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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之桃篇·霏霏玉管隐春葭 ...

  •   我出生在巽国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小时候,我最爱做的事便是和爹爹一道去邻近的小镇上赶集,于我来说,那一天是我一年中最高兴的日子,而这份高兴却不是因为我将可以有新衣穿、有美食吃,而是因为,我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们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上演着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或是令人感怀落泪,亦或是令人愤怒发指的剧码。
      他们中有南来北往的商人,有本地的乡绅豪士,亦有地痞无赖,平民百姓,只是在这热闹非凡的集会上,他们早已抛却了原先所固执维护的面目,似是摘掉一张张面具,而面具之下的脸孔竟与现实差距那么大。
      我固执的喜欢着看每个人的面具被撕下,那种一切众人所不知而又令戴着“面具”的人感到万分羞耻的情绪、面容,深深的吸引着我,我似是趋于病态般的迷恋着,纠缠着。
      爹爹知道我这独特的“喜好”,每当有闹剧上演,我总是看得津津有味,而爹爹,却是盯着我的面容,满腹忧愁的说道:“叶儿,你总是这般,往后可该如何是好?”
      而我,永远都只会回以爹爹一笑,继而甜甜的说道:“爹爹何须为此忧愁,女儿喜欢这样,并未有何不妥。”
      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年幼的这一癖好,将为我往后的人生带来何种的波澜。那铺天盖地,而又来势汹汹的波澜,将要我以所拥有的一切为代价来扑灭,甚至,生命。
      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的娘亲很美,那是一种带有迷惑他人心智的可怕的美丽,而我,将继承这份美丽,并且,期待着它的来临。
      我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樵夫,每日所作的不过就是穿越深山老林,寻求一些能换回粮食的枯木柴火。
      我的哥哥,喜爱拿着父亲为他做的小木剑,在一群同样大的孩子中扮演着那威风凛凛的将军,带领手下众位“将士”进行着一场又一场的“厮杀”。
      我喜欢这样的家人,喜欢这样的生活。
      日子虽是清贫,但是,一家人能快快乐乐的在一起,这便是世间最大的幸福,每当看见娘亲那艳美如花的笑容,父亲假装生气板起的面孔,哥哥因为犯错而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我便觉得我是世间最富有的人。因为,我拥有他们所有的爱,拥有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
      我以为这便是我的一生,我以为我将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只是,时不待我,这份平淡的幸福终是不属于我。
      永兴十四年,一场大火把我的家,我的父母全都带走了,从此,我与哥哥相依为命,成了众人口中无父无母的孤儿。
      那一年,我八岁,哥哥十二岁。
      幼小的我们很快便尝尽了世间百态,为了生存,我和哥哥乞讨过、抢过、偷过……一切我原先很是不耻的作为,在那一年中我已是做了个遍,我想,或许就这样吧,我的一生注定要过的这般黑暗凄凉,注定我的灵魂将永久禁锢在罪恶的深渊里。
      直到,那一天。
      永兴十六年,三月暮春,那一天,桃花灼灼而放,铺天盖地的粉色似是仙子手中上好的粉色织锦自天边无尽抖落,我迷恋这份烂漫的美丽,偷偷一人跑到桃园中坐在树下摊开手,接着那一片片滑落的粉色。
      “你在这里做什么?”忽然冒出的声响吓了我一跳,我扶着桃树那粗糙弯曲的枝干站了起来。
      眼前立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子。该怎样形容他的美好?我似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只觉这世间任何一个美丽的词语都不能将他那俊美的面容描述出来。
      那一身银白衣裳,衬得他犹如谪仙般的风度更加迷人,更加耀眼。
      英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剑眉,薄唇,世间美男子该有的一切都集中在他一人之上,我甚至暗暗在心里感叹老天的不公,缘何会造出这般美丽的男子?
