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空负》左左

4、全心的照顾

　　四
　　寒假后小优没有返校，老师说她寒假中下楼时摔倒骨折了，已经住院。一个星期后，室友们一起到医院去看她。她们提着着牛奶、饼干、水果一路上有说有笑。一同去看望一个已做完小手术的同学，在她们大概与一起去看电影、逛公园一样有趣，我空着手跟在她们后面，却轻松不起来。浩浩荡荡上到五楼时，阿紫讲了一个什么笑话，大家放声大笑起来，把走廊都震动起来。
　　找到病房，大家一拥而入，我看到小优斜靠在第二张床上，旁边凳子上坐着她妈妈。我一进到病房，闻到病房的气味，感受到那气氛，鼻子就陡然一酸。在一片嬉闹声中，大家围到她床边，小优对着她们灿烂地笑着，唇红齿白，并没有手术后病人的苍白憔悴。
　　她掀开被子给她们看打着厚厚石膏的腿，说：“都好了，躺着不动腿一点都不疼，就像没摔一样。”那厚厚的白刺着我的眼睛，我只看一眼就扭过头去，不能再看。
　　阿姨把我们带来的苹果削好，让给我们吃，大家都说：“给小优吃吧。”她接过苹果幸福地说：“好高兴今天我终于有优先权了。”
　　不知怎么，她的笑语反而使我涌上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小优忽然问：“左左呢？我怎么没有看到她？”
　　大家转头四顾，有人把床尾的位置让出来给我，于是她看到了我，我想我应该抬起头看看她，我想我应该也说一句玩笑话，可是我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低着头，身体僵硬地握着床尾的铁栏杆，手足无措。
　　小优把苹果递给我，“左左，你吃苹果。”
　　我竟然伸手接过苹果，照她的话，在苹果上咬了一口。
　　大家笑起来，“左左是来探病的，倒吃起小优的苹果来？”
　　我脸红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会毫无意识地接过了苹果，毫无意识地咬了一口。
　　回来的路上，我脑子里塞满苹果。我接过苹果，是把它当作对我的伤心的温柔抚慰，当作一个特别的奖励。但小优，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吗？
　　一个多月后小优勉强能下床走动时，就来上课了，毕竟高二的课不容耽误。老师安排同住在一个寝室的副班长为她补课。不是我，这不公平，女生中我的学习成绩最好。她妈妈在寝室陪了她一晚，在大家信誓旦旦的保证下，不太放心地走了。室友们已决定排班轮流照顾她的生活：搀扶她上下楼，为她买饭打开水。虽然她的上铺似乎想把这些事全部包去，但大家还是商定轮流来做，因为“这能体现我们寝室的团结友爱”（室长话）。我想到借此可以和她多些接触，心里一阵高兴，她的受伤似乎对我是桩好事。但又立即自责。
　　她妈妈离开后的第一晚，我看到她洗完脚后，强忍脚疼一瘸一拐地去阳台水池倒水，禁不住心疼起来，她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我敏感的心上，似乎是小人鱼的双足踏在地上，但我却只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不敢正面望着她——它超出了我的行动范围。那时没人注意到她，只有我的意识以她为中心。我恨我为什么不是她妈妈呢！
　　忽而有一晚一个人说：“咦，小优，你倒水不方便吧，我来帮你倒水吧。”于是走过去不顾她的反对，为她倒掉了水。我一惊，原来也可以这样！原来这没有什么出格！原来这不在禁止之列！我完全不能判断正常或非正常行为的界限了。
　　轮到我照顾她时，她笑道：“左左真细心。”
　　我问她课程是否跟得上，她说：“要做了题才能知道是不是真正懂了，没有时间做题呀，真想星期日不回家，做一天题。”
　　我终于说：“星期日不回家也行，我来给你讲。”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过分的行为。
　　她喜出望外：“不耽误你的事吗？”
　　她不知道，她就是我最关注的事。
　　一个多月后，小优的腿完全康复了，功课也没落下，她在周末请全寝室同学到外面吃饭，敬酒时保证要对我们所有的同学加倍好，报答我们对她一个多月来的照顾之情。
　　她小声对我说：“要对你加倍加倍好。”
　　我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要加倍？”
　　她微微一笑，附在我耳边悄悄说：“因为，我看得出来，她们照顾我只用了一半心，而你用了全部。”
　　这是我十六年的生活中听到的最甜蜜的话。

　　一天下课后，我们靠在走廊的阳台边晒太阳。
　　阿紫说：“看，你喜欢的人在下面。”
　　我往下一看，小优和她同桌正穿过操场。
　　阿紫又说：“他有一米八吗？”
　　我不解，再向下看，在教学楼下，是李青和他们班主任在说话，班主任是个矮小的老太太，越发衬托出他身材高大。
　　阿紫怎么会指小优？
　　我出神地看着小优穿过操场，慢慢地向教学楼走来，她突然抬头哈哈大笑，笑脸在阳光下那么炫目。
　　我望着小优，慢慢地说：“你知道我现在喜欢的人吗？我喜欢的人是小优。”
　　我没有看阿紫，一阵忧伤包围了我。
　　那时我清楚地看到，我对她的感情，就是爱情。

　　为什么我会对这个人产生爱情？我无数次地问自己。
　　一个声音回答：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但也并不是比李青更好，并不是比阿紫，比其它很多人更好，我为什么会选择了她？
　　爱情选择的对象并不是“最好”的人，也许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她是一个女生。
　　谁说对同性就不可能产生爱情？
　　我知道，但我不能把它放在一个更广大的背景上来看，我只是一个生活在当下的人。我的生活，我来到这世上只能过一次的生活，是我的，不能被毁灭。这不是小说：所有爱都是美的；这不是能闭着眼睛让你产生美感，流泪，然后再全身而退，置身事外。我不是小说中的人，我活着，这是我的生活，不容被毁。我在我的生活里容不得这种爱。
　　我想：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却要把我带入灾难？
　　然而我想——她是小优。这时我全部的感情都涌向她，注定的，上天，只有得到她才能体会完整。
　　虽然人们借那个上帝之口定下的那些规则并不是自然的法则，并不是我必须遵守的规则（没有人有权利为我定规则），但是那是大多数人定下的，我若不遵守就会受到惩罚，这个，我很清楚。

　　从这一点到那一点，那一条路走得异常艰难、缓慢，跨过重重难以克服的障碍，让人筋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