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樱井悠

12、出使

　　宣畅坐在岚运家简朴的小客厅里。
　　岚运果然进宫去了。
　　闲居宫中的大皇子宣晔秘密勾结天祈二王爷，企图在清泰境内刺杀霖王邵宇轩，二王爷趁机篡位后，再以“霖王之死”为借口出兵清泰，助宣晔取得皇位。送信的心腹出城时被宣晟派去监视宣晔的密探抓住，连夜审讯之后，心腹招供。宣畅带着惊雷时雨在城中的朋悦客栈擒住等待命令的刺客。另一边，太子宣晟则派了华冽将霖王秘密请进锦毓宫中连夜商讨对策。
　　宣晟与宇轩的密谈宣畅并不在场，他们之间的谈话，宣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透露给宣畅。直到宣晟进宫之前，他才把解决了刺客的宣畅请到阑珊阁。呈给穆帝的密折已经完成，宣畅大致读了一遍，才知道原来宣晟与霖王达成了共识，天祈与清泰互派使节，以象征两国之间的和平共处。霖王离开清泰之日，清泰使节将随霖王同赴天祈。他却有些惊讶三哥宣晟为何会向皇上推荐岚运作为出使天祈的使臣。他应该十分清楚岚运不愿再涉足官场，只想清清静静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当宣畅不解地询问宣晟时，得到的回答却是：“岚运与霖王相熟，让他出任使臣，一方面朝中无人会有异议，一方面他在天祈也可以帮清泰说上话。”
　　暗流涌动的清晨，外表依旧平凡无奇。唯一的不同只是穆帝没有早朝，所有奏折交由太子宣晟代呈。宣晟当了太子之后，早朝偶尔便会如此。百官也不奇怪，递完了折子便散了。前一夜发生的事情，似乎无人知道。
　　虽然忙了一宿，宣畅回到府中却毫无睡意。合上眼，梁州牢城营大堂上岚运那双绝望而无神的眸子就浮现在面前。心中总是有些惴惴不。穆帝必然会采纳宣晟的建议，岚运也必然会惊讶于这样的决定。他不知道三哥会不会向岚运解释什么，但自己心里，却总是想上门去安慰岚运几句。
　　被这样的思绪左右着，宣畅换了便服便向紫竹街去了。

　　岚运浑浑噩噩地捧着圣旨与官服从宫中走出来。在宫门口等着的小黄门远远看见连忙迎了上来：“彭大人，轿子已经给您预备好了。在外面候着呢。”
　　岚运坐进蓝色的官轿，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官服，脑中还在回荡着穆帝的声音：“霖王后天启程回去，你回去打点一下行李，就随霖王一同往天祈赴任去。”
　　清泰与天祈修好本是好事。互派使节也属正常。但为何会落在自己身上？穆帝定然是知道了自己与霖王的渊源。穆帝又为何会知道这些？是何人向穆帝透露？
　　隐隐地他已经知道是谁，可是又逃避着不愿意面对那认知。回到自己的小院。一进门，就从阿七处得知，四皇子宣畅正在客厅里等他。

　　岚运一跨进客厅，宣畅就看到了他手中的官服。他站起身，见到了岚运，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不舍得岚运走。他从梁州回来，在紫竹街住下，心一直隐隐的欢喜着。纵然平日里并不时常来往，却至少知道他就在那儿。到底是安心的。后天，他却要远赴千里之外，独自面对陌生的官场，陌生的环境。此刻的宣畅，绝对说不出恭喜之类的客套话，也决不会把自己的感情泄露半分，即便内心不断翻腾着，面上依旧是一片沉静。
　　岚运进门便向他笑笑：“四殿下，让您久等了。有什么事吗？”
　　他与他，始终是生分的，
　　“你后天就要启程赴任去了。我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宣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多谢殿下关心。岚运孤身一人，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收拾些衣物用品带上几本书就好。”岚运将官服交给阿七，便在宣畅身边坐了，眼光却停在阿七身上。
　　宣畅看在眼中，便道：“你这院子和阿七都由我来照看吧。你不用操心。”
　　岚运笑了笑，“只求殿下把阿七带走，这孩子十分勤劳，求殿下在府里给他份差事。阿七本就是孤儿，我要是走了，他也就没了安身之所。这院子，我想将它卖了。”
　　宣畅奇道：“阿七你尽管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他。可这院子你为什么要卖掉？”
　　岚运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此番出使，少则一二年，多则数年。这小院与其空着，不如将它卖了。我也好一身轻松的去赴任。他日若是还有机会回到黎京，再作打算不迟。”
　　宣畅看着岚运，白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十分安然地接受了这份官职。然而，他却知道，岚运有多么眷恋这黎京城，在这里，有他童年最愉快的记忆，也有他今生最深爱的人。
　　“岚运……”，“四殿下……”二人沉默了一阵，忽然同时发话。宣畅笑了一下，示意岚运先说。
　　“岚运还有一件事想求四殿下帮忙。”
　　“但说无妨。我一定尽力而为。”
　　“太子殿下事务缠身，岚运赴任之前想是无暇过来了。大世子殿下的功课岚运会整理好托人送到太子府。但有句话，岚运想请四殿下转告太子殿下。”
　　“请讲。”
　　“太子殿下的用意岚运明白。请太子殿下放心，岚运定然尽力而为不辱使命。”
　　宣畅心中一痛：“岚运，三哥他……”
　　岚运淡淡地笑了笑，止住了他的解释：“太子殿下以国家为重，岚运十分清楚。能为太子殿下尽一份绵薄之力，岚运自当尽力而为。”
　　埋在心中不见天日的情，他永远不会点破，只是痴，一如既往的执著着。因着这执著，他愿意为他付出，再多也愿意。