      “你是谁?”我努力保持着平静,瞪大了双眼看他。
      “呵,可是我先问你在这做什么的,为何现下变成你问我是谁了?”他儒雅一笑,那一笑似是拉扯着我的心,一瞬间,只觉心内如小鹿乱窜,忐忑不安。
      “我……我在这看桃花……”我小声的回答着他,生怕有一丝音量过高而惹恼了他让他离去。
      “赏花?”他剑眉一挑,而后抬头看了看这漫天的粉色,玩味一笑,“赏花何及赏美来的开心。”
      我不解他话中的含义,只是那般愣愣的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向前走近了一步,与我相隔的是那么近,一时间,我竟是忘了呼吸,直到那窒息的感觉阵阵袭来,我才察觉自己的失态,轻咳几声掩盖这番尴尬,耳边早已是红云一片。
      “叶儿。”我毫无犹豫的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丝毫也不在意女子该有的矜持。
      “叶儿?”他重复着这个名字,每当他念一次我的名字,我总觉得,我的心上已是开出花来。 “这名字可不好,绚烂如花的女子用叶字岂不是明珠蒙尘了?不如我替你改个。”
      他自顾自的说着,丝毫也不问我可允许更改我的名字,我愣了半晌,才听得他说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而今眼前这番美景便是再衬不过了,不如,叫你之桃可好?叶之桃,叶之桃,当真配得上你这副美貌。”
      我不知道这个突然闯入我的世界的男子为何要为我改了名字,我只告诉他我叫叶儿却并未告诉他,我姓叶,因为爹娘没有取名之故,家人一直唤我叶儿,他是从何得知我的姓氏?
      我突然有种害怕的感觉,想逃离这个地方,只是才转过身去便被他紧紧拉住,“你要去哪?”
      我不说话,只是挣扎着,手腕上传来的丝丝痛意也不能制止我逃离的迫切。
      “何苦这般折腾?你哥哥都已经跟了我了,你便也随着你哥哥一道吧。”
      只这一句话便让我立时停下挣扎,我困惑的望着他,希望能得到他的解释,只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的解释,而是被他带离了这片桃园,上了马车,远远而去。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一切,这个男子是当今圣上的十三弟,韩仁珣,巽国明王。因为哥哥偷了他的荷包,他的手下便要打死哥哥,但不知为何他却收留了哥哥,让哥哥做他的属下,哥哥念着我自是有些犹豫,他得知一切后便一口应允接了我一道去京都,从此,保我兄妹二人衣食无忧。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不敢相信巽国尊贵的皇族竟会收留我与哥哥这来历不明的孤儿。
      直到“明王府”这三个鎏金大字出现在我眼前,直到奢华的楼阁屋宇将我包围,直到锦衣华服为我的身子带来久违的温暖,直到山珍海味将我舌尖的感觉一点点变得麻木……我终于相信,原来,幸福飞走后,也是会回来的。
      从此,我开始了在明王府的生活,一种类似于贵族千金的生活。
      哥哥每日里便是跟着师傅练习拳脚功夫,而我,则是日日习着琴棋书画,调香舞蹈,我努力的学着,因为我知道每当我学会了一样得到夫子的夸赞时他便会流露出开心的笑容,我喜欢看他笑,我喜欢他快乐,所以我拼命的将夫子教授的东西记下研习,直到琴已是坏了一把又一把,棋谱烂了一本有一本,字帖临摹了一遍又一遍,画卷画了一轴又一轴,香料用了一车又一车,舞鞋磨破了一双又一双……当我自信满满的将那些夫子都比较下去后,他的脸上绽放出绚烂的笑容,那笑容似是一朵花一般永远的刻在了我的心上。
      永兴二十一年,哥哥正式成为他的属下,再不用没日没夜的忍受着严苛的教导,开始为他奔走于各地,忙于各事。而这一年我十五岁,及笄之时,他送给我一支玉簪,簪头扁圆,缀着一朵用白玉雕成的桃花,簪身刻着桃花纹样,这一支簪我不仅将它簪在髻上,更将它放在心上。
      而就在这一年,他带兵出征,负了重伤,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府里尝试着为他谱制一曲新曲,报信之人的声音刚落下,我手中的琴弦便断做两截,顷刻间心头就似被巨石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来,我傻傻的看着那来报信的人流泪,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到那人再三向我保证军医已言并无大碍,只需好生休养便可痊愈,我那悬着的心方才落下些许,窒息的感觉也慢慢散去。
