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樱井悠

10、重逢

　　初夏的黎京，烟雨迷蒙。
　　大皇子宣晔被废，三皇子宣晟众望所归，被立为新的太子。
　　行了典礼，受了朝贺。隔日，宣晟在府中吩咐厨房做了几样小菜，单叫了宣畅，岚运，在晚枫亭喝酒谈天。
　　宣晔倒台，穆帝专门在宫中召见了岚运，本想为他官复原职，又派人重建相府。却都被岚运婉拒。穆帝见岚运坚决，便不再勉强，只好赐了黄金千两。岚运再不好推辞，却只收下十两，谢了恩，又奏道：“朝廷大修边境城墙，苦力们生活艰苦异常。北方各州春汛，受灾地区的百姓食不果腹。家父即已恢复名誉，岚运便已满足。这些黄金，还是用在需要之处吧。”穆帝大为赞赏，遗憾失了人才之余，也只能作罢，却还是将原来的相府赐给岚运。那，本就是彭家的产业。
　　相府闲置已久，若要重新住人，还需一番修缮。
　　然而“运，你住到我府中来如何？”宣晟提议。
　　“多谢殿下一番好意。岚运已有去处。”
　　兄弟俩同时停下筷子，不解地看着岚运。难道他打算住进那荒废的相府不成？
　　岚运看出他们的心思，笑着解释：“并非如二位殿下所想。我已将相府变卖。彭家如今只剩下岚运一人，我要那么大的地方何用？所得的银子，我在紫竹街置了一间小院，请一位小僮做些杂务。如此足矣。”
　　宣畅问道：“你辞了父皇赐的官与黄金，如今又卖了相府。莫不是心中还有怨气？”
　　岚运转开头，幽幽地望着庭外微微飘摇的垂柳，叹道：“四殿下多心了。并无此事。皇上的一番好意，岚运感激不尽。只是这官场，浑浊险恶，我实在不想再去招惹。只愿从此能平静地过完此生。变卖相府所得的银子，足够我完成这个心愿。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我要那么多黄金来做甚？”
　　宣晟在一旁一直没有作声，看岚运有些厌世的样子，道：“原来一切你自己都以做好打算。我却还有一事相求，望你能答应。”
　　“三殿下，但说不妨，若是岚运力所能及之事，自当尽力而为。”
　　“我想请你作我大世子的夫子。”
　　“这……”岚运面露难色。
　　“这黎京城里，论及学问，有谁能比过你？你不再为官也罢，但若就此隐去，不免可惜。朝廷中的事务，我还一直盼着你回来以后能帮我一把呢。你做了夫子，我有事也方便与你商量。”宣晟并不放弃。
　　岚运沉吟片刻，提出条件：“要做大世子的夫子，岚运有一个不情之请，求殿下恩准。”
　　“说吧。”
　　“请世子到我紫竹街小院来。”
　　宣晟深深地注视岚运，见他并无半点让步之意，也只好答应下来。
　　当日，岚运便回华宅收拾了随身的物品，由华冽护送着，住进了紫竹街的小院。
　　翌日，宣晟的大世子宣毅便由宣晟亲自带到岚运家拜师，从此做了岚运的学生。

　　大世子宣毅并非由如今的太子妃严沁竹所生，而是宣晟最早收房的丫鬟秋葵之子，六岁上下，十分乖巧温顺。学了几天，悟性不错，岚运颇为满意，宣毅也十分喜欢这个温和幽默的新夫子。
　　宣晟宣畅偶尔也会抽空换了便服到紫竹街拜访，谈些朝局时势。
　　岚运收拾心情，一心只扑在如何教导宣毅上。心中的感情，只把它深深埋葬。
　　如此匆匆过了两月。
　　黎京进入盛夏时节，闷热的天气如同蒸笼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午后，岚运穿了象牙白的薄衫正在看书，就见宣畅手里提了漆盒，后面跟了几个家仆手里每人端了一盆冰，由小僮阿七引了进来。
　　进了屋，宣畅指挥着家仆把冰放在各屋角落，又打发他们回去，嘱咐了黄昏再送冰过来。这才坐下，把漆盒放在岚运面前。
　　“这冰湃葡萄是北疆进贡的，三哥要我送来。你身子不好，出汗总归耗气。这些冰还能降些暑气。等晚上化了，我再让他们送些过来。”虽已满头大汗，宣畅仍是衣衫整齐一丝不乱。
　　“多谢三殿下，四殿下挂念。”岚运放下手中的书，吩咐阿七端上井中冰好的绿豆莲子汤。
　　宣畅接过甜品，看着阿七出去，才对岚运说道：“你就只要这么一个佣人。自己身体也不好，还是再买个丫头伺候着吧？”
　　岚运摇摇头，“这一年在梁州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过活。阿七帮我做些体力活就足够了。”
　　宣畅看着岚运恬淡的笑容，那后面究竟隐藏了怎样的心思，他看不透，也不知从何问起。他对他的关心，不知如何表达。自小，他便是一个不善表达自己感情的人。若是宣晟不在，大多数时候，他与岚运便是这样恭恭敬敬，默默无语。
　　眼见又要相对无言，宣畅想了想提起了朝中趣事：“对了，今天，天祈的新王霖王总算到了。先前就说要来觐见，仪仗倒是先来了，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见那王的踪影。说是进了清泰境内，玩兴大发，便决定一路微服游历到黎京。这一游，便迟了一个多月。今日一见，倒是洒脱不羁，十分爽朗。父皇也十分欣赏。”
　　岚运听了，微微一愣，开口问道：“敢问四殿下，这霖王可是天祈先王的大皇子邵宇轩？”
　　宣畅一听，奇道：“正是。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号？”
　　“家父在世的时候，曾经提到过这位邻国的王子，据说十分出色，深得天祈先王宠爱。”
　　“原来如此。今晚三哥设宴替接风，你要不要也去见见这位霖王？”
　　“多谢三殿下好意。您也知道岚运最怕此等场面。还是不去了。”
　　“自然随你。”说罢，又闲聊了几句，宣畅便起身告辞。

