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樱井悠

8、暂别

　　每天到医馆探望岚运，已经成了于轩的习惯，二人谈天说地十分投缘，索性以兄弟相称，互报生辰过后，于轩长了三岁，为兄，乐呵呵地认了岚运这个俊秀的弟弟。
　　转眼间已经是大寒,一年中的最后一个节气，算起来于轩已经在梁州停留了一月有余，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柳毅虽然知道主子的心思，却也不得不催促于轩尽快动身。于轩无奈，只思量着能尽快进京结束此行再回到这梁州，向岚运表明自己身份，劝他跟自己回天祈。
　　打定主意，于轩便带着苍狼，往医馆走去……

　　头顶的天空阴沉沉地，小片的雪花不时从空中飘落，岚运紧了紧身上的短袄，病愈后第一次出门送药，若不快些回去，大夫又该担心了。于轩今天还没来过，若是刚好被他撞见自己送药回来，少不得又要唠叨几句。岚运心里这么想着，脚下不禁加快了脚步。
　　还有一条街就要到医馆的时，却被几个陌生人挡住了去路，抬头看到面前的大汉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岚运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却碰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人，手被紧紧地钳住，还未来得及转身看清那人的面孔，便听到一个声音，不熟悉，却终身难忘，令他脊背发凉的声音，“还不快给我拿下带走。” 当初被拷问时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耳边的冰冷声音——廉战，太子心腹。
　　脑后被狠狠地一击，陷入黑暗前，岚运心中一片绝望，尽管他不清楚，如今的自己还有何用处……

　　客栈上房，孤灯如豆。
　　于轩看着床上昏迷中的人，陷入沉思。
　　去往医馆的途中，没想到又一次救下岚运。行凶之人，身手不凡绝非劫财的鼠辈。只知道岚运是刺配至此的犯人，他的过去，他刺配至此所为何事，之于岚运是段伤心的过往，于轩从来不曾过问。
　　看来，他们二人互相都隐瞒了不少。

　　重新回到现实，睁开眼，自己躺在一间普通的客栈房间里，岚运想要转头，后脑却不客气地钝痛起来，于轩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岚运，你可又欠了为兄一个人情。”
　　原来是他又一次救下了自己，但这个认知非但没有令岚运轻松下来，反而令他担心不已。对方是太子，于轩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人。
　　于轩见他醒过来不但没有松口气的样子，脸色反倒越发凝重，愈发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怎么还是一副沉重的样子？已经没事了。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医馆吧。”
　　岚运撑起身子，“兄长有所不知，那些人，您得罪不起……”说着披上衣服就要往外走,“岚运无意连累兄长，就此拜别，多谢兄长救命之恩，他日必定图报。”
　　于轩见状一把拦住他，“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去哪里？”
　　“我回医馆。”
　　“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多谢兄长。我自己回去。”岚运低着头不看于轩。
　　于轩整个人堵在门口，岚运拗不过他，抬起头看着他急急地说：“兄长，您，您快让我走。我不能拖累了您啊……”
　　“那你更不会连累方大夫了，这天寒地冻的，你还能上哪去？”
　　“我……我……”岚运不说话了，确实他不打算再回医馆，一时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兄长，现在没有时间细说了，总之我一定要走……”
　　于轩盯着岚运看了一会儿，想了想，放开了手。“好吧，你走吧。我也不拦着你。路上自己小心。”
　　岚运没有料到于轩这么干脆，狐疑地看着于轩：“兄长，您……”
　　“为兄的知道你怕我跟着你，放心，我决不会跟着你的。只要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立即动身回天祈，不管是我多得罪不起的人，他总不会还到天祈找我的麻烦吧？”
　　岚运看着坦然的于轩，他也知道，这样独自离开，这义兄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然而，天下如今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安全之地，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岚运黯然道：“兄长……我知道您是为岚运着想，可……”
　　“可你也不知何处可去，是吧？不如干脆跟我回天祈吧……”
　　“兄长……您的一片心意，岚运心领了，可我，我不能跟您回去。这清泰……”还有家族的冤屈，还有自己的牵挂，这些岚运没有说出来，自己的身世，岚运从来没有向于轩提起过，可眼下，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从头说起……
　　“呵呵，你不愿意就算了。这样吧，梁州四围的小村子里，先找个好心的人家收留几日，我与你们清泰的京城里的几位商人还有些交情，此次我进京城替你打点打点，从此隐姓埋名找份差事如何？”
　　重回黎京，这样的提议，令岚运激动不已，若是真的能回去，即便是隐姓埋名也好啊……如此的想法，令他颤着唇几乎说不出话来……
　　见岚运如此反应，于轩不知就里，虽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多问什么，笑着拉了他，准备回医馆向方大夫辞行，一边又吩咐柳毅备马打点行装以便启程离开梁州。

