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相印》EchoEon

8、第 8 章

　　我写作业写得天昏地暗。我忙得要吐血。我故意。
　　因为这一天是年初一。
　　傍晚时分，相印打电话来。
　　他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心心，天黑了”，便立刻中断通话。
　　我赶过去的时候，相印的家门是敞开的。
　　相印正伏在饭桌上，埋首臂弯里，一动不动。听到我的脚步声，相印立望抬起头，兴高采烈：“你还是来了！”
　　“你可有吃午饭？”我平淡问道。
　　相印默默地看我一眼，想把那几碟菜端去厨房热一热。我抢先一步：“让我来。”他跑在我身后。
　　我炒菜的时候，他倚着阒看，他疲累地说：“直到天黑了我才有勇气。”
　　他不敢打扰我！
　　我迅速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只看窗外的黑夜。这黑夜就像我黑不见底的心，这黑夜就像相印沉默宽容的黑眼睛。
　　我几乎要热泪盈眶。
　　我心须承认，我是虚伪自私的现实主义者。
　　我硬起心肠，大声命令：“相印，你以后不要等我！”
　　相印歉疚极了：“我等天黑。行吗？”
　　“我不能错的！”我又大声说。
　　相印仿佛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更大声了：“不必对我用情泛滥，不要逼我因此而恨你，郑相印，我没得选，我只有我妈我妹。”
　　“泛滥成灾，我也不怕。”相印小心翼翼。
　　我怕。
　　恰在这时，郑桓伟来了。显然是相印叫他来的。
　　我们三人气氛古怪地吃晚饭。
　　相印小心翼翼地凝望我。
　　郑桓伟恨铁不成钢地频频看相印。
　　我不断地吃饭。
　　郑桓伟一拍桌子：“好了，相印，为什么总不告诉金心你爱她？”
　　相印大吃一惊，脸苍白，紧张，不安。
　　我静静地放下筷子，不疾不徐地说：“我呸。”
　　我成功地伤透了他们两个人的心。仅仅以两个字。
　　郑桓伟愤怒：“你嫌弃他？”
　　“他给得起我什么？能把我家人和我养得很好吗？没钱，没房，没车，什么都没。”
　　我确信郑桓伟彻底反感我这个拜金的毒妇。
　　我站起身，跑出去，顺手带上门，打算回家。回去得太晚，妈妈会担心。可是我听见郑桓伟骂相印傻。
　　相印。
　　唉。
　　我又原路折回去，在门外静静偷听。
　　“相印，她就是这种人，嫌贫爱富，自私虚伪。”
　　我不怪郑桓伟这么说。他的女朋友出身富有，只知道吃饭，不必去争饭，头脑单纯，一支口红的颜色不美、一块小指甲的缺损能让她痛苦很久。而我，嘿，我不争我就什么都没有。
　　“她不嫌贫，只是爱富。她有家庭压力。我确实一无所有，配不上她。她会有完满的未来。我怎敢阻碍她。”
　　“相印，你要被她的心高气傲伤得死死的。”
　　“我看到她努力上进，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桓伟，如果你知道我有多怀念那死去的旧我……如果你知道，我要重新变成好人有多难……”
　　“……”
　　“我去送心心回家。天黑了路上不安全。”
　　相印言毕，打开门。
　　我在门外。
　　我们彼此凝望。
　　相印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唉，他有美丽的大眼睛。
　　我们一直沉默地走在马路上。
　　我看到一个青年超速行驶摩托车，在十字路口与另一辆疾驰的小轿车相撞。他在瞬间被撞飞，整个人正巧砸在我左边的一棵行道树上，然后才砸在地上，血流如注。
　　我尖叫一声。
　　行人团团围住他，有人呼叫120。
　　相印立刻扳我的肩，将我的头紧紧按在他胸膛上。
　　我推开他，弯腰在路边呕吐。直到我哭了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难过。
　　相印等我吐完了，把我背起来，大步流星。
　　我突然流鼻血，一直抹也抹不干。它们滴在相印脖子上。
　　相印觉得不对劲，放我下来，看到我鼻血流个不停，让我把头仰起来，不断轻拍我的头，用袖子擦我的鼻血。鼻血止了，他又继续背我走。
　　唉，这可怜的跛子。
　　直到我哭了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难过：“相印，我的好朋友，如果你是聪明的，如果你还在乎你自己，你去找别的女人，和她同居，结婚，生子，随便你。”
　　相印问：“我只问你一次，以后不再问：你爱我吗？”
　　我硬着心说：“不爱。”伸手去摸他的脸，果然摸到冰冰的泪水。
　　路上有一只流浪猫，路灯光之下，它是多么肮脏，它的眼睛也闪着肮脏的光。
　　我请相印放我下来，去抱那只可怜的流浪者。
　　相印后来背着我和猫。一起走。
　　回到家，妈和金愉在客厅等我。看到我在相印背上，她们诧异
　　相印放我在椅上，将我目睹车祸的事告诉妈妈和金愉。
　　妈妈客气冷淡地谢了相印，有意无意地说了句：“心心吓坏脑子了。”
　　相印匆促地挥手告别，匆促地跑离。
　　我便抱着猫回房间睡觉，半夜醒来猫不见了。我早该知道了。
　　但我还在清晨问妈妈：“猫呢。”
　　妈妈很奇怪地看着我，以一种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我昨晚就扔出去了。这么脏。”
　　“妈，猫的命其实很短的，养不了几年。”我温和地笑了笑，“人也是。”
　　中午，相印打电话过来，小心翼翼：“心心，我又找了份兼职，在夜间帮人看守工厂。”
　　“相印，我还是不能爱你。”
　　“我会认真赚钱，养你和你家人。”
　　“……”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总有一天会有美好新生活？”
　　“我不能错。”我残酷地挂了电话。
　　在傍晚。在接下来每一个傍晚。我坐在家门口，等流浪的小动物经过。
　　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难过。可我不经意流了许多眼泪。
　　某天，我在书店买书，然后走出来，独自晃荡在大街上。
　　猝不及防遇到郑相印。
　　他和一个少女走在一起，说说笑笑。
　　他平淡地向我问好，向我介绍他的女朋友，他女朋友介绍我。他说我是他“一位普通朋友”。
　　我维持极好的风度，平淡地朝这两人点点头。
　　然后，我们告别。
　　背道而驰。
　　傍晚我又在家门口等待流浪的小动物。
　　在夜色四合的寂静时分，我才恋恋不舍地无声流泪。春节既过，下个学期，我便是毕业班学生，认真读书，图个好大学。我的人生本不该出什么错。
　　夜色越发浓黑。
　　有外套披在我背上。
　　郑相印他又坐在我左边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敢说不爱我吗？”
　　“相印，我不愿意骗你。我不能爱你，也不愿欺骗着你与你恋爱。你不是我要嫁的那类人。”
　　“你为什么不愿相信生活会因共同拼搏而完美起来。”
　　“那太遥远。而相印，你若果知道我是多么迫不及待。我妈已经老了。她等不了多少年。她身体不好。”
　　“但我爱你，你也爱我。”
　　“你以为爱能让人变圣人吗？我爸抛妻弃女，召妓寻欢，十几年来不曾露面。而你的父母，我相信他们当初确也有爱。只是敌不过时间！”
　　“……”
　　“我不能错。”
　　“等你知道你对我意义重大而我对你也意义重大的时候，那会是几时？心心？”
　　我们最终缄默。
　　妈妈和金愉快要回来时，相印匆促地向我挥手告别，匆促地跑离我。
　　我们就是这样简单地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