      为了能让他早些痊愈,我似是发了疯一般每日念诵着佛经,只希望我的虔诚能感动上天,得到佛祖庇佑,让他,安稳无事。
      我浑浑噩噩的度过着每一天,直到大军凯旋,他平安归来,方才有了一丝光明,心也慢慢清醒过来。
      我将这一切归于佛祖的庇佑,所以在他归来第二日,便带了丫鬟仆从去往国安寺奉香还愿。
      我经常到国安寺奉香,每次所添香油钱亦不在少数,故而早与寺内大师智者熟识,所以到了国安寺,无需通传,无需等待,便随着小沙弥一道去了后堂寻不空智者。
      我在无尘房中等着不空智者前来,准备与他道明还愿一事,只是久不见他身影,百无聊赖之下,便顺手拿起一本案上的经书,寻了个蒲团跪下开始诵读佛经。
      “吱”房门轻开,似是有人进来,我知道不是不空智者,因为他走路从不会这般急,也不会带有叮叮脆脆的响声,我想,来人应是一位女子。
      无心理会,只安心的诵读着经文,待到经文快诵读完时才听得不空智者推门入内的声音,“阿弥陀佛,两位女施主潜心信佛,我佛慈悲。”我慌忙站起身来,转过身去迎接不空智者,无意间看到了方才进屋的那名女子,只见她一身华贵装扮,虽是围着面纱但看得出相貌绝丽,见此,竟是有片刻的晃神。
      我等待着不空智者说些什么,可他只是一味的打量着我与那名女子,等了半晌他才落坐在耳房内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两张红纸,我略略一瞥竟是看见上面写着生辰八字,又见那女子眉间微蹙,心道,这八字该是那女子的,但瞧她一副困惑不解之态却又不似是自己亲手所写,这是何故?可是别人替她问的?
      想到这,暗自嘲笑自己的多事,摇摇头打散这份尴尬。侧眸瞟了一眼案上的红纸,不经意间却是看见自己的生辰八字,我立时一愣,心内只道,我何时写了八字与不空智者?
      我不解的看着不空智者,希望能从他那得到答案,只是凝神望了半晌,却听得他在那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只道:“阿弥陀佛,两位女施主来这皆是意义非凡,命格带贵都是大富大贵之象。”
      听到这,我只一笑,却不语。
      在明王身边,自然是大富大贵,这点何须他来点明?
      而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却听不明白,只觉似是对那名女子所言,因为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那名女子。
      思绪间那名女子已是退出去,我正寻思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却听得不空智者对我说道:“施主命中吉少凶多,却有真心逐水流之象,命卦之主为否,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依天顺人其志大行。施主本是习佛的最佳人,可惜施主偏执红尘,六根不清,命中却是纷乱不断,最后无极而止,切勿执着,切勿贪念红尘才是施主化凶为吉的上佳之法!贫僧言尽于此。”
      闻言,我只轻声一笑,道:“智者所言未免太过严重了,信女只是普普通通的女子,平生所期望的也只是能相夫教子,与我相爱之人携手一生,如此心愿恐不止信女有,天下万千女子皆有,这般最普通寻常的心愿缘何会带来纷乱?缘何会算得执念?”
      不空智者叹了一声,道:“女施主此生荣宠富贵皆与你所执念之人有关,你因他而生,最终也将因他而亡。若然不信,且可看看今后,老衲只有一言相赠,勿执念,勿执着。”
      他是怎么得到我的八字我都不知道,为何要信了他所谓的天机?念此,淡淡一笑,傲然道:“如此,信女愿与大师相赌,看看今后之路可似大师所言。”
      说罢,便与丫头一道退出了禅房。
      “小姐,这是什么?”一旁的丫头捧着一条玉坠子好奇的问道。
      我凝眉一看,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子所佩戴的首饰,只是入眼却有几分熟悉之意,回想片刻,方是想到这坠子的主人应是方才那名女子,我之前见她戴在身上。想到此,便命了丫头赶紧追出去送还给她。
      我将面纱戴上,跟在丫头的身后慢慢的走着,待我走至林间,便是见到那名女子与一名男子并肩站在树下仰望,不知在看些什么。
      丫头柔婉的声音传来:“这位姑娘,这可是你的?”