　　面前的人，依旧是记忆中的云淡风轻，却多了几分无奈，几分放弃。
　　“我一定转达。三哥他一定会来为你饯行的。”宣畅十分郑重。
　　岚运只是笑笑，无奈的，落寞的。

　　宣畅不久便告辞离去，岚运坚持着，让阿七也跟着去了。
　　独自默默地收拾行囊，请了相熟的买家来看房，父亲过去的门生得到了消息，上门来，说是在听风楼摆了一桌要为他饯行。
　　第二日，院子谈妥了价钱，岚运拿了行李住进外地官员的驿馆。
　　宫里来人通知了次日出发的时间，仪式。
　　宫里传来消息，大皇子宣晔贬为庶人，逐出皇城，永不得返。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心底却悄悄地留了一丝希望，不求从他那里得到什么解释，临走之前哪怕是一点关心，几句话也好。
　　微小的希望，却随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他始终没有露面。

　　为霖王送行的场面十分隆重。穆帝亲自率太子与文武重要官员将霖王送到黎京城外。
　　岚运骑马立在霖王邵宇轩身后仪仗队伍中，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仪式一点点推进。
　　他看到太子宣晟意气风发，看到四皇子宣畅若有所思，也看到霖王邵宇轩心情愉悦。
　　听到礼官宣布出使的内容，他几乎是木然地下马，行礼，接受穆帝的祝福，道别。
　　他的眼睛，一个个掠过眼前的脸孔。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不知再见会是何日。
　　穆帝身边，太子宣晟的目光与他交汇。匆匆相遇，又匆匆错开。
　　那是深深印刻在心底的俊朗星眸，岚运无法辩清其中的复杂感情。

　　一声“起驾”，结束了冗长的仪式。
　　岚运跨上马，跟随天祈的队伍，离开黎京，没有回头。
　　宣晟与宣畅，注视着纷乱的旌旗仪仗中，若隐若现的消瘦身影渐行渐远，各有所思。

　　盛夏正午的阳光毒辣地叮咬在身上，数十人的队伍行走得十分缓慢。
　　身边都是陌生的声音，陌生的面孔。就连跟在自己身边的清泰小僮也是从未蒙面。是今早穆帝指给岚运的随身小厮，叫做实安。
　　二人骑在马上默默无语。
　　大量出汗的身体十分粘腻，岚运望着前方热浪滚滚的道路，不禁想起昔日发配梁州的情景。
　　沉闷的队伍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喧闹，岚运兀自陷在回忆中并未察觉，直到身边的实安拉拉他的衣袖：“彭大人，他们好像在找清泰的御使。”
　　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果然见前方正在询问的柳毅也正好看到了自己。
　　策马向岚运奔了过来，柳毅在马上行过礼便道：“彭大人，王正在寻你。没想到您在这最后面。快随我往前去吧。”
　　岚运点点头，跟了上去。

　　队伍的最前方，宇轩正回头张望，见到岚运随着柳毅过来了，爽朗的笑容便爬上了眉梢。
　　岚运骑到宇轩跟前，便要行礼，却被宇轩止住了。“岚运，可算是见到你了，这几天忙于应付都没时间来看你。这天实在太热了，要是再走下去大家都要中暑。我们先停下，找个地方避避暑，等这暑气稍微下去点再走吧。”说着，宇轩便让人传令下去。自己要则带着岚运和柳毅纵马继续向前。
　　岚运忙安顿了实安，才又跟了上去。追上柳毅，岚运便轻声问道：“我们不跟大队伍一块儿？”
　　柳毅笑着回道：“王最恨被大队伍拖住手脚。每次出巡总是这样。他们也都习惯了。再往前几里有一家不错的客栈，王想是要在那里才会停下。”
　　话音刚落，就听见宇轩在前面喊到：“我们几个再走几里，到客栈里休息去。让他们自己回去吧！那样乌龟似的速度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岚运与柳毅不禁相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