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禅十诀》兔子璇玑

34、夜宴开

　　广元默了默，没再说话，展开手臂让跟随过来的宫女理了理衣冠，夏幽璇先好了，冲广元行了礼先行从暖阁离开。待她走远，广元抬手，身边悄无声息立了个黑衣人，广元凑近那人低语了几句，那黑衣人先是一顿，尔后几不可察的点头，然后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广元抚了抚左手上一枚华丽无比的牡丹石云纹戒指，表情有些凝重。
　　夏幽璇在常喜的带领下到了夜宴的场地，面对着泊漪湖的一处巨大的水榭，贵女们如今三三两两散落在湖边或花丛边，似有若无的观望着什么，常喜送她入了水榭，便弯腰行礼离开了。她四处瞧了瞧，发现自己的位置无论是离主位还是那些贵女的位置距离都比较远，大约是在最外围一层，觉得自在了些，见大家都在赏花赏景赏人，她也倚在了栏杆上，望着湖面上的红色鱼群出神。
　　“夏……夏小姐？”身后一个人试探地唤了她一声，夏幽璇没有反应，那人不死心又喊了句，夏幽璇抬头转身看了一下，发现林缃语柔柔笑着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看得出神了，没听见你叫我。”
　　林缃语抿嘴一笑，“是我叨扰了，刚刚过来时看见你的背影，觉得眼熟就过来打扰了，”说着皱了皱好看的柳眉歉意道：“早上真是多有得罪，我在此再给你赔个不是。”说完就要施礼，被夏幽璇拦住，“这位姐姐，早上都是误会，请姐姐不要多礼。”
　　林缃语犹豫了下，点了点头道：“那你不要放在心上，”说完看了看左右奇怪道：“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吗？”
　　夏幽璇有些不好意思道：“嗯，我自小体弱，甚少出门，是以跟别家的贵女不太熟。”至于嫡庶的问题，她不相信面前的人不清楚，也不自贬了。
　　林缃语倒真像是不清楚，见她刚刚倚着栏杆，便走近了两步，跟她并排站在栏杆边上望湖里的鱼，“我也是，大约是自己身份低微吧，也没什么朋友。”长长的睫羽低低垂落，在眼睛下方遮出了一方阴影，显得忧郁极了。
　　“怎么会呢，姐姐既然能参见夜宴，必定不是什么身份低微的人，况且，低不低微并不是别人说了算，日子总是自己过的不是吗？”夏幽璇磕磕盼盼说了好些，大约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第一次感觉像是交朋友，所以杂杂拉拉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林缃语笑了笑，突然真伤感了起来，在家还不觉得，今日进宫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从不缺比较的人，她便觉得自己比别人好上百倍还是会有比她更加耀眼的人。午后赏花宴上那出尽风头的五大家的小姐当真是极尽闪耀，听了沈容裳的两阙“蝶恋花”，她按着自己最先作出的两阙词羞于往上承递。为何，为何这世上要有那么完美的人。
　　看着林缃语陷入回忆而略有扭曲的脸庞，夏幽璇觉得她应该没听进去自己说的话，转移话题道：“姐姐，怎么没看到与你一起进宫的那位姐姐？”
　　林缃语愣了下，暂时放下心中的不甘，淡淡道：“她啊……她跟别的姐姐玩去了。”姚楽芷那个丫头？她在心里冷笑几声，同她那不成器的爹一样喜欢钻营，却怎么也学不会看人脸色。如今……她抬眼看了不远处小心翼翼跟在赵羽菲身边的姚楽芷，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
　　“咦，那不是……”夏幽璇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一眼看到了赵羽菲，今早她并未看到这个如今看起来冰冰冷冷的人。
　　林缃语点了点头道：“一年多前盛传赵家这位小姐与二殿下好事将近，不过后来不了了之，据说赵小姐一直未嫁，等着二殿下回心转意呢。”
　　夏幽璇想了想，不是听说她今年未受邀，为何竟在此处。殿下似乎不大喜欢她，成婚什么的还是得找喜欢的，夏幽璇忍痛忽视她与殿下般配的家世，将目光收回来。
　　“你说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林缃语也收回了目光，见她呆呆的看着湖面，突然问了句，其实她也听说夏家这个三小姐幼年经常入宫养病，应该见过二殿下，或者也许跟二殿下很熟都说不定，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夏幽璇迷茫的看了她一眼，撅了撅嘴，想了半晌，不确定地道：“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以二殿下的才学，这四样不精通很难有共同语言吧。
