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樱井悠

13、旅途

　　清泰北去天祈一千余里，越过黎南的丘陵，穿过黎北的平原，便是清泰西北连绵的玉案岭，翻过玉案岭，清泰西北边陲梁州就近在咫尺了。
　　宇轩似乎急着赶回天祈，每天避过午后的暑热，便带着岚运柳毅在笔直的官道上纵马狂奔，苍狼也一路紧紧跟随。黎京到梁州，本需一个月的路程，三人却只用了十日。
　　烈日炎炎，小城一切依旧。
　　岚运知道，明日，自己便要真正离开清泰远赴天祈。
　　连日来萦绕心间的离愁，在这最后一站的梁州不禁又加重几分。
　　在驿站换了马匹，宇轩见岚运独自出神，便走近对他道：“今天我们在客栈休息，明天一早就要进入天祈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方大夫？”
　　岚运点点头：“多谢兄长。”
　　“用过晚饭我陪你过去吧。”宇轩拍拍岚运的肩。
　　一旁，柳毅过来行礼：“王，臣先行一步。”
　　“嗯。你去吧。路上小心。”
　　“是。”
　　望着柳毅绝尘而去的背影，岚运不解地看看宇轩。宇轩读出他的困惑：“明天进入天祈我再向你解释。”

　　当晚，由宇轩陪着岚运向方老夫妇辞了行。
　　于宇轩便是天祈新王，岚运已成御使，惊讶之余方大夫自是欣喜异常。

　　从方大夫家中离开时，已是月上中天。
　　清朗的夜空，繁星碎钻般洒在夏夜的天幕上。
　　习习夜风迎面而来，岚运仰望星空，疲倦而惆怅，清风拂过柔软的乌发，扬起忧郁的弧度。
　　蒙冤，家破，发配，昭雪，一幕幕在脑中掠过。
　　前方的天祈，等待自己的又将会是怎样的生活？

　　静静走在岚运身旁，感受他的怅然，宇轩并不想打扰身边之人的思绪，直到听见一声地不可闻的叹息，才轻轻道：“月已沉，一番感慨，几多离伤。不知贤弟为何叹息？可否向为兄一诉衷肠？”
　　岚运笑笑：“明天就要离开了，确实有些不舍啊……”
　　寂静的小街，偶有小屋透出暖黄的灯光。二人并肩漫步，一时间又陷入沉默。
　　良久，宇轩忽然道：“岚运，知道你愿意出使天祈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岚运苦笑了一下：“能为清泰与天祈和睦出力自然是岚运的荣幸。”
　　“可是这些天，你却一直不开心。我原以为是因为要离开故乡，现在看来并非仅是这一个原因。可以告诉我什么让你如此伤怀吗？”宇轩十分诚恳地注视着岚运，一双俊朗的星眸似乎能将岚运穿透。
　　岚运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只是淡道：“皇上的恩典，岚运自然不敢不从。”
　　宇轩有些不解：“你是说这是皇上的旨意？”见岚运点头，宇轩眼中更多了几分异样的色彩，却不再纠缠，就此转了话题。

　　次日，二人带着苍狼天未明便踏上路途。
　　初遇的杨树林，郁郁苍苍。马蹄扬起黄色的沙土在透过枝叶的晨光中形成道道金色光柱。
　　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衣袂在风中狂舞，身体随着骏马飞驰。岚运紧跟在宇轩身后，任自己的心在风中飞舞。仿佛连日来的抑郁能随着骏马的奔驰消散风中。
　　宇轩回头，便看到一脸决绝的岚运，紧紧跟在自己身后驰骋。

　　岚运出使天祈并非自愿。
　　那人向自己许下的保证又当如何解释？

　　对于自己出使天祈一事，义兄心中显然有所疑惑？
　　他又为何会认为这会是自己自愿？

　　莫非……？

　　嗅到故乡空气中清新的青草芳香，苍狼兴奋地引领着两匹骏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浩西草原上。
　　草原的那端，便是天祈的边城，浩州。
　　马上二人，心中各有所想，任由骏马将自己载向前方。

