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相印》EchoEon

5、第 5 章

　　郑相印总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了。
　　那些有阳光的白昼，郑相印站在教室窗外看我埋首写一大堆作业。
　　那些随季节而变暖、热、凉、冷的傍晚，郑相印站在很远的树下静静看我散步。
　　他并不太敢靠近我。
　　郑桓伟向我提起他：“哎，天才，我的好兄弟对你死心塌地了。他总向我说起你。并且，他千方百计调查了你以及与你有关的一切。”
　　我既没理眼前的郑桓伟，也没看窗外的郑相印。
　　郑桓伟沉默良久，才说：“我只希望相印能因为你而积极起来。”他走开了。
　　有一次散步，我终于走近了郑相印。
　　“你是否总很有空？”我奇怪他浪费青春一无所获日日来凝望我。
　　唉，他有很美的大眼睛。
　　郑相印又脸红了。真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流里流气，有最正宗的流氓相。现在我从他整洁的旧衣服中突然发现，他在我面前拼命维持一种君子风度。
　　我推测道：“你不读书了？也不工作？你只是无所事事，想找消谴？”
　　郑相印很简单地点头，这次他的脸不红，反而苍白了。他平静而满不在乎地说：“我只是不喜欢读书罢了。”
　　我仿佛认识他许多年，自然而然地告诉他：“我妹妹嫌读书辛苦，她以为嫁人可以不用再辛苦地读书，辛苦地打工。可惜她的姿色无法帮她嫁个阔佬。”
　　他像是很明白：“嗯。她嫁的是个像我一样的社会败类。”
　　他的眼圈红了。
　　唉，我相信他在我面前是多么的谦卑。
　　他提起那天我打人的事：“你妹妹有你这么为她拼命的姐姐。真是好。”
　　但什么都迟了。我反正已救不了她。
　　那天郑相印并不活泼，对我讲话不多，只是夸我读书聪明将来会有很完满的生活。我很简单地答：“我要从我的生活中嗅到浓郁的钱币味。”
　　我们一同漫步了一个寂静的傍晚。
　　不久后，郑相印不再出现在我的学校了。
　　郑桓伟告诉我，郑相印找了份工作，在工厂搬运货物，苦力活。
　　郑桓伟总是主动告诉我那些郑相印的事。
　　他说，郑相印一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两人都不要郑相印。郑相印的叔叔念在叔侄情谊勉强抚养他。
　　他说，郑相印从小就很聪明，小学时候已借别人的课本自学了初中课程。但是，他读完小学没能进初中，因为他婶子不乐意。
　　他说，郑相印能将一本成语字典倒背如流。
　　他说，郑相印九岁的时候被他八岁的堂弟不小心从窗口推下楼去，郑相印便有了残疾的左腿，走路一跛一跛，跑步一跛一跛。但郑相印居然还能健步如飞，疾奔如风。
　　他说，郑相印看到路边流浪的小动物会抱起来，放在怀里，彼此温暖。但郑相印养不起它们。因为郑相印在他叔婶家充其量也是一条流浪狗。
　　他说，郑相印常被他婶子和堂弟叫为“猪狗”、 “这东西”、“死货”。
　　他说，郑相印是他最好的邻居、同学、兄弟。
　　他说，郑相印也曾有理想，只是郑相印不相信那能够实现。郑相印想成为战地记者。
　　他说这些的时候，热切地期待地望我。
　　郑相印不读书后都干了些什么呢？
　　郑桓伟不提。
　　我问他，他说不知道。
　　捱到放寒假，我背着书包走在大街上，打算去车站，要回家。
　　在那长长的大街上，我看到郑相印。
　　我在街的这边，他在街的那边。
　　我驻足，他狂奔。
　　有三五个持棍棒的流氓在他后面穷追不舍。
　　他终于也看到了我，脸上掠过扭曲而痛苦的表情。然后他再不敢看我，继续狂奔。
　　我当时很冲动，也狂奔起来。我在街的这一边，他在街的那一边。唯一相同的，只有我们的方向。
　　他吃了一惊，越发跑得迅猛了，始终把那几个流氓远远甩在后面。后来他跳上一辆三轮摩托车，车载着他飞驰而去。那些流氓才终于绝望，悻悻止步不再追。
　　我确定郑相印不会有事了，便不再狂奔，停在路边喘气。
　　那几个流氓过马路来，经过我身边。
　　我为了听他们在讲什么，装作漫不经心地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妈的，郑相印！”
　　“他怎敢拒绝老大好意，不肯再同我们上街抢东西？”
　　“等着瞧吧，他毒瘾发作自然又求到老大门上来。”
　　“老大怎么说？”
　　“怎么说？当然给郑相印教训，让他懂事。说到底，老大是舍不得郑相印这样的抢劫人才。”
　　“那小子虽他妈的跛了，跑得倒快。”
　　“你看过他抢东西时候的动作吧，又猛又灵活。”
　　“行了，别再夸他了，想想等下怎么跟老大交待。妈的，死人郑相印。”
　　我不敢再听下去，转身，慢慢走，不发出脚步声，向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唉，郑相印有很美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