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沉花醉鱼

5、第五章

　　第五章

　　夜里。我躺在床上，突然睁开了眼睛。很冷。我把被子向头部拉了一下，让半个脸都躲到被子里。我看见壁炉里的火焰已经熄灭了。我叹了口气，翻身对着窗。窗上结了些薄薄的冰，透过窗朦胧地望见雪片飘落。真的下雪了。在这些日子，如果我夜里醒来，我都能听见王女隐约的啜泣声。那是一种断断续续、幽怨的哭声。这种声音让我非常烦厌。一段哭声过后，黑夜显得如此安静。我小声说了句“感谢德洛提娜”。但是从王女的房间里，又传来了其他的声音：一种歌声。我捶了一下枕头，心里大喊“我的主神啊”。但是这种歌声似乎很动人。它没有歌词，但是却像有歌词一般，不断地向你倾诉。我知道这是王宫里的一种音乐。不用歌词我也能听出她今天的生活如此凄凉。

　　第二天早晨，神殿大厅。谢拉米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我站在德洛提娜的雕像面前。
　　“下雪了。”谢拉米说，“今天起的三个月都不用出门了。”
　　“嗯。”我说，“你们决定什么时候去找雪灵？”
　　“春天。”谢拉米说，“我和你说过了。”
　　“我知道”我说，“但是春天可以是二月，也可以是三月，或者是四月。”
　　“你就这么想赶我们走么？”谢拉米问。
　　“你很聪明，骑士。”我说，“我和你们在一起感到非常烦恼。尤其是每天夜里的哭声。”
　　“好吧，春天来了我们就走。”谢拉米说。
　　“非常好。”我说，“山上开始开花了，你们就走吧。”
　　钟敲了九下。“你说你约了王女早上九点？”我问谢拉米。
　　“你确定你的钟是准的？”谢拉米问。
　　“是的。这个钟是斯波利亚人建的，非常准。十年才需校准一次。”我回答。
　　“斯波利亚人？”谢拉米问？
　　“是啊，灰白皮肤的矮个子。”我说。
　　一声轻盈的咳嗽声打断了我和谢拉米的谈话。王女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穿着她的亮橘色袍子。
　　“露西，我已经为你准备了剑。”谢拉米把两把剑递给王女，说“你选一把。”王女接过了一把剑。
　　“谢拉米，看来你已经对我的武器室的构造很了解了。”我说。
　　“是的，借你库存的剑用用。反正你也用不着。”谢拉米说。
　　“随意。”我淡淡地说。
　　谢拉米没有抽出他自己的剑。他拿起另一把借我的铁剑。
　　王女熟练地把剑鞘系在腰上，抽出剑。剑刃上伤痕累累，有许多缺口，但是剑的造型还不错。
　　“我们开始吧。”谢拉米说。
　　我转身背对他们。
　　我听见挥剑的声音。我以为我要听见王女的惨叫了。但是到我耳中的是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然后是金属摩擦的声音。挥剑的声音越来越频繁，夹杂着王女的呼吸声，接着还是准确无误的金属撞击声。我惊奇地转过身，正好看见王女架住了谢拉米劈向她头部的一剑。谢拉米用力向前一推，王女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你会使用剑？”谢拉米看着王女问。
　　“是的，所有王室成员都会用剑。我也不例外。”王女回答。
　　我和谢拉米都很惊讶地看着她，虽然我们都知道她不是哑巴，但还是对她突然开口讲话而感到惊讶。
　　“太好了，那我们继续。”谢拉米笑着说。
　　“我准备好了。”王女说。
　　空阔的大厅里回响着剑相互敲打的声音，我望着他们。我回想起我师父教我剑法的样子。咧嘴笑了。那是美好的时光。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东西。我转身离开他们，沿着旋转楼梯向上走，直到来到第三层，我才放慢了脚步。我来到第三层唯一的房间，用力推开门。这是一间阴暗的小房间，四面墙都摆了高高的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本。房间中央有个小方桌，两张椅子。桌子上、桌子底下也堆满了书。这个房间弥漫着灰尘，也充满回忆。我寻找着剑法有关的书籍。终于，我找到了。我把它们从书架上抽出来，满意地对着封面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下楼了。
　　他们还在练习。王女的身手其实很熟练，至少对于防御和躲避的动作来说。
　　“我的女士，你是王室的成员，那我就假设你识字了？”我走过去问。
　　“嗯。”王女半蹲躲过一剑，点点头。
　　“这几本书是给你的。你也没什么做的，就看看书吧。”我说，然后把书放在地板上，“德洛提娜保佑你在三个月内可以上战场杀敌。”
　　“嗯。”王女应着。
　　“露西，我想我不用教你防御的东西了。”谢拉米说，“你在这方面已经很熟练。”
　　“是吧。”王女说。
　　“这就是你能从王宫里逃出来的原因？”谢拉米问。
　　“是的。只是我上马的时候把剑落下了，所以没有剑。”王女说。
　　“好吧，我想说虽然你会用剑抵挡，你还是不会用它来杀人。”谢拉米说。
　　“只要我和你在一起我就不用杀人了。我只要保护好自己，不成为你的负担就是，骑士。”王女眨了眨眼睛。
　　“那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呢？”谢拉米问。
　　王女没有说话。
　　“所以你要学会一些攻击的招式。”谢拉米说。
　　“好啊。”王女说。

