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樱井悠

3、萧墙

　　第三章萧墙

　　第三章萧墙

　　宣畅回到黎京已是中秋，途中经过濯州时，正碰上琴江夏汛，百里江堤毁于一旦。接了皇上的旨意后，宣畅便留在濯州主持赈灾事宜，一并视察当地的官风民情。
　　这位办事一向干净利落不讲情面的四殿下在濯州短短一月有余，参掉了两个太守，革掉了三个知县，一时间，官员们诚惶诚恐夹起尾巴做人，民众们纷纷拍手称快不提。
　　中秋的黎京凉风习习，红枫满地。
　　巍巍皇城，蓝天，白云，金瓦，红墙，华丽却不失威严。
　　宣畅带着时雨惊雷一回京，顾不得回府，便直奔皇宫面圣，向皇上奏报此番外出办差的结果。
　　清泰皇朝第六代皇帝穆帝宣熠是位勤政爱民，有口皆碑的好皇上，在位三十余年，政绩赫赫，国泰民安。
　　此刻，这位已过半百的皇帝，正坐在御书房的书桌前批阅奏章，听得太监奏到四殿下正在外面候着，等待见驾，便抬起头说道：“让他进来吧。”
　　“儿臣叩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
　　“嗯。起来吧。坐下说话。来人啊，赐坐。”
　　“谢父皇。”宣畅坐下后便开始将自己此次奉旨办差的情况一一奏报，早在路上就已经写好的条陈，宣畅胸有成竹，侃侃而谈，从边境防务的整顿，到边境城市城墙的修筑，再到濯州赈灾修堤，事无巨细，宣畅说得条理分明。
　　穆帝靠在椅子里听得极为专注，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安静地听完宣畅的陈述，他微微点点头：“嗯。边境的防务确实是一件紧要的事，北边的天祈这几年愈发不规矩了。回头要派一个得力的臣子到那边，军务防务一同整顿。边境州县的城墙修筑一定要认真办，切不能偷工减料，一旦战事下来，那是关系到民众安危的大事。至于濯州那几个官员的事，该参，该革，像这样鱼肉人民的狗官就应该杀一儆百。这几件事，你办得都不错。”
　　“谢父皇褒奖，儿臣办事还欠火候，尚需历练。”
　　满意地看着一脸波澜不惊的宣畅，穆帝笑着点点头：“嗯。回来还没有回家看看吧？”
　　“是，父皇。今天刚回京，先到的御书房。”
　　“快回去看看吧，你出门在外也半年有余了。你三哥昨天还念你来着，说这几月只见其字，不见其人，倒想念的紧。你也顺道去看看他。”
　　“谢父皇，儿臣一会儿就去三哥府上拜见。”
　　“嗯，也没什么事了，你跪安吧。好好休息。”
　　“父皇……儿臣尚有一事……”见父皇并没有提到一直挂在心里的事，宣畅欲言又止，那么大的案子，父皇真的就顺着太子，不再追查吗？
　　穆帝漫不经心地拿起一份奏章摊在面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宣畅，淡淡道：“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要多问，回去好好休息，把你今天说的这些拟个条陈，明天上朝读给百官听听。跪安吧。”
　　“是……儿臣告退。”见皇上截断了自己的话，宣畅只好作罢，悻悻地退出了御书房。

　　宣晟的奉华宫与宣畅的景麟宫骑马不过一刻钟路程，想想自己回府也不过是接受家人的谒见，处理堆积的家务，走出朱雀门，接过时雨奉上的马鞭，宣畅翻身上马，交待时雨惊雷各自回家待命，便一路披着迤逦的晚霞直奔奉华宫。
　　穆帝共有十个儿子，六个女儿，当朝太子大皇子宣晔为已故皇后所生。穆帝与皇后青梅竹马感情融洽，二十五年前，原本就身体孱弱的皇后生产宣晔时，不幸难产，刚刚旦下穆帝生命中的第一个孩子便因大出血而撒手人寰，穆帝悲痛欲绝，当下即下旨封尚在襁褓的宣晔为太子，以纪念自己生命中最爱的女人。这些都是发生在宣晟，宣畅出生以前的旧事。从那之后，清泰皇朝不再有皇后，人去楼空的储秀宫依旧保持皇后生前的布置，每天有宫人定时打扫，至今每逢皇后的生辰忌日，穆帝还是会把自己关在空无一人的储秀宫中整整一天，祭奠皇后。皇后去世后次年，二皇子宣霖，三皇子宣晟几乎同时诞生，第三年除夕，四皇子宣畅出世，之后的十年中，其余的皇子，公主次第降生。
　　与其他皇子公主出身高贵的母亲不同，宣畅的母亲莲安是皇后的贴身丫环，自小和皇后一起长大，感情甚深。皇后刚刚去世的日子里，穆帝除了处理政务，便待在储秀宫中整日伤怀，莲安衣不解带地照料悲痛中的皇帝，积劳成疾晕倒在御塌前。穆帝感念她的忠心，便升了贵人，每日宠爱有加。隔年莲安产下四皇子宣畅。怎奈皇后辞世对莲安打击过大，加上其他嫔妃因为嫉妒皇上对她的专宠，处处刁难。宣畅的记忆中，面目模糊的母亲总是郁郁寡欢，时常凭窗流泪不止，即便是这样的场景，也只是在后来宣晟的母亲宝贵妃朝颜惋惜地回忆旧事时，宣畅才在记忆的角落中拾起那些落满灰尘的画面。宣畅七岁那年，母亲景贵人莲安郁郁而终，被穆帝厚葬在皇后陵旁。没有了母亲的疼爱保护，年幼的宣晟在嫔妃们的阴冷目光中，受尽宫人的欺侮，宝贵妃朝颜看不过去，便向皇上进言，把宣畅过继到自己名下，收为养子。得到穆帝应允后，宣畅成了宝贵妃的儿子，从那以后嫔妃们忌惮宝贵妃的威严，再不敢造次。在莲华宫度过的十年，是宣畅最愉快的时光，宝贵妃慈爱温柔，年龄相仿的皇兄宣晟严厉却不失体贴。
　　十年的光阴，在宣畅心中种下了深深的感激之情，对于他，宝贵妃便是自己的母亲，自己最敬爱的女人，皇兄宣晟则是自己最敬重的兄长。但这些话，只是深深的埋在宣畅的心中，从来不曾提起。幼年时的遭遇，母亲卑微的出身，在之后的岁月里如影随形，恶意的皇兄，皇弟们总是不经意的提起，鄙夷之情溢于言表。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泰然，过去令宣畅的性情变得冷若冰霜，对任何事情都是一派淡然，开始在朝中办差更是冷面冷心，不讲情面。但是了解宣畅的人都知道，冷漠的外表后面隐藏的是一颗善良温柔的心，办了这么多差事，他沉稳，严厉，却不失仁义，路见不平，他同样会义愤填膺，也同样会拔刀相助，只是多年来的习惯使他做事的方式少了年少无知的冲动莽撞，多了深思熟虑的冷静沉稳。

