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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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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好吗?”宣晟的脸隐没在夜色中,看不清神色。
“不好。刺配的路上似乎受了不少罪。”宣畅低下头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
“押送的公差得不到好处自然对犯人好不到哪里。彭家原本清廉,要不是太子为了搞垮彭相不惜把自己的家产也投了不少算作贿赂,只怕就是把彭府翻个底朝天也凑不够罪状上的数目。父母双亡,岚运又算重犯,自从入狱家人就见不着面,也无法给他送盘缠。倒是苦了他。”宣晟抬脚跨进书房,神色泰然地坐在书桌旁拿起文书开始翻阅,口气淡然,似乎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宣畅奇怪地看了三哥一眼,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走到宣晟身边坐下,望着幽幽的烛光说道:“太子这一手倒是狠毒,趁父皇不在京里,突然发难。奇的是父皇居然也不追究。”
宣晟叹了口气,目光里尽是不甘:“父皇也是有难处的。二十五年的太子不是白当,大哥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这次能如此迅速地扳倒彭相就是最好的例证,父皇若是彻查下去定会牵连一大批官员,弄个朝局动荡,人心惶惶。最后若是真地翻了案,那就是太子的不是。堂堂太子弄出清泰朝第一大冤案,要他如何自处。更何况太子此番也下了狠料,那些罪名人证物证俱全,要想翻案一时也不容易找到把柄。如此明目张胆地剪出异党,父皇他老人家不得不慎重行事。无情最是帝王家,要是把太子逼急了,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父皇这样是保全太子,也是保全自己啊……”
说到这里,两兄弟都陷入了沉默。
二人心里清楚,当今的清泰王朝,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暗流汹涌。各皇子年龄不相上下,除了几个喜欢吟诗作画风流快活的以外,有心的皇子早早开府建牙,在朝廷中身居要职,各成一党,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嫡位不放。清泰王朝立位向来遵从“立贤”一法,太子之位并非一成不变,若有需要,仍可中途换人。就是这样一条祖宗的规矩,使得每一次皇位的更替都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宣晔襁褓中即被立为太子虽占了先机,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眼看着一帮弟弟们拉党结派,势力日益壮大,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三司六部里各皇子的门人比比皆是,虽然身为太子却处处受制于其他皇子,叫他如何安心。而在所有的皇子党派里,以三皇子宣晟的势力最大。平心而论,宣晟很少主动结交朝廷官员,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发光体,思维缜密,办事利落,最重要的是——胸怀坦荡。深知“逐是不逐,不逐是逐”的道理,与其他皇子比起来,宣晟对皇位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只是认认真真地办好皇上交待下去的每一件事,几年下来,加上宣畅这个得力助手,宣晟虽然得罪了不少官员,却也树立了在朝中刚正不阿,光明磊落的正面形象,相较之下,也许是因为顾忌太多,太子患得患失,机关算尽,却掩饰不了他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性格,久而久之,朝中的有识之士纷纷偏向宣晟一方,皇上那头也逐渐对这位三殿下宠爱有加,更令太子心悸。
复杂的朝局,个中关系盘根错节,各势力互相牵制,一时间陷入胶着,而彭家势力的坍塌却打破了这种状态,满朝文武有多少官员曾经是彭相的门生,彭相的死,一石激起千层浪,每日上朝都能听到为彭相喊冤的声音,太子手里更是不知道压下了多少申诉的折子,少数直接呈送到皇上手里的,也被皇上留中不发。
彭相生前,最欣赏的便是三皇子宣晟,彭相唯一的儿子,彭岚运,是三殿下的至交,宣畅知道原本彭相的支持者都唯宣晟马首是瞻,大家都盼着三殿下为彭相伸冤,可出乎意料的,三殿下非但没有任何表示,更将所有上门的官员拒之门外,甚至连彭岚运刺配都不闻不问,皇家的漠然令不少性格耿直的官员失望,但更多的是观望,大家都在注视着,这一场争斗,究竟鹿死谁手。
良久,宣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四弟,你留了古浩在梁州照看岚运?”
宣畅惊讶地看着宣晟,留古浩在梁州之事,只有时雨这般的心腹知道,若非安插了眼线在梁州,宣晟决不会知道此事。“是……是啊,岚运是彭家唯一的后人,我怕太子对他不利,所以才留下了古浩。”
“还有十多天岚运的苦役便该满了,到时候把古浩召回来吧。这事太子那边也瞒不了多久,他也有眼线在那边。”宣晟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宣畅,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摇曳的烛火。
“宣畅鲁莽行事,给三哥添麻烦了,请三哥恕罪。”
“你也是关心岚运,何罪之有?”宣晟淡淡地说道,停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四弟,你是不是怪三哥对岚运太绝情?”
宣畅一愣,没想到三哥居然会这么问,转过头一直望进宣晟的眼睛:“嗯,毕竟彭相生前最是看重三哥,岚运又是三哥的至交。”在宣晟面前,宣畅很少隐瞒,总是直话直说。
“连你也这么觉得?”宣晟幽幽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隐隐有伤痛闪烁。
“再没有回来之前,我的确是这么想过。不过,不管怎样,三哥这样做定是自有道理。”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宣畅转了话头:“三哥,中秋节就在三日后,这次也会进宫共度中秋吗?”
“还没有旨意。这次出巡回来,父皇似乎龙体欠安,中秋节也许只是他老人家和几个妃子过吧。图个清静,不然皇子皇孙一大帮吵闹得厉害。我打算早朝过后给父皇请个安祝贺一声就好,不如你与我同去?晚上再到我府上赏月?”
“宣畅谨遵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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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当空,没有了南方氤氲水气的滋润,大漠的明月显得清晰而寒冷。
岚运抱膝坐在工棚外,看着玉盘似的月亮出神。
父亲最爱赏月,每年中秋,皇上赐宴回来,母亲早在花园中摆上父亲钟爱的小食,家人围坐,分享御赐的美酒,分享醉人的夜色,分享朦胧的月光……
“岚运,你是你最爱的桂花陈酿……”
“岚运,这是你最爱的莲蓉月饼……”
“岚运,这蜂蜜栗子不错,我们特意带来的,快趁热尝点儿……”
宣晟与宣畅,也不时带来小小的惊喜。
四周弥漫着桂花的味道,就连宣晟的身上,也染上那香甜的气味……
那一刻的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多么幸福……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清冷的声音,低声慢吟着。然而,没有深院,没有寒砧。有的,只是寥落的工棚,只是大漠呜咽的风声,合着无边的夜色……浓重的压面而来,让岚运几乎窒息。
何时?家族的沉冤才能昭雪?
何时?才能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