　　林缃语看她这么不确定的样子，觉得他俩估计没见过，便兴趣缺缺的嗯了一声，奉诏进宫的贵女谁琴棋书画不精？两个人默默欣赏了一会湖景，突然听到身后一阵骚动，林缃语先转头看了眼，见赵羽菲脸色很难看的瞪着姚楽芷，夏幽璇也回身看了眼，赵羽菲面前的案几上洒了很多糕点，姚楽芷正慌忙捡拾，边拾边哭道：“赵姐姐不要生气了，都是楽芷笨手笨脚。”
　　赵羽菲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为什么每次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都要发生些什么来挑战她的耐性。今天下午面前这丫头突然蹦出来，介绍了一番自己就一直跟着她，她赏花她跟着，她观鱼她跟着，就连如厕她也候着，她自问跟这丫头也是第一次见啊。
　　“好了，你别捡了，让丫鬟们做吧。”赵羽菲忍了片刻，终于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强迫自己平静开口。姚楽芷以为她更加生气，连忙跪到她面前求她不要生气。
　　赵羽菲忍得都快吐血了，冷冷看了她一眼，起身转身快速离开。姚楽芷想要跟上，被赵羽菲的侍女一把拦住。姚楽芷哭得妆都花了，抬眼四顾，发现自己成了众人注意的中心，哭得更加大声，奔出水榭。
　　暮色斜阳，水榭内天光渐渐熹微，宫灯全部点上了，夜宴快要开始了，贵女们也来得差不多了，各位置是早就排好的，有执事的太监在水榭中引导，人虽多，如今整个水榭内忙而不乱，贵女们逐一入座。夏幽璇正挨着自己的座位，因此还是站在那瞧着水榭内的情景，林缃语见大家都入座了，跟她打了个招呼便奔去自己的位置，夏幽璇也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摆在自己面前的案几上几个凉菜并几盘瓜果都布上了。云邈将早就温在炉里的热茶取出来递给她道：“小姐先喝热茶暖暖身子，湖边上还是有些凉气。”
　　夏幽璇捧着热乎乎的茶杯抿了一口，旁边座位的小姐递了个略讶异的眼神过来，大概看她捧着暖茶便露出欣羡的眼神，那人竟是萧暮霭。她记得她的位置不应该这么靠后啊，怎么竟也被安排到这么个角落里来了。
　　萧暮霭还紧紧盯着她手中的热茶，夏幽璇有些不好意思，忙让云邈奉了一杯过去，萧暮霭立刻雀跃的捧了起来，学着她的模样热热的喝了口，幸福的眯了眼睛，一起喝了杯茶两个人也算是有交情了，萧暮霭热情的介绍道：“你好，我叫萧暮霭，你呢？”
　　“夏幽璇，”看着萧暮霭脸上无比灿烂的笑容，夏幽璇不由得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吹了一个多时辰的风，终于有口热茶了，我今日刚到京城，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就匆忙进宫了。”萧暮霭又喝了口才开口道，“你是夏家的三小姐，是吧？我背过你的名字，我进宫前我娘整理个超级大的册子给我，我足足背了一个月才分清楚谁是谁。”
　　夏幽璇见她夸张的样子笑了笑还要再说什么，水榭内突然寂静一片，不远处常喜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二皇子殿下到，广元公主到。”
　　所有的贵女立刻起身走到中央，按照次序跪好接驾，“参见皇后娘娘，二皇子殿下，公主殿下。”
　　颜若霜凤袍高冠，威仪万千，抬手淡淡道：“都起来吧。”转身走向了至高的位置。
　　贵女们慢慢起身，夏幽璇也跟着起身，却明显觉得前面的贵女们声息明显一滞，她个子矮，站在一堆人后面完全看不清楚。萧暮霭却是笑得揶揄，见她踮着脚尖想看什么事情，萧暮霭笑着凑到她耳边道：“那个姚楽芷，不知为何竟跟二殿下一同进来了。”
　　夏幽璇一愣，二殿下竟然好这口？只是顿了一顿，众位贵女按顺序回了自己的座位，夏幽璇坐下这才看到那姚楽芷还在前头磨磨蹭蹭，一脸娇羞的看着司马清煜，似乎期待着什么。
　　再看赵羽菲，一手握在桌角，半晌都没有变换姿势，估计这会都被气疯了，如果知道这丫头跑出去会跟二殿下撞见，她就算是求也要求着她继续缠着自己。至于其他贵女也有反应不一的气愤，沈容裳却自始自终脸色沉静，眼光垂落，一点异色没有。夏幽璇看着沈容裳一身月色的衣衫，样式并不繁复，发髻也端得是利落，远远望去却似仙人一般，盈盈隔绝人世。