　　在奉华宫门前下马，门人见是久为蒙面的四殿下，一边连忙上前迎接，一边立刻便有人到里面通报。
　　顺手将马鞭和缰绳交给门人，宣畅抬头看看夕阳中的奉华宫宫门，收拾起纷乱的思绪，迈步向里走去。
　　不像宣畅的随意，三皇子宣晟是个极爱修饰的人，因着主人的性情不同，规模相似的宫殿也便有了颇大的区别，与简单朴素的景麟宫相比，奉华宫便显得精致而华丽。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山异石散布期间，碧水秋菊红枫别有情调。
　　穿过九曲桥，踏进阑珊阁，晚枫亭下，宣畅毫不意外地看到三哥宣晟负手微笑着看向自己。
　　也不说话，宣畅径直走到宣晟面前，单膝跪下行了个礼：“宣畅见过皇兄。”
　　话音未落，已被一双温暖的手扶起，熟悉的嗓音响起：“半年未见，四弟瘦了。”说罢，便是一记用力的拥抱。
　　宣畅微笑着回应三哥。
　　拥抱过后，宣晟拍拍四弟的肩膀愉快地说道：“早知道你今天肯定会过来，已经让厨房做了你最爱的菜式，只等你回来，走，吃饭去！”
　　“谢三哥。”
　　“好兄弟，提什么谢不谢的。对了，这次办差可顺利？看你都瘦了一圈，很辛苦吧。这几天都过来吃饭吧，让厨子给你好好补补。你府上的厨子，我实在是不敢恭维。”同样继承了父亲的刚毅面容，兄弟俩容貌上颇有几分相似，只是与宣畅的冷漠淡然不同，三皇子宣晟沉稳冷静中却不失热情的一面。
　　宣畅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兄弟这几天可要叨扰了。”
　　“呵呵……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说话间，已步入正厅，深知宣畅的性子不喜铺张，红木的八仙桌上只放了五六道精致的菜肴，桌旁一位宫装美女见兄弟俩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沁竹见过三殿下，四殿下，恭请二位殿下金安。”
　　宣畅忙扶起佳人，奇道：“三哥，这位是……”
　　“这是严相的千金沁竹，你未来的嫂子。这段时间你不在，我们已经定亲，婚期定在下月初八。到时你可一定要在场。今天知道你回来，沁竹想见见你，我便把她请了过来。”
　　宣畅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停顿，片刻之后回过神来，还没开口，就听见宣晟调笑道：“怎么？看呆了？只可惜沁竹与我是两情相悦，四弟你没有机会了。”
　　“啊？怎么会？不过是一时间有些诧异罢了。宣畅先在这里恭喜三哥得此佳人。”说完举起桌上的酒杯向对面的两人一拱，“来，宣畅先干为敬！”
　　觥筹交错间，三人谈笑风生，气氛倒也融洽，只是看着三哥与那沁竹眉目传情，十分默契，宣畅心中的疑团不禁越发扩大。
　　“久闻严家千金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有幸相见果然名不虚传。”末了，宣畅由衷地赞道。
　　沁竹微笑着颔首，刚要开口，宣晟却将她拉入怀中对宣畅说道：“今天喝得也乏了，四弟在此少歇，我把沁竹送回府去。咱们兄弟俩再说说话。”
　　宣畅点点头，遂于沁竹寒暄告别。

　　月上中天，烛光下，宣畅在阑珊阁书房里有意无意地翻看着架上的书籍，听到身后的响动，知道是三哥回来了。他转过身，直视门口的身影，慢慢地说道：“三哥，我在梁州碰到岚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