　　进入草原不久，便听见一声苍劲悠长的哨音，片刻之后，就看见前方一小队人马，五人，清一色紫衣黑马蒙面，正飞快地向宇轩岚运靠近。
　　岚运疑惑地看向宇轩，却见他神色泰然，也便放下心来。
　　待紫衣队伍行至宇轩面前，五人全部翻身下马行了大礼。
　　为首的将领低头单膝跪在地上向宇轩道：“王。奉柳将军密令，臣等在此恭候多时了。”
　　此时马上的宇轩，隐去了平日在岚运面前的温和，换上了威严的神态，全然是一副王者风范。“嗯。辛苦你们五人了。都城那边一切可还顺利？”
　　那将领依旧低头回奏道：“局面已经由翼王爷控制住，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
　　宇轩点点头，又问：“二王爷那边怎么样了？”
　　“二王爷已被尹丞相用计软禁于羽王府。”
　　“呵呵，尹源果然有一套。回去一定要好好犒赏你们这些功臣。”
　　宇轩轻舒了一口气，连日来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正想转身向岚运介绍自己身边的这几名近侍，却见原本并排的岚运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地退到自己身后。
　　“岚运，快过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近卫队——铁羽。”说着向岚运一一介绍了五人，“这为首的是易风。后面的四人从左起依次是易雷、易炎、易雪、易尘。他们是全天祈最强大的武士，我们的身家性命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全权交给他们了。你可以绝对地信任他们。”
　　宇轩又转向跪在地上的五人：“这位是清泰的使者,彭岚运。今后你们要像保护我的安危一般保护他在天祈的安全。”
　　此话一出，不仅是铁羽的五人，连岚运也深为惊讶。
　　区区一介他国的使官，如何要劳动王最信任最精良的护卫队？
　　然而，铁羽毕竟是铁羽，王的命令对于他们便是铁律，他们只需要遵从，却无需知道理由。
　　“臣等领命！”五人的斩钉截铁的回应，回荡在空旷的草原上。
　　岚运来不及反对。
　　“嗯。很好。我们上路吧。”
　　五人领命纷纷起身上马，并无半点探究的眼光落在岚运身上。
　　岚运这才注意到，为首的易风，一道划过左眼的伤疤赫然刻在面上，左眼的位置上一颗浊白无神的眼球死气沉沉。

　　五人散开来，将宇轩与岚运围在五角星的中央，并始终保持着这样的队形。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行人顺利的到达了天祈边城浩州。
　　铁羽换下制服，隐身于人群中，成为无形的屏障。
　　了解到朝中局势已趋平稳，宇轩好心情地带着岚运在浩州最好的酒楼要了个雅间，点了几样中意的小菜享受起来。

　　吃了一阵，却发现岚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宇轩停下筷子道：“心里迷雾重重？先停下来，不要再想，好好吃饭。然后我给你说个清楚明白。”但一触到岚运失望的眼神，宇轩只好放弃先吃饭再坦白的面头。
　　“我不是在逃避这个话题。好吧，我先说再吃。”宇轩耸耸肩，接着问道：“你先回答我，在出使之前，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岚运点点头：“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现在呢？”
　　“有点眉目。天祈朝局的动荡与我朝大皇子的放逐也许有所关联。但皇上与您都不愿挥戈相向，于是决定互派使者。但……不太明白为何会是我……”
　　“你想的不错。我的二弟与清泰的大皇子勾结，想要在清泰境内害我性命。却被太子殿下及时发现。我也接到国内的秘报。因此刺杀并未成功，我没死，奸人的诡计也就不攻自破。为保两国和平，我和穆帝陛下决定互派使者。此使者，必为国君心腹，直接听命于国君，以此避免两国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你是清泰的使者，而我国的使者是我的五弟，现在正在前往清泰的途中。在清泰境内，一方面我与柳毅怕大皇子派了不止一名刺客，便决定离开大队往前赶路。另一方面我也担心天祈国内的局势，想早日回国主持大局。”
　　岚运静静地听着，分析着其中太子宣晟参与了多少知道多少？
　　宇轩却像看透他一般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太子殿下他……他也知道其中的内情。不过提出由你出任御使的人是我。”
　　岚运猛然抬起头看了宇轩一眼。
　　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宇轩还是从那里面读出了几丝怨。
　　再接着他便听到一声细不可闻的释然的叹息。
　　此时，岚运的心中，只是不断地确定着，原来并不是宣晟要他离开，这一切，并不是他的意思。
　　他只是需要顾全大局。
　　作为太子，他有自己的苦衷。
　　此时的岚运，异常执着地相信宇轩所言。
　　因为他需要一个借口，一个理由，为他开脱。
　　原来不是他……
　　这个认知足以麻醉他怅然的心。
　　重又低下头去的岚运并没有看到，宇轩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无奈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