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禅十诀》兔子璇玑

32、鹤语台

　　跟着常喜在御花园中拐了七八个弯，终于到了一处景致甚为不错的湖边楼台，夏幽璇极目望了望，发现这处楼台距离刚刚的水榭不算远，从这里看湖对面的那些小姐们倒是更清晰些。夏幽璇垂着头进了鹤雨台，甚为乖巧的直奔中央那抹明黄色的衣衫走去，走到快跟前行了大礼又将刚刚在水榭中对二殿下说的祝词又说了一遍，颜若烟瞧着这一年半未见的外甥女儿瞬间把刚刚跟嫔妃们置的气就给忘了，连忙将人拢过来道：“让姨母好好瞧瞧，一年多没见，倒像是瘦了。”说着捏了捏夏幽璇的小脸。
　　“姨……母，别掐别掐，疼疼疼……”夏幽璇半边脸颊被颜若霜捏着，话都说不利索，忙拽了她姨母的葱白嫩手解救自己的脸颊。
　　“这手感，倒像胖了些，”颜若霜弯着凤眸将手松开，潋滟一笑，冠绝群芳，“你这丫头倒也狠心，一去就是一年半，连信都不捎一个，不知我担了多少心思。”
　　“额，徐爷爷道我这九死一生的身子受不得牵挂，愣是阻了所有通信，”夏幽璇慢慢吞吞答了句，这黑锅还是让徐爷爷背着，正好他这会不在跟前，岂料她话音未落，颜若霜冷冷一笑，“是吗？他近日就要入京，到时候我得问上一问。”
　　额……夏幽璇一愣，忙腆着脸劝慰道：“姨母，我如今总算摆脱了病秧子的身体，都是徐爷爷的功劳，他刚入京您就兴师问罪，不……不好吧？”
　　颜若霜挑眉冷冷一笑，抬手捧茶抿了口，像是想到什么，脸色放松下来，搁了茶盏，饶有兴味道：“刚刚入宫你也瞧了一瞧，可对哪个贵女有些印象？”
　　夏幽璇眼睛一转，想了想道：“宫门口人太多了，我下马车的时候贵女们都三三俩俩走了，是以大多就看了个背影。”
　　“你往前面瞧瞧，对面的都是今次进宫的贵女，我坐着瞧了一会眼睛都看花了。”颜若霜指了指对岸那些贵女们，抚额揉了揉，“大选都没这么累过。”
　　夏幽璇走到栏杆处，凭栏远望了一番，虽说大抵能看清个模样，不过由于人数众多，她看了这个就忘了那个，半晌，也是觉得眼睛花得不行。转头刚想跟她姨母说什么，恰好看到静月轩那抹玄色的身影，那人正笑意盈盈往这边看过来。她刚刚觉得静月轩离鹤语台不远，现在看来其实是很近，司马清煜此时正端坐在敞轩外，手里捧着卷书，见她看过来，抬眼笑着挑了挑眉。
　　夏幽璇有些无语，她刚刚虽看得不甚清楚，也知道对面的贵女们如今极尽姿态之优雅，赏花的赏花，观鱼的观鱼，就等着对面的人看过去。你倒好，拿了卷书还有闲工夫跟她互动，让对面的贵女们情何以堪啊，于是她立刻气鼓鼓的比了个嘴型，比的又慢又清晰，“你……给……我……认……真……点……”
　　司马清煜笑意更盛，抬手作势捏了捏她的鼻头，那动作太逼真，让她不由的缩了缩，瞬间才反应过来，躲你妹啊躲，他俩隔了老远呢。于是脸上一红，又狠狠瞪了笑得花枝乱颤的他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观赏了对面半晌，直到确定呼吸平稳，脸色如常，才转身回了内轩。
　　颜若霜正坐着看各家的画像，翻了两遍见她进来，招手让她过来问道：“可看到什么了？”夏幽璇过了一遍脑海中的贵女们，没直接说，问道：“殿下可有中意的？”
　　说起司马清煜，颜若霜又抚额，慢慢道：“早前也问过，说是一切听我安排，说了等于没说。”如今对面少说站了三十多位贵女，虽然大致有五六个人选，也保不得司马清煜会有什么想法，颜若霜不是司马清煜生母，对他虽有母子情谊，但到底隔了一层，是以平日里这位优秀惯了的皇子的心意她不大能揣摩的出来。如今婚事上，看他的样子恐已有主意，只要不要太出格，她都乐见其成。
　　“着浅紫裳戴回雁钗，着流云黄戴吟风钗，着落月白戴琉璃月珠，着珈蓝服戴滴翠蓝冠，着挽风蓝戴香云雕，这五位小姐看着颇有气度。”夏幽璇捧着热热的茶盏啜了口，眼睛不眨的历数开来，三十位贵女各有千秋，但是人往那儿一站，气度如何还是能辨别出来，夏幽璇于京中贵女其实并不熟络，甚至不知对方的名姓，但凡有那种气度的不是极贵之家也养不出。
　　颜若霜凝眉略一思索道：“你说的分别是戴春侯的嫡女戴希若，宋阳伯的二小姐宋含央，威宁公的嫡女沈容裳，昌平侯的次嫡女穆嫦平，天心城主的嫡女萧暮霭。”夏幽璇和颜若霜都是过目不忘之人，因此两个人这番对话倒是丝毫不费力气。
