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樱井悠

5、焚画

　　第五章焚画
　　九月初八，奉华宫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三皇子宣晟与右丞相严青之女严沁竹的婚礼，因为皇上的关注，宣晟严青在朝中的地位，操办得华丽而隆重。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文武百官、文人骚客，聚集在奉华宫大殿参加宣晟的婚礼。一切礼毕，更有皇上亲赐婚宴，延请到场宾客。婚宴各式菜肴由御膳房精心烹制，令所有食客赞不绝口。三皇子宣晟一袭红衣潇洒俊逸，穿梭于宾客间谈笑风生，气度非凡。婚礼自清晨一直延续至深夜，整个奉华宫乃至整个皇宫无不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宣畅一向爱静不喜吵闹，恭送皇上太子回宫后，眼看大殿上一干兄弟与官员由在兴头上，就向宣晟悄悄请辞。宣晟也深知这四弟的冷性子，也不挽留，便由他去了。

　　一路快马回到景麒宫，由家人伺候着更了衣，宣畅独自坐在书房里望着摇曳的烛光出神。
　　三哥大婚，王妃美丽贤淑，今后必然持家有方，其父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有了他的支持，三哥定然如虎添翼。作弟弟的自然应该为他高兴，然而不知怎的，宣畅心中却总有些惴惴不安。严青在朝中一直以太子一派的身份出现，如今却将唯一的爱女嫁与宣晟，究竟是何用意？整件事，三哥只在书信中草草提及严相似乎有意靠近，轻描淡写，并未引起宣畅的注意。哪里知道等回京才发现，这么大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
　　正在沉思间，时雨轻叩房门：“四殿下，古浩回来了，在厅里等着殿下召见。”
　　“叫他到书房来吧。”
　　将古浩留在梁州，除了保护岚运，宣畅还有一层意思，让古浩明查暗访留意城墙的修筑情况以及一干官员对于朝廷下拨的工程款项物资的用度是否廉洁。坐在书房里听古浩一一奏报，宣畅发现自己最为挂心的并非那繁杂的公务，而是岚运的安危，古浩的回话令他窥探到深埋于心中连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情绪，那不知名的淡淡的愁情，竟然来自千里之外的岚运。
　　工役结束，与其他刺配的犯人一样，岚运必须留在梁州城中，每月到牢城营报道，如今在牢城营老大夫那里寻了份差事，住在大夫的医馆内。
　　宣畅方略微放下心来，又问了些公事，一看时间已是午夜，忙让古浩回去歇了。
　　又只剩下一人，睡意全无，便起身踱到室外，夜风习习，头顶新月如钩，这书房外，长廊下，依然萦绕着他的音容笑貌，“四殿下这景麒宫虽不如奉华宫华丽壮观，却精巧雅致，颇合着四殿下的心性。”云淡风轻的笑容，是挂在岚运脸上不变的标志。望进宣晟眼中的，还有他不变的柔情，望向自己的，却是他不变的洒脱。
　　不知那远方的人得知婚讯，会是怎样的反应？
　　并不习惯探究他人的内心，宣畅摇摇头，试图将这不合时宜的想法抛出脑海，却仍是免不了几声低低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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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末冬初，千里外的梁州，已俨然一派隆冬的景象，当年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千里北国一片银装素裹。
　　雪止天晴的日子，太阳毫无温度地斜挂在空中，依然是滴水成冰的气温，低矮错落的房屋顶上厚厚的积雪总也不见融化，傍晚时分，摇摇欲坠的夕阳，便在这些雪白的低沉上涂抹如血的色彩。
　　眼看夕阳西下，方大夫收起医书，站起身活动一下冻得有些发木的手脚，准备关门，转头一看，柜台后的青年依然在伏案抄写。老大夫摇摇头，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几天，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某天忽然发现，平日里手脚勤快的岚运时常站在柜台后怔怔地出神，问起来，却只能得到温和的道歉，并不多说。之后，他便每天发疯似的令自己忙碌起来，送药，打扫，整理药材账目，实在无事可做时，就埋头抄写整理药方，刚刚开始有些起色的身体几天之内迅速憔悴消瘦下来。
　　“岚运，停下歇歇吧……那些药方慢慢整理就是了，不急着用的。”
　　岚运抬起头，看了一下天色，笑了笑：“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方大夫您快回去吧，医馆里我会收拾的。”说着便站起身，帮着方大夫下了门板。
　　看着苍白消瘦的脸上温和的笑容，无端地一阵心疼，大夫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岚运啊，今天不如过来吃饭吧。老婆子念叨好几天了，要我带你回去吃饭。”
　　“多谢方夫人好意，昨天大夫您拿来的羊肉馍还有剩下，今天岚运就不随您回去了。还请您替我向夫人问好。”
　　大夫只好作罢，叮嘱一番后，独自踏雪回去了。
　　目送大夫消失在狭窄街道的拐角处，岚运收起脸上淡淡的笑容，小心隐藏起来的落寞便浮现出来。默默地打扫空荡荡的大堂，四周非常安静，只有扫帚一下下抚过地面发出“唰唰”的声音。岚运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跳动着，寂寞而哀伤。
　　早已清楚这是必然会发生的，可是当真正听到那人成婚的消息时，心，仍是钝钝的痛，然而，自己又能期盼什么呢？
　　这本就是一份不能见光的情感啊……
　　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北国的冬夜，寒风肆虐着，几乎无孔不入，即便屋里燃了火盆，仍是觉得冷，不可抑制地，来自身体最深处的冷。受过伤的骨头与心一起隐隐的疼痛，那疼如同蛛丝一般，紧密而坚韧地缠绕在心畔骨间，并不尖锐，却一直纠缠着不肯离去。漆黑的深夜，他蜷缩起身子，凝望黑夜，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从前的画面，欢乐的，明朗的，与如今的他如此地格格不入。
　　岚运痛恨这样软弱的自己，突如其来的地覆天翻，令他不知所措。他痛恨肩负家族的沉冤却在苦恼宣晟成婚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忘记那个人，那些事……
　　医馆后的小屋，是他的栖身之地，推开门，冰冷的空气带着墨迹的味道扑面而来，飘落满地的黑白水墨，浓淡相宜间，柔情的水，锋利的山，无眠的夜晚，用满是伤痕的指，一笔一笔，想将记忆中的黎南留下，想将记忆中的春秋冬夏留下……
　　然而，没有那人的山水，不再灵气浮动，没有那人的春秋，不再风情万种……
　　岚运点燃火盆，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拾起散落的画，失神地看着那些山水树木，手指缓慢地细细抚过画面，然后，将它们一张张地放进燃烧的火盆。火焰迅速地吞噬着脆弱的宣纸，岚运注视着一幅幅画迹葬身火海，就如同，自己的情，被无情的火一点点吞噬，终成一抔灰烬。
　　散了吧……
　　这份情，本就得不到任何结果……
　　何苦庸人自扰……
　　怎奈这不受控制的心，总是在为那人开脱，总是丢不开，放不下，这执著了十多年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