下来。
“是了，笑可以，哭不可以的。清漓失礼了……”
“去吧，去找他然后跟他说明一切。”崔妍星记得两年前宰相对她说的话，要是陶珮嘉能活着回来，归来那日便是陶清漓解禁之时。
崔妍星在心里佩服这个宰相，心计城府都是她一个弱女子不能比的，那句话她这两年来一直都在思考，却完全摸不到头绪，而就在刚刚看着她落泪，才终于明白了，只是宰相小看了她，小看了情。
我依旧那样淡然翩跹的下了楼，淡淡的微笑把自己翻涌的心掩饰的天衣无缝，可手指在触及那扇门的时候却停住了。
而我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珮嘉也在那扇门外，静静的等着我开门。
“回去吧。”
“小姐，珮嘉公子回来了，你不去见他一面么？”
我想，我想的快要发疯，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其实，我跟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想要转身而去，素吟却挣开自己的手，豁然的把那扇红门打开，“素吟你做什么！”我转过身子却愣在那里。
他变的伟岸了，皮肤也黑了，脸颊右边有一道细细的刀疤蜿蜒到了眼角，可眼睛还是那么的凉薄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一袭玄色衣袍的他如同夜晚里的豹子。
“你不愿意见我？”
多少个日日夜夜，自己辗转难眠的时候幻想过与他重逢的场景，却未曾想过重逢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的。
“不愿。”
“你长大了，清漓。”
是不得不长大罢了，丢开烦恼的心绪，道：“欢迎你凯旋而归，哥哥。”
“走，我带你去看灯。”他无法接受自己心心念念两年的人这般疏离的应付着他，他答应用两年时间证明自己，让清漓下嫁于他。
他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就如同江南的风景一样，水墨淡雅却处处留着清丽的美，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她清淡的如同画中走下来的仕女，懵懂无知却纯洁无瑕，他在路上时常在想要不要带她回去，可他的理智最终战胜了情。
“去吧。”我蓦然发现，崔妍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自己还是对外界的触及那样的木讷，那日树林里他的话似乎就在耳畔。
崔妍星第一次违背了宰相的命令放她出去，可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感触，崔妍星把手放在自己的心上，这里也在为刚刚的情景而颤动，多年以前的自己也是那般啊。
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带了面纱的自己坐在小软轿上，珮嘉哥哥骑在马背上，背影还是那样的挺拔和寂寥，一如从前的他。
轿子在一间名曰醉仙楼的地方停下，气氛中充满了酒香的味道，醉仙楼分为两层，下面一层装饰满满的字谜，门外一牌匾上写着猜对三题者赠酒一坛。
从轿子上下来，与珮嘉哥哥并排走在一起，心里却止不住的问了句：“安排好的？”
我看着他的身子一顿，心里惨淡一片，是啊他走的时候说过，他不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什么对他来讲都没有利重要，陶家的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是谁？哪位朝廷显贵，还是皇族贵胄？”
“够了！你这样太没有耐心了，难道崔夫子没有教过是时候的闭嘴是一种明智的表现？”
他居然叫我闭嘴，淡笑一声然后把表情掩饰在面纱之后随着他上了二楼。醉仙楼二楼被屏风隔断成了几个隔间，每个隔间前都用珠帘子半遮半盖，外面是一横小廊，站在那里清楚的看到整条花灯街的全貌，隔断中间放着一方圆桌，用着绯色的桌布盖着，上面放着一套汝瓷茶具，印着清雅的竹子。
“为何不说话了，你在生我的气？”陶珮嘉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不喝却拿在手里把玩着。
“不敢。”
“那就是真的生气了，你生气的时候喜欢用最下面的一只手揉着裙子。”
我一愣，入座时我两手交叉放在膝上最下面的手的确在紧紧的攥着裙子，他是如此了解我，为何还要把我往那火坑里推？
“哥哥，你那日走的时候，宰相大人跟我提及过你离开的目的……”