　　我原以为寒冷的会让被困室内的我们非常无聊，但是事实是“非常有趣”。谢拉米很喜欢他的新任务：教王女用剑，但事实是他们拿着剑砍来砍去，有说有笑。王女也慢慢变得开朗了，至少对于谢拉米来说。可是她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然而我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和我说话。

　　晚上。吃完晚饭。谢拉米和王女都上楼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洗碗。我把手伸到水桶里，闭上眼睛忍受着冰冷刺骨的水温。我洒了一些木灰在水里，开始洗碗。我听见了楼上传来的钢琴的声音。我摇摇头，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就是王女房间里那台钢琴的声音。几个世纪来没有人碰过那台乐器，我甚至忘了它的存在。现在它又活了，在一个王室女成员的手中。美妙的音乐让我随着旋律摇摆，心被它揪着，嘴和它一起哼唱着，暂时忘却了被冻得刺痛的双手。音乐声欢快地歌唱着演奏者的童年，然后安静地描绘着她的王宫生活，笔画着优美的舞步；然后琴声变得如同诡异又狂乱的脚步声、长矛敲击的声音、刀剑刺砍的声音、马蹄奔跑的声音。一切突然变得委婉而平静：温和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充满感情，就像夜里的歌声。随后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某个微笑着又哭泣着的旋律：这些就是她的故事，她的音乐。
　　音乐已经停止了许久，但它却似乎从来没离开过我的耳边。直到我恢复了知觉，从水桶里拿出冻僵了的双手，内心尖叫着“好冷”。我站起来，倚靠着墙壁喘着气。我再次闭上眼睛，几乎可以想象那个棕色头发的女子，披着亮橘色袍子，在沾满灰尘的房间里，泪流满面地对着钢琴键盘，艰难地张嘴呼吸着。她想忍住她的泪水，但是无论如何泪水都溢满了她的双眼。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根飘动的头发，每一个动作都呼喊着一个词：回家。身旁的金发男子注视着她，坐在她身边，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她闭上双眼，把头靠在身边男子的肩上，流淌的泪水沾湿了她的头发、他的肩。
　　我上了楼，王女的房间的门开着。我可以看见他们并肩坐着。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哭泣着蜷缩的背影。我第一次盯着人看那么久，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东西。无论夜里哭得多么撕心裂肺，早上她都会告诉自己那只是无病呻吟，都对我们装作没有感情，装作平淡，装作傲慢，甚至呆滞。亮橙色的袍子里包裹着不只有□□，还有隐藏的思乡的呐喊、对谢拉米和对我怀疑又信任、戒备又感激的知觉。世界似乎可以靠父母来评价自己：戴着花之戒、背负着王女之名。但是离开家乡，面对世界，那些又是多么无力。
　　但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我静静地回到房间，默念“我的主神啊。”