      那名女子似是欣喜万分,只是说些什么却听不大清楚,而后便又闻得那丫头道:“是我家小姐让我给您送回来的。”说罢,朝我所在的方向一指,那女子似是朝我看来,我淡淡一笑,向她颔首示意,而后,便登上了马车。
      回到王府时已是近黄昏,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道是王爷在寻我,让我到书房去。
      我点点头,将手里的面纱摘下递给丫头,尔后,便去往书房。
      推门入内,他早已在等候着我,朝他甜甜一笑,道:“我去国安寺还愿了。”
      “我知道”他点点头,招招手示意我坐到他身旁,待我落座,他轻抚着我的脸颊,说道:“这五年你学会了不少,现下想叫你再学些什么,却是想不到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我狡黠一笑,道:“有,有一样是我不会的,只看你肯不肯教?”
      他宠溺着看着我,笑道:“说说看。”
      “功夫”我话一出口他便打断了我:“不行,女子怎能学那玩意儿,你趁早打消了这番念头。”
      我努努嘴,朝他撒娇道:“正因为是女子才要学,不然若是遇到歹人可就得遭罪了。”
      “有王爷府的侍卫保护着你,哪个歹人能伤到你半分?”
      “那可不一定,俗话说得好,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他们总不能护我一辈子,而且有些时候他们跟着也不方便,终归是自己会些功夫的好……”
      “他们若连你都保护不了,还怎么做王府的侍卫,趁早杀了的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真的想学一点功夫,不用多,能防身即可,你若不放心别人教,便由你教我可好?只等你有了空教我,绝不会耽误你办事的。”我肆意的向他撒娇,我深知,只要我这般做我想要的他都可以满足我,果不其然,他终是应允了我,只是有言在先,只可学些防身的功夫,万不可舞刀弄枪,身上也不可出现一道伤痕。
      我心里乐开了花,不但是因为我的愿望得到了满足,还有他那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宠溺。只可惜,我已是被对他的情意蒙蔽了心,丝毫也察觉不到这过分的关心其实是为了另一场阴谋的顺利进行。
      自那日后,他总是抽出些时间来教我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其余时间我便又开始重复着练习琴棋书画,调香舞蹈。
      似水流年,时光飞逝,一晃眼又过了两年。
      日子一日重复着一日,在这样近乎乏味的日子里,迎来了永兴二十三年。
      这一年的上元灯节不同往日,因为他答应陪我一起去看花灯,猜灯谜。
      我兴奋的等待着这一日的到来,每日都在想着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该戴什么样的首饰,终于,在我的期待下,上元灯节终是来临了。
      这一日,我挑了一件他最喜爱的玉色联珠纹暗底绣百蝶穿花图样衣裙换上,梳了惊鸿髻,簪了镂空雕牡丹纹样钗,佩了牡丹华胜,又薄施脂粉一番,原先本已美丽的面容此时更加绝丽,就连屋子里的丫头们都赞叹不已,只道“平时小姐不曾打扮便已是十分美丽,而今这一打扮倒真真似那仙女下凡一般,可叫奴婢看得痴了”。
      闻言,我只是淡淡一笑,因为她们的赞美我根本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他,是在他眼里我是否美丽。
      他的反应让我欣喜,我没忽略他眼中的那一簇火苗,我朝他柔媚一笑,他愣了半晌,而后转身回了屋内,我一时不知所以,只得站在原地等着他,片刻之后他自屋内出来,手中拿着一抹鹅黄轻纱递给我,道:“将面纱戴上。”
      我轻轻一笑接过面纱戴上,我的美貌本就只为他一人展现,怎能让别人看了去?
      见我把面纱戴上后,他忽然伸过手递向我,我有片刻晃神,而后,笑着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只觉手心一暖,已是被他的大掌所包围,顷刻间,幸福的感觉漫布全身。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的,就是这种感觉么?
      我突然起了幻觉,以为我们正牵着手一起慢慢变老,走向人生的终点。
      待我回过神来已是在马车上,我被他拥在怀中,面颊微晕红潮,只得靠在他的怀中,贪婪的吮吸着属于他的味道。
      马车一路颠簸,因是上元佳节之故,街道上早已是一副香车宝马堆成砌的场面,人头攒动,挨山塞海,马车行走不便,无奈之下,只好弃了马车改为步行。
      重重月影,阑珊灯火,我与他牵着手缓缓而行,只觉天地一片绚丽,幸福莫过于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之桃篇·霏霏玉管隐春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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