　　“宋含央？”夏幽璇愣了下，一年半前那场御花园的乌龙里，含筱，含央，莫非？“宋阳伯家的大小姐是宋含筱？”
　　颜若霜点头，有些奇怪她会这么问，沉声道：“宋含筱折在了后宅，因为不肯嫁人，入了兰馨寺已有半年多了。”
　　额，夏幽璇一愣，宋含筱的笑颜仿若就在面前，如今却……宋含筱出了事，宋含央也脱不了干系，她看了看颜若霜，见对方也是拧眉不语，大概知道姨母与自己想的一样，便闭口不言。夏幽璇没发现，自己对二殿下这婚事明显是操了当妈一样的心。
　　颜若霜有自己的考虑，如果选了个万事不知的女子，这后宫的斗争必定会连累到司马清煜，内宅牵涉前朝导致身败名裂仕途无望的事情她没少见，更何况皇家内里的那点事儿，眉间不觉拢上一层心思。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外面来报说贵女们都到齐了，请皇后娘娘过去。颜若霜摆了摆手，让人先下去这才嘱咐道：“今日你就不要往那些贵女跟前凑了，少不得有些磕碰，我让常喜跟着你，你爱到哪到哪，晚宴的时候再入席瞧一瞧。”
　　夏幽璇忙点头应是，恭送姨母。既然殿下也不太想让她相看，那她也没什么兴趣去见那些贵女。不过她说的那五个人里她还有些别的看法，见她姨母走得没影了，便将常喜招过来凑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常喜点了点头应下，又问道：“不知下午小姐要做些什么？娘娘特地为小姐备了一处清净的暖阁，说是下午贵女们会在御花园走动。”
　　夏幽璇往日虽然病得厉害，但是御花园她也没少逛，因此如今也不大喜欢凑热闹，见常喜这么说，便应道：“好，那我去暖阁敲敲棋子罢，”说完起身刚想往外走，却听见外头几声女子的惊呼。
　　夏幽璇快走了两步，走出鹤语台，刚下了台阶，便见一抹鹅黄色的衫子隐在花丛里，忙绕过去关心道：“你没事吧？”
　　那黄色衫子的女子抬眼怯生生看了她一眼，见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有些惊讶，忙抬手左右张望了下，除了一个老太监立在一旁，什么也没看到，有些失落。夏幽璇保持蹲着的动作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此时继续蹲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于是又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那女子有些委屈，扁着嘴应了一声，见只有她在，柔弱也不装了，大大方方起身理了理衣衫，心里还寻思着刚刚明明看到一个玄色的身影走过来，怎么一转眼过来的竟是这个小姑娘。
　　夏幽璇看了看她的妆扮，大约是刚刚摔得太过真实，如今发髻都有些散乱了，“没事就好，不知这位姐姐怎么会走到这里？”
　　那黄衣女子愣了下，不好意思说自己借机如厕脱离了贵女们的队伍自己一个人摸过来的，她爹早打听好了，说是赏花对面的几处水榭中必坐了贵人，让她动点小心思，如今谁都没见着，反倒被这么个小丫头看了去窘态，没好气的道：“许你在这里，就不许我在这里吗？”
　　夏幽璇被呛了声，慢慢回身想要离开，想了想还是道：“这位姐姐应该是进宫待选的贵女吧，贵女们如今并不在这一处，你既然迷了路，我让人送你过去吧。”
　　那女子并不想就这么回去，见她是个小姑娘，身边没立几个人，便道：“不用你管，我……我自己会回去。”
　　夏幽璇有些无语，你以为这是你家啊，你想自己回去就自己回去，如果在园子里撞见什么不该看的还能有命回去吗，她回头看了眼常喜，常喜无奈的点了点头，他其实也不爱管这些往死里作的贵女，平日在家就是独苗一个，眼里没其他人，入宫了还当自己在家似的。既然三小姐想管，他就勉为其难送上一送，一抬手，立刻跑来个小太监，常喜慢条斯理吩咐道：“带她去风露楼去吧。”
　　那黄衣女子显然非常不愿意回去，愣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太监无法只得上前拉人，那黄衣女子突然撒起泼来，一把挠向小太监的脸一边道：“我不要回去，不回去！”那小太监没防备，被挠了个正着，五个血印子映在嫩生生的脸上，颇为骇人。