　　医馆里，方大夫自是十二分不舍得，一想到岚运初到牢城营时满身的伤，如今又有人找上门来，越发担心不已，连忙帮着岚运收拾了东西，又把柜上平日里岚运常用的成药拿出大半硬是要岚运带上，这才依依不舍地送后门将他们送走。
　　“岚运，此去不知何年才能再见，你要多多保重啊……”
　　“半年来承蒙方大夫您倾心照料，岚运感激不尽！您今后保重！”
　　“可你又能躲到哪儿去呢？”
　　“我也不知道……我这一走，那些人难免会来找您，您若是不知道也好，他们也不至于太为难您。岚运就此拜别！保重！”对着面前慈祥的老者，岚运行上深深一拜，便随着于轩，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已是后半夜，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于轩对看守城门的值夜校尉使了银子，带着岚运柳毅得以脱身，三人骑马刚要离开梁州的官道改走小路，却被一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没有月光的夜，却并不漆黑一片，四下的积雪映衬着暗红色浓云密布的天空，诡异的暗红微光中，黑衣人骑在马上横在官道与小路的岔口处，看不清面目。
　　于轩一见以为来者不善，连忙纵马挡在岚运前面，却听到身后的岚运说道：“兄长，这黑衣人只孤身一人，应该不是白日里的那些人。我们且看看他拦住我等去路所为何事。”
　　话音刚落便见那黑衣人翻身下马径直走到岚运面前倒头便拜：“彭公子，华冽等候多时了。”
　　岚运闻言，又惊又喜，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华冽。“华冽，真的是你！你，你……”他想问，“你是奉了三殿下之命来的？”却突然想起于轩柳毅还在一旁，不便提起宣晟之事，忙改口向于轩介绍道：“兄长，这位并非歹人，却是一位故人。”
　　华冽听岚运称呼于轩兄长，便上前行礼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白天我家公子遇险，多谢公子相救，请受华冽一拜！”说罢便要深深一拜。
　　于轩连忙翻身下马扶住他，“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在下于轩。既然华公子白天已寻到岚运踪迹，为何不现身，却在这深夜苦候？”
　　“白天现身多有不便，公子遇险时，在下本打算蒙面出手，于公子却已先行一步，在下便悄悄跟在你们后面，得知你们的打算后，就到这里等候了。华冽此次是奉了主人之命专程接彭公子回去。于公子不如与我们同行，待回到黎京，在下定向主人禀明，重重酬谢。”岚运在一旁听着，内心激动不已，原来真是奉了宣晟的命令……
　　岚运的反应于轩自然看在眼中，“呵呵，原来如此。同行就不必了，岚运便拜托华公子多多照料。敢问华公子府上大名，他日于轩到了黎京也好上门讨杯水酒。”
　　“我家主人姓华，黎京城西涌泉路的大宅便是我家主人府邸。随时恭候于公子大驾。华冽斗胆先替我家主人谢过于公子。时间紧迫，不宜多言，就此告辞了。后会有期。”华冽向着于轩又是一揖，便翻身上马，退到一旁等候岚运与于轩告别。
　　岚运下马，正欲向于轩行礼，却被于轩拦住：“正所谓大恩不言谢，我们既已是兄弟相称，兄长照料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就不要谢了。只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他日我到了黎京，必定上门寻你，到时一定要让我看到一个健朗的岚运。这便是最好的谢礼了。”
　　“兄长的话，岚运定然牢记在心！兄长保重！后会有期！柳公子，保重！”岚运眼睛有些红，向于轩柳毅深深一揖，便上马与华冽消失在暗红凛冽的夜色中。
　　“少爷，那华冽居然能一直跟在我们后面，绝非等闲之辈啊……”柳毅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于轩脸上挂着不明深意的笑容，“黎京涌泉路华宅，他日定要登门拜访拜访。柳毅，我们顺着官道直奔目的地吧。”说完，一纵缰绳，与苍狼一前一后，踏着一地的乱琼碎玉，向南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