我还未说完，就看他把那茶杯里的茶倾泻于地，溅出朵朵水花也溅湿了我的裙角，“你只是我的妹妹，而你口里的宰相大人是你的父亲，清漓不要忘记了。”
“诶呀呀，这醉仙楼的君山银针可是享誉全国的，你可真是浪费，不仅孝敬了土地公还弄脏了佳人的裙子。”
我惊诧抬眸只见来者是个身着白色衣袍的男子，似是比哥哥虚长几岁却神采飞扬，身家气度更比普通之人，心里道他定然是珮嘉哥哥要让我见的人物。
陶珮嘉略一抱拳，想要行跪却被那个人用扇子制止了，径自走到内堂坐下道：“都是出门玩赏的，别行那么大的礼。”话毕自斟自饮了一杯茶水道：“好茶，这样好的茶陶公子还是看不上眼？”
“这醉仙楼本是个卖酒的地方，卖酒的地方却以茶出名，明王殿下不觉得可笑么？”
他居然是明王！皇帝登基之时他还只是个四岁的稚儿，而今却是震惊朝野的明王！
“这位是下臣的家妹，一直在江南生活近两年才回了京都，没见过什么市面。”陶珮嘉冲我使眼色，我这才清醒过来施礼道：“民女见过明王。”
“罢了罢了，宰相府就是礼节多，让人头疼。”明王潇洒一笑，略略瞥着他只觉得他笑的灿若灯火，让人目不能斜。当真是一等一的人物，通身气派都如此光芒万丈。
“之桃，这位陶小姐的衣裙脏了，你带她去对面的衣店里选一身新的换上，若要银钱就说是我吩咐的，让他往后到王府里取了便是。”我这才注意到明王身边站着一位美婢，虽说用轻纱遮面可气质却展露万分，单看眉眼就知道是一位倾国倾城的人物，听崔夫子说我娘待字闺中之时，美名已经是家喻户晓，可眼前这位美人自己却感觉比起娘亲更甚三分，娇艳如牡丹，眼眸如秋水。姿态婀娜更是寻常人家学不来的。
“那下臣替家妹谢过明王赏赐了。”
我也略略点头，随着那个美婢下了楼，知道明王有事情要与哥哥详谈，故意寻了个由头支开我们，但是我心里很不确定明王究竟是不是今天晚上我所要见到的人？为何哥哥见到明王之时会如此惊讶？
我无心于花花世界，入了店满目的绫罗绸缎可心里一直思量着哥哥那边的事情却无暇选择衣裙，只得闲散的说：“拿件水绿的月笼纱八幅裙就行了。”
那美婢用双手捧来一身裙装，我却见她双手白如羊脂，眸子顺上而望却觉她分外和眼缘，只问道：“姑娘，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面？”
只见那位姑娘轻不齿一笑道：“小姐用的法子可真是外面那些相公们用过的。”
我这才觉得轻浮了些许，低了头接过衣裙从店家的房子里换了去，出来才道：“刚才是小女对不住姑娘了，不知姑娘芳名？”
“叶之桃”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当真符合姑娘。”
从店铺里出来，只见明王的随从已经在楼下等候，急走了几步刚好看到明王从楼上下来，“姑娘可满意这衣裙？”
“民女谢过明王赏赐。”看着明王潇洒而走的背影略略一叹，又瞧了眼叶之桃，最后上了楼，哥哥还在楼上，刚刚的那一幕定然被他看去了，也不问话只是自饮了一杯君山银针，娥眉微颦把入了嘴的茶用帕子遮着吐了出来道：“真是毁了这好茶了。”
“我们走吧。”
“哥哥不等人过来了吗？要是走了怕那人来的生气。”
“你怎知来的人不是与我相约的人？”
“这个哥哥就别问了，不知道与哥哥相约的人是什么样的人物。”
“朝廷的事和陶家的事不是你一个深闺女子所能知道的。”
“哦？我虽然人在深闺，但是对于这些事情我还是略有耳闻的。”
陶珮嘉挑了眉毛道：“你可说来听听。”
“陶家出了两代皇后，这第三代怕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帝怕权臣尤其是涉及到自己后宫里的权臣，权臣独大并且权倾天下那是一国之君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而且当今圣上已至不惑之年，朝中分为两派，其中一派便是太子的皇叔即是咱们刚刚见过的明王。皇上想削陶家的权又想削明王的势，不然为何宰相大人在国宴之上举荐我和妹妹三人之时，只得到了一个入宫为女官的名头？”
陶珮嘉见我侃侃而谈并不做声，等我话必他才回道：“完了？你当真知道的不少。”
“哥哥别忘了，我的夫子是崔妍星，她不似江南那些没用的夫子，她懂得审时度势，明哲保身。”
“那我希望你学会她的优点，现在并不是你顺应命运就可以活的，人要与天对抗才能生存。”陶珮嘉一饮而尽那杯冲毁了的君山银针，大笑下楼。
我却瞥见隔壁屏风之后那一抹玉佩上的缀着的金黄流苏，不做声任由素吟搀扶着回了府。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清漓篇·银装街树驻流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