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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自天佑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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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有序地退出大殿,勤政殿阶下只余孙安山一人。
顺德帝定定看着躺在地上的绸伞,语气不再似方才一般含着隐隐的怒气:"孙卿,朕自即位以来推行仁政,主张民贵君轻,怎的教出的儿子一个比一个狠毒跋扈。"
孙安山听他此语并非是要等人回答,却仍直起身来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大皇子少年封王,在处理各国关系、谋事用人方面很有天赋。二公主与三皇子喜爱钻研武功兵法,三皇子也曾作为副将随护国将军出征。"
顺德帝不动声色地静听着,孙安山又道:"至于五皇子,外面虽传他醉心书海之中,不思政事。但以他这次整治汾州水患惩治州官来看,五皇子并非不通政治谋略。"
顺德帝听后一笑:"你说了这么多,对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还有二公主不惜褒奖之语,唯独没有提及太子卓珏。"
"太子爷少年心性不喜拘束,倒也率直。"孙安山不假思索,如实作答。
顺德帝听罢竟大笑出来:"孙安山,你还是不会撒谎啊。"
这句话说得不知是褒是贬,孙安山只好拱手道:"微臣惶恐。"
"好。"顺德帝止住笑容,缓缓道:"这也证明了你接下来要说的话,尚有几分可信。"
"皇上圣明,微臣不敢有所欺瞒。"
顺德帝略一摆手:"说罢。"
下了一夜的雨渐渐转小,卓玧与卓瑜并肩而立,用同一把伞遮挡细碎的小雨,琦王距二人几步之遥站在屋檐之下,雨滴自屋檐缓缓滚落,琦王伸出左手接住几滴,却又猛然将手一甩,冷声道:"无根天水,落地即秽。"
卓玧正抬首望着昏暗的天空,听见此语眸光一闪,便听身旁的卓瑜头也不回地讥讽道:"你的手上便是鲜血,雨滴落在上面自然会比落到地上更加肮脏。"
琦王发出一声冷哼正要反驳,卓玧温润的声音将他的话堵在了嘴边。
"帝都少有这么大的雨。"
"是啊。"卓瑜适时接口,声音有些慵懒:"不仅雨下的大,而且电闪雷鸣妖风肆起。"
卓玧知道他意有所指,轻轻一哂道:"尽管如此,明日也依旧会日头高起风轻云淡,什么都不会改变。"
卓瑜讳莫如深地轻笑几声,抬首看向卓玧目光所在的天际,琦王眯眸看向卓玧,好似猎手看到了合适的猎物:"五弟,今夜太子之事的矛头都指向你,我朝向来讲究'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若是父皇下旨让你抵命,你待如何?"
微风抚弄着卓玧额前青丝,他狭长的双眸中平静无波:"苟利国家,生死可轻。"
"哦?"琦王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毛,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是吃惊。
"只是,若要我为太子抵命,留得奸佞之徒继续苟活于世,祸乱朝纲危害社稷,却是妄想。"
"是么。"琦王收回目光,面容冷峻。
"所以我不会死。"卓玧眸光流转,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从容之姿:"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琦王勾起唇角,再不说话。
三人静立在勤政殿外直至雨停,卓瑜收起雨伞交给下人,孙安山拉开殿门退了出来,对着负手而立的卓玧道:"瑞王殿下,皇上有请。"
卓玧朝他颔首,安慰般看了一眼满面焦急的卓瑜,理了理长袍缓缓走进大殿。
顺德帝眼看他行至大殿中央,抬手免了他的大礼,还算和颜悦色:"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府下人被琦王收买,现已命人严加看管。"卓玧沉吟片刻,道出实情。
"你们两个虽同在曹贵妃身边长大,却性格迥异无法两立。"
听得顺德帝一声长叹,卓玧低声道:"臣并非要置琦王于死地。"
"那你说说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雷击一事若传到民间有损皇家颜面,只得称其突发暴疾不治而亡。"卓玧看向身侧横尸,目光沉静。
顺德帝提高了声音:"你的意思是,不了了之?"
卓玧轻轻摇首:"皇上可派琦王为太子守陵。"
"卓珩这孩子自小便盛气凌人,几年前的'猎狍'一事便能看出卓珩心底毫无善念,前些日子言官弹劾太子一事,朕也并非没有看出端倪。"顺德帝眉头紧锁,语气竟有些微无力之感:"只是没想到他这般毒辣,弹劾不成便谋其性命。"
"皇上节哀。"卓玧语气温和,却又透着几分疏远。
"卓珩倚仗母族势力作恶多端,想要削其羽翼实非易事。"顺德帝好似自说自话一般低语着,良久叹气道:"差他守陵,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卓玧静立阶下,清俊的容颜上无喜无忧。顺德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缓缓靠在龙椅之上,对身侧的总管太监沉声道:"石尽忠,替朕拟旨。"
卓玧垂眸看向地上满是污迹的雨伞,不知怎么想起了玉流萤那把青色的竹柄油纸伞,此时的玉流萤身着艾绿色寝衣坐在梨木案旁,单手托腮毫无困意,将无妄卦放到一旁,玉流萤嘟起小嘴里念念有声:"已过一日,可以再占一卦。"
说罢伸手摸了一张卦牌,指尖摩挲着凸起的六爻图案,转瞬笑得眉眼弯弯。
"小萤?"房门外传来师母的声音,十分关切,"丑时了,怎么还亮着烛火?"
玉流萤咯咯一笑,起身应道:"适才被雷声惊醒把瞌睡虫全吓跑了,师母安寝吧,小萤无事。"
门外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天空,大雨早已停了多时。
屋内的玉流萤见门口的黑影渐渐变小,重重靠在椅背上将卦牌一角立在案上打了个转,卦牌摇摇晃晃倒在案上,上刻"大有"二字。
大有十四卦,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玉流萤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朝寝榻走去。
一夜安眠。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投在兰草堂西厢里的梨木屏风上,云母制成的点点流萤成影,映在六柱架子床前的地面上。
床上的女子睡得酣甜,一头青丝凌乱地散在枕上,白皙的小脸微微泛红。
"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使神得爽……"院内忽然传来一个音色明朗的男声,虽说极为好听,但到底扰人清梦。玉流萤知道那是师兄曹钦每日的必备功课,几年来也习以为常,遂只是翻了个身,便又睡去。
"天地之交,夜卧早起,使气得泄……"门外之人自顾自地背着《养身口诀》,声音越来越大,床上女子那双好看的卧蚕眉亦随着他愈攒愈紧,最后长叹一声,细长的手指拉住被沿猛地盖住了头。
万物俱寂,玉流萤再次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玉流萤缓缓睁开仍然有些困倦的双眼,揉着额头坐起身来,左摇右晃地走下寝塌为自己倒了杯水,正举杯牛饮,忽听门外传来师父与人交谈的声音,隐约听到了一句"瑞王",玉流萤放下茶杯快步而出,昏昏沉沉地踢到了屏风,抱起脚尖跳了数下,忽然想起自己还未洗漱。
梳洗更衣完毕,玉流萤打开窗户通风换气,见师父正与一人同坐在后院石桌旁,玉流萤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半响,吞了吞口水慢慢挪动脚步,打算离开无处隐藏的窗户,面向西厢而坐的玉竹斩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一捋胡须似笑非笑:"出来吧。"
玉流萤心知无法再躲,一步三挪地出了厢房,咧嘴笑了笑:"早啊。"
"早,已近午时了!"玉竹斩瞪她一眼,作出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玉流萤摸着后颈吐了吐舌头,始终背对着她的人侧过身来。
玉流萤心中一叹,乖乖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