　　屋角无声融化的冰，带来珍贵的清凉。
　　岚运若有所思地凝视窗外被微风拂起的垂柳，久久出神。
　　霖王邵宇轩，是否真是自己猜测中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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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是新任的王，一个是未来的帝。
　　宣晟以太子的身份，在锦毓宫替穆帝设宴迎接天祈霖王邵宇轩。二位主角一个沉静儒雅，锋芒内敛，一个俊朗洒脱，气度非凡。作为与清泰一衣带水的邻邦国君，国力又与清泰相当。两国素来视对方为竞争对手，一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双边的平衡，一边又不得不地提防着互相的一举一动。
　　天祈先王病逝，太子邵宇轩虽顺利继承王位，但二皇子伙同朝廷一些反对势力却与边境一些地方官勾结趁新旧交替屡次侵犯清泰，意图挑起两国的争端，使朝局陷入混乱，从而达到自己称王的目的。
　　邵宇轩初一上台便不拘一格启用以往结交的各路人才，雷厉风行的将微微有些苗头的叛乱平息掉。但对清泰的无端挑衅却还是造成了一定影响，因此待局势稳定后，邵宇轩便决定亲自到清泰向穆帝说明一切，消除双方的误解。
　　一天的会谈进行得非常顺利，穆帝十分欣赏邵宇轩诚恳的态度，双方均达成一致的看法，尽量在自己在位期间不向对方动武。原本渐渐紧张的气氛也在邵宇轩幽默风趣的话语中渐渐轻松起来。因此，晚宴倒也进行得一片祥和愉快。
　　席间，宇轩却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华冽。
　　见他跟随在新太子宣晟左右，心底立时明白了几分。
　　“向太子殿下打听一件事，这黎京城中是否有一条‘涌泉路’。”
　　“正是。霖王何以知道我国京城的街道？”
　　“呵呵，此事说来话长。不知殿下明日可否派人带本王到这涌泉路看看？”
　　“这有何难，明日我陪同霖王前往便是。不知霖王是否有何故人在此？”
　　“确如殿下所言。本王先前结交了一位义弟，因故不得不分开，临别时，他告诉本王，今后若是有缘能再见，便道黎京涌泉路寻他。这是小事一桩，不敢烦劳太子殿下。殿下只需派名随从带路就好。本王一路走过去也好参观黎京盛景。”
　　宣晟却执意陪同宇轩一道前往，宇轩不便推辞也只好答应。
　　一旁的华冽自然知道宇轩所提何事。待宣晟起身暂离时，才跟了出去，向宣晟从头奏报了此事。
　　“当初你回来时向我呈报一路状况时，我便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却没想到岚运的义兄便是霖王。”宣晟听完当下对华冽吩咐了几句，才又回到宴间。
　　同宇轩又闲聊了几句，宣晟似是不经意地问起：“请问霖王的这位义弟尊姓大名？明日我也好陪霖王一同寻找。”
　　宇轩别有深意地一笑：“殿下应该不认识此等平民。姓彭，名岚运。”
　　“这可巧了，不瞒您说，我还真认识一位彭岚运，不入明天霖王先随我到此人宅子拜访，看我们所说是否为同一人？”宣晟故作惊讶。
　　这边宇轩也乐得顺水推舟：“如此甚好。”

　　次日清早，二人便换上便装，宇轩带了苍狼，一路谈笑着朝着紫竹街走去。
　　夏日的清晨，昨日的暑气已然退去，今日的蒸腾还未开始，正是最凉爽的时候。
　　岚运用了早饭，正在院中照料栽种的花草，却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似曾相识。转身一看，赫然是苍狼立在小院门口。再一抬头，只见一张熟悉的俊朗面孔，笑吟吟问道：“许久不见。义弟别来无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