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道》流浪狐

5、心意

　　推开卧房的门，桌上已经备好了一壶清酒，一盏金爵。
　　韦长歌神情有几分恍惚。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从苏辞说漏了嘴，到现在。自己是在和苏妄言赌气么？连自己也想不明白，只知道，听说了“君如玉”三个字时，那一刻的心痛。便再也没有勇气去追究什么了。

　　可是，一颗心，却始终悬着。

　　执一杯酒，一口喝下，炽热的液体在体内奔腾撞击，苦涩，热辣的感觉，可以让人失去片刻的神智，不去想，不去念。
　　而片刻，又是多久？
　　要消磨掉这许许多多的片刻，要多少杯酒？

　　“韦堡主还真是个痴心人哪。”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房间里传出来，似乎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很久……
　　这若是平时，韦长歌早已全力凝神戒备，因为能在不被韦长歌发现的情况下，潜入韦长歌的卧房，那必然是一等一的绝世高手。而现在，韦长歌只应了一声，倒像找到了知音，淡淡地回头一扫——
　　那不是人，而是一只鸟。

　　桔红色羽毛，冷冷地泛着光，很锋利的样子。三条尾羽足有一丈来长，绝非凡品。
　　韦长歌来了些兴致，微笑道：“你会说话？”
　　怪鸟又展开一翅，掩喙道：“韦堡主果然和常人不同，鸟会说话，对于韦堡主来说，不是稀奇的事？”
　　“稀奇？当然稀奇。”
　　怪鸟歪了脑袋，一双小眼睛闪闪发光，好奇道：“看你的样子，像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了？”

　　韦长歌沉默了下去，鬓边的几缕长发柔软地垂下来，衬得一张本应俊美无双的面容，格外的忧伤。

　　怪鸟“咯咯”笑道：“韦堡主大可不必这样，其实苏公子瞒着你他出了事，是有原因的。”
　　韦长歌眸光一闪，但随即又暗淡了下去，轻声道：“我只知道，他现在不需要我，而他若不需要我，我要自己又有何用？”
　　怪鸟叹道：“真是一对有情人，不过，主子的命令又不能不听……唉……韦堡主，我来告诉你。苏公子被我家主子下了天下第一奇毒‘梦殇’，因为我家主子十分想得到韦堡主的人头，所以，吩咐我去给苏公子报个信，让他带了韦堡主的人头领解药，可这个苏公子也是个重感情的人，怕韦堡主听了消息真的用命来换解药，所以才去了烟雨楼，找那‘天下第一聪明人’……哈！不过，这‘天下第一聪明人’遇到梦殇之毒，又能有什么办法？”

　　怪鸟本以为，韦长歌听说苏妄言中了奇毒会立刻跳起来把自己杀了，所以刻意躲得远远的，随时准备飞出窗外，可韦长歌此时偏偏面如冰霜，一双眼睛凌厉如电，在怪鸟的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末了，才朗声道：“让你家主子不要白费心机。我是不会用命去换的。”
　　语罢，留那怪鸟一个在卧房中，自己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韦敬！备马！去烟雨楼！”

　　苏妄言听了君如玉的话，不禁微微变了脸色。轻皱眉头自言自语道：“解药……怎么才能得到解药？”
　　君如玉微微一笑道：“苏公子不必担心。解药，就算没有，如玉也会配出来。”
　　苏妄言眼睛一亮，高声道：“你知道配方？现在才告诉我……”

　　君如玉轻轻摇了摇头，吐出三个字：“不知道。”见苏妄言又一副无趣的样子，忙含笑补充道：“这世间，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配出‘梦殇’奇毒的人，叫做慕容殇。他既然会配，没有理由不知道解药。虽然这个人早就死了，不过他的独门秘术据说是代代流传的，他的后人，一定会知道秘方。而世界上只要存在这么一个人，我烟雨楼和天下堡联手，就算把整个江湖翻过来，也一定能把他找到！”
　　苏妄言怔怔地望着君如玉看了片刻，面色微微泛红，转过头去。——那双微笑起来闪闪发亮的眸子，竟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

　　君如玉也不顾苏妄言的面色阴沉得要吃人，当日便给天下堡写了信，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请韦长歌一起帮忙寻找。
　　这几日，江湖上都被闹得沸沸扬扬的，所有的人都在谈论一个叫做慕容殇的人，以及他的子孙，洛阳的苏公子出了事，居然也成为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那日，君如玉正在瓣香亭中处理属下呈上来的几份关于慕容殇的资料，却听得一个垂髻童子上报：
　　“天下堡韦堡主求见。”
　　君如玉怔了怔，显然没想到韦长歌居然这么快就到了，忙亲自迎了上去。
　　“在下不知韦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韦堡主收到在下的信了吗？”
　　韦长歌翻身从马上下来，淡淡地回了一个礼，第一句话竟然就是：“妄言在这？他还好吗？”
　　君如玉也不怪罪，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很好。苏公子的毒尚未真正发作，只是偶尔能看到一些幻像。”

　　“尚未真正发作”这几个字，令韦长歌的脸色，顿时阴了下来。
　　那真正发作时，会怎么样？

　　韦长歌急急催促道：“他在哪？我要见他。”
　　“等等。”君如玉不温不火地拦住了韦长歌，露出一丝令人猜不透含义的浅笑道：“苏公子现在还不愿意见你。他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韦长歌眼底竟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道：“我大概猜得出，是什么问题。”
　　君如玉的面容，则显出一分阴霾，道：“那韦堡主就说说看？”
　　韦长歌自信满满地微笑道：“他一定是想问我，愿不愿意用命，去换解药。”
　　君如玉叹了一口气道：“韦堡主与苏公子果然有默契。那么韦堡主准备如何回答？”

　　韦长歌一字一顿，正色道：“我不愿意。”

　　君如玉楞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韦长歌会这么说，但还是冷冷地道：“哦，这是当然，谁不知道自己的命最重要？”
　　韦长歌淡定从容地摇了摇头，许是想到了某个人的关系，方才还冷冰冰的声音，顿时变得温柔起来：“他的命比我的命重要。”
　　君如玉失笑道：“韦堡主这是自相矛盾了。”

　　韦长歌没有理会君如玉的话，继续说道：“不过，我的命也很重要。因为这是要一辈子守护他的命，是为他而活的命，他不存在，我的命就毫无价值，但他若存在，我就要用这条命，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我就是这样地离不开他，忘不了他，放不下他……至于解药，我无论如何也会找到。……这样答，他可会满意？或者说……君公子，你，是否满意？”
　　韦长歌最后一句话，无论是弦外之音，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摆明了是在挑衅。天下堡那个温润有礼的堡主，原来也会有失控的时候。

　　君如玉面色如常，当成没听见，只对着亭后一个不甚起眼的屏风说了一句：“满不满意，不是如玉说了算。苏公子，您是否满意？”

　　屏风后，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有人摔倒……

　　君如玉憋了笑又对着屏风将话重复了一遍，显然苏妄言就在那扇屏风后，而韦长歌似乎早就料到了，同君如玉一样憋着笑，眼睛亮亮的，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见实在逃不过去了，苏妄言才一步一步从屏风后极不情愿地“蹭”了出来，脸上一片红云，煞是好看。
　　韦长歌迎了过去，含笑道：“妄言，你可满意？”
　　苏妄言瞪大了眼睛，轻轻的一拳挥过去，嗔道：“你在胡说什么鬼话啊？”
　　韦长歌接住了那一拳，顺势握在手中。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