　　夏幽璇冷抽了口气，没敢上前，倒是常喜一见伤了人，拍了拍手又叫来两个太监，指着那女子冷声道：“送这位贵女去风露楼。”
　　“救命啊，救命！”那黄衣女子豁出去似的嚎了一句，夏幽璇无语的看着她，见她在宫里都能闹的如此不像话，后悔刚刚步子快管了这闲事，忙道：“这位姐姐，这是在宫里，你回了风露楼还能见上二殿下一见，若是在这里撒泼被赶出宫，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那黄衣女子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即便回了风露楼，我也一点机会都没有，如今被你坏了事，你也别想落好。”说着突然伸手，一把抓向她的脸，那利落的身手竟是带了武功的，如今出手快如闪电，眼看要逼近夏幽璇面门，却被一把骨扇拦住。
　　那黄衣女子反手一抓，被骨扇劲风弹开，一个翻身往花丛中闪去，被司马清煜半路拦截，甩手一个扇风闪过去，直直在她脸上打了条血痕，“你！”那黄衣女子显然认出了他，抬眼扫了扫夏幽璇不敢久留，一个弹跳跃出丈余，司马清煜眼见她记下了夏幽璇的外貌，怎么可能再放她离开，骨扇离手，如离弦之箭追着黄色的身影而去，“啪”一声击在她背后，那身子一震，直直滚落到了地上，呕出一口血。常喜一动不动的挡在夏幽璇身前，她偏头看那女子跌落在了地上，这才抬眼观察四周，只是刚刚那一瞬间，此处就像被隔出了皇宫一样，进不来任何人也透不出半点消息出去。
　　那黄衣女子大概觉得气数已尽，恨恨地看了司马清煜一眼，牙根一动，冷冷笑道：“就算我传不出消息，她从此也不再安全。”说完睁着眼仰面倒下，黑气扑腾，半晌，什么都没留下。
　　司马清煜退了一步掩面避过黑气，直到她蚀肉腐骨消散殆尽才慢慢转身，一身玄色的宫服修出窄肩劲腰，此时面色平静如水，曾几何时，一切的斗争都隐藏到了最深处，什么时候他身边也已经被侵蚀如此了。
　　“过来！”司马清煜静静地凝望着那个掩在常喜身后只露出白皙额头和一双灵动的眼睛的人轻声道，慢慢伸出双手等待她。
　　夏幽璇愣了下，磨磨蹭蹭走到他面前，却并不想要他拥抱，犹犹豫豫要不要向前，终于被失了耐性向前一步的司马清煜一把揽在了怀里，良久，依在她头顶的人才慢慢道：“你听到了吧，如今你我怕是要牢牢绑在一起了。”
　　夏幽璇寻思了半晌，还是道：“我可以保护自己，”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盖因刚刚那一瞬，她就没法护自己周全，她又闷声补充道：“只要你离我远些。”
　　司马清煜扑哧一笑，放开她细细描摹她认真的眉眼，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你倒是敢说，要是我不呢？”他一定不，所以这个问题无解。
　　夏幽璇憋了下，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问道：“姨母刚刚过去风露楼，殿下怎么还在这？”
　　司马清煜挑眉揶揄道：“我过去干什么，你不是相看的差不多了吗？只是你提了沈容裳，母后大概不会太高兴。”
　　威宁公嫡女沈容裳，沈容裳？沈……莫非，夏幽璇抬眼看向司马清煜，“……是沈容裳的姑太婆？”
　　司马清煜换了把金丝软骨扇，此时以扇抵唇，静静颔首，沈容裳是太皇太后家的人，皇后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人进宫？他目光深邃，然而……如果必须如此，那么她是最好的人选。
　　夏幽璇见他眸光隐隐闪动，大约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于是自觉离这狐狸远了几步。如果她知道一切就从这一刻开始失控的话，那么她断不会如平时一般安静的离开。以后无数个夜晚，当她发现一切的错误从这一刻开始，她便无法原谅今日的自己，那个说了要陪着他到永远却中途掉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