　　萧暮霭见她看得这么入神，凑到她跟前道：“那个沈容裳，很厉害的。”夏幽璇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见她挤眉弄眼看过来，有些惊讶道：“怎么厉害了？”
　　“秘密，”萧暮霭点了点朱唇，示意她不要泄露，又低下头跟刚刚呈上来的美食较劲去了。夏幽璇淡淡笑了声，即便沈容裳如何厉害，也危害不到二殿下，因为二殿下决计不会选她。见她垂眼认真吃东西，夏幽璇好奇问道：“为什么你会坐在这么偏的地方？”
　　“坐在前面哪还能这般吃东西，我就是来吃东西的。”萧暮霭咬着筷子头，看起来十分随意，她哥就是这么跟她说的，让她过来尝尝宫廷佳肴而已，至于选不选得上那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额，二殿下难道还比不上这些吃的？”夏幽璇咳了一声，颇为好心的提点她，那个男人也还是不错的。
　　“他啊，就这样吧，反正不是我喜欢的。”萧暮霭咂巴了下嘴，抬眼看了看坐在右下首的司马清煜淡淡道，那人看起来油盐不进，似乎心有所属了嘛。
　　夏幽璇却被她这话给震住了，她头一次听一个妙龄的女子说二殿下就这样吧，额，难道如今二殿下的魅力已经大不如以前了？
　　“你不吃吗？”萧暮霭突然抬头不好意思的看她一眼，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她面前的八宝莲子汤，夏幽璇忙示意云邈端过去，“我不爱吃甜的。”
　　其实现在水榭就她们两个人是吧，她们就是来吃饭的吧。广元公主坐在皇后左下首，幽幽地看着那处。夏幽璇坐在她这列的末端，她的位置坐得比较高，所以一眼就能看见埋头吃饭，吃完还笑着交流心得的两个人。
　　萧暮霭的确就是来吃饭的，夏幽璇本来还端着老妈子的心过来给相看，见这边被相看的都没什么心理负担，她也不管了，爱选谁选谁，于是她俩就闷头吃吃吃。
　　颜若霜也注意到了最末端那两个人的自在，眸里柔和了一分，威仪万方的拿起酒樽简单致了开席词，大意无非是今日邀请众贵女进宫赏花，御花园的花美也比不过人美，今夜在醉月轩设宴，希望各位贵女不吝才艺，也让久居深宫的皇后等开开眼界。于是才艺比拼正式来开了帷幕，夏幽璇咬着块鹿肉，突然想到什么事情，忙嚼了几下咽下道：“下午的赏花宴谁拔了头筹？”
　　萧暮霭喝了口热茶清干净嘴巴，答道：“是宋含央，是……是是是……宋阳伯的二小姐。”挑了挑眉，她兴奋地说出答案，册子果然没有白背，然后又看了看四周凑过来道，“其实我倒觉得头筹该给沈容裳才是。”
　　“哦？”夏幽璇来了兴趣，“可还记得下午她们二人的诗词？”
　　萧暮霭点了点头，在她耳边一通乱倒，夏幽璇细细听了，从词的繁丽上来说宋含央的确略胜一筹，但是沈容裳词中有一腔气势，难得超脱了闺阁女子而让人心中佩服。
　　“而且？”萧暮霭略犹豫了下，似乎觉得没什么不该讲的，便凑过来特别小声的说：“感觉宋含央的词并非她自己作的。”
　　“额……”夏幽璇愣了，赏花宴作词的各位小姐大约都是分开来的，可是那么多贵女竟有人愿意为其代笔，自己不出头。而且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萧暮霭，她又是如何得知，代笔之事一旦揭出可是欺君啊……
　　萧暮霭无所谓的任她打量，见她看得有点久便道：“看来看去也看不出花来，首先我对二殿下没什么兴趣，其次我久居天心城与京中贵女全都不熟，三嘛，我就想看看今晚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说着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去瞧刚呈上来的御膳。
　　夏幽璇刚刚也差不多想了这三点原因，其实说来说去萧暮霭暂时也不是重点。如果连萧暮霭都看出来宋含央有人代笔，那么谁还看出来了，谁想对付她？
　　夏幽璇正拧眉思索，水榭中一声清荡的古琴响起，浑厚的琴音夹着苍凉满目而来，胡笳十八拍？夏幽璇往场中一看，只看到个粉橘色的背影，萧暮霭凑过来道：“是镇北将军嫡女柳梦雪。”
　　是她！柳砚溪的妹妹，倒是忘了这茬，夏幽璇当时在京郊别院时，柳砚溪见自己任务完成便回了雁门关，柳梦雪在此那么柳砚溪是不是也来了京城？
　　胡笳十八拍本是琵琶的曲子，硬生生演绎在古琴上一点都不讨巧，但却更显这曲子的苍凉。萧暮霭道：“又是个对二殿下无心的人。”要不然怎么会选这么个煞风景的曲子。
　　夏幽璇都懒得给她眼神了，她们这些从外地赶回来的贵女大约见过世面，一个个都不太瞧得上司马清煜……咳……看起来像个绣花枕头的脸。这是萧暮霭原话，可不可以当作没听见，以后再见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